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琴越念、翠云的眸色就越复杂,眼底隐隐透出的担忧却浑然没影响到没心没肺的沉琴。
等到沉琴全部念完,云曦对众人半月前后的行止都已然成竹在胸。
“现在,还请两位回忆一下今日到半月余前都做了什么吧?”只剩翠云和沉琴没有录口供了。
终于来了。
翠云早知她和沉琴逃不了。
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跟沉琴的嫌疑最大。
怪就怪在,云曦心中定然也怀疑她们二人、可行止却丝毫不露怀疑痕迹,还全程请她和沉琴参与相助破案……云曦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先说罢。”翠云沉思片刻,便认真回忆、娓娓道来。
期间云曦没有任何异样,只颔首表示明白了,随即让沉琴继续讲。
沉琴神态落落大方、言语干脆利索,顺便连那日为何没有把太医院的药拿到手都解释了。
两位大宫女比之其他人更没疑点。
云曦起身拿着口供回了内殿,徒留两位宫女在外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云姑娘好奇怪啊,”沉琴懵了,怎得这口供跟话本子上说得一点不一样:“也不给咱们说道说道?”
口供有了、毒物知晓了,怎得连嫌犯都不讲?
翠云无奈地道:“都说了让你少看些话本子。纵然心里揣度嫌犯又如何?破案讲究‘人赃并获’,好歹得捉个现行吧?”
娘娘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凶犯会不会再行事委实难测。
若翠云是凶犯,断不会在此时铤而走险。
沉琴眼底涌上几分惊恐,“翠云姐,你别吓我啊。凶犯不会再动手吧?”
翠云拍了拍沉琴的手安抚了两句,突然门外进来一个小宫女,说染竹受伤了,请沉琴去瞧瞧。
翠云本想一道前往,却在临走前被云曦叫住了。
直至沉琴离开,翠云脸色微沉,望着云曦也多了几分防备:“姑娘是什么意思?!”
别以为她不知道云曦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刚才分明是故意支开沉琴呢。
云曦闻言一讶,随即弯了弯眉眼道:“民女奉命捉拿凶犯罢了,并无旁的意思。”
“你怀疑我?”翠云沉下脸子:“那恐怕得要云姑娘拿出些证据来才能令人信服!”
云曦叹了口气:“是啊,总还得需要罪证。”
她用只有自己和翠云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了两句话,翠云脸色骤变。
片刻间,云曦又说了两句,翠云眼眶一热,终于点头应了。
二人言谈的间隙,内殿里传来德妃娘娘的呼唤声,云曦和翠云快速进殿,搀扶着德妃娘娘起身。
重新打扮梳妆后,德妃娘娘少了几分病态的憔悴、多了统率四妃的高贵,她略轻抬手握住了云曦的手腕,沉声道:“云曦,你当真确认了?”
“是。”云曦抬起清亮的眸子直视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时辰到了。”
德妃轻叹一声,冲翠云道:“扶本宫去看看。”
“是。”翠云抹去眼角的泪水,扶自家主子起身。
云曦给德妃娘娘喝的药不仅有提神醒脑之用,还让她在半个时辰后能起身。
如今凶犯必然落套,只待抓个现行了。
储秀宫偏房内,沉琴在水盆边搓洗着手、不要钱似得玩命打皂角子,揉搓得两个手腕都红了。
她神色透着两分慌乱、两分惊叹,口中还喃喃道:“什么鬼东西啊?怎得一点儿都搓洗不掉。”
“自然是搓不掉的,需要解药才行。”
云曦不知何时站在沉琴身后,清眸带着一分审视、两分悲悯。
“云姑娘你吓我一跳!”沉琴不好意思地道:“我之前不知碰到了什么,弄得手都墨黑墨黑的。可是娘娘醒了唤我呢?你且稍候,我洗完手便来。”
直到此刻,沉琴都没有行事暴露了的自觉。
云曦早已料到沉琴不会俯首认罪,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沉琴姑娘,我方才说了,你手上的毒需要解药才能洗掉。”
“什么解药不解药的,云姑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沉琴焦躁地搓弄着手,浑然没将云曦话中深意听辨清楚。
第134章 杖毙沉琴
沉琴说完之后蓦地浑身一僵,手上皂角子悄然脱落,她指尖、缝隙、掌心和虎口处透出的暗绿墨黑,已然提醒了她云曦的话中深意。
手上染毒者,便是凶手。
沉琴凛然道:“就算我不慎沾到了什么毒物,你也不能依凭这个就污蔑我下毒害娘娘吧?”
云曦望着沉琴的手,淡淡地道:“沉琴姑娘这一个多时辰里,去过不少地方吧?方才找染竹姑娘了吗?几次途经内殿摆弄了潜藏毒物的一处密格时,没注意到有人在盯着你吗?”
云曦偏头,染竹战战兢兢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她双手上的皮肤也因沾染了毒物浮现出斑驳的黑点。
以沉琴姑娘手染墨色的程度,都谈不上“无意触碰”的程度,十有八九是将毒物重新藏塞摁压过,才有了覆盖手掌大片位置的所在。
沉琴看到染竹的时候已然脸色大变。
“原来、原来你前番诸事皆是做戏,为得便是现在这一刻!染竹假意受伤、你调我离开,都是故意为之,可对?!”
云曦默认。
如今罪证确凿,沉琴百口莫辩。
沉琴还想继续为自己辩驳,帘外再度进来两人。
“好啊,好啊!”高贵舒柔的主子娘娘满脸冷漠,翠云亦满目失望地望着沉琴。
“本宫待你不薄,沉琴、你为何要对本宫下毒?!”德妃娘娘双目冷厉寒光,威严模样已然准备将罪名钉死在沉琴的身上。
沉琴先是惊讶、后是恍然,最后化作复杂难掩的古怪。
她终是缓缓地跪下了。
“娘娘是待奴婢不薄。”沉琴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含泪低声道:“可奴婢一直未被指派姻缘、已过出宫年岁两余载……就这样老死宫中,奴婢不甘心!”
沉琴蓦地抬起头来,晶莹的眼泪不住滚落:“娘娘素来宅心仁厚,为何不愿替我和翠云长远打算一番?!”
不知为何,云曦心头涌上一股怪异别扭的感觉。
许是德妃娘娘出现的时机太巧合、许是沉琴认罪得太突然……她分明还有辩驳之词未讲就被打断了。
“你糊涂啊!若没了娘娘,我们就成了无主的奴才,岂不是任人随意践踏?”翠云扶着德妃娘娘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冲沉琴道:“娘娘已经为我二人寻了去处,下月就准备颁懿旨的……”
沉琴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双目泛红的德妃娘娘,喃喃道:“真、真的吗……”
德妃闭眼不语,竟是连看都不愿多看沉琴一眼了。
“娘娘是何等身份,还会骗我们不成?”翠云红着眼眶反驳道:“我真真没想到,怎会是你啊……”
“是奴婢。确是奴婢一时糊涂!娘娘,奴婢、奴婢委实不该……”
沉琴眼含哀求,想用那泛黑的一双手去触碰德妃娘娘、又怕手弄脏了主子的裙子,愣是举着双手在空中不敢擅动。
“等一下。”
云曦一眼就注意到沉琴手上的痕迹有些古怪,她刚想开口劝诫,德妃娘娘已经冷然下令:“来人,把沉琴拖出去杖毙。”
“娘娘……”
云曦又唤了一声,德妃娘娘温和模样不再、反而一脸羞恼打断云曦:“怎么、云姑娘方才信誓旦旦言说并未抓错人,如今沉琴也都招供了。本宫处置自己的奴才,用不着刑部仵作置喙吧?”
此言说得极重,俨然是不许云曦再多说一个字了。
可案件若有蹊跷、自该更正。
“可……”
云曦跪在地上,话没来得及出口,翠云已然不断地冲云曦摇头,让她莫再言说。
那边厢,几个太监动作极快地把放弃挣扎的沉琴拖出去行刑。
“娘娘啊!”沉琴哀叹一声,不过转瞬、院子里行刑的人就没了声息。
德妃娘娘手中的佛珠转得一个比一个快,口中还不忘威慑云曦:“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云仵作出宫后若传出储秀宫半个‘不’字,本宫……”
“呦,怎么如花的人儿就这么被打死啦?”屋外,一个混不吝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屋内德妃娘娘的警告。
德妃眼底的厉色骤然收敛,冲云曦扬手,示意她起身。
云曦已然认出来人的声音。
是安郡王。
陆青帆找安郡王来救她了。
她心头一松,安郡王来得真及时啊!
安郡王掀开帘子,笑嘻嘻地走进来冲着德妃行礼:“见过德妃娘娘,长卿给您见礼了。”
他穿得跟个花蝴蝶似得,妖媚的容颜染着戏谑、怎么瞧怎么不正经。
德妃娘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俨然早就习惯了安郡王的孟浪:“本宫处理内务,倒是让安郡王瞧笑话了。怎得突然闯进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云曦早在几次交锋中感受到了德妃温和舒柔外表下的锐利彪悍,既一语带过了沉琴之死实属内务、又点名了安郡王无召闯后宫的失礼。
“害,还不是郡主娘娘。她家小儿子病了,寻了好几个太医都说瞧不出来,让长卿来宫里寻云仵作去瞧个好歹呢。”
安郡王说着,冲云曦眨了眨眼。
云曦也眨眨眼回应,表示明白。
德妃娘娘沉敛片刻,随即道:“云姑娘妙手回春、今日亏得她为本宫分忧了。既是郡主孩子的紧要事,云姑娘就跟安郡王出宫吧。”
施压的话再不提及,德妃看了一眼乖顺行礼告辞、并奉上玉佩的云曦,眸光逐渐加深:“本宫与云姑娘投缘、此玉便赏赐给你了,还望你日后空了多来储秀宫坐坐。”
“多谢娘娘厚爱。”云曦也没推辞,重新将玉佩收回。
临行前,安郡王客气地冲德妃娘娘行了一礼:“德妃娘娘厚德,长卿这就告辞了。”
“去吧,”德妃微微一笑,温和地目送云曦和安郡王离去。
待人走远,德妃娘娘嘴角温婉舒朗的笑意骤然消失不见,她不忍地对翠玉道:“厚葬沉琴,给她家中送五十两银子。”
“奴婢替沉琴……多谢娘娘厚赏。”翠云擦掉眼角的泪水,恭敬地退下了。
且说云曦紧跟着安郡王走出储秀宫好远,才总算各自松了口气。
“……民女多谢安郡王相助。”云曦赶紧朝安郡王补了一礼,安郡王哪里肯受、折扇一抬便阻了云曦的大礼。
“是陆大人请郡王来帮民女解围的吗?”
“嘿嘿,就不能是小叔叔特意来救你吗?”安郡王贼兮兮一乐,摇头补了一句:“那小子急得直跳脚,连多半个时辰都等不得!非撵着人急急往储秀宫跑。”
云曦已经脑补了安郡王被陆青帆提溜跑路的一幕,不由暗暗偷笑。
其实安郡王不到半个时辰前就入宫了。
他打听到云曦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储秀宫的凶犯来钻,便擅自决定再等半个时辰。
就这半个时辰的功夫,云曦不仅找到了凶犯、德妃娘娘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给杖毙了,连云曦想要多问一嘴的机会都不给。
“宫中不经官府便处置奴婢,真的可以吗?”云曦小声喃喃了一句:“德妃娘娘急急处置沉琴姑娘的表现……太古怪了。”
分明一开始还没下定决心缉凶的,怎得就突然要杖毙了沉琴呢?
总觉得此间事另有隐情。
安郡王略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云曦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德妃的陪嫁宫女,自然打杀随意。便是说到皇上那也是无碍的。”
顾长卿不想让云曦再去蹚浑水,个中弯弯绕只字不提,只嚷着赶紧出宫。
有惊无险地出来,云曦一眼便瞧见了在城门前直如青松般的冷峻男子。他自岿然不动,可指腹摩擦剑鞘的动作却暴露了心底的不安。
陆青帆如承诺那般守在城门口接她呢。
只这一瞬,在储秀宫历经一切的艰险都变得值得了。
云曦温声唤道:“陆大人。”
再听到那柔美轻灵的嗓音,陆青帆激动地转过头来,沉敛的墨眸熠熠生辉,脚下生风一般猛地冲到了云曦面前。
他多想握住云曦的手、将人儿拥入怀中。
可宫门禁地,陆M.L.Z.L.青帆只能克制又自持地微启薄唇吐出两个字:“走吧。”
“是。”云曦微笑跟上。
二人默契天成的样子羡煞“旁人”,顾长卿一边不忿地追上去,一边讨嫌地喊道:“哎你们两个,把我这个‘功臣’落下了!卸磨杀驴啊?!”
“安郡王是驴?”陆青帆戏谑地反问一句。
安郡王:“……算你狠!”
第135章 跌撞潜行
圆月郡主的如今的“儿子”,便是承郡王死后被收养在了圆月郡主膝下的那位。
虽说“独子生了怪病”这个借口是权宜之计,但这一趟却不得不走、否则没法跟宫中德妃娘娘交代。
三人熟门熟路地到了圆月郡主的府邸。
院子内,圆月郡主着一身飒爽的劲装跟一个面生的半大孩子在玩蹴鞠。她脸上洋溢着云曦从未见过的笑容,那少年似乎也很喜欢圆月郡主,玩着玩着就扑到郡主怀里,软软地唤“郡主娘亲”。
云曦忍俊不禁,陆青帆亦难得露出一抹笑来。
顾长卿在旁边不住地扇扇子,心中暗道这俩小家伙,满满的夫妻相啊!
“啊,你们来了。”
圆月郡主拉着小少年快步走上来,她潇洒地抹了一记额头的汗水、还不忘拿帕子给小家伙擦擦汗。
“长生,叫人。”
“长生见过安郡王殿下、陆大人,云姐姐好。”长生表现地落落大方,好奇地打量着来家中的客人。
“长生公子好。”
云曦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地道:“今日多谢郡主娘娘和郡王殿下相助。”
否则德妃娘娘怕是还要拉着云曦耳提命面一番。
圆月郡主确认小姑娘囫囵个儿地完整回来了,不禁松了口气:“不过是借了我的名头、出力的事都安郡王干的,你谢他便是。”
宫中看似有享不尽的富贵泼天、实则暗藏危机,若能不沾染便是最好了。
“自是都要谢的。”云曦弯了弯唇瓣道。
圆月郡主借口带长生换衣裳,将小院留给三人叙话。
坐下后,圆月郡主身边的老嬷嬷给三人放下热茶点心,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云曦将宫内诸事一一道来,末了还不忘提及德妃娘娘前后行事蹊跷,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安郡王顾长卿和陆青帆交换了个眼神,笃定了彼此心中的猜测。
“大人、安郡王,你们已经猜出来了可对?”云曦有些不忿地追问道:“猜到了故意不告诉我?”
顾长卿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不说,只是怕你在宫里太过义愤、再做出冲动之举。”
“云曦不是冲动之人。”陆青帆不满地解释道。
顾长卿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心思良善,不知宫中人行事狠绝。”陆青帆在桌上写下一行字。
云曦一怔,“怪不得!”
怪不得德妃娘娘前后行事怪异,怪不得沉琴姑娘前番抵死不认、在德妃娘娘问罪时又干脆俯首。
原来、原来这很可能是储秀宫主仆的自导自演!
想到了沉琴的尸首留下那一地的血痕,云曦迷茫了。仿佛是她在无心之中害死了那条无辜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呢?我只是一介小小的白衣仵作,哪里值得金尊玉贵的德妃娘娘以身犯险?”云曦不解地道。
“她最初可能只想试探你的深浅、手里必是存了解药的……谁料想你手法非凡破了案,德妃为了保住颜面,只能选择诛杀顶罪的沉琴。”
陆青帆说完后又补了一句:“也并非全然是为你。”
也是为了他们这一支蓦然冒出的队伍、为了刑部的大权。
这跟云曦之前的推论不谋而合。
顾长卿叹了口气:“云丫头你别责怪自己。沉琴愿认下罪责的时候,就想到难以苟活了。”
德妃既然做局等着云曦入套、被她蓦然破局,这就是必得承受的代价。
虽然二人皆劝诫她莫要将此事的罪责揽在己身,云曦亦有些耿耿于怀。
确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宫中之人会为了所谓的“颜面”获罪杀人,数年的主仆情分都凉薄至此……当初忠君爱民的父亲,是否也是为了那可笑的“天家颜面”牺牲了白府满门的性命?
回去的路上,云曦始终郁郁寡欢。
压在她心头的“沉琴”之人,委实让人对皇宫喜欢不起来。
“云曦。”陆青帆不善宽慰人,但他心中知晓云曦在意什么。
“嗯?”小姑娘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你今日并未害人,而是变相救了不少人。”
“大人莫要宽慰我。我其实……”云曦哑然,心道自个儿连沉琴的性命都难保,何谈救下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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