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个地方,很快便好。”云曦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一点点地将床畔附近涂上了油。
陆青帆的注意力早就被那些散发着古怪红光的印记吸引了。
云曦制作的炼油竟然让“兑泽丸”暴露了:可令人意外的是,屋内不止一处有“兑泽丸”毒物的痕迹,而是散落在四处。
这边厢,已经等候半晌的窦氏夫妻早就变了脸色。
“怎会如此?”窦烈脸色阴沉地道:“屋子里有这么多毒物的印记,岂不是说那凶犯来了不止一次?”
说罢,他看向正在仔细观察着的陆青帆,想听听陆青帆的看法。
陆青帆没答,他拿出之前云曦拓印的几个指印,仔仔细细地跟毒物上的痕迹对比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确认一件事:这些痕迹,都属于温嬷嬷一人。
等云曦刷完了最后一块地方,屋子里散发着点点红芒的“兑泽丸”毒物已经呈现出了清晰的痕迹:一个人在这里不知所措、忙忙碌碌的痕迹。
“是温嬷嬷的。”云曦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意思?”窦烈追问。
“毒下在温嬷嬷身上。”陆青帆沉声判断道:“她指头上沾了毒。”
第59章 以身涉险
验出毒物的痕迹前,陆青帆的思路一直停留在凶手在食物下毒、潜入屋内投毒等等,独独没想过是温嬷嬷身上自带了毒物。
“以案发地的‘兑泽丸’用量看,凶犯并非当场投毒,而是日积月累地让温嬷嬷接触毒物自己吃了下去,而她又恰好在昨日毒发身亡了。”
虽然这“恰好”得太巧合,但云曦不得不承认,之前对凶犯的推论有误。
“凶犯想在隐藏自己的同时又能悄无声息地杀人。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
说到这里,不用云曦挑明大家也知晓,那个人正是温嬷嬷。
陆青帆思考着凶犯到底将毒物涂在何处致使温嬷嬷经常沾染上,而方才被叫进来的冷海则在屋子里来回摸索。
八卦小能手一反常态地沉默,云曦主仆好奇地上前围观,想看看冷海在找什么。
过了几息的功夫,冷海爽朗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虽然对凶犯的判断有些偏了,但咱也不是全无收获嘛!”
他话音一落,只听“咔”地一声,床头脚凳旁的床板处突然弹出个暗格来。
“啊呀,是遗物吧?”青果见状激动地凑上去:“你咋发现的啊海大哥?”
“嘿嘿,是你你也能发现!”冷海贼兮兮一笑,手在脚蹬附近一划:“都是印儿。”
云曦主仆凑近一瞧,可不是?那脚凳附近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毒印。
“要不是云姑娘用酥油探出这些痕迹来,属下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暗格呢!”冷海说着,就也伸手去暗格里拿东西,被云曦一把拽住了。
冷海疑惑转头:“云姑娘,怎么了?”
“还能咋?这么多‘兑泽丸’的毒渍,海大哥你也想吐点白沫沫过瘾嘛?”青果嘴上凶巴巴、手上却殷勤地递上一副透明的羊皮手套子。
云曦颔首:“戴上拿吧。”
“哎!”
还是两位姑娘想得周到。
冷海也不推辞,费了半天劲儿才把羊皮手套子戴上。
紧紧实实包裹着手的羊皮套子戴上后指缝隙都贴合得恰到好处、竟然十分舒服。他好奇地左右翻看了片刻,这才从暗格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泛黄的册子边角有些破旧,无字的封面仿佛是温嬷嬷隔着生死留下的最后一丝念想。
云曦对此物再熟悉不过,因为她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是花名册。
“里面是啥……”
冷海刚欲翻开,陆青帆和云曦本能地阻止道:“别看!”
二人口吻太过焦急,惹得站在旁侧的窦氏夫妻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云曦温声道:“既然是温嬷嬷留给我的,就让我先看吧?”
“此言有理。”陆青帆颔首赞同。
“哦,好。”冷海不疑有他,将册子递过去。云曦就着手帕接过、又严严实实地把花名册包住,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小姑娘古怪的态度早已落入窦城主夫妇的眼中,他们判断出云曦并非真的着急、而是不想让冷海看到那册子中的内容。
越是这般,窦烈就越想知晓,小丫头遮遮掩掩的究竟是个什么物什。
云曦抬头,对上众人期盼的目光,微笑解释道:“等我处理一下毒物再看吧?”
“也好。”窦烈从善如流应了,还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
窦夫人哪里放心得下?她眸里的担忧更甚,就怕云曦什么都不说,将一切都自己默默地扛下。
陆青帆立刻岔开话题:“窦夫人,温嬷嬷在府中可有事务在身?主要负责做甚?”
“有的,她偶尔会去帮妾身查探一下内务库的账目;内城里丫鬟和往来仆役告假、发放俸禄,也悉数归温嬷嬷主理。”
窦夫人说完看了眼守在外间的姜管家,姜管家恭敬点头,表示夫人说得没错。
“再无了。”窦烈附和道。
陆青帆把窦氏夫妻对姜管家的依赖看在眼里。
他突然想到了疑点,快步走到云曦耳语几句。
云曦闻言一讶,她秀眉微蹙,轻轻摇头补了一句,二人便都沉默了。
“这俩孩子,咋还说悄悄话呢?有啥事讲啊!”窦烈不忿地开口催促。
昨个儿他就没能过了探案的瘾,今儿陆青帆从档案库回来以后就一直神神秘秘的,现在又当着大家的面跟云丫头说小话……还行不行了?!
云曦没有接腔,扬声道:“姜管家,可否带我们往温嬷嬷的账房一探?”
这话与窦城主所言相差千里,被忽视的窦烈一脸憋屈。
姜管家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城主,见他并未反对,点头道:“无有不应。”
“走吧青果,”云曦冲众人福了福身,便和青果离开了案发地。
陆青帆留在原地,还特意点明让窦氏夫妻稍候片刻。
“曦儿独个儿去妾身不放心。”窦夫人目光追着云曦主仆的背影,就想上去。
陆青帆淡淡地道:“青姨还是别去得好。再者……谁说云仵作是一个人?”
闻言窦氏夫妻皆是一讶,再看向陆青帆,他薄唇微扬起一抹古怪的弧度,强调道:“二位不在,有些人才好出手。”
说着,窦烈才发现,那个爱佩剑的冷护卫早已经没了踪迹。那厮是啥时候出去的,他丝毫没察觉。
“你倒不如不笑。”窦烈心说这小兔崽子的笑容可太渗人了。
“二位,请里面叙话。”陆青帆扬手恭请,外间大门重新合上,姜管家仍尽职尽责地候在门口。
三人到内间坐下,陆青帆与两位长辈低语片刻,就被窦夫人率先出声打断:“我不同意!”
她蓦地站起身来:“你怎能让曦儿以身试险?”!
“夫人,你小声些!”窦烈赶紧扯住妻子的手腕,无奈地道:“若是暴露了,那云丫头的计策可就失败了啊。”
窦夫人没好气地拂开丈夫的手,“你听听你说得是人话吗?凶犯若不上钩也罢了,若是上钩了、曦儿岂不危险?!”
“青果天生神力,冷川即刻就到。若陆某没猜错……”陆青帆看向窦烈:“窦叔的暗卫也潜在暗处吧?”
云曦不会有危险,有危险的是即将前往账房对云曦不利的凶犯。
此前窦夫人说温嬷嬷管账时,陆青帆就立刻猜到凶犯可能会在账簿上涂抹毒药、让温嬷嬷清点账簿时无意间中毒。
他问云曦能否用酥油验测出宣纸上的毒色,云曦否了。
窦夫人看看陆青帆、又瞧瞧老神在在的窦烈,径直气笑了:“好啊,你们一个两个早有安排,就独独瞒着我?”
“夫人息怒,我可没瞒着你啊!我就是没来得及说。”窦烈急急解释,以证清白。
他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戏谑的笑意,随即正色道:“云曦方才说了,酥油遇纸难显‘兑泽丸’的毒色,但凶犯并不知晓这一点。”
这才有了她以“验毒”的说法想一探凶犯虚实、守株待兔之事。
总好过凶犯一直隐在暗处,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明暗身份一旦交换,谁能拿捏彼此便是五五之数。
第60章 五五之数
城主府的账房统一设在内外城中间的一整排房舍里。
每一间房外都挂着小牌、撰写着各房分管的账目,房门边站两个固定的府兵、巡防府兵每过小半盏茶便会经过整排房舍,保证安全。
“城主府太大,若是将账房设在内城,不少鄂城管事夜间不便入内。为了避免核账的差事拖沓,城主便将账房设在了此处。”
姜管家一边说,一边把云曦主仆带到温嬷嬷主管的账房前。
云曦看了一眼巡防严密的府兵,小声问道:“姜管家,账房每日巡察都是这般严密吗?”
“是,巡防账房的府兵是最忙的,每三个时辰换班、每七日轮流休沐,换巡防的时间只有半盏茶,大家都是挨个接替换岗,鲜少一队人马统一离开的。”
账房周围的巡防布局就是姜管家制定的,其严密程度他自己都颇为满意。
云曦听完后反而觉得有些棘手,怎么才能将这些巡防都调走呢?
不等云曦开口,姜管家便率先道:“诸位府兵兄弟,云仵作奉城主大人之命调阅账房,尔等退避三舍、在院外候着吧。”
府兵无人动弹,守在门口的府兵连长矛都没晃动半分。
姜管家颇没面子,嘴角的胡子抽了抽。
云曦和青果憋着没敢笑。
接下来还要在城主府破案呢,可不兴得罪人。
“烦请诸位府兵大哥体谅,只需要一炷香……不,半盏茶的功夫便好!”云曦伸出一根指头,还是决定按照巡察空隙的时间来诱捕凶犯。
她一脸抱歉地道:“半盏茶的功夫再来巡察,可以吗?”
云曦话音刚落,姜管家便不赞同地道:“云姑娘,这可是账房重地,您让所有府兵都退下……”
这要求也太过了。
他让府兵守在外院都没人应,哪可能云曦说退府兵就退去的道理?
岂料,所有府兵整齐划一地排成列队、浩浩荡荡离开了账房大院……只留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守在外门处。
云曦主仆懵了。
姜管家张着嘴,也懵了。
三人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房顶上站着一名手持城主令牌的暗卫,他一挥手,府兵便依令散去。
云曦的话只是赶巧罢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三个人讪讪地进了温嬷嬷的账房,云曦便客气地请姜管家兀自去忙了。
青果将烛光点燃,账房瞬间灯火通明。
她的小包子脸上盛满疑惑:“小姐,酥油遇纸便透,根本没法测‘兑泽丸’的毒,咱们来账房作甚?”
“来赌。”赌凶犯惧怕云曦测毒的能耐,想趁势毁灭线索。
她谨慎地带着羊皮手套子,翻阅着桌上的账簿:温嬷嬷确是擅长算术账目,账簿分门别类放置得很整齐。
云曦随意翻开的几本账册里,每笔账的来去、数目、盈余,皆一目了然。但就是这些看似普通且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账册,要了温嬷嬷的命。
她略一翻看过后,便冲青果点点头道:“走,咱们去隔壁看看。”
一直守在温嬷嬷的账房里,凶犯也不会铤而走险、自投罗网。
云曦和青果两个人捧着酥油、装作已经干完的样子,临出门前还特意检查了一下是否上好了锁,便来到另外一个账房。
主仆二人仍旧是方才的做派:把灯都点燃、装作在房中忙碌翻阅账册的模样,其实眼睛一直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既要表现得不刻意放纵、又给予凶犯一定的可乘之机,也是难。
大概过了半刻钟,换防的巡察府兵们来了,按照以往的规矩挨个换防。
已然在距离温嬷嬷三个账房远的云曦和青果趴在窗户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换防的人。
凶犯要秘密行事、抹除毒物痕迹,跟着换防的人蒙混进来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法子。
直到换防结束,府兵也好、外间巡察众人也罢,皆没有异样。
青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小姐,咱会不会弄错了呀?”
“再等等。”既然是赌,云曦也吃不准凶犯来不来。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一个府兵从外间进来、替代了温嬷嬷房门前的府兵。
云曦直觉不妥,盯住了那人。
与换防一同值守的府兵突然面露痛色,压低声音和同伴说了句什么,从外间换防进来的府兵点点头,示意搭档放心去。
终于,温嬷嬷的账房前就剩下那一个可疑的府兵了。
云曦和青果瞪大了眼,想看看此人究竟要作甚。
那府兵左右四顾,见周遭并无人注意他,他悄然转身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温嬷嬷账房的门,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快!”云曦轻喝一声,青果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青果快,陆青帆的人更快!
冷川从天而降,先青果一步钻进房中,还吐出两个字:“站住。”
小丫鬟一怔的功夫,账房里传来“哎!啊”两声,冷川便重新打开了账房门,示意她安全可入。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索。
青果目光追随着冷川护卫,眼底都是钦佩之色。
快步追上来的云曦站在门口喘匀了气儿,陆青帆、冷海,窦氏夫妻便从账房院外进来了。
“窦叔、青姨。陆大人,人就在屋里。”云曦站直了身子,窦夫人心疼地帮云曦拭了拭鬓间的薄汗。
“本城主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敢在内城杀人!”
窦烈首当其中、陆青帆紧随其后,进账房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姜子光。
云曦和窦夫人坠在后方,见窦城主和陆青帆脸色都有些古怪,遂低声问道:“夫人,这府兵是谁啊?”
陆青帆和窦叔好像认出了他。
“他不是府兵,是我们内宅的管事,姜子光。”窦夫人一向温和宽容的声音冷了几分。
“也姓姜?”云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坠在最后方的姜管家。
陆青帆如墨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云曦一眼。
她的反应跟自己初时听说姜子光的名讳时一模一样。
“姜子光,你来此作甚?”窦烈眼底透着浓郁的失望。
听陆青帆锁定嫌犯可能是姜子光时,他压根不信。
姜子光是多好的苗子啊!一直跟在姜管家身边学习府中庶务、又行事谨慎,颇受窦烈倚重。
窦烈原是想等姜管家回家荣养时,培养姜子光继任鄂城城主府管家的。
“启禀城主,属下来账房值守啊。”姜子光被冷川揍出了个熊猫眼,双手被捆缚在身后、模样颇有些滑稽。
这厮不会轻易认罪,云曦心头一沉。
第61章 死不承认
姜子光一脸委屈地道:“属下方才看到屋内有光亮,怕烛火点燃了账本,这才打开门想一探究竟,谁知就被冷护卫摁在地上打了……”
好么,姜子光被抓了个现行,非但没想认罪,竟还倒打一耙!
云曦的拳头硬了。
陆青帆的俊颜黑沉了两分,冷眼听着姜子光继续编。
“混账东西!城主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哪里来得这些怨怼之言?”
不等窦烈继续问,姜管家已经先按捺不住了,他指着姜子光的鼻子痛声道:“枉城主和夫人那般倚重你,你竟毫无悔过之心,跟凶犯同流合污!”
“义父这是哪里得话?”姜子光呆住了,他看了看城主大人、又瞧向面色阴沉的陆大人,才知姜管家所言非虚。
他立刻跪在地上叩首喊冤:“儿子真是来当差的!今日有一府兵告假无人替岗,便找到了儿子。儿子想着既不出城主府大门、当也无甚大碍,这便来了……义父明鉴!城主大人明鉴!子光当真不知怎得替了个岗就被陆大人的护卫捉拿、又怎得跟凶犯扯上关系了!”
好辩才。
云曦心下暗赞姜子光,空口白牙、三言两语颠倒黑白,反倒成了陆青帆主仆的不是了。
行伍出身的窦烈是个暴脾气,乍听姜子光当着众人的面编排云曦和陆青帆,护犊子的劲儿上了头,抬脚就要踹这个不知悔改的东西!
岂料姜管家预判了窦烈的行事,先一步踹翻了姜子光。
被捆住手脚的姜子光被踹得一个趔趄翻滚在地,清俊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义父……”
“还浑说?!你一个内府管事跑外面当府兵巡防的差,真以为我们是傻子不成?”
自从进了城主府,云曦对姜管家的沉稳行事、温雅从容颇有几分欣赏。饶是方才她越俎代庖请府兵退下,姜管家都没说什么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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