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一出,萧逸立刻握住了腰间的吊坠。
那上面打络子用的碧玺坠珠,同云曦手里的成色几乎一样!
“就算如钱丰那样的畜生,也有挣扎求生的本能。”云曦轻声道。
她猜测,这坠珠是萧逸锯断钱丰头颅时,剧痛之下挣扎的钱丰无意拽掉的。
一颗小小的碧玺珠子,却成为指认萧逸、确凿他杀人动机的唯一证物。
第25章 认罪伏诛
“钱丰这个混账!”萧逸唾骂一声,仿佛浑身失去了力量一般颓然地靠在桌边喃喃一句:“到底是我棋差一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缜密的杀人手段、只要做过,便会留下痕迹。”陆青帆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吗?”
云曦眸光透着几分忧虑,“萧公子,你纵然不想着自己,也要想想他们啊。”
莹白的小手指向外面:不知何时,萧氏衣行竟然聚集了无数桑户,连被押解的汇丰酒楼店小二也在其中。
大家的目光那样殷切感激、又那样复杂惋惜。
“萧逸,你杀人毁尸、死罪难逃,‘帮凶’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没了钱丰和吴泰,张烨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咱们陵水城桑户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宋知府郑重道:“我向你保证,只要任陵水城知府一日,就再不会出现第二个‘钱丰’!”
方才还颓然恼恨的萧逸低笑一声,他站直了身子,冷声道:“对,是我做的。”
对比钱丰做过的恶事,萧逸杀人问心无愧!
死者尚不曾恶名昭著、他怎能弯了脊梁?!
“我有个妹妹,叫萧灵儿。”萧逸眉眼温柔地望着云曦:“若她没死,该同云姑娘这般大了。”
云曦屈膝福身。
“我们自小跟着外祖一家采桑、养蚕,妹妹心灵手巧、最是擅长培育好蚕,时间久了,家中日子也好过许多。”
萧逸在制衣一途展露天赋、设计的衣裳得到不成衣铺子的赞赏,他开始专门在外头教人做衣裳。
外祖父、外祖母过世后,兄妹二人相依,日子也算平静安宁。他都想好了,一定努力挣银子、给妹妹攒嫁妆。
一日,成衣铺子里来了个难缠的贵夫人,她手腕上的碧玺珠同萧家家传的珠子几乎一模一样!
为了接近那贵妇人,萧逸主动提出为她量身定制几套衣裳赔罪。
“陵水城没有碧玺,只有黄海周围的岛屿才盛产碧玺……我外祖父一家,便是黄海人。”
萧逸指向人群中的钱夫人:“那位前来闹事的贵夫人,便是她。”
所有祸端便是从那一刻埋下的。
他猜到了钱夫人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又伺机出入钱府做衣裳。早出晚归之下,不放心的萧灵儿上门送过几次饭。
云曦闻言倒吸一口气,“萧公子的妹妹身死、同钱丰有关系?”
话音刚落,钱夫人便忍不住痛哭出声。
萧逸嘴角冷冽的笑意更甚,望着低头流泪的钱夫人恨声道:“你现在哭有什么用?!”
猩红的恨意逐渐弥漫,萧逸继续道:“五年前的一天,吴泰故意寻隙将我支走,钱丰便趁机在府里糟蹋了我妹子!后来还以我的性命为要挟、强纳她入府!可笑我当时压根不知这些,还以为她是被钱府的富贵迷了眼……”
萧逸一手捂着眼,强行将眼眶的泪意压了下去:“他们狼狈为奸、不堪为人!”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他们终于知道了,萧逸是怀揣着怎样的恨意让钱丰活生生地睁眼看着自己去死。
这近乎于凌迟的死法,又何尝不是在惩罚萧逸自己?
“自妹妹入府后,吴泰想培养我、连张烨都开始跟我套近乎,被我拒绝数次后他们还恼羞成怒打过我几顿……没过多久,我妹妹便一卷草席,被钱府丢去了乱葬岗。”
萧逸这辈子都记得他在大雨滂沱下翻找妹妹尸首的心情:崩溃绝望、双手抠得都是血污也没法让心里好过半分。
“萧灵儿是被钱丰和吴泰一起折磨死的!”萧逸决定复仇。
他刻意搜集钱丰的罪证,才知道钱、吴二人在陵水城坑害的女子何止他妹妹一人?
“剩下的你们应该都猜到了。”
萧逸闭了闭眼,缓了口气道:“我明面上当了吴泰的狗腿子,一点点蚕食他的势力、还得了钱丰和张烨的信任,暗地里联合被钱丰害死女儿的家人亲眷,用了五年的时间筹谋才走到了今天,没想到……”
他望着云曦和陆青帆一行苦涩一笑:“确实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钱丰和吴泰为富不仁、行事腌臜,最后死在你的手里,是他们的果报。但你,也必须为杀人付出代价。”
陆青帆眸光微动,示意差役将人带走。
萧逸被带上镣铐,堵在萧氏衣行的百姓们再也憋不住了,一个个叩首磕头、痛哭求情道:
“求大人开恩哪!”
“青天大老爷开恩!”
“我们愿意替萧公子死!”
“那钱丰就是个禽兽!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没被他糟蹋过?该死的人是他,不是萧逸啊!”
宋知府嘴唇颤抖着,他何尝不知萧逸是为民除害?
可他是陵水城的父母官,为凶犯求情,那将法度刑律置于何地、又将天下公理置于何地?!
“多谢诸位,萧某死得其所,还望大家不要为难官府了。”萧逸望着宋知府:“知府大人,别忘了您的承诺。”
“永生不忘。”宋知府颔首应诺。
萧逸临走前连看都不愿看钱夫人一眼。
在他心里,他和钱夫人一样,都是害死妹妹的帮凶。他厌恶自己、也恨透了为富贵抛弃家人的钱夫人。
冷静自持的钱夫人再不复以往的精明矜持,她猛地冲上来抱住差役的腿哭道:
“你们放了我儿子,杀我吧!我替他死!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此刻,她再也不是“钱夫人”,而是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萧逸凄然惨笑,“我最后悔的,便是那日在陵水河畔,认出了你是我娘……”
他揪下腰间的碧玺,狠狠地甩在钱夫人的身上,头也不回地跟着差役走了。
“儿啊!是娘的错!娘不该撇下你和灵儿,娘该死!娘错了!”钱夫人匍匐两步,任丫鬟婆子如何搀扶,都站不起身来。
云曦不忍地别过头去。
若不是当年萧逸认母心切,那他跟妹妹萧灵儿还会在桑户村里过着平安富足的日子,而不是一人丧命、一人含恨复仇的悲剧。
她眼眶一热,温热的大掌落在肩头、无形之中传递着一股坚实的力量。
陆青帆低声问道:“云仵作,还好吗?”
“还好。”云曦目光所及,陵水城的桑户百姓们,皆朝着押解萧逸马车的方向拜别。
“萧公子好走!”
“萧公子,你为我女儿报仇,小老儿给你磕头了!”
一时间,押送萧逸的场面倒不像是押解杀人犯的大快人心,反而带着一股送“英雄归去兮”的悲壮。
至此,陵水城无头尸案,终是在百姓声声不舍的泪诉中拉下了帷幕。
第26章 商船顺行
审讯萧逸、得到证词都没费什么力气。
宋知府他们在城郊萧逸的老宅里找到了跟凶器一模一样的铁锯。据说萧逸为了栽赃张烨特意多备了一把,将干净的留在祖宅里、将染血的丢进了河水中。
萧逸就怕有厉害的仵作出现,从凶器着手查证,他便可以借此摆脱罪名。
云曦交出了清晰的验尸记录,又跟知府衙门的仵作进行了友好的交流、留下了制作验血草汁的方法,陆青帆便提出告辞。
他们在陵水城耽搁了三天三夜,赶路更紧张了。
出发当天,宋知府一大早就来了客栈,跟准备离开的陆青帆一行撞了个正着。
“我就知晓你们定会提早出发!”宋知府一脸抱歉地道:“陆大人和云仵作帮了陵水城破了大案,我们却忙着做卷宗、都没能请大家吃顿佳肴……”
“宋大人不必客气,我们得赶路了。”陆青帆墨眸皆是无奈,摆手止住了宋知府的客套话。
宋知府讪笑一声,眼底都是狡黠:“诸位可是要走陆路?”
“知府大人是有更好的法子吗?”冷海双眼一亮:“难道……”
可以坐船?
冷川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兄长一眼,心道这厮怎么走哪儿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们这边都安排好了,保准能让大人按时到京!咱们走吧?”宋知府嘴上是询问,手却不由分说地攥住了陆青帆的手臂。
陆青帆又不能对一介文官动武,他略一颔首:“可,宋知府放手吧。”
宋知府得了保证这才嘿嘿一笑撒了手,走前还不忘招呼云曦一行跟上。
“唉,下官是真想留住云仵作!这样的人才,放到哪里都是极好的。可……”
宋知府望着正在后面跟小丫鬟吃点心的云曦,“可下官已经知道了大人的心思,也看到大人和云仵作之间的默契……唯有跟着大人,云仵作才能心想事成。”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不得不说,云仵作和陆大人一道破案的默契,压根没有留给旁人插进去的余地嘛!
陆青帆先是一讶,随即肃冷着脸沉声警告:“大人说笑了,本官没有什么旁的心思。”
“明白,下官明白!”宋知府立刻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心里悻悻地想,一提到云仵作的事,陆大人就从“我”变成“本官”了。
陆青帆和宋知府不约而同地看向身后,青果不知说什么逗乐了云曦,她清丽白皙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好看。
突然,陆青帆落在冷川身上的目光一僵:这厮为啥眼神那么古怪?
顺着冷川的视线看去,青果捋起袖子又往嘴里塞了个果子,塞得小包子脸鼓鼓的。冷川的眉眼越发地柔软了。
一旁似有所感的冷海下意识地抖了抖,捋了一把胳膊。
陆青帆薄唇微抿、压下笑意,收回目光。好么,有旁的心思的也不止自己一个人。
宋知府带着陆青帆一行来到码头,云曦望着前方耸立如高塔的大船,惊得樱唇微张。
这么大的船啊?
“小姐,这船可比咱们去青州时候坐得客船大了几倍不止呢!”青果也激动地轻呼起来。
“知府大人,这船票不便宜吧。”陆青帆神色复杂地望向宋知府。
据他所知,想要乘坐这种规模的商船,除了得有足够的银钱买票、还得跟船老大打好关系。否则任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未必放行。
“船票是张烨出的,他感谢大人一行还他清白、但委实不敢露脸,怕引起民愤。至于这船老大么,他跟我有些交情,同意咱们上船;不日东风就要来了,你们乘坐此船顺流而下,不出六日定能到达冀港,再陆行两三日便能抵京。”
宋知府说着,便冲着他们身后努努嘴,“你们助陵水城良多,老百姓们都感激你呢。”
云曦扭过身子一看,才发现她们身后聚了好多人、不少熟悉的面孔,有人拎着鸡蛋、有人捧着干粮,都是来送行的。
这边,宋知府从属下身边接过两个包袱:“这是萧逸让下官转交的,说是给陆大人和云仵作留个纪念;另外这个包袱里有几套外衫,是内人这两日赶制的。船上风大、诸位披着不易着凉。”
陆青帆忙扬手推拒:“破案乃是职责所在,宋知府这般让我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我自家的料子比不上萧老板的手艺,大人可是嫌弃?”
“自然不是!”
宋知府一腔肺腑,老百姓们也一直在帮腔:“大人收下吧!”
“我们准备了自家种的一点特产,几位大人尝尝鲜吧!”
“这十个蛋我都用红糖煮过了,是家里鸡自己孵的,给青果姑娘路上当零嘴儿!”
“还有我家的!”
“还有我家的!”
不要倒也罢了,一旦接下一个人的、其他人给的也不得不接了。
“好多、好多好吃的!”青果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呼自己还能拿!
等到上船的时候,除了云曦力气小、手里拿的少些,其他人手臂上、怀里、甚至脖子上都挂着各色篮子和吃食。
这一番行走起来,像是搞杂耍的。
“哎呦,我船上可不许你们卖货啊!”粗犷的声音夹着几分笑意,来人催促道:“动作快点,要开船了!”
云曦望着招呼众人的粗犷汉子,猜测他可能就是船老大了。
众人放下东西,与陵水城众人告别。
“再见了!”
“再见!”
云曦挥着手与宋知府等人告别,陵水城百姓朴实的容颜一直印在脑海、久久不能散。
直到大船彻底开出了港口,云曦这才低声喃喃道:“这样好的城、这样朴实的百姓,偏偏摊上了个钱丰。”
“这就是‘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冷海重新拎起地上的篮筐,笑嘻嘻地道:“怪不得船老大不让咱们卖货,我瞧着这些篮筐都能换银子!”
青果赶紧摇头:“那我可舍不得卖!”
冷海主动询问一位经过的船夫:“劳驾,请问我们的船厢在哪儿?”
“陆姓?”那船夫反问,待冷海点头,他说道:“我带你们去。”
“有劳。”冷海忙不迭道谢。M.L.Z.L.
“大船就是不一样,还有专门的人带咱们去厢房哇,”青果小声冲垫后的冷川道。
“嗯。”冷川回了一个字。
青果扁扁嘴,跟川大哥聊天真没意思。
她加快脚步追上了自家小姐,却没注意到身后失落的眼神。
云曦和陆青帆各自默契地打量着船只的布局:偌大的商船上面有四层,如今他们正在往下一层走。
大约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那魁梧的船夫才指着最里头的两间低声道:“这两间都是你们的,请吧。”说完,不等云曦一行道谢,那船夫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这人好怪。”冷海压低声音补充一句,便率先推开一扇门。
“额,门没锁。”
冷海讪讪地回头解释了一句,众人却盯着他身后的厢房,面上皆是一惊。
第27章 海上盛景
冷海心里一咯噔:“不是吧?”
可千万别是凶案!
他扭过头一瞧,也愣住了。
船舱内如同一个小型的客栈上房:肃正的外厅和内厅被一面红木屏风阻隔开来,侧面软榻小几上和正桌上都放着水果点心;透明的琉璃窗外,海面和天际共成一线,美得惊心动魄。
“我的天……”冷海揉了揉眼睛,“这么好的房?”
“张烨下血本了。”云曦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陆青帆偏头望向小女人:“你们住这间吧。”
“多谢大人。”云曦也没推拒,笑着跟青果进了屋,将满手的东西搁下就趴在窗边看海。
陆青帆见状唇瓣勾起一抹淡笑,跟冷氏兄弟去了隔壁。
青果好奇地戳了戳窗外缝隙夹着的水螃蟹,发现这窗户不仅能看清楚外头、还能防水,稀罕地瞅了好半天。
云曦坐在桌边托腮看着绕成半弧形的大厢房里,左侧放下帷帐歇息入眠;屏风隔开的正中待客用膳;右侧梳洗沐浴、还有专门的恭房……当真极好。
张烨的银子花得也好。
“小姐,我想去看看陆大人他们的房间!”青果终于舍得从窗边下来,笑着道:“这厢房太棒了。”
“走,去看看。”云曦走到门边,看到了大门旁挂着的钥匙。
出门后,她拿钥匙拧了两圈将门锁住,就和青果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陆大人,海护卫、川护卫?”
“来啦!”
应门的是冷海,他笑着说道:“怎么样大人,属下赌赢了!云姑娘还是想来看看咱们的厢房!”
被戳穿了的云曦主仆齐齐红了小脸,青果狡辩道:“我和小姐之前都没出过神医谷呢!没见过这么大的厢房,当然想多看看呀!”
陆青帆眉眼隐笑,淡淡道:“进来吧。”
云曦拽住红透脸的小青果,大大方方地笑着走进来:“多谢大人,我们没见过世面,想看看。”
“随意,”陆青帆坐在桌边将茶水一饮而尽,就加入了冷氏兄弟归置“特产”的琐碎事务中。
陆青帆主仆三人的房间同云曦主仆的房间有很大不同:正厅的位置不大,四方桌透着两分严肃;正厅旁侧三个小玄关甬道以帷帐隔开分成了三个卧间,最右侧还有个能容两人做事的小书房。
四个隔断房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在最东北角处便是浴间和茅房了。
“还是我们的厢房漂亮。”青果得意地笑道。
云曦望着屋内琉璃窗子的形状也是四四方方的,同她们厢房里那种走花边纹的窗棂也是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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