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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猪猪丁)


这处庄子是他早年购置的产业,因见此地毗邻京都名景玉黛湖,风光无限好,于是买下来放着,想着日后得闲过来小住几日。
现下正好有了合适的用处。
庄子一直有仆从打理,昨日萧翊得了皇帝的首肯,又马不停蹄差了何沉过来盯着,一切都按西辞院的规制采办。是以,方柔落了地,见着这万分熟悉的情景,一时恍惚,脸上的笑竟也淡了淡。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她已离开了宁王府,已暂别了那樊笼,此地位于京郊玉黛湖畔,并非是萧翊忽然改变心意。
萧翊领她进正屋坐下,早已候在此地的王嬷嬷即刻倒了茶。
其他人各有忙碌,庄子里没有年轻丫鬟,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姑子,方柔打量一圈,心中的不安少了些。
这些人瞧着像是跟随萧翊多年的仆从,到时候若他大发雷霆,应当还会顾些旧情。
萧翊在庄子陪了她大半日,直到与她一同用过晚饭,这才恋恋不舍地同何沉策马回了京都。这里非他的居所,而他更有公务须得处理,不可能一辈子守在她身旁。
方柔再次清醒地认知到,她的存在就是不光彩的,于这些个天家贵人看来,她是不配正大光明入主王府的。
连带着,她更加庆幸自己做了决定,原来只要离开了王府,一呼一吸间都是轻松自在。
萧翊哪怕再神通广大,于此地,于这样远的距离,他鞭长莫及。
庄子入夜之后竟比白日还有生气,蝉鸣、虫啼,还有夜风吹拂过树梢时叶子簌簌轻响。
方柔眷恋这样的生动,合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眠。
于是,就在这样的动静之下,她听见有人在墙外低语,似乎是庄子里原住着的下人。
“原还以为是犯了事被罚来的,今日见殿下着紧得很,倒是错看了......”
方柔一怔,原还满心欢喜,不料竟听得了关于自己的碎语。
“紧着她腹中的孩子吧?将军府那位见不得碍眼的,殿下哄骗她来庄子说是安心养胎,实则不叫沈姑娘怄气罢了。”
“也是,过几日便是大婚,须得尽早处理了府上的不雅。这野女子若怀的是世子,生下来定是要认王妃作嫡母的,哪有生母什么事儿。”
方柔睁大了眼睛,在黑夜中重重呼吸着,不知觉五指已紧紧掐入了掌心。
她竟也忽略了,原来一心一意想着她竟骗得了萧翊点头,终于顺心遂意出了王府。她以为自己挟持了萧翊的软肋,以为自己和孩子便是那逆鳞,持爱而娇,换得了心中所愿。
其实不过又是一场欺骗。
原来迫不及待送她离开京都,是因沈清清那边不悦了。原来这样紧张小心,是因为担忧这未来王府世子,是因世子今后得要认王妃作母亲,以归正统。
方柔心底一阵发凉,没想到萧翊竟如此能算计,对着她云淡风轻作戏,又愚弄了所有人。
他们互相隐瞒欺骗着,自以为达到了目的,最后无人赢了这争斗。
方柔再次泛起了一阵恶心,一对两情相悦的眷侣,为何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更后怕,若当初没求得皇后拿红丸换自由,若她真正怀上了萧翊的孩子,那她失去的已不是自由之身,而是赔上所有自尊和体面。
要叫一位女子将辛苦生育的孩子拱手让人,叫孩子喊别人作母亲,生母变成了旁观闲人。
这天家的规矩会吃人,将人生.,吞活.,剥了,饮血吃肉不止,连骨头也磋.,磨干净。
方柔咬着牙,慢慢转过身,只盼着皇后那边有所动作,越快越好,越早离开,她心底这份恶心便能越早消退。
翌日早晨,王嬷嬷伺候她穿衣洗漱,同屋的还有一名上了些年纪的大丫鬟。
说是上年纪,不过也只是二十来岁,因此生不打算离开王府嫁人,但资历又不够当上管事嬷嬷,所以便统称大丫鬟。
她自称阿妩,话不多,但手底下动作很麻利,是个很能做事的人。
王嬷嬷说晌午前秦大夫会来问脉,方柔心底一跳,又想起了昨夜偷听到的密语,连带着这些妥帖谨慎也变得恶心。
她饮了口茶,压住那阵不适,王嬷嬷瞥了一眼,只当她是害喜之症,并没有起疑。
只不过,等到问脉的大夫到了庄子外求见,方柔才知晓今日竟换了人。
那小公子瞧着及冠不久,身旁竟还带着位女郎中,实在不成体统。
但听他自称是秦五通的关门弟子,因今日师父抱恙在床,深怕来庄子将病症传给了方姑娘,所以便遣了他来跑一趟。
此事也已向王府通传,他们本想得了答复再过来,但偏巧殿下今日早朝之后被留在了宫里,秦五通怕耽误正事,由此作主先行。
王嬷嬷算是庄子的大管事,她拿了主意,命守备仔仔细细查过了随行的物件,又再三确认过秦五通的手书和医馆印章,这才放二人进了屋里。
因是外男到访,男女有别,于是仍隔着屏风以金线号脉。
那年轻人细细诊了一遍,过后有些疑思,又再尝试,这才站起身道:“嬷嬷,脉象看似有些杂乱,但也无大碍。不过师父算日子,贵人有孕已近月余,之后的汤药和补品须得调整,我不便入内细查,便由这位女郎中代劳吧。”
方柔没听见王嬷嬷阻拦,转眸往屏风外瞧去,便见着有名蓝衣女子转步进来。
她的五官很秀气,皮肤白,但模样并不出挑。缓步走到了方柔床前,先说一句冒犯,随后五指抚上方柔的脸,摸了摸颈脉,又轻轻掀了她的双眸看瞳色。
在此期间,王嬷嬷寸步不离守在一旁,方柔知晓,她不得违逆萧翊的命令。
不过,这只是大夫循期问脉罢了,也作不得什么古怪。
直到那女子的手抚过方柔的腕,以极不可察的速度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
方柔眸色一变,呼吸差些漏了拍子,很快,那女子柔声:“贵人身体无恙,按时服药,过了三月,胎气脉象自然越来越平稳。”
她垂眸看了看方柔轻轻握起的手,嘴唇轻动,没有发音,可方柔清晰地辨认出她说了“皇后”二字。
那女子很快已站起身,朝王嬷嬷一福,快步绕出了屏风。
王嬷嬷自然没察觉这丝意外,朝方柔福身后也跟了出去。方柔不敢立刻张开手,她甚至觉着手心已开始冒汗。
那两人又在外与王嬷嬷对谈了几句,随后,屏风撤了,阿妩近身服侍,王嬷嬷去了送客。
这一会儿方柔学聪明了,也知晓这庄子里的下人虽瞧不上她,可因肚子里这不存在的孩子,他们对她十分小心,如有需求莫敢不从。
这边侧了侧身,面朝里躺下,低声说了句:“我想安静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阿妩怔了怔,还是乖顺地应声退下,帘子也放落了。
方柔紧张地听了听动静,听见屋门也被她带上了,这才放心地摊开手,一张极小的宣纸,展开后也只有一行小字:明晚服下。
随后纸上滚落了一枚小药丸,瞧着与先前服用的红丸并无差别,方柔不作他想,红丸小心翼翼地压到了枕下,而那张宣纸直接吞进了肚子里,以绝后患。
王嬷嬷在当晚也得到了王府回传的消息,何沉查实过,秦大夫果然病了,也的确派了徒弟前往庄子问脉,萧翊没说不允,但要她谨慎提防。
连日仍是年轻公子带着女郎中前来问脉,那女子今日没再进到屏风内,公子回禀脉象平稳,没旁的嘱咐,只说师父将要好了,随后很快离了庄子。
明日便是皇后与她暗中约定的日子,可方柔并不知晓,待她吞下红丸之后会发生何事。
入夜,王嬷嬷在外间睡下,阿妩今日在内陪伴。
方柔心知肚明,哪怕她逃离了王府,可一日不摆脱萧翊,她所得的自由何其有限。
哪怕是在这庄子里,她也非事事随心所欲。
她借着月色,悄悄摸出了那枚枕下的红丸,无声吞下。
她在晚饭时知晓了皇后选在这日行事的原因,今夜过后,就是宁王萧翊大婚的好日子,沈清清行将嫁入王府封为宁王妃,在这样的喜日里,没有人会分出心思理会这京郊宅子里发生的一些微小意外。
这不仅是萧翊的好日子,更是方柔自己的,她终于投向自由,终于不再受人要挟、压制,不需要再遮掩情绪,喜怒哀乐蒙着一层雾气那般看不见真实。
她心中雀跃,细数时间缓缓流过,逐渐进入梦乡。
而很快的,方柔在一阵胀痛难忍的煎熬中转醒。
她睁开眼,冷汗直冒,小腹微微发疼,像是贪凉吃多了冷食,但又并非肠胃不适的感觉。天已大亮,屋外有一阵急促的鸟啼,又是个生机盎然的好天时。
她知晓是那药丸发挥作用了,不可能无来由有了身孕,自然也不可能无来由没了孩子。要支开这庄子里能动手的,必然得用上这一招。
方柔喊人:“好疼......”
阿妩和王嬷嬷即刻就掀帘子进来了,王嬷嬷见着她苍白的脸,登时吓得不轻,已有极不好的预感。
她几步上前,握起方柔的手,一片冰冷,又是一惊。
“愣着做什么,快去打水来!”她瞪了眼同样吓傻了的阿妩,用力地握着方柔的手,“姑娘,别怕,你且忍一忍,奴立刻去找人。”
方柔的呻.,吟全凭本意,因那药效实在猛烈:“嬷嬷,我好疼。”
说着,手捂着小腹,王嬷嬷甚至都不敢垂眼去看。
王嬷嬷一叹,狠心放了手,人飞奔出屋子,方柔隐约听见她嚷:“人都躲哪去了?速速喊个麻利的回城通报何侍卫!”
“还有你,赶紧去城里找秦大夫,出了差错,咱们这个庄子都得陪葬!”
方柔听王嬷嬷说得急切,心中一惊。她原来也想过萧翊发现之后会如何发落,可是,以她看来,就算他再恼怒,也不至于会滥杀无辜。
可王嬷嬷的惊惧却也不是假装的,毕竟,她根本不需要在这样一场好戏面前摆样子。
方柔要挟不了她什么,唯一能要挟她的只有萧翊的命令。
她不由有些后怕,放在小腹上的手紧了紧。
又是一阵胀疼令她发了身冷汗,这难受的感觉让她再没有心思去考虑旁的事物。
庄子里一时鸡飞狗跳,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而阿妩此时端了盆温水进屋,她蹲在方柔床前,声音竟有些发颤:“姑娘,你别吓我。你哪里不舒服?是、是......”
她不敢将那句话说出口,可眼睛抑制不住地看着她紧紧捂住的肚子。
阿妩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脸,又替她稍稍解开领口,免得疼起来喘不上气。
“快去告诉殿下,我好疼。”方柔此时已分不清自己在作戏还是有感而发,那药的确令她痛感强烈,可此刻,她也不愿见到萧翊。
阿妩颤声:“王嬷嬷已派人回城了,何侍卫会拿主意的。今日是、是殿下大婚,姑娘,你别难过......”
方柔心底滑过一丝苦笑,她自然知晓,所有的事物在利益面前都得让步。
哪怕她现在不是作戏,不是那子虚乌有的胎像不稳,萧翊也不会置沈清清于不顾,抛下所有跑来这庄子见她。
方柔在丘城是去过别人家喜宴的,筵席一摆就是好半天,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主人接待宾客就花去不少时间,筵席结束还得逐一送客,不叫人觉得怠慢。
以萧翊和沈清清的身份,他们的大婚须得摆上连日,更是盛大恢弘。
也正因如此,这日才是皇后定下的最佳时机。
方柔明白皇后的苦心,自然不可能还存着什么后悔或不甘,这是她一早所求,如今求而圆满,只剩下最后成功逃离的那一瞬。
阿妩出门换水,王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方柔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也正是此际,屋外忽有马蹄声传来,方柔强忍着痛意,全神贯注地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可能会是萧翊,那前去传消息的小厮脚程再快也须得一个时辰,一来一回,大半天就过去了。
方柔听王嬷嬷在与人说话,脚步声很急,直朝屋里来。
声音由远及近:“偏巧今日来早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竟是那位前来问脉的年轻公子的声音。
“我的祖宗啊,可别耽误了时机,赶紧瞧瞧是怎么回事?”一向冷静寡言的王嬷嬷此时也失了分寸,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将那年轻人带进了里屋。
今日那女郎中不在左右,年轻人面无表情的俯下身,粗粗检查一番,脸色忽然大变。
“贵人昨日可有吃不干净的食物?”
王嬷嬷:“并未有,怎么?”
那年轻人竟然跪了下来:“贵人胎象不稳,恐有意外。嬷嬷,你赶紧带贵人上马车,须得速速将她送回医馆,求师父亲自诊断。”
此言一出,王嬷嬷两腿一软,直接跪跌在地。
年轻人伸手拉住她:“时间不等人!嬷嬷,你不想犯下大错,便速速听我所言。”
王嬷嬷一时六神无主,又见方柔的脸已白得毫无血色,那额上的汗怎么也止不住似得,瞧着果真不妙。
她忙叫来了阿妩,两人将方柔搀扶起身,期间方柔又不住低,.吟,到后来连声音都弱了下去,又将王嬷嬷吓得腿下发软,步子也走不好。
也就过一个院子的路程,三人走了许久,这才将方柔扶上了马车躺好,那女郎中今日并未来得及下马车,刚到庄子便听到王嬷嬷急切地感叹。
这马车本就只得容纳两人,等方柔躺下后更没转圜的地方,由此王嬷嬷和阿妩另备一辆庄子里的马车稍后回城,因事关紧要,秦五通的弟子照顾方柔先行。
马夫得令挥鞭,等到一拐上乡道,马车上这两人忽而变了神色。那女郎中扶起方柔,往她嘴里灌了一杯苦涩的液体。
方柔忍着恶心全部吞下,女郎中旋即给她塞了颗蜜饯止吐,以免白受苦。
待那蜜饯咽下肚,方柔竟觉着那阵痛楚越来越轻,很快地,她已能独自坐稳,小腹只剩下轻微的牵拉感。
年轻人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包袱,还有一小袋杭城印鉴的碎银,就算事后追查起来也怀疑不到京城去。
女郎中终于开口:“姑娘,等到了官道,你请自便。娘娘有句话转达,今后你与京都再无干系,是否如愿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方柔垂眸,朝二人行礼:“方柔多谢皇后娘娘相助。”
“非也。没有人曾出手帮过你,是你自己佯作滑胎,骗得秦五通的徒弟送你回城,路上又伺机对他们狠下杀手,夺了钱银马匹就此消失了。”
方柔一怔,捏着那包袱的手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
她还想问秦五通真正的徒弟现下身在何方?可她不敢,也不能。
因马车已缓缓停下。
那女郎中将她带下马车,方柔发现他们停在了奔涌向前的江边。马夫卸下了车架,牵马过来,把缰绳递给了方柔。
她默默接下,又见马夫和那年轻公子往车厢里抬了几块巨石,合力将车厢推进了江水之中,马车就这样消失在了水面。
他们三人对了对眼色,稍稍点头,女郎中给方柔指了方向,转身欲走。
“......请留步。”方柔喊住了他们。
那两个男人步子不停,似乎还有其他要事待办,女郎中却回过身,疑惑地看着方柔。
“多谢义士相助,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女郎中冷冷道:“不必,我说过,没有人帮你。你牢牢记住,日后你若被宁王的人捉了去,切莫透露半分,否则,届时不止是宁王府,娘娘也不会轻饶了你。”
方柔又是一怔,低声应了一句,那三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江水涛涛,拉回了方柔的神思,她定了定心志,急忙翻身上马,朝着远处天涯疾奔而去。
而此时,远在宁王府的萧翊并不知晓,府外来了一人一骑,翻落下马时险些摔倒。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进大门,终于在一派喜气的长厅之外,找到了静候在旁的何沉。
何沉一见到来人,脸色已经大变。
他很少会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而在眼下,他知晓,若非庄子那边出了不可控的意外,守备不可能随意离开。
何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有所准备。
两人悄没声地避到了一边,听完守备的消息,他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守备语气焦急:“大人,如何是好?”
何沉想了想,心中也有一丝慌乱。一抬眸,见此刻正行封妃典仪,大宇朝宗室的婚仪保留了民间的习俗,除去礼制规限的流程,过后仍要夫妻对拜成婚。
此刻萧翊正将正妃宝册递给沈清清,两人皆是一身正红,公子轩朗英拔,夫人神姿楚楚,宾客见了无不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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