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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各院儿里的早饭时间不一,都是在小灶房里做出来的。
次日一早,王妈妈去灶房煮粥,乍看上去整齐干净,空气中甚至夹杂着混乱的香气。
她心里一阵感动:“谁家少爷小姐能有这家的懂事,用完灶房还能收拾的这样干净,太感人了!”
可真正用起来才发觉不对劲——菜刀卷了刃,陶盆里都是灰,碟碟碗碗瓶瓶罐罐装满了各样奇怪的粉末和碎屑,整齐的码放在灶台上,用瓷白的碟子倒扣着。
至于上面写的“请勿挪动”四字,王妈妈只认得“勿”,大概知道是不让动的意思。总之锅碗瓢盆被霍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都不能碰。
她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回堂屋告状去——老爷!太太!快来看啊,祖宗们拆家拆的多别致啊!
许听澜跟着她来到灶房,扑面迎来一股香料味,许家有香料铺,她对这种味道很熟悉,可怀安弄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她陪着丈夫儿子早起本来已经很烦躁了,看到这些东西更是血压飙升,可她知道这些香料价格昂贵,全给他掀了着实是暴殄天物,只得暂时忍耐。
看着儿子顶着一头鸡窝被丈夫从床上薅起来,睡眼惺忪的晃来晃去,暗暗咬牙切齿:要是捣鼓不出什么名堂,就把这熊娃连同他那些瓶瓶罐罐一起扔出去。
云苓给怀安梳好了头,许听澜将灶房里唯一没被占用的一口锅往怀安怀里一塞,支使他到老太太院儿里要饭去,要不回来就不用回来了。
沈聿不说话,只是幸灾乐祸的把他看着。
怀安眼见娘亲脸色不好,不敢有二话,抱着锅跑着找祖母去了……
“你怎么这么皮呀?”老太太哭笑不得,忙令李环媳妇带上半锅鸡茸粥,咸口的小酥皮,松软的蜜枣甄糕等等,送他回去。
吃过早饭,人也清醒了不少,先去灶房看他的草木灰水,果然已经分层,只需再沉淀一个白天,第一步进行的很顺利,晚上就可以继续下一步操作了。
他交代王妈妈务必不要碰他的东西,背着小书包跟老爹出门去了。
王妈妈摇头叹气,喃喃自语:“看来这几天都得靠打秋风过活喽。”
怀安一整天都在惦记他的实验,晚上跟着老爹散衙回家,怀安发现娘亲心情不错的样子。盛放杂物的西厢房也被腾出来一间,打扫的整洁干净,靠窗摆放两张大桌案拼成的长桌,搁了两把椅子,靠墙是两个空书架和一整排货架,没错,就是店铺里淘汰下来的货架,墙根还摆着两个小陶炉。
许听澜掐腰对他说:“把你们的家伙事儿都搬到这边来,别碍着伙房做饭。”
怀安激动的无以复加,娘亲居然给他腾出一间实验室!
“谢谢娘!”怀安扑上去抱住娘亲,又跑去拉陈甍参观他们的新实验室。这样一来,萌萌表哥研究的东西就不用塞在床下了。
陈甍看着空荡的屋子愣了好半晌,才有些腼腆的对许听澜道:“谢谢婶婶。”
许听澜只是笑着点头。寄人篱下的孩子难免拘谨,过度的关心只会让他更窘迫,因此夫妻二人对他从不会过分热情。
沈聿在前院换过官服才回来,对陈甍说:“还是要多把心思放在经史文章上,叔父知道你喜欢钻研经世济用的学问,早日登科,早日摆脱四书五经,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陈甍点点头,他知道叔父婶婶是真的对他好。
沈聿点到即止,打发他们去玩儿。看着两人欢欣雀跃的背影,对妻子道:“你还真是疼他们,还给腾了间屋子。”
许听澜挽着丈夫,一边往堂屋里走,一边说:“我今日上街闲逛,看上一套上好的碗碟,薄胎薄壁甜白釉的官窑瓷,人家的镇店之宝,我心想,咱院儿里的碗碟不是被你儿子霍霍干净了吗?正好……呃,是正巧,正巧换一套。”
沈聿:……
“我想有了碗碟总要开伙呀,便叫他们买了新的锅碗瓢盆,收拾一间空屋子出来。哦对了,我还买了本新的食谱,上头说‘药补不如食补’,我看怀铭怀远读书辛苦,最近都清减了,秋闱九天六夜可有的熬呢,把身体调养好才是正办。”
许听澜今天买到了心仪的瓷器,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
沈聿心头不是滋味,自从回到京城,置身波诡云谲的权利中心,就极少见妻子这样轻快了,虽然听上去她仍没有放弃厨艺……
晚饭后,怀安和陈甍将清澈的碱水倒进另一个罐子里,然后开始了繁琐的搬家工作。
待瓶瓶罐罐全都摆上架子,归置整齐,云苓进来帮他们点灯,顺便给老爷太太做卧底,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只见两人将浸泡了香料的猪油倒进陶盆里。
陈甍看着清单,问怀安:“猪油多少?”
“若干。”
“碱水多少?”
“适量。”
“食盐多少?”
“少许。”
“说了等于没说。”陈甍抱怨一句。
只好蒙头往里倒,边倒边记录。这是他的一个好习惯,一边称量,一边实验,一边记录,如果出现问题,纠正的时候也好有个参照。
接着就是不停的搅拌,搅拌,搅拌……
一边搅拌,一边加入少许食盐。
按照怀安的说法,应该搅至粘稠而不失流动性,才算成功。
幸好昨天熬制了足够的猪油和碱水,他足足试了五次,才终于有了成功的苗头。只是这个法子太废人了,他又搅了小半个时辰,依旧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手臂酸的好像义肢,甩一甩酸疼的小臂,忽然闻到一阵肉香。
一回头,怀安正坐在大门口通风的地方,坐着小板凳,守着两个小炉子炙肉……
所谓炙,就是用竹签将肉串起来烤,也就是烧烤。
“表哥,累了吧?快来坐下吃点。”怀安狡黠一笑,一边穿串儿,一边开始摇人:“云苓姐姐,天冬姐姐,夏浅姐姐,快来帮忙呀,请你们撸串儿!”

第91章
丫鬟们个个看起来行事稳重, 可毕竟是十来岁爱玩儿的年纪,早就好奇怀安他们在鼓捣的东西了。闻言陆续进来,发现他居然在烧烤。
怀安已经烤完一小盘, 炉子上的也已经熟了,冒着出滋滋的响声,撒上孜然、十三香,浓郁的香味直飘到院子里。
他将炉子上的肉串分给大家, 拿着盘子里的去了正房——作为一个孝顺的孩子,第一盘当然要孝敬爹娘啦。
沈聿看他还挺乐呵,就差烫一盅小酒喝了, 正想着, 只见他的好儿子从背后变出一个小酒盅……
爹娘登时变了脸色。
怀安狗腿子似的赔笑:“给爹娘助助兴, 我不喝, 我真不喝!”
这还差不多,沈聿接过酒盅,取出两只酒杯, 给妻子和自己一人斟上一杯。
芃姐儿还是人生第一次吃烧烤, 没有任何经验,抱着签子转圈啃,无从下口。
可把怀安急坏了, 将签子一横放进她的嘴里, 拿手将她的小嘴上下一阖,签子一撸, 香嫩的羊肉瞬间入口。
芃姐儿好吃的眯起眼来。
西厢房里热热闹闹的, 陈甍一边吃着烧烤, 一边盯着丫鬟们轮流搅拌混合液,渐渐的, 半透明的猪油变成乳白色,质感有点像厚重的酸奶。
“成了!”陈甍兴奋的说着,用漏斗将皂液灌入一个个竹筒。
到这一步就算成功了大半,只要将皂液冷却几天,就能得到基础的肥皂了!然后再将肥皂刨成碎屑,加入檀香粉、茶粉、艾粉或干花粉等配料或香料,反复捶打使其充分皂化,揉捏成型,就是冷制研磨香皂了。
这还不够,毕竟是送给太后的东西,不需要真的很贵,但一定要做成买不起的样子。
怀安跟爹娘请示,明天想去一趟书坊,让郝师傅帮忙做一套模具,保证去去就回,绝不乱跑。
吃人嘴短,夫妻俩总不好吃着美食打厨子,当即答应下来,反复叮嘱,让他带足人手,乘马车去,免得再发生上次的事。
虽说正常人受到皇帝的申斥警告,总会夹着尾巴收敛一阵子,可吴琦多少有点疯病,不能以常人推之。
怀安欢天喜地的回西厢房去继续烧烤,许听澜叫郝妈妈和王妈妈一起去西厢房瞧热闹去,连带芃姐儿也带走。
沈聿知道妻子将人屏退,必定是有事要对他说。
烛光黯淡下去,满室昏黄,许听澜起身去摘下灯罩,剪断过长的灯芯。
“你可知道太医院的王太医?”她问。
“知道,太医院院正。”沈聿道。
“我今日去的那家瓷器铺子就是王家的产业。”许听澜压低了声音说:“我从旁人那里得知,王太医的小儿子与人掷骰子欠了笔债,王夫人溺爱幼子,瞒着王太医收拾烂摊子,急需一笔现银填补窟窿,这套极品的碗碟原是她的陪嫁,无奈之下也只好拿到铺子里去变卖。”
“实话说,她那套瓷器虽好,却太过素净,等闲人家买不起,买得起的又未必看得上,我听说了这件事,只好急人之所急了。”
沈聿恍然大悟,他就说妻子做事,一向是有的放矢,怎会突然花费巨额买一套碗碟?原来背后还有这层关系。他搁下酒盅,等待下文。
“王夫人解了燃眉之急,很感激我,便透露给我一个消息。”许听澜道:“吴阁老的夫人,恐怕熬不到明年。”
乍暖还寒时候,窗外冷风习习。
沈聿陷入沉思。
这确实是一个极有价值的信息,莫说一套瓷器,十套也值得。吴夫人一旦病逝,吴阁老必定受到巨大的打击,吴琦也要扶棺回乡丁忧。吴琦的仇人太多,一旦卸去职务离开京城,有没有命回到老家都是两说。
沈聿拉住妻子的手,低声喟叹:“是我不称职,连累你们担惊受怕。我想……我正想跟你商量,离秋闱还有半年,不如你带着母亲和孩子们先回老家。”
“你怕了?”许听澜对上丈夫的眼睛。
“我有什么好怕。”沈聿道:“我是怕你们……”
“我们也不怕。”许听澜唇角微抿,抱住那张脸,轻声宽慰:“别说傻话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大风大浪都能扛过去。”
未等沈聿开口,怀安端着一盘五花肉串从外面闯了进来,见状一个急刹车,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弯儿,疾声说:“别撵我,我自己消失。”
话音刚落,果真消失在卧房门口。
沈聿第一时间将王太医的诊断告诉了郑迁,郑迁浑浊的眸子发出灼灼的光。
还未开口,就见小阁老吴琦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指着郑迁大骂一通,指责他落井下石、忘恩负义、会咬人的狗不叫云云。
几位阁老围到值房相劝,个个都被他冷嘲热讽的骂进去了,结果是越劝闹得越来劲。,
就在众人被抢白的无言以对时。郑迁忽然捂住胸口,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沈聿抢先一步上前扶住恩师,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以免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四下乱作一团,有喊“请太医”的,有喊拆了门板送到太医院的,最终还是使了一个书吏去太医院。
“哎?不是……”吴琦愣了:“你别碰瓷啊……我我我怕你不成?”
“小阁老,你闹够了没有!”沈聿横眉怒目,对着吴琦怒道:“都说吴阁老年事已高,你可有想过,郑阁老也年过六旬了!吴阁老接连告假,郑阁老不辞劳苦、任劳任怨,内阁诸事从未出过纰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况且你离开内阁,那是陛下的旨意,与阁老有什么关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小人,在背后谋划已久了。”吴琦道。
沈聿冷笑,反唇相讥:“小阁老的意思,是陛下不识小人,听信谗言戕害于你?”
吴琦一脸怒容,咬牙切齿的说:“沈聿,如果你成心要跟我作对,记得备好棺材!”
沈聿抬眸与他对视,忽然眉头一扬,高声道:“劳烦诸位阁老替下官做个见证,下官近日若有什么不测,小阁老的嫌疑最大!”
“你……”
众人唏嘘一声,纷纷劝解:“同朝一场,小阁老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为好。”
吴琦攥紧拳头,每一根骨节都发出咔咔的声音。
“哦,对了,不能再叫小阁老了,应该叫——吴部堂。”沈聿又补了一刀。
吴琦脸上由红转青再转白,接连数变,也只是冷哼一声:“我们走着瞧!”
言罢,拂袖离开了内阁值房。横冲直撞的,险些撞翻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太医。
一时间,举朝都知道吴琦闯进内阁,把郑阁老气晕了。
郑迁这场病来的很急,当日就告假被抬回了家。皇帝又命太医去郑府问诊,只道他胸闷、心悸,脸色苍白,但脉象平常,似乎不是病了,而是吓掉了魂儿。
皇帝一听,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了,当即派庆阳真人周息尘去府上做法,帮郑阁老驱邪避凶。
沈聿去郑府探望,马车在胡同口堵着进不去。沈聿掀开车帘,只见一辆宽阔气派的马车,十来个道人前呼后拥伴在两侧。车帘掀起,从中走出一个年轻道长,春风拂过,衣袂翩飘,端的是出尘绝世,仙风道骨。
沈聿对车夫道:“我们等一等吧。”
郑府下人在门口迎候,周息尘目不斜视,一甩拂尘,径直走进郑府大门。
在府婢的引导下,周息尘来到内宅,郑迁正坐在堂屋里等他,除了面色苍白一些,还算精神矍铄,一点也看不出是个丢了魂魄的人。
待他屏退下人,周息尘躬身行礼:“阁老。”
“息尘来了。”郑阁老道。
庆阳真人如今是圣驾面前的红人,即便是吴阁老见了,也要敬称一声“真人”,再不济也要称呼他为“庆阳子”,郑迁却能直呼其名。
因为周息尘身上有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和郑迁两人知道的秘密。
周息尘原本不姓周,而姓王,是郑迁的恩师、当年的首辅王治的小孙子。自小体弱多病被送进云青观,师从玄清真人,习武修道,强身健体。
王息尘十岁上,祖父王治被吴浚陷害,家眷妻子,或杀死流放,或罚入教坊,或充入内廷,家破人亡,惨不忍睹。玄清真人顾念老友情谊,费尽心思保住了王家最后一点血脉。王息尘逃过一劫,自此改头换面,化名周息尘。
他眼看着仇人加官进爵,权势滔天,想要复仇几乎是痴人说梦,直到他被温阳公主推荐给了郑阁老,郑阁老又将他推荐到皇帝身边,他才看到了一丝搬倒吴浚的希望。
“阁老脸色不好。”周息尘问。
郑迁摸了摸脸上白腻腻的脂粉,对他说:“无妨,是拙荆特意帮老夫化成这样的。”
周息尘了然点头,来的路上他已经猜到郑阁老在装病,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相商。
“阁老有吩咐,但请直言。”他直截了当的说。
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搬倒吴浚,至于如何拔除党羽,如何平稳过渡,那是郑迁该思考的问题。
郑迁抬眸看着周息尘。或许是久居方外,此人身上总有一股纯然的天真,按理说不该让恩师唯一的后人卷进这诡谲的朝局之中,可他目前没有第二个选择。
郑迁带着对恩师的惭愧,喟叹一声,道:“你靠近一些,我与你细说……”
两人敲定细节,堂屋门敞开,院子里已然设好供桌,摆满琳琅满目的供品,周息尘点燃一炷香,在青烟袅袅中开始做法。
一番做作,当然是做给外人看的,待这场戏落幕。沈聿的马车才驶进胡同,与恩师商议计划的另一部分。
一大清早,怀安带着表哥画好的图纸来到书坊,趴在耳背的郝大爷耳边,将自己的诉求一样样说明。
他需要一种模具,能将香皂丸塑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郝大爷听来听去,蹙眉反问:“这不是做月饼吗?”
怀安道:“对对对,就是月饼模,但市面上的月饼模没有我想要的花样。”
“我真雕不来……”郝大爷一脸为难:“您看,雕版是平的,这个模具是立体的。”
“郝师傅,你是当局者迷啊,你的手艺在京城雕版界已经首屈一指啦。”怀安拍拍郝大爷的肩膀,叹了口气:“其实我一个小孩子出来开书坊,外面的人都很不看好,但我跟他们说,我们有郝师傅!您猜怎么着?”
“怎……怎么着?”郝师傅果然上套。
“就这一句话,把他们都镇住了,同行们吓得瑟瑟发抖——好家伙,郝师傅重出江湖,是不给别人留活路啊!”怀安神色浮夸的说。
郝师傅嘴角一咧,努力克制着沾沾自喜的笑容:“有这么夸张?”
“一点也不夸张,”怀安说的激动了,直接坐到了桌子上:“你想啊,郝秀才接手这家书坊之前,是不是生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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