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第一修理工(逾九)

她呆愣了片刻, 木然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强烈的情感。
“秩序长大人！”
她就要爬起来，时冽按住了她。
“不用起来。”
维维安从未在时冽身上看到过这种光芒。
时冽给人的印象一向跋扈张扬, 现在她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
这种光芒她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她的姐姐，帝国的女王。
等时冽安抚好祖孙，做了个手势让她到一旁说话, 维维安立马跟上。
兰斯适时上前呈上一份报告。
维维安随意翻了两下，动作变得僵硬。
“你从五年前开始就以秩序长的身份给古蓝星系所有贫困星球派发物资？”她不敢置信地翻阅报告，“你哪来那么多钱？”
时冽淡淡道：“我刚来帝都星的时候兰斯调查过我以后怎么跟你汇报我财产情况的？”
维维安一噎, 虽然说调查她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摆到明面上来说多少有点尴尬。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她必然要回答时冽的提问。
她清清嗓子委婉道：“……两袖清风。”囊空如洗家徒四壁室若悬磐。
兰斯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账目流水那么简单，七年来从不购置家用，要么去垃圾站淘废弃材料后动手打造，要么就是在买制作机械的材料时讨价还价让店家多搭一点东西。
而且作为一个对机械审美要求极高的人, 她竟然七年不买一件新衣服。
维维安和兰斯不清楚时冽和非生命体们的深层联系, 自然不知道她乐在其中，只以为她极度节省。
维维安又拿起兰斯刚才交给她的另一份报告, 说道：“之前没太当回事儿，所以对你的调查不是非常仔细, 到后来我们建立了合作关系我才想要更加了解你, 然后发现你在混沌星涉及灰色产业, 同时每个月都会给混沌星唯一一所学校提供运转资金，我以为那就是你一贫如洗的原因，没想到……”
她对着报表再次皱眉：“可是就算你和混沌星灰色产业的猎头有交易，那些钱也只够你支持一个学校的经济才对。”
说到这里她又陷入了沉思。
“你少调查了一个东西。”时冽慢悠悠地说，“我做了七年机械，总不可能一点成绩都没有，建议你结合近几年混沌星热武器进口数量来调查，另外。”
时冽笑容带上点猖狂：“在我家住了几天，你该了解我的居住环境了吧？”
维维安唇瓣微张。
稍微想了一遍她便知道了其中诀窍。
是了，时冽本身住在鱼龙混杂的出口街八号巷，兰斯呈给她的报告里一笔带过这个街区的特点。
这条街上的住户除了时冽和苏乐其他人全是“身价不菲”的罪犯，并且除了通缉犯的身份他们还有另外一层相似点。
那就是他们都是混沌星的商人。
这些人常年掌控进出口贸易，久而久之居住的无名街道便被称为出口街。
时冽是个聪明的商人，如何能放着捞钱的机会不管？
她和这些商人有合作。
混沌星税收极高，而且港口贸易卡得很严，这给商人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可有一个能够独立制作市面上大多数种类武器产品的本地机械师情况就不一样了。
时冽能够把制作出来的产品高价卖给这些商人，而溢价后的产品价格依旧比加了税的便宜，而且不用承担港口被查的风险。
他们的交易谈判甚至只需要在公寓内进行，不惊动外人，参与的商人巴不得垄断低价武器，自然都会默契闭上嘴巴不对外透露商业机密。
而时冽的古堡地处偏僻，平常没有人会过去，运送机械就更方便隐秘了。
这条产业链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利益链一环扣一环成为了地下交易的保护色，六七年时间都没有被触及利益的人来找茬就说明时冽隐藏得有多好。
时冽非常富有。
这是必然的事情。
但她的生活很清贫，钱去哪儿了呢？
维维安将目光投向露出幸福笑容的祖孙俩身上。
她干巴巴地问：“你从五年前就开始对古蓝星系其他星球进行……资助？”
她本来想说的词汇是“拉拢”。
可到现在这个词用在时冽的行为上不合适了。
如果她只是想要拉拢，没有必要五年如一日这样做下去。
别看古蓝星系所剩人口不多，宜居星球也在战火中毁灭得七七八八，这换算下来依然要一大笔钱。
更别提时冽从来没有尝试离开混沌星，兑换运送物资都需要经由他人之手，这中间需要花多少钱打点又是另外一回事。
“其实还好，大多数星球虽然在被放弃以后没有了和外面联系的能力，但自给自足还是做得到的，只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他们没有被放弃。”时冽缓缓道，“比较麻烦的是雪族这样特殊的族
群，他们代代生长在恶劣的环境中，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离开这颗星球反而难以活下去，所以需要特殊照顾。”
维维安又问：“那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走路过去。”
虽然这是时冽第一次登上这颗星球，但她对这里的环境和人了如指掌。
她说：“这里荒无人烟，会暂时落脚的基本只有星盗，他们害怕见到飞船之类的东西，那意味着他们仅剩的物资都有可能被抢走，所以除了我每个月固定安排过来送物资的飞船，他们不相信任何人。”
维维安表情复杂：“他们认得出你，你是以秩序长的身份发放物资的。”
时冽轻笑，并不掩饰磅礴的野心：“是啊，我当然有我的私心，我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无论有没有去帝都星上学的意外，我在这几年内都会做出行动。”
维维安沉默。
“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有绝对的信心统治混沌星？难道就凭一个学生的身份和盲目自我的性格？我自大但是从不承诺做不到的事。”时冽笑盈盈地打了个响指唤回她的心神，“时老板不打没准备的仗。”
维维安曾以为自己真正看透了时冽这个人。
但现在一切脱离了掌控。
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识真正的时冽。
原来乖张和谨慎能够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
仔细想这些事情其实早就有蛛丝马迹可寻。
譬如时冽来到帝都星不久便制作出好几款风靡的机械，按道理来说这样的能力不至于埋没在混沌星一点风声都没有。
对其他人来说有可能才能埋没不自知，可时冽哪怕信息再闭塞她也是个能在任何环境中实现利益最大化的人，不可能任由自己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她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不到十九岁的人。
她好像冲动，好像总喜欢挑衅别人，实则心思比任何一个官场上的人都要缜密。
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最终目标是什么，她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每天把目标挂在嘴边，却没有一个人看透她，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说说而已，以为她异想天开要去跟罪犯对拼。
连维维安自己对此都是半信半疑。
没想到……
或许有一个人看透了。
维维安想起和苏乐的那场对赌。
想来如果没有那场对赌的话某一天时冽也会挖个坑让她把古蓝星系控制权拱手相让，苏乐太了解时冽了，他支持她的所有行为，所以提早为她做铺垫，省去一件让她费心的事。
他们是最好的搭档。
维维安苦笑。
她可算明白最佳搭档象征着什么。
“你愿意信任我了？把这些都告诉我。”维维安语气里透露着说不出来的疲惫。
事情在掌控中和一切都是别人的安排是两码事，即便她一开始就做好了时冽独立政权的思想准备。
“你是我的合作伙伴，这些东西你早晚都要知道。”时冽拍拍她的肩膀，“我也是想告诉你，你们押宝押对了，不过嘛，我这块宝大概率要脱离你的控制了。”
之前维维安以为她只是个没有倚仗的学生，哪怕有游行倦另眼相待也不过无根无萍，总有拿捏的办法。
而且她纵容保皇派贵族试探的时候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
帝国亲王永远不会也不能对外人毫无保留。
看到千算万算的维维安流露出憋屈的神情，时冽心情大好。
果然快乐就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才能实现真正的意义。
古蓝星系独立政权的那一天也要建立在所有试图算计她的人的痛苦上才行，到时候这个消息一定要全面反复通知，让每一个怀抱她“不能活着上任”想法的帝国贵族戴上痛苦面具。
单纯精神胜利不够，还得再收点利息。
这个事情要让苏秘书记上一笔，仇家太多得一个个收拾到位。
她如是想到。
“时冽。”维维安缓过神后抿唇，“你很强大，但是混沌星甚至古蓝星系太小了，它可以是你施展拳脚的一个平台，却不该成为你绑定的舞台，它太有限了。我再次诚挚邀请你加入帝国，你将成为比游令烽更有影响力的存在，帝国的资源会为更年轻更有潜力的你倾斜。”
她冷静下来后重新审视时冽的价值，迅速抛开博弈失败的低沉，决定用更大的诱饵留下她。
欣赏和喜欢是发自内心的。
可她一直以来能够信任时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方没有背景，给出再大的利益也不心疼，她始终认为未来时冽会为她所用。
她纵容保皇派，确实存了稍微打压时冽的心思。
却不想今天被反将一军。
不过她很快收起失态，抛出更大的诱惑。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说要把时冽打造成帝国第二个游元帅。
当时画饼大于现实，现如今时冽用实力证明她绝对有这个能力。
时冽安静地看着她，神情带着无动于衷的平稳。
“维维安。”
她没有再喊她亲王殿下，此刻她们站在同一高度。
“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吧，我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
时冽推开窗子，凛冽的寒风卷起冰雪刺入皮肤。
飞船停靠的港口废弃许久，基础设施全部被雪覆盖，冰冷，死气沉沉。
维维安打了个寒颤。
“我当然不是非呆在一个地方不可，但是这个被所有人放弃的星系其实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丑陋。”
时冽手心泛起莹莹白光。
异能在维护冰雪的“秩序”。
窗外的风暴奇迹般安静了些许。
异能扩散之处，落满尘雪的陈旧设施起死回生一般焕然一新，堆积在上面的白雪扫去，座椅有了温度。
“它有美丽的一面，只需要有人打理一下。”

大橘在她怀里不安地扭来扭去, 娇滴滴叫了两声，后腿一蹬试图往地上跃。
时冽一把按住它毛茸茸的脑袋，从脖子到尾巴一撸到底。
大橘舒服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恨不得敞开肚皮任撸。
没多久它想起之前的打算, 继续逃跑计划。
“喵！”
它纵身一跃——
回到了时冽掌心。
时冽单手稳稳地接住大橘, 把它重新按回怀里。
“乖，你主人把你放在我这儿养段时间。”她揉揉猫猫头, 说道。
大橘不死心地继续扑腾。
面对它的挣扎，时冽巍然不动。
说来奇怪，大橘一向亲她, 偏偏这次死活不肯离开游行倦。
“或许万物有灵，它也能感受得到自家主人这回出征的声势浩大吧。”坐在书桌前的苏乐百忙之中抽空抬了下头。
时冽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暴雨。
攘来熙往的帝都星也摆脱不了昏沉天气带来的死气。
向来人声鼎沸的街道难得如此寂静，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偶尔震响的雷鸣。
秩序局联系苏乐外包了排水系统的升级工程, 紧急提高系统工作效率才保证地面没有积水。
“从前帝都星从来没有出现过恶劣天气, 秩序局没有防范, 我们这片区域处于低洼，差点就淹起来了。”时冽小声嘀咕，“好端端的星球外破开一条空间裂缝，也难怪措手不及。”
幽蓝的屏幕光亮把苏乐的眼睛照得无比深邃：“不算完全出乎意料，游行倦带领第一军团全部出动抵御异兽兽潮, 撕出几条空间裂缝并不稀奇, 只不过没想到好巧不巧倒霉的是帝都星。”
大橘一直叫个不停，时冽听不懂它喵喵声的含义, 不过能够感受到它焦急的情绪。
“别担心，你的主人很强, 再说既然早就知道这次爆发的大规模兽潮有人为推动的因素, 提早做好防范凭他的能力没人能算计得了。”时冽对徒弟挺放心。
苏乐敲出残影的手放慢了些：“他现在可好得很, 你一发力说不定又要给他送一个军功。”
他牙齿有点酸。
从古蓝星系离开后他们送走了维维安，然后去文亦蓝老家玩了一趟，于是假期接近尾声。
玩爽快了时冽终于正眼瞧了帝都星明里暗里的妖魔鬼怪。
他辅助这位出师不久的新晋数据师截取了裴家的一条秘密信息，裴家为了布局削弱帝国皇室战斗力，连带着牵制站在保皇一边的游家，不过边境星球死活引爆了兽潮。
得到这条消息后时冽第一时间通知了游行倦和维维安，游行倦出发及时边境没有大动乱，后续镇压异兽需要时间，他在临行前把大橘送了过来。
见面接走大橘那天她顺便去第一军团转了一圈，异能一放一收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个遍，揪出几个组织埋下的棋子，其中包括了说出名字后令游行倦沉默了许久的人。
游行倦此行准备充分，大概率会带着功勋回来。
大橘动作受到阻挠，不愿挠抓时冽，只好自己生闷气，把头往她胳肢窝钻，不肯给她摸。
“给我摸摸嘛。”时冽跟大橘你追我逃玩得很开心。
闹了会儿大橘消气了，仰着肚皮“咕噜噜”打哈欠暂时把主人忘到脑后，时冽才正色道：
“沈家坐不住了。”
“他们当然稳不住。”
苏乐笑得畅快，话里话外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韬光养晦那么多年建立的基地和积攒的武器库被你七七八八一锅端掉，资质最老的研究员让你用虫族实验品直接杀了，有能力替代他的祁观礼还在帝国监狱里发疯。不得不让其他星球隐藏的棋子搜刮武器，你的人又开始拦截阻碍。派出去抓帝国亲王的机甲队伍一个活口都没留，每次见面沈应珂还被你气得哑口无言，想来他们过去十多年都没有受到过这么多打击。”
时冽严肃纠正：“那不叫一锅端掉，我们用词要严谨，是送了他们璀璨的烟花秀。”
要强调一下她炸人老家的爱好嘛，这可都是载入日记的功绩！
“是是是，我们时老板一片好心，怪他们不识抬举没有审美。”苏乐顺着她的话夸。
“来了。”时冽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而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苏乐随手切换屏幕，监控显示公寓大门外站着个人，正抬手准备按响门铃。
看清楚来着是谁，他稍稍挑眉，勾起嘴角。
“啧，一点活路都不给留，干得漂亮。”
袁月稍微把脸上的雨水擦了擦，整理了一下仪容，正打算按门铃门就开了。
时冽微笑着站在门口，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
“辛苦你特意跑一趟了。”她说。
袁月赶来得匆忙，雨伞没能在暴雨中提供太大帮助，她浑身都湿透了，衣服在往下滴水，头发丝紧贴着皮肤。
可她脸上不见一点抱怨，反而因为极度兴奋涨红了脸。
“时小姐，您给我发的消息……”
时冽笑了笑，调转异能替她把衣服烘干，侧过身体留出供她进入公寓的过道。
“进来说。”
“对对对，这种事情不能站在门口讲。”袁月警惕地朝四周看去，飞快走进了时冽家。
“这人谁？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宋小熙抱着零食从厨房走出来，路过客厅的时候正好看见时冽和一脸激动的客人入座。
许梦忱为他解答疑惑：“是时冽在沈家举办宴会那次认识的人，公司做机械生产的，和时冽有长期合作。”
他停顿了一下，沉吟后重新组织语言。
“给时冽打工的。”
明明是时冽出具设计图纸供对方审核，偏偏设计师本人成了甲方，乙方根据图纸造出机械模型后每次都要拿来给设计师审核，面对时冽的诸多挑剔袁月竟然从来没有一句抱怨。
久而久之时冽和他们达成了长期合作关系，不光如此时冽还入股了这家公司，让他们承包黑店的部分机械设备生产项目。
那边干得热火朝天，两边一起赚得盆满钵满，双方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