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辛珊思瞪他:“剃度、出家,跟达泰、蒙曜抢密宗,还是去当女主持?”风笑的话,她都听到了。
黎上见闺女睁眼,笑着躺下挨靠着小人。
辛珊思低头,望着小胖丫伸懒腰,心都化成水了。
黎上一看到久久眉头蹙起一脸凝重样,就知她在方便。辛珊思伸手够来了块干净的尿布。
闻到股异味,黎上起身下炕:“我去兑盆水。”
洗了屁屁,换了尿布,久久张着小嘴往她娘那边撅。辛珊思有意不去抱她。她撅了几下,眉眼红了,哭哭囔囔起来。
“哈哈…”赶紧抱过来,见黎上还待着,辛珊思身子一调面朝里,喂起孩子。
黎上端了他胖闺女的尿布往外。
中午吃了饭,尺剑就去后院抱了捆干草回来,将上午接的鸡血从柜子中取出,泡团麻线在里头。
下晌辛珊思去厨房给久久舀洗澡水,见到灶膛后摆得整整齐齐的几十只血线草人,都瘆得慌。
夜半,尺剑穿着身血斑斑的白衫,披头散发地拿着背篓,将他用心扎的草人都装上,带着几根风干的香翻墙出了院子,不急不慢地往村外东河边高墙围着的宅子去。
一醉鬼不知从哪回,东倒西歪地走着,老远就看到个白衣,还招手喊:“那大个…快…快帮爷去小窑口让叶寡妇沐…沐浴,爷今晚要好好…疼…疼疼她…还有她她那个闺女也不小了,一块…”
尺剑站住脚,将脖子扭得咯咯响,等着醉鬼走近,两眼珠子上翻,一转头张开血盆口,发出兽吼:“嗷…”
“啊…鬼鬼…”醉鬼被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尺剑冷哼一声,手伸向背篓,拿了个草人出来,插在醉鬼襟口,又继续往东河去。
次日天阴沉沉的,风笑特地端着盆衣裳跑河边去洗。河边几个老娘们今天的话格外少,都闷头捶着衣服。
她们不说,他会点话茬:“昨夜里谁家汉子不睡觉,搁路上鬼喊鬼叫?”
一个皮子黝黑的妇人,瞄了眼右手边的老太,转过头声小小地问:“您家里也听到了?”
“那么大声,都吓了我一大跳。”风笑蹲下,搓洗尺剑的里裤。
妇人心倒不慌,她生的两闺女好好的。家景虽差了点,但日子踏踏实实。现在闺女也大了,又勤快,过几年许个好人家,逢年过节的还能拎点东西回来瞅瞅她和当家的。她不馋老瞎子的银子:“昨夜鬼差代怨灵来讨债了…”
“青天白日的,杨二方家的你在这胡嘞什么呢?什么鬼差?”一个老妇跳起:“你亲眼看到了,看到咱们日子好过,眼红得都快滴血了吧?”
“俺没亲眼看到,但胡大林亲眼看到了,怀里还被塞了个草娃娃。大白天的,你怕啥,怕你那三个孙女回来找你?”
“小娼妇,老娘要撕烂你的嘴。”
杨二方家的也硬气一回,朝起一站,棒槌指着冲来的老妇:“撕…你撕个给俺看看。老瞎子已经遭了报应,被鬼差锁了魂废了身子骨,留在世上活受罪。几个地主家,今个也都收着鬼差的草娃娃了,听说后院疯了好几个。俺倒要看看啥时候轮到你。”
“你胡说?”老妇心本就虚,又被棒槌指着,更没了气势。
“俺胡没胡说,你清楚得很。你不是要撕了俺吗?撕啊,给你撕…”杨二方家的还往前冲了两步:“今天不撕了俺,俺就搬张板凳等着看你们的好下场。”
风笑洗了衣服,小跑回家,见尺剑又在扎草人,放下盆,就跑去厨房拿刀拿碗:“今天咱们还吃鸡。”杀完鸡,端了鸡血送去给尺剑,“鬼差大人,你今个准备去哪几家?”
尺剑想到一个好点子:“还去那几个地主家。昨夜我只溜达了一圈,今天晚上再去,我得把他们喊醒了,挨个发小草人。”
辛珊思抱着久久出了东屋:“你咋想起扎小草人的?”
冲着久久挤了下眉, 尺剑回道:“刚来塘山村那晚,我烧晚饭时见到灶膛口趴着一小草人,就觉得怪。将它拿开, 丢到墙角, 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
“被我烧了。”黎上晾好尿布,瞥了眼风笑搁井台边的湿衣。风笑立马会意,将放了血的鸡丢下, 端湿衣去晾。
“烧了好。”尺剑煞有介事道:“怪吓人的。”
那你还扎?辛珊思都忍不住乐。
“前个夜里听薛二娘一说,我就知道为啥这家会有小草人了。”尺剑扎好一只, 系上血线:“这家离薛二娘家近。薛二娘有个不痛快,晚上脚一跨便到,来吹几口烟,装装神闹闹鬼。
因着卖闺女,这家心里本就存着鬼影, 可不得被吓破胆。扎个小草人,当死了的鬼婴, 再戳根木刺在小草人心口,就以为鬼婴被杀了,再用石蜈蚣安安神,想着事儿就过去了。可薛二娘不放过他们,总来闹,他们一怒之下便把草人扯得面目全非。”
倒也不需他如此详尽地说明。黎上焐暖手, 从后抱过小肥丫, 亲了亲, 对上丫头水灵的眼:“爹摸摸肚子, 看久久吃没吃饱?”
黎久久嗷了一声,小手抓啊抓, 好容易在被搂进怀里时揪住了她爹衣领口,顿感安全,哈一声笑了。
脱开身,辛珊思转眼看向摆放在正屋檐下的鱼叉,活动起手脚。她有三四月没耍太极和《弄云》了。
见状,黎上抱着闺女往边上退了退,让出空地。晾完衣服的风笑,赶紧跑去灶膛后,给大锅添两把火,将锅里的水烧开。烫了鸡,搬到厨房门口拔毛。
尺剑连草人也不扎了,亮晶晶的两大眼盯着久久她娘动作。
筋骨舒展开了,辛珊思神色一变,脚下莲步快走,向鱼叉去。凝神看着的黎上,只见一道飞影掠至檐下踢起鱼叉,后又翻身追上,一把抓住鱼叉杆尾,凌空一扫…
尺剑踮起脚学莲步,眼还盯着身影快闪拿鱼叉当枪使的阎小娘子。
招式干净,没丁点拖泥带水。柔中带着腾腾杀气,逼人得很。看得风笑拔鸡毛的手都快了两分,这就是密宗第一高手寒灵姝的传人。
黎久久张开小嘴,打起哈切。打完,眉眼都透着红,小脑袋靠到她爹脖颈。黎上笑开,侧首爱怜地在她额上亲了下,柔声问道:“困了?”见她眼皮子确实往起靠拢了,一手托住腰臀,将小人儿斜抱。
等辛珊思练完,转身一看,她闺女已经睡着了,顿时两眉一耷拉,问:“什么意思?”
黎上笑回:“她还小,不懂事。”
“你捣药、配药的时候,她怎么就那么精神?”辛珊思伤心:“我都想好了,等她四岁就带她一块练功,娘俩穿一样的练功服。”
“才一个月的娃娃,正贪睡。”风笑安慰。尺剑挨过去:“阎小娘子,你那莲步咋走的?”怎么抬条腿的工夫,就已跑出两丈?
风笑说得对,辛珊思不跟奶娃子计较了,将鱼叉放到檐下,回身面向尺剑:“沉气抱神,运力聚于足下。”抬起左手捏莲花指竖于身侧,右手定心稳住气,脚下踏莲步,慢走几步,逐渐加快,快到身影如风脚不沾地。
尺剑气是沉下去了,力也聚在足上了,一开始还能碎步走,可瞧着那道身影一次又一次地从旁经过,他干脆撒开腿甩起膀子狂追。追了五六圈,气息就乱了。
又走了几圈,试出尺剑的底了,辛珊思的身影停在了闺女小脚边,吐纳依旧平缓。
黎上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尺剑,又望向面色如常的珊思,不禁发笑,歪身凑近她的耳,小声告诉:“风笑就会些三脚猫工夫,不过近几年有在钻研毒物。”
“那你呢?”既想一块过,她总要先深入了解一番。
“我医毒好过风笑,拳脚稍逊尺剑。”黎上用他姑娘的小脚脚蹭着珊思:“还有什么要问?我一定毫无保留。”
也没什么要问的了。辛珊思抓住久久的小脚丫:“别给她弄醒了。”推着黎上回屋,“她睡着了就把她放窝篮里、炕上都行,不要总抱着。”
缓过劲的尺剑,又比划了会儿才坐回凳上接着扎草人。
阴了一天,傍晚打起闷雷,隆隆的。黑云沉沉,蓄势待发。天黑尽,一个霹雳降临,震动了半个塘山村。豆大的雨滴落下,啪啪地打在屋顶、窗棂、草木…
尺剑站在正屋门口,看着雨幕,闻着土腥,想着村西老瞎子。没两刻,雨势小了,他转身往自个房中,换上昨夜那身行头,贴上白无常面皮,用根麻绳,将灶膛后的那些血线草人都穿上,环绕在身。
今晚他也不等夜半了,雨一停便悄摸入村。这会才戌时正,村里不少人家也就将将洗好上铺。路边摘了片柳叶,吹起亡灵曲。僵硬的身子迈着大步。挂在身上的小草人随着他走动,一摇一晃的。
“啊…”有出屋倒水的妇人瞥见,吓得魂都崩了,盆也不要了,慌忙回屋。
这声惊叫吵起许多人,有胆大的开了门看一眼又嘭一声把门关上。还有人家,隔着门喊:“鬼差大人不要来俺家,俺家没卖闺女,真的…三闺女一个都没卖。”
来到村西,尺剑推开了老瞎子的院门。老瞎子屋里点着灯,薛二娘跪在门口:“俺有罪,俺没看好闺女…鬼差大人,俺有罪…”
尺剑目的明确,黏了烂泥的脚往药田去,左手五指成爪,运力插入地下,抓到根骨就往上拽。
薛二娘看着他拖出个小小的尸骨,一点不怕,仰头大骂老天:“您瞎了嗝…眼了吗?为啥…留恶人活到老…为什么,您为什么不劈死他们…睁开眼看看啊,这才多大的娃…”
尺剑刨了七具女婴尸骨,便离开了老瞎子家,去东河。
雨后开晴,塘山村却死气沉沉。婴尸坐上地主家正堂,鬼差叫醒地主和后院妇人,挨个发血线小草人。七个地主,一夜间被吓死两,疯了三,还有两个落得跟老瞎子一样,眼歪嘴斜。
“报应来了。把亲闺女往村西送,就不是人干的。你们是吃香喝辣吗?你们吃喝的是闺女身上的血跟肉。”杨二方一早拎着纸钱往西边坟地去,骂一路:“畜生都干不出的事,你们还嘚瑟。卖呀…接着卖,往日不是喜欢三五成群聚一块说说三道四吗?俺跟俺媳妇不卖自个骨血,在你们眼里倒成笑话了。笑啊…今个怎么都不出来笑了?实话告诉你们,老子等这一天等好些年了…”
同杨二方一般心情的,还有不少,各家都拉了闺女出来在村里打转。过去不敢抬起头的女娃,今天都把下巴抬起来了。
尺剑睡醒起床,见风叔把家里最后两只鸡杀了,揉了揉眼睛,打着哈切道:“您还要吓哪家?”
“不吓哪家,剩下的那些交给薛二娘。”风笑将扒鸡脖上的几个肉丁拽掉:“咱们趁着这风,收拾一下,明天离开塘山村。”
东屋,辛珊思已经把她和久久的大半衣物都装进衣箱了。黎上拿着只空箱在外间拾掇。
尺剑刷牙洗脸后,去杂物间提个麻布袋出来,将里头的东西倒出。哗啦啦一大堆,金银首饰玉器银票都有。见风叔没空手,他自个蹲下理了。
辛珊思抱着久久来到厨房门外,看着尺剑归类。金票、金锭子放一道,银再拣出来,首饰玉器分好孬。
理完,风笑鸡也杀好了,拿了把算盘来:“金票三百两,金锭子两百七十两,银票四千七百六十两…”估了下首饰玉器,合算好,“统共在一万四千两银左右,出入不会太大。”
“加上我从老瞎子那拿的两万三千四百两银…”黎上凝眉细思,塘山村几个地主都出事了,之后一年这方地价肯定处在低位。他是置些地,还是在东河那里建个善堂?
照着目前的情况看,无论是老瞎子还是塘山村,于蒙玉灵都已无利用的价值。这方,很快就会被遗忘。
“让老妖着些人,静待时机,把塘山村和附近的地分了。先种两年粮食,之后再看。有什么活计,多照顾一些村里有闺女的人家。”
“是。”风笑拱礼。
黎上戳着他胖丫头的小胳膊:“买地的时候,别跟本地的人争,咱们买剩下的。”
“主上放心,老妖做惯了这些事懂里面的道道。”没有别的吩咐了,风笑便收拢起金银,看向神情复杂的阎小娘子:“您那还有空着的草箱子吗?”
终于知道自个为什么只能小富了,辛珊思把久久塞给黎上:“我给你们现编一个。”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黎上抱好闺女:“在塘山村得的财无需带走,用块桐油布裹一下,埋在哪。哪天老妖来挖了就好。”
心真大!辛珊思转头看向风笑。
风笑两手一拍:“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得,她也不用去扒拉蒲草了。辛珊思手痒,决定去抽几股线打络子。一根络子,净挣三文。今个没什么事,她先挣他个九十文。
翌日一早,吃过饭,家什搬上长板车,风笑、尺剑分别赶着一驴一老牛上路。
遇着下地干活的村民问询,风笑口气不好地回:“还不走?老娘算是倒了血霉了,盛阳盛阳…原来是这么盛的阳。丧良心的,我活了几十年了,一脚跨进棺材的人,头回见你们村这么狠的。老娘害怕,逃远点。”
薛二娘挎着篮子从村西回来,见那摞得高高的长板车离村,嘴念念:“走了好走了好…”目送着车拐道了,她才抬腿回家去。
离了塘山村, 辛珊思哄睡了久久,将她放到窝篮中,便拿出来地舆图。
见状, 黎上坐了过去:“你是打算往坦州方向, 还是就近先去盛冉山那看看?”
“正犹豫呢。”辛珊思挪了挪屁股,倚靠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肩, 手点地舆图:“我原是想就近先跑盛冉山、翀州那处,然后往叙云城瞧瞧, 走过莫鞍山再去西蜀城,最后到坦州。可现在不是六月吗?接下来天气会比较热,我又想是不是往北走要好点?毕竟带着孩子呢。”
揽住她的腰,黎上喜欢这样的亲密:“那就先去坦州,然后往西蜀城、莫鞍山…照你原来的打算反着走, 一样的。”
“也行。”其实辛珊思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不情况有变嘛?做远行路线时, 她是以为就娘俩上路。如今,久久她爹也跟着,那怎么也得问上一句,让人好有个底儿。
有了明确的走向,黎上抽了珊思画的卢阳城地舆图来看:“中午咱们肯定是停在周河镇,傍晚…”手点上西北向的一个小山尖, “应该能赶到这, 囡寨口。”
“成。”辛珊思不得不承认有他在, 自个省心好多。转头, 唇就贴上了他的下巴。
黎上心头一触漏跳了一下,不自禁地搂紧她, 将下巴下压,贴紧她柔软的唇。
驴车走到岔路口,周遭无人,风笑控驴往周河口方向,然后放下鞭子跳下辕座,至岔口上了牛车,与尺剑走另一条道。
在珊思唇上印了下,黎上速放开她,拉开车厢前门,坐上了辕座。
小风习习,清清爽爽,吹去了辛珊思面上的燥热。她也不去关车厢门,只拿了小被给窝篮中熟睡的女儿盖上。打开暗箱,抽了线来打络子。
前晚上下的雨,昨日晒了一天,今天路上正好走。黎上悠闲地赶着驴,脸上没再贴面皮,发用凝红发带束于顶,着墨色云纹锦袍,黑色腰封紧裹着精瘦的腰。虽眉目含笑,但瞧着依旧清冷。
听着路边鸟儿欢叫,辛珊思将软垫放到前门口,调了个身坐了过去。黎上一点不客气,直接倚靠她的背。
快到周河口,窝篮里的小人儿呜咽起来。辛珊思忙放下手里的活,凑身过去:“咦…”对上闺女的泪眼,笑着问,“醒了呀?”
见着熟悉的娘亲,久久立时转哭为笑:“哈…”高兴地搔手蹬腿。
“尿了吗?”黎上回头看了一眼,他没闻到什么味儿。
“尿了。”辛珊思给久久换了尿布,将她抱起喂奶。
小丫丫好似知道他们不在家,吃奶都吃不安稳,两眼珠子忙得很,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吃到半饱,听到车外说话声,还松开嘴,凝着双小眉头认真听起,惹得辛珊思哈哈笑。
“黎大夫,你闺女以后肯定不是个安分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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