程清焰:“那聊会儿天吧。”
他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里很好看,高挺的鼻梁侧面有一颗很淡的痣,夏莓以前看到说痣长在这个位置的都是美人相。
前几年有一部在国内很火的韩剧,夏莓倒没追剧,不过觉得那女主角很漂亮,鼻梁上也有一颗痣。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卢阿姨和程志远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他进了监狱以后离的,诉讼离婚,耗的时间长了点,当时我十岁吧,读小学。”
“我爸妈是在我七岁的时候离得婚,不过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是两家为了生意才相亲认识的。”夏莓顿了顿,又说,“卢阿姨当初为什么要跟程志远结婚?”
他们结婚肯定和夏莓的父母不一样。
难道是真的相爱吗?
程清焰:“因为喜欢吧。”
夏莓一顿,想到程志远那落魄狼狈的样子,想象不出来会是怎样的喜欢。
“程志远年轻的时候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程清焰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笑了笑,“在那个年代,他也算是当地百里挑一的大学生,我以前听我外婆讲过,当时很多姑娘都想找他说媒。”
年轻时候的程志远也曾经风光无限。
模样标志,家里也算有些闲钱,还是大学生,当时大学生特别少见,赶上时候直接靠着这个身份就能分配到好工作,在大部分人眼里可是毋庸置疑的金饭碗。
那么多姑娘家都来找他说媒,但都被程志远拒绝了。
他有喜欢的姑娘了,是他的大学同学,卢蓉。
两人情投意合,一毕业就结婚。
卢蓉学的是会计,在当时还是很朝阳的专业,毕业后她就进了大厂工作,收入可观,相较大多数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卢蓉已经算得上是个先进女性了。
而程志远呢,他毕业后失志,屡屡碰壁,很多公司都认为他性格过于张扬傲慢,难以配合团队工作,回绝了。
程志远一直以来都过分骄傲。
从前走到哪都听到人夸赞称羡,而现实却是被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跌得越惨。
那些大企业他进不去,小公司他又不屑为伍。
所以,程志远失业了。
而当时的卢蓉事业却蒸蒸日上,她工作做得很好,受到了赏识和提拔,一次项目的庆功宴上喝了不少酒,最后是个男同事顺路送她回家的。
那一次,是程志远第一次动手打她。
但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渐渐的,程志远越来越堕落,整天喝酒,喝多了就打人,打完人从家里翻出钱就继续出去赌。
刚开始他都能赌赢,赢了不少钱,翻了几倍地拿回家,把钱拍到卢蓉面前,他认为是靠着自己聪明才能赢钱,得意地告诉卢蓉他靠赌就能轻轻松松养活一家。
那段时间程志远脾气很好,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对卢蓉体贴关心,送不完的礼物和鲜花。
也是在这段时间,卢蓉怀孕了,怀了程清焰。
卢蓉劝他不要再沾赌博,会上瘾,程志远却只是挥挥手说她这是妇人之仁,说这相当于投资,高风险才有高收益。
但是赌博哪里有常胜的道理。
后来程志远又开始输钱,他不服输,拿了家里更多钱去赌,却一次又一次全部输掉。
卢蓉怕到时连孩子的奶粉钱都被他输完,跟他吵,然后就又被程志远打了。
时隔一年多,又一次被打。
卢蓉终于是心灰意冷,带着但是还小的程清焰回了娘家。
程志远依旧赌博成性,没钱了就跑来这闹,醉醺醺地大喊着要钱,卢蓉敌不过他,怕他伤害到孩子,光脚不怕穿鞋的,只能一次次服软给他钱。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程志远清醒时偶尔良心发现幡然醒悟,就来求卢蓉原谅,一次次的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但一喝酒又原形毕露,又打又骂。
日子过得晦暗无光。
直到一天,程志远忽然浑身是血地跑来厂里找她,卢蓉被他这幅样子吓得心惊胆战,问他发生什么事了,程志远什么都不说,从她身上夺了钱就又跑了,跌跌撞撞,哪里还有个人样。
当天傍晚,卢蓉看电视时看到上方一排小字滚动本地新闻——
“我市发生一起杀人事件,目前犯人在逃,据目击证人所说,犯人名叫程志远,案发时身着白衣灰裤,身高183,现寻杀人犯投案自首,也请广大市民监督举报,举报热线:……”
卢蓉眼前一白,如遭五雷轰顶。
她怎么也没想到,程志远就是再怎么混蛋,最后竟然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发了很久的呆,反应不过来眼前的情况,直到接到程清焰小学班主任的电话,请她去学校一趟。
卢蓉赶过去的时候,程清焰站在办公室外罚站,另外一个小男生鼻子里塞着一团纸巾,坐在里面。
班主任说是两个小男孩打架,程清焰把人家鼻血打出来了。
卢蓉问:“为什么打架?”
班主任说:“是因为程清焰父亲的事,您知道这事……”
卢蓉浑身一僵,打断她:“所以,是他先用这件事来骂我儿子的?”
“这事毕竟也是事实啊程清焰妈妈。”班主任说,“新闻都已经出来了,不瞒您说,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记者都打电话给学校了,被校长花人情挡下来才作罢的,您看看这当下又出现程清焰打同学的事,我也是很为难啊。”
卢蓉气得几乎浑身发抖:“我儿子做错什么了?!我儿子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因为这种事带着有色眼镜看他?凭什么?!”
“您知道家庭教育本来就是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怎么可能会完全没有影响呢。”班主任拍了拍那个流鼻血小男生的肩膀,说,“小宇妈妈刚才也来过了,一定要给个说法才罢休,现在的情况,把这件事闹大对你们也不是好事啊。”
——小宇妈妈。
卢蓉想起来了,之前家长会碰到过,回回穿得光鲜亮丽,风头很盛,每每听她炫耀说孩子父亲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卢蓉终于明白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扯着嘴角冷笑了声:“所以你们想怎么解决?”
“让程清焰同学跟小宇同学道个歉,至于学校这边,也希望程清焰同学可以转学。”
“什么?”卢蓉愣住,“转学?为什么?凭什么?!现在是九年义务制教育,你们凭什么让孩子转学!”
班主任音量也提起来:“因为这件事的社会影响力很大,记者都找上学校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来年学校招生都会受到影响。”
卢蓉:“这些我都不管,这是你们学校要考虑的事,你只要给我翻出来学校哪一条校规规定了,孩子们不过打架就要被退学的?”
“不过打架?”班主任也不给她留面子了,冷笑一声,“原来程清焰在家里受到的是这种教育,难怪呢,那程妈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颗老鼠屎就能坏了一锅粥,我们有义务为其他上千个孩子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
卢蓉气得胸腔都剧烈起伏,眼眶都被气红了,刚要反驳,程清焰忽然推门进来,他站在门口。
夕阳落在他后背,一道颀长的晦暗影子拉扯进办公室内,面上的表情明晦不清。
明明该是一幅温暖的画面,却又冷冰冰的。
“妈。”小程清焰说,“转学吧,我不读了。”
“好、好,我们不在这读了,连老师都没有师德,这种学校有什么可读的!”
班主任咬牙:“你!”
卢蓉拉着程清焰就走。
夕阳西下。
两人拉出一长一短两道影子。
卢蓉跟他保证,一定会尽快帮他处理好转学的事情,让他不用担心,一切都有妈妈在。
“嗯。”小程清焰点头,顿了顿,又问,“他……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卢蓉很久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程清焰说这件事。
安静的校门口,国旗随风飘扬着。
卢蓉蹲下身将小程清焰抱进怀里,终于痛哭出声。
程清焰在妈妈的哭声中知道,刚才那个男生说的所有关于程志远的话,都是真的。
他低头贴着卢蓉的脖颈,将脑袋埋进去。
“妈,你放心,我会很有出息的。”
小小的、稚嫩的程清焰红着眼眶轻声说,“我会好好读书,以后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至今,那都是卢蓉最后一次看到程清焰的眼泪。
后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没有再见到他哭过。
程清焰的转学费了一番功夫,很多学校都拒绝,后来还是卢蓉上司帮忙,托了关系才终于读上学。
从那之后,程清焰每一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小学,初中,高中。
在那红榜第一栏,再也没有掉下来过。
从孩童到少年。
清隽、干净、阳光、成绩优异。
竭尽全力的,去活成和程志远完全不一样的人。
竭尽全力的,抹掉程志远留在他身上的一切印记。
夏莓从来没想过, 会听到这样一则故事,这几乎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在程清焰身上?
以前她还不理解, 程清焰和程志远的关系怎么能恶化成那样,几乎到了一见面就打的地步。
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
程清焰看了眼她表情, 笑了声:“之后的事就容易多了。”
其实哪里会容易呢。
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将近十年过去了,可之前木子豪提起时依旧能让听者吃惊,又好奇又怕。
杀人犯儿子,在这样一个基本安稳的社会, 本就是猎奇的存在。
更不用说程清焰没有离开南锡,他一直在南锡读完了高一,那些过去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标签牢牢黏在身上,根本撕不掉。
“以前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卢阿姨会说夏振宁是个很好的人,如果跟程志远比,那是还不错。”
夏莓仰躺在床上, 眼睛发酸, 为了转移注意力看着蚊帐外盘旋的蚊子,又扭头问, “你有被蚊子咬吗?”
“没,我不容易被咬。”
“真羡慕。”夏莓翻了个身, “不过我们俩要是睡一块儿你也不能为我分担, 蚊子还是全来我这儿。”
说完她愣了下,什么叫睡一块儿……
你对你哥的色心已经能在这么沉重的情况下都要藏不住了吗!!!
夏莓脸红起来, 低头埋进被子里。
程清焰似乎是没多想,笑了笑说:“所以你不是睡的蚊帐么。”
而关于后来的的那些事。其实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之前的钱都被程志远败完了, 卢蓉要一个人养活程清焰,后来他接触到编程,学校老师发现他的天赋,跟卢蓉打电话说这件事,问有没有意愿报名学校的编程兴趣班。
卢蓉报名了,但是学费高昂。只靠做会计赚的钱支撑不了,卢蓉没办法,打听了什么工作来钱快。
她去了KTV卖酒,销量好的话抽成就能赚不少,够报名费了。
本来这种活都是让年轻小姑娘干的,但卢蓉口才的确不错,老板让她试了一个月,销量竟然很不错,这才允许她干了。
有时也会遇到言语调戏的客人,不过也算有惊无险地应付了。
后来这事被程清焰发现,跟卢蓉大吵一架,那是程清焰第一次跟卢蓉吵架,不允许她再去。
第二天上学,他便去和编程班的老师说了自己以后不再去上课。
可那老师实在觉得可惜,后来又去找程清焰,都被他拒绝了。直到之后通过班主任了解到程清焰家庭的情况。
于是编程老师又找到他,让他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事项,以此免除他的学费,也算是顾及了孩子的自尊心。
卢蓉也从KTV辞职,但她这样的大学生不论是做什么工作都比很多人好,介绍酒介绍得都能切中客人需求,之前也拓展了些人脉,许久不见她,还有人手机上想向她买酒,不通过KTV,直接对接,还省得抽成。
就是在某次去卖酒时,卢蓉碰到了夏振宁。
将近四十的年纪,几乎不可能再产生什么一见钟情,这不现实。
对夏振宁这样的商人而言,也不可能突然喜欢上一个并不年轻的卖酒的女人。
夏振宁之所以会喜欢卢蓉,是因为他们从前是高中同学,很早就认识,心动也发生地很早,因此再相遇时也就名正言顺。
读书时,夏振宁很喜欢卢蓉,单方面的喜欢,当时卢蓉不喜欢他。
所以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后来夏振宁没再喜欢上别人,也没刻意去认识过别的姑娘,到适婚年纪就按照家人安排结了婚。
于是在KTV里,夏振宁借叙旧要了她号码,后面断断续续地向她买了不少酒,也了解到她的情况,卢蓉依旧不卑不亢,而夏振宁还是被她吸引。
等到关系近了便再次跟她表了白。
卢蓉拒绝了。
她不敢再结婚了。
而且她还带了孩子,她怕程清焰会再次受到伤害。
但夏振宁没有放弃,依旧找卢蓉买酒,卢蓉不想借着人家的好感赚钱,拒绝了,但夏振宁依旧是想方设法地接济她。
人心总是能够被捂热的。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遍体鳞伤的心更容易因感动而被捂热。
夏振宁算不上一个好人,至少对夏莓来说不是。
但对当时的卢蓉来说,他是,他真的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三年后,程清焰考上高中,卢蓉和夏振宁也终于正式确定了关系。
第二天早上夏莓醒来的时候程清焰已经不在了。
她进浴室刷牙洗脸,下楼,发现夏振宁也来了,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过他了。
夏莓没跟他打招呼,外婆看到她,招手让她来吃早饭,新买来的豆浆。
夏莓应声说“好”,钻进厨房,程清焰正在将一袋袋的豆浆倒进碗里。
“这是甜豆浆?”夏莓站在他旁边问。
“淡的。”程清焰说,“自己加酱油或者糖。”
“我喜欢喝咸的。”
程清焰往其中一碗里加了勺酱油,又往旁边那碗也加了一勺。
夏莓眼睛一亮:“你也喜欢咸的啊?”
“嗯。”
“哇,我身边都没人喜欢喝咸豆浆的,陈以年黎枝语他们都喜欢喝甜的,还总笑我癖好奇怪。”
程清焰笑了笑,在她头上敲了下:“一起端出去。”
到外面,夏振宁正在和外婆说话,想带她去上海看病。
外婆摇摇头:“花那钱干什么,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用去看,而且医生不是说了吗,不可逆,去了上海也没用。”
夏振宁又劝了几句,但外婆态度很坚定,怎么也不肯去。
最后卢蓉妥协,到时差人将病历卡和拍的片子拿到上海给那边的专家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式。
夏振宁:“不去上海也行,但是您现在这身体,不适合再一个人住了,跟我们一起去柯北吧,照顾您也方便。”
夏莓恍然觉得这是从夏振宁嘴里听到的难得的一句人话。
“不用,振宁,你真不用太挂心我,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习惯了,去了柯北我还更不舒服了。”外婆说,“我今早也问过了,社区里有便宜的公立养老院,也有专业护工,出不了什么事的。”
夏振宁:“公立的管理制度总归松散点,哪儿能得到好的照顾,您一个人在这,万一遭人欺负了呢?”
“我都在这住了一辈子了,里里外外都认识,谁能欺负我?”外婆笑说,“我这病动不动就不清醒,要真跟你们过去才是给你们添麻烦,我一个老人看你们生活得好就够了,怎么能给你们倒添乱?”
“这不叫添乱,我和卢蓉的关系,那我也是该叫您一声妈的,您看谁家儿子会把生病老母一个人丢着的,传出去不得被人骂?”
夏莓移开视线,端着一碗豆浆出去了。
外面空气清醒,院子的树上落了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夏莓在台阶上坐下来,捧着碗喝了口豆浆。
她知道她父母之间没有感情,夏振宁对妈妈没有,妈妈对夏振宁也没有,他们性格太相近,都太强势,本就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
而夏振宁在离婚八年后才和卢阿姨结婚,其实并不违背任何道德。
但她看着刚才那一幕,还是会觉得别扭。
无关外婆和卢阿姨,只关夏振宁。
夏莓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夏振宁。
换作任何一个人听到刚才他那些话,肯定都会夸夏振宁人真好,也许他真的不错,但夏莓是那个被例外的。
她看着院子里的景致,慢吞吞喝完豆浆,忽然,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从她手中捞过了豆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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