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第一修理工(逾九)

时冽领悟：“如果组织被连根拔起，那么皇家说他们跟谁有关系就跟谁有关系。”
“是个很好的借口。”苏乐笑容别有深意，“讲不好底子都不干净，甚至没有诬赖，皇家应该掌握了某些线索才笃定抓住组织就能击垮上层世家。”
时冽不爽地撇嘴：“政治/斗争好无聊，不是利用这个就是利用那个，搞得我一点隐私都没有。”
“可我的隐私无价。”她撑着脑袋，食指轻敲桌面，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向来爱财的她嘴里出现了“无价”的字眼。
“嗯。”苏乐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这就是帝国腐烂的现状，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要衡量价值。
时冽本不该卷进这些，本不必理会这些，她只需要做她喜欢的机械。
他知道她不喜欢这样。
“好啦，先上课。”时冽收敛眼中的凶横，表面一派云淡风轻。
老师快速浏览完所有人的图纸，在看见某一份作业时目光滞了一瞬。
结构精细，完成度极高，捎带细化了部分课上没有教学过的内部结构，还细心美化了机甲外壳。
精益求精的图纸混杂在千篇一律的作业中十分扎眼。
她的视线转移到学生姓名上。
是那个开学考核中表现突出的学生，她略有耳闻。
老师在心底满意点头，是个好苗子。
结构课结束，学生们一窝蜂涌去重力舱。
重力舱室如同一个个蜂巢，每个躺进的人戴上传感器建立精神连接。
和星网的操作方式别无二致，只是精神不用进入虚拟网络。
机甲实操课的老师还是上堂课那位，她通知每一个学生在舱内仔细感受并适应机甲重力，挥刀一千遍或者一百次挥刀动作达到标准数值就算过关。
标准数值严格规定了发力方式、时间、角度、大小，光凭蛮力达不到标准，必须顶着重压精准挥舞百次。
时冽戴好传感器后发现周围环境变化了，身上也多出一股明显的压力。
她身处一间演武场，手上凭空出现一把唐刀，面前有一张面板，面板上显示“次数/次”“速度/毫秒”“角度/度”“力度/千克”。
她低下头抚摸久违的冷兵器。
唐刀淬制精品，握在手中沉甸甸分量很足。
时冽一下找回往昔每天扎马步挥刀修习基本功的岁月。
她侧过身将重心下移，腰部和手臂肌肉同时发力，斜向劈砍一刀。
负重状态下阻力很明显。
次数 2，速度500，角度65，力度300。
她看了一眼面板上显示的数值，眉心蹙了蹙，对此并不满意。
于是再次抬起手臂。
一刀，又一刀，再一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顺着时冽光洁的额头淌下，滑到眼皮上被卷翘的睫毛接住。
她没有擦汗，继续吃力地重复挥刀动作，连带脖子上的青筋都在使劲。
随着她的大幅动作，晶莹的汗珠颤颤巍巍挤进眼睫缝隙中，最后落到眼睛里。
视线被蒙住她也没停下动作。
正在重力舱外巡视学生情况的老师皱眉。
由于上一堂课中时冽作业完成出色，她不由得多关注她几分。
在重力舱内连续挥刀一千遍超越了在场大部分学生的体力巅峰，尤其对于身板脆弱的信息系和机械系学生来说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目标。
所以绝大多数学生对自己的体力认知清晰，打一开始就不一味刷次数，而是追求一百次精准挥刀。
其他非战斗系学生几乎都在缓慢蓄力，力求达到完美，唯有时冽一人别树一帜，一刀接一刀劈得起劲，大有劈满一千下的架势。
教学这么多年，这种刻苦但是找不对方式的学生她见多了，可毕竟是看好的学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看不到时冽面前的屏幕，不然一定会改变想法。
每个人挥刀的方向、速度、力道数值都会产生波动。
但时冽没有。
她看似杂乱无章地寻求速度，实际上每一刀都精准找到四十五度角，速度在“500毫秒300千克”保持一百下后稳定提升到“650毫秒800千克”，以此缓慢推进。
“老张，带学生上实操课呢。”
重力教室外探出一人，一个半长发的老师笑眯眯走进来。
“你下课啦。”张老师说。
半长发老师撇了下刘海，顺着张老师观察许久的方向望过去。
“那个不是我的学生吗，机械九班时冽，我认得她。”他瞧见时冽，乐陶道。
他正是时冽三门选修课的老师，热爱研究家具服饰风尚，也喜欢追求机甲外观美感，和时冽对非生命体的审美意外相像。
张老师好笑：“拉倒吧，上你课的都是没抢到其他选修课被迫去的，人家说不定都没记住你姓什么。”
“你这回可说错了。”选修课老师哼哼，“她上课听得很认真。”
“老听你抱怨学生没审美作业辣眼睛，你苦尽甘来了？”张老师诧异。
“再也不担心上课点不着人回答问题了。”他笑着说，“她审美跟我一样高级，我看好她。”
张老师失笑摇头：“哪跟哪呢。”审美怎么能跟实力相提并论。
两个老师聊着天继续旁观学生挥刀。
“那个叫许锐意的动作娴熟，应该在重力舱内练习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快精确挥满一百刀了。”张老师指着一个重力舱说。
选修课老师才不关注别人，他始终注视自己欣赏的学生时冽。
他奇怪地问：“我进来后时冽速度一直没变过，快挥满一千下了吧。”
张老师也察觉到时冽速度的问题：“好像是，她不知道累吗？”
她瞧瞧时冽又看看许锐意：“不晓得他们哪个会先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时冽突然结束机械般的挥刀动作，放下了唐刀。
“体力有上限。”张老师觉得意料之中，“看来第一个出来的是许锐意了。”
选修课老师觉得不是。
因为时冽的表情太冷静了，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重力舱内，时冽扛着重重压力挺直腰板。
她甩甩酸涩的手腕，低头望着面板上“次数900，速度 200，角度65，力度 2500”的数值粲然一笑。
这还差不多。
她终于对自己满意了。
距离出舱还剩一百下，她活动完肩膀和脖颈，然后重新举起唐刀。
手执武器，她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凛冽的双眼直视前方。
一直没有挪过的双脚动了。
只见时冽压低上半身，猛地向前冲刺，同时不知疲倦一般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刀。
刀势快而锐利，凌厉的刀刃凝结出锋利的寒光，一刀接一刀掀起令人喘不过气的霸道之风。
她不是在挥刀，而是在战斗。
旁观的人不约而同想道。
时冽带着能将一切斩断的气势劈完最后一下，而后淡定地收刀入鞘。
一百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重力舱亮起通行的绿灯。
时冽登出重力舱的瞬间，怔在原地的张老师同时收到两条语音播报。
“机械九班时冽完成课时任务挥刀一千遍。”
“机械九班时冽完成课时任务标准挥刀一百遍。”

◎时老板日记：不喜欢也得喜欢◎
时冽回望身后的重力舱, 从外边看了眼满面痛苦揉完肩膀继续坚持的是筝明，又瞥向看似随意挥刀实则刀刀精准达标的苏乐，而后瞧见不知舱外情况表情犹自势在必得的许锐意。
她和许锐意开学考核交过手, 几个来回便看透他不算扎实的基础功。
评估过他的身手功力, 她在重力舱内不慌不忙。
虚拟出的唐刀质感很好, 她爱不释手多玩了会儿，悠然自得挥满一千刀顺便把标准挥刀任务一并做了。手握老祖宗传下的冷兵器, 她不拿到最优秀的成绩都对不起她上辈子的苦练。
时冽低头不舒服地扯扯衣领，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粘在身上不太好受。
选修课老师自豪地大笑：“我就说吧，审美层次高的人做什么都不会差。”
时冽听见老师的谈论声, 笑了笑：“韦老师下午好。”
选修课韦老师朝张老师挤眉弄眼：“瞧见没。”他的得意学生记得他的姓氏。
张老师哭笑不得，递过去一张纸巾让时冽擦擦汗。
她的内心和选修课老师一样对时冽万分满意，只是没有特意表露。
张老师在普鲁托大学任教十五个年头, 带过数不清的学生进入重力舱, 同样的任务她布置过不下十次。
现如今很少有年轻人学习过使用冷兵器, 唐刀这类武器又有分量不好掌控，大多数人初次接触用不习惯。
这些年她见多了学生不会用刀莽完一千遍，见多了学生心细如发每一次挥舞算无遗策。
就是没见过哪个学生像时冽这样把刀耍得虎虎生威堪称得心应手。
“你学过刀法？”张老师提出内心疑惑。
时冽颔首：“学过古武，经常和刀枪剑戟打交道。”
“难怪了。”张老师越看时冽越觉得称心，门门打磨精通的学生不可多得, 更别说她本职是个机械系学生。
两位老师皆以满意的目光看着时冽。
时冽有种回到上辈子被那些古武界老前辈注视的感觉。
“有学生出来了。”韦老师提醒。
时冽回头望过去, 苏乐走出了重力舱。
她意外又不意外。
苏乐常年和她呆在一起，两个人经常真刀真枪切磋, 他用刀熟练很正常。
但她本以为早就在重力舱内练习多年的许锐意再垃圾也该是第二个出来的。
这下她彻底失去关注许锐意的兴趣。
她过去和苏乐碰头，惊奇发现他竟然从头到尾一丝不苟, 不见半分疲倦。
拽过苏乐胳膊把人拉去一边聊天。
“你小子深藏不露嘛。”她惊叹。
苏乐无奈地摊开手：“很尴尬, 重力一接近就被我周身暴动的异能分子自然分解, 我呆在里面什么异常感觉都没有。”
变异异能不完全受他控制，遇到危险自动轻微溢散保护主体。
他不想透露可疑的能力，因此在里头掂量唐刀摆弄了好一会儿，打算等到合适的时间出来。
估摸按照时冽的性子拿到趁手兵器不多玩玩不会罢休，推测她一定劈足一千刀并达成精准成就才愿意出舱，他便卡在差不多的时候出来。
他对时冽的判断没有出错，他们正好先后完成任务。
时冽后知后觉，重力舱的原理仅投射体验者感官进入虚拟练习，重力实际还是作用在体验者的肉/体上。
韦老师认出苏乐：“时冽旁边那个是开学考核第一，前后脚出来，这届学生质量很高。”
张老师高兴道：“今年新生苗子不错。”
韦老师：“联赛和交流赛有看头了。”
“新生参加交流赛为时过早，联赛选拔肯定精彩。”张老师说道。
韦老师却不这样想，他道：“交流赛五年一比，错过这回就赶不上下回了，我不觉得一个同时完成两项任务追求完美的学生甘愿错过机会。”
张老师沉吟：“不论他们如何选择，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做到倾囊相授就好。”
“没错。”
时冽和苏乐交谈完毕，转头发现许锐意的重力舱空了。
同一时刻小光脑欢呼：“冽冽，有一千万入账！”
时冽明了。
许锐意看到外面提早出来的他俩后自觉丢脸偷偷溜了。
她脸上神情毫无波澜，因为这是许锐意在有限的自知里无限自大的必然结果。
对她来说他信守承诺就够了。
时冽眉飞色舞：“天降横财，今晚时老板请客。”
苏乐心情跟着愉悦起来：“好，听许梦忱说东门有家海鲜口味不错，试试去？”
“行，贫民区没海产，我有好多年没吃海鲜了，等明儿出来我们就去。”时冽答应得爽快。
重力体验结束，后续上课期间许锐意再没有出现过，即使是机甲学院几个专业的公共课他也如同隐身一般刻意避开了时冽。
从此没有人骚扰打岔，时冽每天上课学习过得很安生。
转眼又是几天平稳的日子过去。
安静的生活终于出现一道称得上波动的小插曲。
时冽这天给时冽号替换关节部位的零散零件累得手酸，一想自己好多天没休息了，打算出门转转，顺道去拉帕克斯街区瞧瞧新进的材料。
罗格隔三差五发来信息殷勤问候，并向她分享街区近日得到的不对外售卖的新材料。
一堆好东西看得她眼馋，摸摸鼓鼓囊囊的口袋决定去采购一番。
可好巧不巧碰上其他人手头都有事儿，她找不到人陪她去材料市场。
左思右想，她决定邀请每天早起一块锻炼的“好朋友”外出逛街。
却不想等来的是祁观礼。
——是真正的祁观礼而非吉莫假扮。
面前的男人五官分明没有变化，气质看上去也和往常别无二致。
但时冽能感受到他不一样了。
他面向她走来，脸上洋溢着开朗阳率真，可敛入万物的眼里没有平常的躁动，只有死水般的冷寂。
时冽面上划过木然的排斥。
一见到他她就想起长眠地底的沈怡宁和裴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祁观礼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这种失去人性的家伙比吉莫还要可恶。
偏偏现在还不能让他轻易死去。
时冽深呼吸。
幸好她提早有过准备，知道他们偷梁换柱接近她的计划。
她的脚步只在半空停滞了一瞬便继续朝他迈进。
边往前走边进行心理建设。
她暗示自己忽略祁观礼令人厌恶的面孔，将他想象成某个来黑店一掷千金的豪气顾客。
五秒钟后，她在祁观礼跟前驻步，同时漾开热情的笑容，对“祁观礼”其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忱。
她声情并茂地说道：“我的好朋友，感谢你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我逛街！”
说着将手插/进兜里，摸到了某样近期特意随身携带的小物件。
祁观礼对上她热情洋溢的目光，两颊微微发热，表情不自然了一瞬。
他很快控制好反应，摆出敦厚的模样：“别这么说，好朋友不讲这些，这都是我身为朋友应该做的，你能单喊我出来一起逛街我很开心。”
其实见到时冽前他心里有一份疙瘩，毕竟使用惯了的实验基地被炸毁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可当他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忽然生气不起来了。
祁观礼心想这肯定是因为他内心清楚，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时冽，而是愚蠢至极的吉莫。
是吉莫执意想出馊主意绑架报复时冽，是吉莫执意违抗他的指令要带时冽进入别墅区，是吉莫执意提前释放迷/药导致时冽提早清醒。
时冽作为一个被绑架的受害者睁眼从一个陌生环境中醒来，她当然惊慌当然不忿，做出任何不可预测的行为都实属正常。
所以追根究底，要怪只能怪吉莫和放任吉莫胡作非为的他自己，怪不到时冽头上。
区区一个实验基地，炸毁了还能再建，等拿到需要的C- 203实验成果，他一定留下时冽做他的助手。
祁观礼思绪百转千回。
时冽笑容扩大几分：“没错，好朋友之间不讲究虚与委蛇的话术。”
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镶嵌了红色晶体的项链。
红色晶体在阳光的照耀下瑰丽而闪亮。
“当当当当！我给你带了礼物哦。”她轻快地道。
祁观礼愣了愣，有点惊喜：“特地买给我的吗？”
“是我手工做的项链，本来想做个耳钉，但是我看你没有耳洞就改成了项链。可能不那么精美，希望你别嫌弃。”时冽“不好意思”道，“我去手工店铺跟人学了两天，想着咱们算起来认识有六七年了，最近又总劳烦你陪我晨练，所以想送你个礼物答谢。”
她将项链放进祁观礼掌心，真挚地与他对视：“你也知道我是个机械师，在我眼里无论宝石还是钻石都比不上能够提供能源的矿石，所以我按我的喜好给你挑了一块。这矿石色泽鲜艳杂质少，不含辐射物质对身体没有损害，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虞美人。”
她细细解释，可见制作用心。
“谢谢你，我很喜欢。”祁观礼眉目舒展，眼底流光溢彩。
时冽开心地说道：“你喜欢就好。”
她表面笑靥如花，内心冷笑着默念他不喜欢也得喜欢。
它可是她和苏乐为他本人准备的“大礼”，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矿石花了她小一千星币且相当难找，他敢说不满意？
祁观礼当着时冽的面戴上项链。
他越想越觉得正确。
吉莫那家伙一天到晚咒骂时冽难以相处，可他今天来了，时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展现出了莫大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