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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追妻笔札(青山问我)


阮二爷夫妇到临安只带了少数心腹伺候,其余的都是在本地牙行买的,因而规矩不如那些家族调.教好的,一有空闲便会聚在一起闲聊。
昨夜拙园的这把的火引来各种猜测。
有人说是盗匪求财误点了,也有人说是歹人行凶,是来杀人的。
总而言之,求财夺命都是专门冲着拙园里那位来历不明却又瞧着尊贵的小公子而来,毕竟树大招风嘛!
万幸的是救火及时,拙园里头只是损坏了一些身外之物,并没有伤及人的性命。
不过正因为这个缘由,那病怏怏的小公子又缠绵病榻几日不曾出门。
这都是阮灵萱托云片打探来的消息,阮二爷一向不会在女儿面前说这些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所以在阮灵萱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这档子事。
“姑娘,你怎么忽然对那沈公子这么关心了,之前他住在咱们院子里的时候,您不是还和他横竖看不顺眼么?”云片奇怪道。
“……”阮灵萱看了眼云片,她答应过萧闻璟绝不会对第三个人说起他们的事,就不好解释为何自己对他那边的事情这么上心。
不过不等阮灵萱想到合适的说法,那边云片就自己答了起来:
“不过也是,姑娘一定是瞧着那公子可怜,身边连个正经的大人都没有,最能说上话的也就是一个管家,管家到底只是下人,比不上父母长辈。”
她叹了口气,怜悯道:“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竟狠心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瞧着怪可怜。”
自生自灭……
云片的话令阮灵萱不禁想起在盛京的时候,阮二爷同友人感叹过一句话,“陛下子嗣繁多,然多病多灾。”
当今皇帝十三岁继位,十六岁生长子,萧闻璟排行第六,其实并不占优势,可谁料到前头的几名皇子都是福薄命浅,竟甚少有康健长至成年。
三日后,东篱书院终于修好了桥。
阮灵萱纵使不喜欢读书,但这是她如今唯一正当出门的理由。
大周虽重武轻文,可普通人家若想改换门楣,一步登天,也只能走科举这一条路。
而临安县钟灵毓秀,有说天上的文昌星君还是凡人之时,祖籍就在临安县,所以临安县才有绵延不断的文运。
既是出生在这等不凡之地,自然不能浪费这文运昌隆的宝地。所以历代秋闱,临安县参考的学子不少,有不俗的成绩,还连着出过好几个青史留名的大宰相、大能人。
不过也只有阮灵萱这样的“过来人”才能在这个时候摇摇头。
现在的临安县并不知道自己的文运就要到头了,在这往后的十余年间,能走出临安县,通过会试的进士居然只手可数。
只是风气在这里,无论如何,有条件的家族是不会放弃让每一个孩子接受教育。
阮灵萱也是被丹阳郡主日日催促学习上进,就怕日后她被人比了下去。
夏阳炙热,蝉鸣不断。
小道上,学子们陆陆续续赶来学堂。
“公子您还没好全,就是再请几日假也无妨,何必着急着去书院呢?”谨言劝了一路,这都进了书院的大门还没放弃。
不过虽然一直在劝,但谨言却也了解萧闻璟的性子,雷打不动地要读书学习。倘若哪天他忽然不这么用功了,才叫人奇怪呢!
果然萧闻璟掩唇干咳了几声,就淡声道:“我的身子还没弱到那种程度,不必说了。”
谨言对着从小看到大的主子,想起令他又受惊的那场火,难免替他鸣不平,“要属下说,在这里还不一定有盛京安全,不如写一封信,让娘娘把您接回去……”
萧闻璟目光直视前方,“现在还不行。”
“什么不行?”谨言没听懂,正要追问,就被旁边的小林子传出几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声音凶巴巴叫道:“在树上做甚,有本事下来打啊!”
另有一道清脆嗓音与他对峙,“我才不下去,你有本事爬上来呀!”
声音耳熟,谨言抻长脖子想看清楚那边争吵的人,“公子,听着像那天翻墙来看公子的阮小姐……”
听到阮灵萱,萧闻璟停下脚步,忽而说道:“我好像很少在书院看见她。”
谨言:“听闻阮小姐不喜读书,所以公子才没有怎么在见到她。”
“不读书,那她平日都在做什么?”
谨言挠头,“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萧闻璟抿了抿还有些苍白的唇。
他与阮灵萱虽幼时相识,可直到成婚前都未曾深交过,互相都不了解品性,只听闻过她名声不太好。但又因家世显赫,长得又实在漂亮,还喜欢到处玩闹,因而惹了不少豪门世家子为她争风吃醋,说起来也是好笑。
萧闻璟将脚尖转过了方向,“那便过去瞧瞧。”

第4章 拆伙
东篱书院是一富商捐赠的旧宅改建而成,就位处临安县北边,五进的院子还自带着一片褐皮李子树林。
正值炎炎夏日,墨绿色的长卵形叶丛里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看着十分喜人,而一张巧笑嫣然的笑脸便藏在这片喜人的果子下。
萧闻璟缓缓仰起头。
这些李子树经年成长,已经十分茁壮高大,像是盛京里头那些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大酒楼,让人折了颈都望不到头。
阮灵萱就坐在一截粗壮的枝杈上,碧绿的叶子掩映着她那悠哉地晃荡脚,软绸绣鞋尖上缀着几颗银珠,像夜空的繁星般闪烁。
谨言的嘴张得都快能塞下一整颗鸭蛋了。
除了猫和猴子,谨言还没看过有什么动物能坐在那么高的枝头。
“你、你不讲武德!”在树下直跳脚的男孩扎着两个童髻,穿着一身宝蓝色圆领锦衣,腰身甚是浑圆,一蹦一蹦就像是个大号鞠球在弹跳。
他刚骂一句,树上就“咻——”得一下掷出枚青皮的李子,虽然没有砸在那男孩头上,却也把他吓得不轻,连连往旁边跳开好几大步。
“我不讲武德?你还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这么大还要去大人那里哭鼻子告状,羞死了!”阮灵萱捏起一枚新果子,不怀好意摆出要扔的样子。
薛贵脸色涨得犹如猪血般红,既想批评阮灵萱乱用词语愚蠢,又想指责她用果子当武器无耻,想法太多最后也只能指着自己的胖脸,怒道:“你、你往我脸上擂这么一拳,我脸都肿了,我娘又没有瞎,看见了自然要问,我不说你难道说是鸟啄的吗?”
“这阮家小姐好蛮横无理,实不像是阮大人教养出来的。”谨言忍不住说句公道话。
阮知县是个好脾气,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就连他们这刚到临安县没两个月的外地人都受了阮知县不少恩惠。
萧闻璟还未开口。
那边阮灵萱已经眼尖看见了他们两人,对萧闻璟摇了摇小手:“呀!你好了!”
薛贵这才留意身后有人,又羞又愤地扭回头,“怎么偷听人讲话了还!”
谨言连忙摆手解释:“可不是偷听。”
“没时间跟你玩儿了,你快走吧!”见自己等的人来了,阮灵萱都懒得和薛贵掰扯,抖了抖裙子,兜着的青李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薛贵抱头逃窜。
他尖声道:“阮灵萱你个泼猴!我要告诉夫子去!”
阮灵萱抱着树干边往下爬边撇嘴,嘀咕道:“哦,夫子又逮不到我,你告状有什么用。”
这次来书院,阮灵萱只是想看看萧闻璟的情况,但又拿不准他身子好了没,会不会来,于是就派云片去书院前面等,自己则溜到李子林藏着,没承想就给薛贵看见了,追着她还想扳回一局。
“那天拙园走水,我家后院都给飘进来的火星子燎着了木堆,阿娘就严禁我再靠近后院,所以没法爬墙去看你了。”阮灵萱在地上站定后,拍了拍手掌,好奇道:“所以你的园子究竟是怎么走水?”
她瞟了瞟自觉走开的谨言,又小声问:“果如外面人说,是有歹徒?”
“是下人未灭烛火,不慎点燃帷幔。”萧闻璟并不愿意和她细说这些,垂下眼睫,就看见阮灵萱鞋尖上的银珠十分精巧,镂着莲花纹,里面还有一粒可以滚动的小金珠。
能让他看的如此清楚,说明两人的距离十分之近。
他一抬睫,视线就径直撞入阮灵萱清澈明亮的眸光里,就连她浓翘的睫毛都历历在目。
阮灵萱把手拢嘴边:“小沈妃娘娘要知道你在临安这般危险,肯定会很担心的吧!”
想起萧闻璟孤孤单单站在冒着浓烟的屋子前,阮灵萱觉得他虽然讨厌,但也是真的可怜,不像她即便重生到了小时候,爹娘却都在身边护着她。
可他却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
可谁知萧闻璟丝毫没有被她的关心打动,反而打量她一眼:
“你来了书院为何不去书堂温习,反而藏身树上,与人争吵斗殴?”
阮灵萱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同情就好像一豆灯火被咻得一下掐灭了,她往后退了一大步,站住自己的立场:
“要不是为了看你,我才不会来书院,你不领情就罢了!”
“我并未要求你来看我,所以也不必领你的情。”萧闻璟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稳,就像山海经里的弱水,扔块石头都砸不出个响。
阮灵萱气鼓了脸,可是却没法把气撒出来,因为萧闻璟说的没有错。
来看他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以他不想领情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的话还是忒伤人了。
阮灵萱重重哼了声,提裙就往林子外跑,才跑了几步又觉得自己表达生气还不够重便急刹车转回来,扔下自己的狠话:
“好!既是如此,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管谁好了!”
他先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他们两只蚂蚱要拆伙!
萧闻璟不为所动。
阮灵萱继续道:“我们以后也不必见面了!”
谨言看着阮家姑娘像只灵活的野兔子,几步就窜出林子去了,不由走到上前,感慨道:“公子难得有个朋友,怎么就把人说跑了……”
萧闻璟瞟了他一眼,“我们不是朋友。”
谨言连连点头,“属下说错了,那样飞扬跋扈又不学好的小姐怎么能做公子的朋友。”
书院第一轮钟响了,提示着众学子抓紧时间回书堂,萧闻璟带着谨言亦转身往外走。
对于刚启蒙不久的孩子来说,这两年的课都是认字背书。
夫子教一个,学生认一个,十分枯燥乏味,却又是不能跳过的一环。
学堂有人认真学字,自然也有人敷衍了事,还趁着夫子捻着胡子转身之际,和同窗互丢起纸团,忽然一个纸团飞出了直棂窗,外面有一声低低的惊呼。
几个坐在窗边的学生伸头去看,顿时又交头接耳起来,直到被夫子皱着眉头呵止方止。
萧闻璟并没有关注这些事情,他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旁边甚至还有矮屏风挡着,一般人看他这样的架势就不会来招惹他,更别提和他分享那些无聊的闲话。
一堂课结束,夫子下去喝茶休息,学堂上的小公子们就彻底闹了起来,几个脚快的已经冲到了外头。
萧闻璟以指腹临摹着自己六岁时写的字,他那时候年纪小,手腕虚浮无力,写出的字工整有余,尚缺形骨。
谨言进来给萧闻璟换茶,听见窗外的吵闹声,不由敬佩公子稳重,这还能看得进书。
“虫鸣鸡叫罢了,不值得留神。”
“是,公子自然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说什么都不必留意……”谨言话刚说出口,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道:“那阮灵萱……”
萧闻璟抬起右手,止住了谨言的话。
半扇直棂窗推开,外面的鸟语花香伴随着那几个孩童的声音一并传了进来。
“那阮灵萱给你撑腰你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吧?”
“明明是叫花子,夫子看你可怜才把你收到书院里当个扫地小厮,你凭什么和我们一起读书学字!”
“踢掉他写的字,踢掉!”
几个六岁左右的孩子合力把一个瘦高的少年挤开,把他用树枝写在地上的字乱踩乱踏,胡乱抹去。
那骨瘦如柴的少年穿着粗麻短褐,洗得发白的袖子下两只拳头紧握。
可无论是被人推搡还是被人踢踹,他始终不发一言,直直站着,犹如一簇被春雨吹生的箭竹,没有什么风雨能阻碍他挺拔而立。
他是谁?又为何与阮灵萱扯上关系?
饶是萧闻璟再聪明,从前没有注意过的事,现在也想不出缘由。
几个锦衣玉食的官宦子欺负一个小小仆役,大家见怪不怪,只有几名小姑娘面露不忍之色。
可她们胆儿小,不敢和薛贵一行人对着干,只能面面相觑,直到看见学堂门口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灵萱妹妹你来了!你快去看看,薛二他们又去欺负那个小厮了!”
阮灵萱去而复返,才进门就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拉着,她扭头定睛一看。
好像这是临安县县丞的女儿姚朵朵,是她儿时的玩伴。
“之前你不是和薛贵说,你不读书,让给那个乞儿,可他们还是趁你不在就逮着他欺负,真过分!”姚朵朵给她解释。
“什么!还有这事!”阮灵萱自己也想起了事情的前因经过,顿时都忘记自己回书堂的目的了,脑子一热就提起裙子登登登跑到墙那头,踩着个蒲团探头往外看。
“薛富贵!你这个小人!”
阮灵萱虽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是岁月并没有磨砺她心性。
所以譬如萧闻璟所担心的,她会难以模仿出五岁阮灵萱性格习惯一事是杞人忧天。
无论是十六岁还是五岁,阮灵萱这个冲动的性子从没有变过。
“你才是骗子!”薛贵被抓了一个正着,还让阮灵萱当众喊出自己那俗气的小名,登时恼羞成怒,“你不是说你不来学堂了吗?”
“我、我是……来监督你的。”阮灵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马上就理直气壮地叉住腰,“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把我的位置让给他,你们不许阻挠他旁听!”
“你都不爱读书,你管这闲事做什么?!”
薛贵很无语。
本来好男不跟女斗,可是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对他马首是瞻的小弟,他若是败下阵来,岂不是丢了面子。
“我不爱读书,但是也不会妨碍别人读书!”阮灵萱虽然个子矮,但踩在矮蒲上一蹦一跳,活像是一只嗷呜叫的小老虎。
薛贵就被她一吼,下意识就闭紧嘴,唯有一张胖脸还因为生气不住颤抖。
阮灵萱目光转向他旁边的少年。
她以前见过他缩在窄窄的屋檐下,忍受着风吹日晒,偷听夫子讲课。
偶然考问过,才发现这个少年能把她记不住的文章轻松背诵。
阮灵萱佩服之余又十分惋惜他没有进入学堂的机会,彼时的她又只有五岁,只能天真地想到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反正自己也不好学。
“我才不会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都踩到泥巴里,就好像你喜欢算学,能把钱银算的清清楚楚,我也觉得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并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你啊!”阮灵萱又对薛贵大声道。
她不解,为什么薛贵不喜欢读书,却想要把喜欢读书的陈十四赶走,好像他读书就是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薛贵本来还生气的脸,刹那就憋红了,他往后倒退一步,“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算学……”
阮灵萱不但知道,还大大方方夸他“很了不起”,她居然会夸他了不起!
要知道算学再好对仕途毫无帮助,在许多人眼里这就是一不入流的杂学,就算你是算学的天才,日后也只能去管管钱粮,升迁无望。
这根本不值得夸奖。
“那么复杂的数字你都能理得清清楚楚,就好像陈十四可以把《千字文》背得顺畅流利,所以你干嘛非要去为难他呀!”
阮灵萱目光澄澈,望着他们二人,仿佛他们一个高山一个是大河,各有千秋,应该和平共处才是。
薛贵往旁边看了一眼陈十四,陈十四的脸刚抬起一些,又低低压了下去。
他本就是低贱到不行的人,如何敢在这么耀眼的人面前抬起那张穷酸的脸,就是薛贵这会都觉得阮灵萱那张脸会发光一般,让他不敢直视。
“原来是这样。”
谨言正听的目瞪口呆,忽听见旁边的萧闻璟低声说了一句,他紧跟着脸皮一红,羞愧道:“属下误会阮小姐了。”
谁知阮灵萱不上学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固然不读书逃学是不对的,但她的心肠又十分好,让谨言为自己曾经诽谤过她而惭愧。
“咳——”
门外齐夫子清了清嗓子,满室的学子作鸟兽散,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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