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神色愤慨的杜信,他被自己的内劲所伤,已然丧失抵抗之力,能爬起来都算陆青帆学艺不精。
“杜信,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官替你说?”
“小人不知大人为何要动手。小人不过是惦念葛忠斌死因,又听闻大人已经知晓凶犯身份,便想来悼念一二……”
“翻箱倒柜地悼念吗?”
云曦指了指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的屋子,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袖口:“你要找的东西早就在我这呢。”
杜信神色一凛,随即看向陆青帆,“你们……”全都知道了?
“坦白就能宽大处理,”云曦看了看王连众人,仍旧是一副不愿相信是好友杀了葛忠斌的模样,喟叹道:“若你一直死鸭子嘴硬,就别怪不给你留体面了。”
杜信冷嗤一声:“不过是屈打成招,哪里还有什么体面?”
陆青帆早就料到这厮会如此,淡淡地道:“你是飞鹤峰的人,对吧?”
他又看向周新飞:“你是保货人。”
周新飞瞳孔微缩,随即顺从地点了点头。
“为何没跟着他一道来寻?丢了线索你也不好办。”陆青帆本以为,今次会捉住两个帮凶的。
“这是我最后一趟保货。”周新飞抬眸看了一眼杜信,淡淡地道:“保得是葛忠斌的安全。”
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他也没必要深究。
云曦心下哑然,怪不得自始至终周新飞的表现都很古怪,合着他要保住的根本不是所谓的“信息情报”,而是葛忠斌的性命。
想来幕后之人考量的是葛忠斌传递情报之人、只要他没事,那情报必然也不会有事。
没成想就算是有保货人,还是有人出奇杀了葛忠斌;那个人还是一直跟葛忠斌私下交易的人。
“那字条上究竟写了什么?”事到临头,杜信还惦记着字条。
云曦摇摇头:“杜公子还是先说说自己杀人的经过吧。”
陆青帆双手抱臂,也在等着这厮坦白。
“只要我说了杀人的因由,你就将字条的内容告诉我,如何?”
“成交。”这一次回答杜信的,是陆青帆。
杜信深吸一口气,在王连和何磊众人不明所以的眼神里淡然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葛忠斌虽然好酒色,但是个讲义气的人,我无论如何都不该杀他?哼,这厮压根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他讥讽地道:“你们恐怕不知,葛忠斌跑一趟镖得的银钱何止千两,可却分给你们不到百银。”
也就是说,超过一半以上的镖钱都进了葛忠斌的口袋里。偏王连这些人还跟傻子似得和葛忠斌称兄道弟。
“至于他每旬前来送情报,都是冒着性命危险的。若我所料不错,每次你们在路上都会出事、且死过人,可对?”
王连和何磊的难看表情已经证实了杜信所言为真。
“就、就算如你所言,他也罪不至死……”王连呐呐地道。
“说重点。”陆青帆轻轻敲击桌面。
贪墨银钱、坑害友人,确实罪不至死。
“葛忠斌贪得无厌,因此次情报重要便狮子大开口,要我交出多一倍的佣金才肯将消息递送。”杜信终于说出了真实原因。
二人就此事生了争执,葛忠斌还为此策反杜信,让他也向雇主提出多一倍佣金才肯给情报的无理要求。
“我名讳便是一个‘信’字,自小爹娘教诲万不可因财帛失了诚信之心。葛忠斌这等小人行径我属实看不惯,便错手……”
“恐怕不是‘错手’吧?”云曦突然出声道:“杜公子是‘无形罡’门派中人,硬功极强,真要是‘错手’也该是罡风铁拳杀人,怎得偏偏选择了不擅长的剑?”
云曦气乐了,他是真没将自己这个仵作放在眼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我、我确实是错手,当时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谁料……”
“谁料一旁的何磊掏出剑来,让你为枉死的妹妹报仇,你便用他的剑杀了人,可对?”陆青帆意味不明地看向何磊:“好一招借刀杀人。”
案件急转直下,突然被拖下水的何磊也懵了:“大人此言何意?杜信杀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云曦神色透出一丝怜悯,“在飞鹤峰上自尽的‘飞鹤孤女’,便是何公子的妹妹吧?”
之前在厨房的时候,云曦听到小二说“孤女索命”的话便觉得稀奇:任何谣传冤案都不是无风起浪的,她多了个心眼、特意找陆青帆去调查了。
暗卫办差行事果然迅猛,不足两个时辰就查到了那“孤女”根本不是无亲无故,而是何磊的亲妹子。
“你妹妹被葛忠斌玷污了清白,她羞愤吊死在了飞鹤峰上、死状凄惨;之后便传出了‘孤女锁魂’的谣传来。你后来一直跟着葛忠斌来往走镖,为得便是伺机杀他。”
许是何磊学艺不精、许是葛忠斌命数未尽,何磊多次暗中行事都没成事。
直到昨夜,众人醉酒纷纷、偏生葛忠斌闹腾着跟杜信在屋内商议如何贪墨雇主银钱的事,才让何磊找到了机会,让杜信当了杀人的刀。
“唉!”杜信恨恨地捶了一记地,仍旧没松口。
何磊惨然一笑,低声道:“那个恶棍,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便欲霸占,我妹妹她……怪我,怪我不该贪图那百两的走镖银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妹妹一人走镖还能多挣一份。偏就是那一次害了她的性命!”
那次走镖,葛忠斌沿途一直欲对他妹妹图谋不轨,都被何磊有意无意地格挡开来。
岂料一次葛忠斌借口和杜信出门,趁着何磊不在就将他妹妹一道带走,在密林深处伸出了魔爪。
何磊的妹妹性情刚烈,事发后无颜见人、便吊死在了飞鹤峰中央的小径旁。
“葛忠斌回来后骗我说妹妹是失足跌落悬崖,他还以为这脏事儿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何磊收敛妹妹尸首的时候,就从仵作的口中得知了妹妹被人玷污的真相!
“后来我多次想要杀他,都被周新飞有意无意地阻止了,如今倒是大人给我解了惑,原来阿飞竟是江湖上有名的‘保货人’。”
何磊苦涩一笑,“我就说,既然是这般重金走镖的事,怎能没个保货人在中间斡旋。”
“想来,这件事情也成为杜公子的心结,今次杀人一来是为守信夺取走镖情报、二来欲泄私愤,倒是个极佳的报仇时机了。”陆青帆道。
“我表妹,也是被葛忠斌占了便宜……”杜信喃喃道:“我们没办法,只能逼着葛忠斌娶了她。可这厮旧习难改、拈花惹草,我妹妹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跟何磊同病相怜,都想为妹子出口气啊!!
只要这厮死了……
杜信的眼底涌上一抹狠意:“杀了他,老子一点儿不后悔!”
云曦沉声道:“若你们早日报官、让葛忠斌这等人渣早日被绳之以法,哪会有如何姑娘那般的惨剧频繁发生?”
第275章 来晚一步
“你以为我们没有报过官么?”何磊望着陆青帆淡淡地道:“若所有在任京官儿都如陆大人一般嫉恶如仇,那几年前我妹子的案子就告破了,何必我等私下寻仇?”
“有人保他么?可是……他?”陆青帆说着,指了指飞鹤峰的方向。
何磊默认,片刻后补了一句:“我也只是猜测。”
总归,葛忠斌无事、还仍旧办着这般舒坦的差事、挣着大笔的银钱,庇佑他的人身份地位必定不低。
“你本可以不说的。”杜信叹了口气:“葛忠斌的武功不如我。拔剑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真说起来,我才是凶手。”
何磊沉默以对。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怎么会设局抓你们?”云曦摇了摇头,他们太不懂二人的行事作风了。
“何公子在子时之前去过厨房吧?若我没猜错,你本是要给葛忠斌下药的,却意外打翻了灶台上的东西。”
云曦说着,看向何磊的脚。
他的靴子侧面、确有一些煤灰留下的黑渍。
何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禁苦笑道:“我翻窗进来,在那留下了痕迹,可对?”
云曦点点头:“关键是,你的剑恰好符合伤口的模样。但因这种长剑在客栈不算特殊,需要旁得佐证,所以……”
所以才有了“引蛇出洞”的一场大戏。
“心服口服。”何磊叹服一句,望向杜信:“我认了。”
天明时分,早就收到信儿的冉杓和任丹青率樊志等一众差役将葛忠斌的尸首押解回去,被五花大绑的两个凶犯也被戴上了镣铐。
临去前,陆青帆询问杜信可曾见过传信之人的模样,杜信无奈摇头,只将传递情报的暗语和地址讲了。
陆青帆也不失望,道谢之后走回云曦身边。
“怎么会是这样呢……”王连使劲儿抹去眼泪,“我们一行五个人多要好的关系,如今却、却只有我一人回去了。”
云曦望着王连抹眼泪的孤独身影,惋惜地叹了口气。
原是被祸害了亲族的受害之人,在刑律不公之下选择了密谋杀人,这笔剪不断理还乱的账,不知那兄弟几人到了黄泉路上,可能掰扯得清楚。
周新飞站在王连身畔淡淡地道:“若你不弃,我护送你回乡。”
“我可使不起你这个保货人。”王连被安慰,心底的悲痛褪去了些,嘴巴就开始不饶人了。
“这一单算兄弟情义。”周新飞双手抱臂,“要不要?”
“不花银子的当然要了!”王连赶紧道。
陆青帆听着二人的对话,低声道:“王连这厮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不仅跟着葛忠斌这厮挣了银子,还在几桩斡旋的案件里片叶不沾身,当真难得。
云曦抿唇笑了笑:“许是福泽深厚?”
二人走到叙话的王连和周新飞身边,陆青帆继续问道:“既是保货人、没了最后一单生意,你可知这跟飞鹤峰中间接头的中原之人是谁?”
“陆大人当知保货人的规矩。”周新飞嘴紧得很,一个字都不肯泄露。
陆青帆闻言也不失望,他只是多试探一句罢了。
“既如此,只能靠我们找到真相了。”云曦抬眸看向前方陡峭峻岭的飞鹤峰,喃喃道。
告别了刑部众人,陆青帆和云曦便准备赶往飞鹤峰,拜访前文渊阁大学士康满。
二人抵达峰门前的宅院时,恰好刚到卯时。
云曦转身去看,发现他们身后还缀着不少人,其中还有些熟面孔:是昨日同住在飞鹤驿馆的住客。
“果然好多人哪。”云曦轻声道。
陆青帆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往门口带了些。
前方朱红色大漆门上书“祥龙斋”三个烫金大字,立在门侧两边的石狮子祥瑞霸气,一看便知斋内所居之人不同凡响。
正当云曦专注打量的时候,大门开了。
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手拿铜牌的少年,走到云曦身边将一枚铜牌发到了云曦的手里。
云曦翻看铜牌,一面写着“壹号”;一面画着“飞鹤翔龙”图。
“‘飞鹤峰,祥龙斋’,有点意思。”陆青帆低声道。
“敢用‘翔龙’二字提名的,果然不是凡辈。”云曦清眸暗了暗。
起码就目前来看,这位康学士心中颇为清楚自个儿的权力和能量。那襄助葛忠斌便是“明知故犯”了。
“请‘壹号’贵客入禅院听经。”小厮微微一笑,颇威严地宣布道。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跟着小厮入内。
他们身后,贰号、叁号、肆号、伍号也都被喊了号,神色间皆透着几分向往。
“敢问小哥,‘听经’是什么意思?”云曦本就明眸贝齿、模样清丽,问话时灵动轻柔、令人心驰神往。
小厮即刻板着脸叱问道:“你来我‘祥龙斋’,不知‘听经’为何?那你上山作甚!”
“小哥莫恼。我们初来乍到贵宝地,只听闻康学士学识渊博、美名远扬,便想来拜会一二、听取教诲的。”
云曦脑子转得快,即刻便将话圆了回去。
那小厮一听瞬间眉开眼笑:“这就是‘听经’了。你理解得不差。”
说完,小厮继续前面带路,云曦长呼一口气,冲陆青帆狡黠地眨了眨眼。
陆青帆暗暗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赞赏云曦应变得宜。
一行人从玄门正院绕到了花坛,又从花坛离开往后方一处四面透风的小阁而去。
到了小阁外,小厮冲着阁内喊道:“先生,听经的人已经到了,还请先生入内讲经。”
半晌,阁内都无人应答。
“先生,先生?”小厮又喊了几声,屋中仍旧无人应答。
“怎么回事啊?”
“难道先生不愿见咱们?”
“不可能吧,号码牌子都发了,肯定会让咱们听经的!”
不少等候的看客议论纷纷,询问小厮的口气也带着几分焦急。
那小厮又冲着小阁喊了几声,仍旧不见自家先生应答。
陆青帆和云曦对视一眼,已然觉出此事不妙。
“带我等前去看看。”陆青帆掏出了身上的令牌沉声道。
那小厮一看竟然是刑部的大人,小脸立刻板起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盼着我家先生不好?”
“敢问小哥,你家先生讲经可有迟到?”云曦温言问道。
“自然不曾!”
“可有三请不应?”
“那倒也不曾。”
云曦沉声道:“既然如此,我家大人出于好心请你带路查看,怎算‘盼不好’?还是你就想拖延时辰、好让人对康先生行不轨之事?”
小厮脸色一白还想反驳,就被陆青帆沉敛如刀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是啊小哥,先生这么长时间都没应,带我们去看看吧!”
“就是,咱们这么多人,真有需要帮衬的地方也好搭把手啊!”
“对对对……”
开口叙说劝解的人多了,小厮便借驴下坡道:“那咱们就去瞧瞧吧。”
说完他便绕过小阁,走到右边的回廊,见陆青帆等人没跟上,催道:“大人不是要去看看吗?”
陆青帆和云曦再不耽搁,跟着小厮走进去。
进了小阁才知这其中别有洞天:小阁内摆放着上好的黑木桌台、柔软的蒲团摆放在桌边,桌上的金丝镂空胧月熏香里,略带浅淡的松木凝香逐渐散开,惹人心旷神怡。
小桌后方有一条直通房屋的长廊,从小阁外面是一点儿都瞧不出。
小厮便带着众人从长长的甬道进去,直通后方一处花园小院。
刚一进院子没多久,云曦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有血。”云曦低声提醒道。
陆青帆颔首。
“先生,先生!到了讲经的时辰了。”小厮说着,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怎得都没瞧见伺候的人呢。”
他转头对云曦和陆青帆道:“诸位稍候……”
“不必了。”陆青帆是习武之人,五感比旁人更加敏锐,指着那竹楼似得梁底道:“这么多血,人恐怕出事了。”
他一指,众人才看到从竹楼梁下缝隙里还在潺潺滴着血。
以云曦的过往经验,流这么多血还不曾停下,死者身上的创口必然很大……纵然伤口不致命、流这么多血也活不成了。
“还是来晚一步。”云曦道。
第276章 伤口破坏
小厮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他再顾不得陆青帆二人晦气,忙不迭冲上去道:“大、大人,您同小人一道去看看吧!”
那屋中必然有猫腻,万一凶犯还在,他孤身一人前往岂不是……
小厮话音刚落的功夫,云曦便首当其冲往竹楼内走。
陆青帆二话不说快速跟上。
竹楼内格局颇为大气、布置得幽静雅致,轻纱罗帐之下檀香袅袅,如同羽化登仙的仙境一般,令人心驰神往。
偏生不远处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和趴卧在地的尸首,将屋内的清幽染上一抹血色。
云曦径直朝着地上的尸首去了。
躺卧在地上的人一把年岁、眉目虚白,胡子却收拾得极好,慈眉善目的模样一瞧便令人觉得亲切。
可惜老先生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啊!先生!”小厮脸色苍白,瞪大眼睛就上前推搡尸首,“先生醒醒!您怎么就抛下弟子等人率先登仙了呢?”
小厮一声哭嚎,连带着后方的几号听经看客都跟着面露悲伤。
这一推搡之下,云曦和陆青帆也彻底看到了死者的伤口:腹部被人剖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露出里面浑浊的内脏和小半段肠子,血水还在潺潺流着,竹楼外的大片血水也是因此而来。
“凶犯何其残忍,杀人不够还破坏了尸首的痕迹。”云曦清眸一沉,转而看向身边的陆青帆道:“死者咽气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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