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记录,每年入朝的冶铁量有限,大人校对一下数字便知。”这一次开口的,是方才一言不发的户部侍郎仲天恩。
他站起身来,冲陆青帆淡淡地道:“本官也会回去查探一番户部的账册,看看其中可有提及这一处矿产的蛛丝马迹。”
自燃引爆过的矿、又是那般得天独厚的条件,不可能毫无踪迹可循。
“多谢仲大人,下官正有此意。”
陆青帆不等牧谊反对便主动说道:“事关重大、又涉及易铎的阴谋,还望两位大人切勿有所隐瞒,我们方好积极应对。”
陆青帆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牧谊,这番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牧谊讪然不已,心道还是陆青帆来得太早了,他跟户部侍郎仲天恩还没商量个所以然来就被陆青帆抢占先机。
更令人惊讶的是,仲天恩竟然如此配合陆青帆那个刺头儿!
牧谊的神色变幻并未错过云曦的眼睛。
她略显好奇地望着牧谊,可更多的注意力被更年轻些的仲天恩吸引了。
虽说上一次岳迅的案件中,陆青帆变相救过仲大人……可云曦早就听说了这位仲大人也是个软硬不吃的铁板一块,上任一旬、一个交好的官员都没有,是个纯纯的直臣。
他对陆青帆表达出的善意……可不像为报答救命之恩,更有一种纯直之人的共识欣赏。
那……牧尚书夹在中间,可有得受喽。
云曦眸底划过一丝狡黠,瞟着脸色越发难为的牧尚书只觉得有趣。
牧谊哪还能拒绝?否则岂不是像仲侍郎方才所言,心中有猫腻才不敢配合。
“如此,本官自愿配合陆大人的,只是工部诸事细杂,调查起来恐怕也需要些时辰……”牧谊将目光征询地看向仲天恩。
仲天恩眼观鼻鼻观心,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牧谊。
“此事好办,下官处有两位颇为擅长对账、整治卷宗的小吏,派来助牧尚书一臂之力便是。”
牧谊后路被堵死,无话可说。
从工部尚书的府邸出来,仲天恩也不曾多留,跟陆青帆客气行了个平礼便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云曦和青果说及牧谊大人的脸色便忍不住想笑。
陆青帆要查他,仲大人毫无抱团取暖的配合之态,牧大人只怕心里更慌了。
“工部掌管满朝制造诸事;那么大个炼铁场,我不信牧谊丝毫不知。”
本朝对盐铁颇为注重,采矿权更是牢牢控制在圣上手中;纵有顶风作案的,一些必要的文书也是要审过的……牧谊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故意隐瞒,还不得而知。
“案子调查到现在能有些进展,倒也比此前跟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强。”云曦喃喃道。
杀害卓尔等人的男子武艺高强、不留首尾;现下这个碎尸的凶犯,好歹给了大家一点点可以入手的线索,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行人快速回到刑部衙门,被派遣出去的“能人小吏”冉杓和任丹青已经赶往工部前去“襄助”其寻找漏洞。
没过多久,户部侍郎仲天恩也派人送来了户部一些有疑问的账册。
陆青帆翻阅着卷宗,脑海里回顾着与之对应的刑部案件可有什么不同。
此刻,他方觉出冉大人的好处。
有这些卷宗,冉大人一对应就能寻出不妥来。
云曦主仆则去了仵作房,将新找到的尸首碎块继续拼凑……
刑部诸人又度过了一个不眠夜。
此刻,太子府邸亦不太平。
太子殿下坐在正厅前,手摁着太阳穴,俨然一副头疼的模样。
“殿下莫要过于忧虑,此事本就合该是易铎那厮的自作主张,就算陆大人深查……”护卫统领邬全说到一半儿就被太子冷然的目光盯得住了口。
“易铎曾以本宫和外公马首是瞻,此事说破天本宫也是失察。”
何况陆青帆可不是寻常官员,他说与不说、陆青帆都会深查。
怪只怪自己当初信错了人,炼铁场诸事只怕涉及人命不知凡几。
“你且暗中将此事的因由全部查清楚、本宫身边有多少人参与当年建场之事,统统彻查。”
“殿下……”护卫统领邬全没懂殿下此行究竟是何意。
太子殿下神色一冷:“让你去你便去。”
“……是。”邬全心头一沉,想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殿下要把人交出去。
邬全告退后,太子殿下支着太阳穴,暗道糟了。
易铎死了,这些事情对自己的影响才更大。
太子心底油然生出几分慌乱来,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暗处早就兜住了自己,只等收拢的时候令他窒息而死。
他缓缓地抚摸着胸口那股难掩的慌乱,沉声道:“本宫是太子,纵有蝇营狗苟行事,本宫也决然不怕!”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
刑部衙门。
丑时刚过,云曦主仆便从仵作房出来了。
二人例行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将身上那股子血腥难掩的味道洗去,这才拿着结果前去寻陆青帆等人。
冉杓和任丹青也刚回来没多就,正在屋内同陆青帆叙话。
“……下官还没见过这样的账目,分明是虚实掩盖着的假账啊!炼铁场那些年的收益确实不曾明着入账,但是那几年的浮账也是极多的!”
云曦主仆进去的时候,冉杓正唾沫横飞地吐槽着工部的“烂账”。
他是行家,一看就知工部的人打了什么算盘;令人无语的是,越往上的账目越假、越往下的账册还反而真些。
“这明显是有人欺上瞒下、故意为之。”陆青帆冷哼一声。
云曦主仆进门后也不多嘴,乖巧地端着小凳子坐在一旁,听冉大人继续讲述账目的事情。
冉杓瞧见云曦进来了,抹了一把嘴上的唾沫,青果非常有眼色地从袖兜里掏出一包零嘴儿。
“还是我们小青果善解人意。”冉杓查探了大半宿的账册,早就饿了。
说着,他拆开牛皮纸包之后都没跟各位同僚谦让一二、便全塞进了嘴里,还不住夸赞着“好吃好吃”。
“噗,你这老货怎得没羞没臊的!继续讲啊!”任丹青好笑地催促道。
云曦忍笑托腮,也不催促。
大家只等冉杓吃完再叙。
冉杓也有些委屈,他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还特别容易饿。
“牧尚书这人说话不实在。五年前的账目清楚明白、条理明晰,一眼尽可明了。”
五年后的就不同了,恐怕是有了炼铁场的收入,工部的账目开始虚实两张皮,有好几处细节看似数字没错,实际用途、所用数额,都对不上。
“之前账目能做明白的、后面又做不明白了,说没点子猫腻,谁能信哪?!”云曦眨眨眼,给牧尚书下了定论。
“可不是!”冉杓指了指云曦:“大人你听听,连云仵作都明白的道理!”
云曦:“……”这种夸奖有点古怪哈!
陆青帆见小姑娘脸儿一僵,忍笑一声道:“云曦是会看账目的。”
这种比喻大可不必。
第168章 牵连数人
工部账目有恙,户部就更能预料得到了。
冉杓不愧是看卷宗的行家,将两部的账目进行比对,半刻钟的功夫,就寻到了交叉点的一些疑虑。
陆青帆看到两部账目重合的时间,沉声道:“果然不出所料。”
云曦闻言亦起身上前去探看,忍不住惊呼一声:“两处账目不妥的重叠时间未免靠得太近了吧?”
都是三日内左右便出了纰漏。
“这不是巧合。”陆青帆将账目合拢,沉声说道:“我们得广撒网了。”
从一百多名官员被神秘凶犯杀害、到村庄五人碎尸,又牵连出了炼铁场内的猫腻,接连两部都出了岔子,此事只怕得将三司都拖下水。
哦不,应该说,是陆青帆准备拉人一起顶雷。
“我等暂且兵分三路行事:冉大人、任师爷,你二人前去调查这几年的炼铁场诸事,何人审批、何人经手,最后为何关停,在三司会审之前务必找到足够多的罪证。
冷海、冷川,你二人一人走访调查戴良等五人生平、以及大调时的升迁贬谪情况;一人前去无极楼,探寻一下江湖上可有人拉帮结派修习我派剑法……记住,只寻己事、勿要扩大事态。”
至于他和云曦主仆,就验尸情况本身调查案件,等到情报集齐,再去应付三司。
自此,刑部诸人各自行动起来。
陆青帆跟着云曦主仆来到验尸房,云曦还没来得及讲,眉眼已然有了几分内疚之色:“尸首上的线索极少,就算拼凑齐整了、有用的讯息不多。”
“无妨。你此前不是说了,要想探寻最终的真相,必须得回归案件本身。”
墨眸专注地观察着五个死者,陆青帆望着尸首喟然道:“分明死去几日,尸首却因特殊的死亡方式保存得这样完好、腐烂速度都延缓了。”
“大人这话不对。”
云曦走到桌边,将验尸记录递过去,认真地道:“这两日看着还好,过几日之后,尸首会因为肉质熟透而飞速腐烂。”
也就是说,若非他们发现及时,说不定到时候那些肉被村落里的狼狗啃食殆尽都未必能被发现。
陆青帆闻言脸色一变:“竟会如此?”
“是嘞,熟肉比生肉更容易腐烂,就是这个道理了。不过大人放心,我家小姐刚刚拼凑好尸首就涂了一层防止尸首快速腐烂的草药汁,尸首停放在此、起码能多保存半月有余。”
青果略显得意地说着,就将那草药汁献宝似得递送给陆大人。
陆青帆确实有些稀罕,不禁拿到手里观察,随即问道:“同上次用在薄娘身上的是一种么?”
“不是,但确实相似。”云曦弯了弯眉眼说道。
她肃正了脸色,便开始讲述尸首上的新发现:“这位大人当是经常跟随运送的……对,谷秉圣。”
谷秉圣指节宽大、手掌心有厚厚的老茧,手臂、手背上都有细碎的伤口,手腕上的积液暴露了其劳损程度颇为严重。
“至于这位戴良大人,当是做文差多些,”云曦指着戴良中指上被笔墨硌出的一点点浅茧:“虽已经被烹煮过、上面的墨印和厚茧都有变化,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些的。”
陆青帆探上前看了眼,随即嘴角忍不住讥诮地道:“说不定那些假账,便出自此人之手。”
“未必没有可能。”云曦点点头,很赞同陆青帆的猜测。
剩下三人中,有一人实为特别:吕响。
“他当是众人中最懂硝石冶铁的人。”云曦准备了两个小碟子,里面都放着古怪颜色的黑乎乎汁水。
“此物是用来作甚?”
“我幼时无聊调制出来的,这药汁跟铁水掺在一起会变色。”
她此前类似的操作不少,陆青帆闻言了然,随即就看到吕响指尖滴上药汁的地方骤然变出一点点浅淡的颜色、已足够确认吕响经常接触炼制铁器了。
“这个药汁是用来测此人是否会使用洞穴内岩石起火……”这是云曦装了石头回来测试了好几次才现配出来的药汁。
“滴上接触肌理后,若是惯常接触火药或者是硝石类的物件起火的话,就会……”
云曦话音未落,陆青帆就望着吕响的指尖上一点点的浅红色蔓延开来,不仅如此、他的手掌心、腕间也伴随着流过的药汁留下了一串浅红色的印记。
“果是行家。”陆青帆自语道。
既是说吕响,又在讲云曦。
“我推测,吕响这般擅长工事,定然会有特别的接头人。我们以此为突破口,说不定能摸到凶犯的痕迹。”
从这五人身死的情况来看,个中人员复杂、才更好让凶犯浑水摸鱼。
陆青帆沉吟片刻,颔首道:“行,我差人去查。”
“辛苦大人。”云曦能做的、能分析的已经到位,余下的事情就需要刑部差役多出力了。
“你二人累了两宿,暂且回去歇着吧。”
陆青帆看着天边发白,眸光喜怒难辨:“天亮了。”
他们即将打一场硬仗。
云曦主仆回家歇息,吃了一顿早膳才躺到床上。
青果把小脸儿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可可爱爱地道:“还是奴婢的狗窝舒服啊!”
云曦闻言莞尔,无奈地道:“你倒是描述得准确。”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
“虽然大娘家也舒服,但就是没在家的自在,奴婢睡得浑身别扭……”
“哦,别扭还打呼噜啊?”
云曦笑着调侃小丫鬟,气得青果重新把自己迈进被子里当鸵鸟,一派“我不听我不听”的无赖样儿。
云曦躺在床上,思绪还停留在案子上,一时想到莫名身死的卓尔;一时回顾着白氏一族满门抄斩后府内凋敝之态;一切的一切,又都化作那些烂熟的人肉块,一点一点地在云曦的脑海中不断地拼凑着……
云曦不知何时睡着,凌乱的梦境让沉睡的人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刑部却无人歇息,所有人都像陀螺一般转动不歇。
尚书房。
“什么?!三司会审不够,还要把工部和户部拉进来?”卢尚书一听忍不住道:“百十个官员死了,你是不是还打算拉百十个官员陪葬?!”
“大人说少了。”
陆青帆眸光微沉,淡淡地道:“工部和户部若出了岔子,吏部免不了介入……到时候锦衣卫查抄是免不了的事。”
六部以内、三部卷入案件里,内阁恐怕都得插手,何况小小的三司会审?
卢尚书气得脸色铁青,跌坐进椅子里不断喘气儿:“这不是麻烦了么?”
摊上大麻烦了啊!
第169章 锋芒毕现
陆青帆也知事态重大,可如今骑虎难下,三司共理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不让刑部一直顶雷,他可是好意。
卢尚书也很快想通其间关键,沉声说道:“何时请三司入审?”
“午后。”陆青帆给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他相信,午后冉杓和任丹青必然会带着重要的线索回来。
“云仵作不去了?”卢尚书说完惊觉此言不妥,赶紧摆手道:“本官是想让云仵作给你镇镇场子。”
陆青帆耿直地道:“下官不需要任何人镇场子。”
探案看得是证据,铁证如山、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他瞟了一眼卢尚书,意味深长地道:“尚书大人还是莫要过于器重云仵作,惹人眼球、平添麻烦。”
上次云曦遇刺的事情,陆青帆还没查出个一二来。
“行了行了!婆婆妈妈的!”卢尚书没好气地冲陆青帆挥挥手,示意这老小子赶紧闭嘴。
午后,冉杓、任丹青,以及探听过消息的冷氏兄弟全都回来了。
几人言简意赅的汇总,陆青帆将心中思路理顺,打消了带云曦一道三司会审的念想。
他心中思绪翻涌,不少案子的M.L.Z.L.细节在三司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逐渐汇聚成一整套行事逻辑。
只是,其中还有些小问题需得继续探查。
“陆大人,你着急忙慌地将我等寻来,是何用意?”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晁钟不耐地道:“怎么,案件办得不顺,又想将统管权交出来了不成?”
陆青帆斜睨晁钟一眼,淡淡地道:“晁大人说笑了。”
他转而望向神思不属的工部尚书牧谊和正襟危坐的户部侍郎仲天恩,淡淡地道:“是两位大人自己说,还是本官代为传达?”
牧谊可说不出口,忙不迭摆手道:“还是陆侍郎代为传达吧!”
仲天恩话不多,扬手请陆青帆直言。
陆青帆没有从一百四十五名等待大调入选的官员说起,而是先说起了数年前违反刑律私开的炼铁场。
他不善讲故事,只点名事件:“戴良等数名官员发现了一处宝地、可就地冶铁贩卖,五人上下联合、沆瀣一气,打通各方关卡后便开始谋取暴利。”
经营数载都无恙,总有人会麻木放松,继而让特殊的洞窟内发生大型爆炸,数名工匠和临时征调的村夫被炸得尸骨无存。
这五人联合上峰大人“毁尸灭迹”、湮灭罪证。炼铁场之事看似淹没在时间里,可活着的人却从未忘记过当年的惨状。
“如今凶犯复仇归来,将当年主事的五个官员悉数碾成碎块,杀人手法残忍至极……也正是因了这般残忍的法子,将当年的惨案重新推回到衙门的视线里。”
陆青帆将数本账目丢在桌上:“户部和工部之间数年来皆有勾连,账目数次出入都有迹可循。”
工部欺上瞒下、户部来回打点,这才有了毫无痕迹被抹除的炼铁场。
可那些有血有肉的性命,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唉,此事确令人心中沉痛难当。可陆侍郎,此事未见得就同本官有干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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