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借口肚子疼要去如厕,交代小厮们一定要留大半人看守、轮岗用膳,便兀自离去。
他这一走,其他人便跟放了羊似得,有那腿脚利索的先一步夺门而出,口中喊道:“我先去用膳、很快便回来换诸位!”
“对对,我也去!我用膳快得很!”
不到眨眼的功夫,灵堂就少了一大半人,只剩下几个腿脚慢的留下看守。
灵堂暗处,云曦和陆青帆早早躲好,瞧着那几个打盹儿的小厮,云曦略显担忧地道:“会不会是我猜错了?”
这么好的时机,各怀鬼胎的房客们不来试探一二么?
“再等等。”陆青帆也觉此前云曦推论有理,这些话没说透的住客们,只要听闻灵堂有凶犯的线索,总会来一探究竟的。
他立刻握住云曦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待云曦瞧过来,墨眸微眨、暗示她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云曦再往灵堂处瞧的时候,就听到了几声闷响,贺老爷子和贺老夫人人手拎着一个大棍子敲晕了留守的小厮,手法不可谓不利索。
第一拨“访客”来得令人惊讶,云曦诧异地瞧着,就见贺老爷子笑着说道:“怎么样老太婆,我宝刀不老吧?”
“你可别吹嘘了,赶紧找找线索!这个康老头儿,早不死晚不死,趁着咱们来突然死了,真要命!”
贺老夫人一改跟云曦畅谈时的温和慈祥,口气泼辣得很,一副看不上死者康满的模样、哪有此前夸赞其满腹经纶的崇拜。
云曦偏过头看陆青帆,他墨眸专注地打量着贺氏夫妻的动作,英挺的俊颜紧绷着,毫无抓人的意思。
看来还有旁人在。
她悄然将脑袋收回来,选择以静制动。
“找着了吗?”贺老夫人望着毫无章法翻看灵堂的贺老爷子,问道。
贺老爷子抬起头,嘴里已经叼了个果子:“啥都没有啊。”
“吃吃吃,现下是吃东西的时候吗?再磨蹭一会儿那帮小兔崽子可就回来了。”贺老夫人没好气地将果子从贺老爷子嘴里揪出来,结果闻着味道很香,也就着咬了一口。
“嗯,真好吃哎!”
躲在暗处的云曦和陆青帆:“……”
“我都说不能饿着肚子来寻线索嘛!小陆子真找着线索了么?不会在棺材里吧。”贺老爷子被媳妇儿挤兑也不恼,手脚并用地爬上棺材,就准备将康满的棺材板子给掀了。
“不行不行,抬不动!老太婆快来帮……”
贺老爷子准备让“帮忙”的话还没出口,便看到了躲在一侧的陆青帆和云曦,手里的动作便是一僵。
被发现的云曦瞪大眼睛,心道坏了。
陆青帆却沉稳得很,冲着贺老爷子摇摇头,示意他莫要叫破。
因为门外,“新的访客们”都到了。
“呦,天天把仁义礼信挂在嘴边的贺老爷子怎得跑来搅扰死人安宁呢?”
万尺阴阳怪气地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那两位从江南来求学的元辰和闵进财。
“三只癞皮狗,”贺老夫人没好气地道:“又不是你们的祖宗,维护人家棺材板作甚?”
“我们好歹是读书人,做不来这等粗鄙之行。但康大学士生前荣耀、死后的安平也不当被人搅扰……”
万尺还在那掉书袋子,贺老爷子立刻从棺材上面下来,严肃地道:“你说得是,那我们不打扰他的安宁了。”
他不住地冲着贺老夫人使眼色:赶紧寻个由头溜吧!
“你个讨债来的就别在这里装蒜了。”贺老夫人双手抱臂,浑然没接收到夫君的真意,冷声反讽万尺道:
“真当老太婆不知道?祥龙斋昧了你三人的盘缠,导致你等无法入京赶考,你们没有法子,只能死皮赖脸地住下。要真论起来,你们可比我们更恨康满那老贼呢!”
“夫人此言差矣,既然是身外之物,我等也不愿过多执着……”元辰还没说完,闵进财便拽住同伴的衣袖:“反正钱也要不回来了,咱们拿些康满的陪葬品换银子也是一样。”
云曦躲在一旁听得都懵了。
不是说祥龙斋富贵荣华……怎得还会贪墨学子的盘缠呢?
那才几两银子。
第281章 目的曝光
“死老太婆可莫要装蒜,你们不也是为了拿回被孙子供奉来的传家宝?咱们半斤八两,谁都别说谁!”万尺不愧是长时间混迹在祥龙斋的人,连贺氏老夫妇的目的也摸清楚了。
云曦躲在角落里听着,心下暗道这可比挨个探问精彩得多。
“……哎呀你莫要拉我!”
贺老夫人可不是输阵的主儿,撇开贺老的手便叉腰呵斥道:“谁让康满老二连孩童的物件都要昧下,我们想讨回来有什么不对!既然都是来找茬儿的、先到先得,你们后面排着!”
贺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傻媳妇儿将什么都说了,如何使眼色也不见她有反应,一张老脸急得皱成了个菊花!
完了完了!现下什么都让角落里的陆青帆听了个分明,他跟老太婆的罪名怕是彻底坐实了!
万尺三人被贺老夫人挤兑得不成样子,也没甚可说,只能按照贺老夫人的指挥上前帮贺老叶子推棺材板。
棺木极沉,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个书生加两个老人家委实难以推动。
云曦看向陆青帆,眼底浮现出一抹焦急之色。
陪葬品云曦是丝毫不在乎,可她不愿任由众人破坏尸首。
死者已矣,总要留下一点尊严。
陆青帆感受到云曦的眼神,大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下巴轻扬、示意她看门口。
“看来诸位需要在下相助啊。”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笑嘻嘻地将打晕的小厮丢在旁边,跟同样被贺氏夫妻打晕的人齐排躺平。
贺老夫人乍一看到来人是胡子越,忍不住一亮,“废话少说!再耽搁一会儿他们可就都回来了!”
这就尴尬了。
云曦轻轻地挠了挠鬓角的碎发,贺老夫人这一打岔,都没来得及让胡子越说明来意。
不论如何,一斋的房客们各怀心思、赖在祥龙斋也根本不是所言的冠冕理由,如此行径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等到众人好不容易齐心将棺木打开,皆忍不住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万尺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木,喃喃出声。
胡子越第一反应便是中计,转身运功便要飞身离开!
陆青帆哪会让他跑了?
长剑“嗖”地便从隐蔽的角落飞出,直直对准胡子越的后背击去!
那剑飞得太快、俨然在空中形成一道残影,万尺等人压根没捕捉到、就看到已经到门口的胡子越被突然击中、踉跄了一下。
毕竟是御林军出身,胡子越被重击之后再提气欲跑,陆青帆人已经到了近前、攥住了他的肩膀。
那力道大得惊人、胡子越压根挣脱不开。
胡子越被抓住后,云曦这才从角落里走出来,清眸望着众人,随即瞟了一眼空荡的棺椁,“还满意自己看到的吗?”
从万尺和贺老夫妇都有充分的不在场罪证之后,云曦便觉出这些房客恐怕对康大学士并非表面那般尊崇。
他们只要故意透出一些可乘之机,这些人必然会自露马脚。
所以陆青帆当时跟余弦商量后,以话术吸引心怀叵测的访客们。
云曦只是没想到,陆青帆竟然这般细心,不知何时偷偷将死者的尸身一走,还顺便唱了一出“空城计”。
“陆、陆……”万尺等三人没想到陆侍郎竟然在,连云仵作都……
贺老夫人诧异地转头看向掩面的贺老爷子:“怪不得你刚才眼睛跟抽抽了似得。”
合着是早就发现陆青帆了,给她使眼色呢!
贺老爷子生无可恋,已经不想说话了。
“哎哎,轻点啊陆大人!”胡子越被抓住也不恼,嬉皮笑脸地告饶。
陆青帆也不废话,将人重新揪进灵堂,随即方才喊着肚子痛的余弦便带着众人重新出现在灵堂外,将周围包得严严实实。
“嚯,这么大阵仗……”胡子越呐呐地摸了摸鼻尖。
陆青帆也不废话,淡淡地瞟了三拨人一眼:“你们是自己交代、还是回刑部慢慢交代?”
云曦站在陆青帆身畔,眸子已经扫到了胡子越虎口处古怪的老茧。
奇怪,在斋内又不舞刀弄剑的,怎得会轻易伤到虎口处呢?
“别别,大人,我们都说、都说!”万尺方才对贺老夫人有多横,到了陆青帆这里便有多怂。
原来,康满虽无偿讲经,但却是个极为擅长搅弄人心绪之人,言谈之间坑蒙拐骗地就让人上了“学士供奉”。
万尺是个糊涂的,一开始就没察觉出其中端倪,康满便夸海口言其定可高中状元。
为了这句话,万尺将家中所凑银两全都捐了供奉。热血上头之后,便是半路吃土的悲催遭遇。
无奈之下,万尺又重新请上门来,求康满将他凑的银钱还来。
康满非但不再见他,连带着这些小厮下人们也以各种理由推说康满不在。
万尺指着余弦恨声道:“这个小狐狸天天跟着康满那个老狐狸招摇撞骗,将我们三个人的兜子都掏空了!我们回来以后用尽手段都没能要回半个字儿……他们怕我们再惹出大动静来,才退而求其次让我们暂居祥龙斋到大考开始。”
被蓦然指责的余弦怔了一下,“‘学士供奉’是尔等自愿上供,后悔了又要回去如何说来?难道求神拜佛者皆如此吗?”
不说也就罢了,一提余弦的气也来了:“你们仗着先生心善,接连几次都闹将到竹楼去,多少银钱啊,我们祥龙斋会缺吗?”
“不缺你还来啊!”一直没吭声的闵进财没好气地道:“总比给康益那个赌鬼强。”
余弦气恼地走到供奉箱中,没好气地道:“谁给康少爷了?这些供奉……”
他话音没落,举起空空如也的供奉箱喃喃道:“怎得没了?”
贺老夫人见状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啧啧,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云曦和陆青帆眼瞧着这场闹剧,确认万尺三个读书人确是脑子进了水,想着多供奉一点就能高中状元,便将所有盘缠给捐了。
等到下了山,肚子饥饿、风餐露宿的现实终于让他们脑子清醒了,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一场无根之水的骗局。
等到再上山来,可就不是之前的待遇了。
压根不能再有什么“供奉取回”的说法。
照目前来看,为了考取功名的万尺三人倒不像是会为了些盘缠杀人。
“学士供奉”引出了康益好赌,倒是意外收获。
“年轻人功利心上头,将身家性命都赔了也就算了。你们怎么连小孩子都骗?”
余弦强词夺理为自家先生说话,贺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我家孙子看到了供桌上的好吃的嘴馋吃了几口,就被康老头讹去贴身玉佩的事情怎么说?”
一说到玉佩,陆青帆和云曦便是一怔。
那东西他们可熟悉,但不在康满的手里,而是……陆青帆和云曦齐齐看向被制住的胡子越。
胡子越一点儿不慌,摊了摊手,表示他一概不知。
见二人神色有异,贺老夫人也有些发憷,小声解释道:“老太婆可没杀人啊,当真是心中疑虑这才想着把东西找回来的。”
为了块玉佩杀人剖伤口,确实没必要。
这下,案件有些违和的地方终于算是搭上了。
祥龙斋确实富贵荣华,只是这些年摊上了康益那个二世祖。他不知晓何时染上好赌的习惯,后来躲赌债就钻进了祥龙斋。
债主们知道康满有些家底,赊账的时候无限度签契、还不上就上祥龙斋要债。如果不给就闹翻天,将祥龙斋的名声搞臭。
祥龙斋会封山宵禁,其实是为了挡那些个上门的讨债鬼。
“你家先生不管教康益吗?”云曦好奇地道。
任由子孙这样败坏家风不成?
第282章 勘破手法
“自然不会不管,可是管不住。”余弦哽咽了下,随即低声道:“肯定是康小少爷暗中将供奉都拿走了。”
前些年康满身子骨比现在还康健;康益上山之后,康满无意间发现康益好赌,就不再给他银钱,他便开始寻隙偷钱去赌。
为此父子二人经常争执:康满不愿康益这般荒废,康益嫌康满靠“听经”敛财却不让他赌钱,把康满气得起不来床是常有的事。
“……康小公子一开始是将我们账目上的银子挪走,后来、后来便会偷偷变卖先生的值钱古董,没想到、没想到如今都将手伸到我们的供奉箱里了!”
余弦越说越气愤,听得周围不少小厮仆从才明了,原来祥龙斋早就被康益暗地里被掏空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先生总是找法子克扣我们的银钱呢!感情是就快没钱了啊!”
“前段时间还缩减了咱们的开支,我还真当膳堂里没有菜肉了……”
小厮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证实了余弦所言为真。
“陆大人你瞧瞧,就是因为这个康益,我们的银钱才会被这般哄骗走的!”万尺总算寻着了机会,激动地道。
“对啊对啊,我们就是想要回自己的银钱,可真没杀人。”闵进财也忙不迭附和道。
会不会为钱杀人姑且不论,但这银钱确实是回不来了。
贺老爷子叹了口气:“那玉佩呢?玉佩我们还是得要的。”
毕竟是家中孩童的贴身之物,值不值钱姑且不论,是万不能流存到外面的。
陆青帆看向胡子越:“掏出来。”
胡子越一怔:“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没搁在身上。万一丢了,御林军不得找我的事啊?”
二人所言让贺氏老夫妇和余弦皆愣住了。
“等一下,那玉佩不在我们斋内吗?”余弦问道。
贺老夫人也懵了:“玉佩为何会在胡侍卫的身上。”
“对啊,为何那玉佩会在胡侍卫的身上?”陆青帆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云曦眼中的审视意味更加明显。
“大人这话问得我糊涂哪。物件是从御林军的差房拿来的,我确实不知来历、更不知道那就是贺老爷子他们想要寻找的物件。当然,便是知道了,这物件不是从我手中拿走的,我也还不得。”
胡子越将内情推给“御林军”,自个儿是一概不知,一时间让贺氏老两口哑口无言。
陆青帆命胡子越将东西拿出来,一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厢房那去了。
厢房柜中,云曦依胡子越所言翻找到了玉佩,贺氏老夫妇确认是他们族中的玉佩无疑。
可这玉佩也确如胡子越所言,众人皆没有权力随意处置了。
云曦苦恼地皱了皱眉。
“既然事情都清楚了,总得松开小人了吧?”胡子越嬉皮笑脸地从陆青帆求饶道:“我就是来凑个热闹,既不贪财、也无宿怨,您可不能一直拿着我啊!”
云曦反问道:“既然胡侍卫既不贪财、也与康学士没有宿怨,为何要上山、又为何要杀人?”
一听杀人凶犯竟然是胡子越,众人脸色就是一惊变。
“是、是你?”余弦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生怕离凶犯太近再被杀了。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可乱讲。”胡子越闻言神色一紧:“无凭无据的事情,你莫要诬赖我啊!”
他好歹也是御林军出身、乃圣上亲卫,就算刑部要拿他,得有个正儿八经的说法!
“胡侍卫怎知我们没有证据?”云曦走到胡子越身边,将他的手腕抬起,露出有些细微划痕的虎口温声反问道:“敢问胡侍卫,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习武之人手上有些划痕老茧,有什么稀奇?”胡子越没好气地收回手,“不信你看看陆大人,他虎口处定然也是有茧子的。”
云曦抿唇点头,装模作样地拿起陆青帆的手看了看,“确实,陆大人是用剑之人,常年随身佩剑、虎口处有茧很正常。胡侍卫平时惯用什么呢?”
“长戟。”胡子越不假思索地说完,神色便是一怔。
云曦弯了弯唇瓣,故意在屋内四下打量了一番,反问道:“胡侍卫出来带长戟了吗?”
“……没有。”胡子越抿唇,“你不会是想说我用长戟杀人吧?”
当然不是了。
云曦就等着胡子越否认呢。
“胡侍卫不仅擅长长戟、且精通箭术。我听说箭术好到一定程度,手边任何类似长箭之物都能用来比作箭。”
就跟陆青帆剑法绝佳、便是拿个树枝也能使出剑的威力是一个道理。
胡子越不禁大笑出声:“哈,云仵作当真是不通武艺,我们在御林军中效力的,六艺都得精通。被选拔进入御林军的,箭术皆是一流。”
凭甚说他就是凶犯呢?
“箭术绝佳者不少、可擅三箭齐发的御林军可没几个。”这一次,说话的是陆青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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