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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来的人可真不少,除了自家的哥哥姐夫们,还有他在国子监中的同窗好友,雀儿山书院的先生们,贺老板、孟老板为首的生意伙伴,书坊的郝师傅师徒,孙大武父女三人,姚翠翠两口子等等……
自古士农工商泾渭分明,能把这些人聚于一堂还真是举世罕见。
更夸张的是,太子一身便衣混在其中,拉着有些僵硬的顾同聊武备学堂的事——顾同一时还没办法把当朝太子当成刘斗金——好在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怀安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什么恭喜恭喜,同喜同喜……正要一桌一桌的寒暄,就被两个哥哥摁在主桌上,往他手里塞了一副碗筷:“吃吧。”
怀安一大早被折腾的七荤八素,这会儿哪里吃的下,只勉强喝了几口粥,刚要说吃饱了,手里的碗就直接被收了去。
怀铭怀远径直将他架起来拖出前厅,亲友们见状簇拥着跟了出来。
怀铭极有兄长范儿的代替怀安朝各位亲友们作揖:“有劳诸位了!”
众人拱手还礼,纷纷笑道:“乐意之至。”
随后荣贺上前,不容分说将大红绣球捆在了怀安身上,陈甍将同样披红挂彩的月亮牵了过来:“新郎官快上马吧,不要误了吉时。”
“不是……”怀安还在懵着——这才什么时辰啊!
结果被连掺带扶的推上了马。
“奏乐!”陈甍一声令下,高亢的唢呐声险些将怀安吓得掉下马去。
“出发!”
吹吹打打的奏乐声中,浩大的迎亲队伍拿着一应家什,跟着接亲的花轿往金鱼胡同而去。
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看,是听说了当朝次辅为子聘妇,可谁家接亲队伍大清早就出门啊?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来到了金鱼胡同, 行至谢家门口。
怀安一路都在担心,这么早迎亲不合规矩,岳父岳母生气怎么办?不让他进门怎么办?
结果来到谢家, 一众娘家人早就等在了那里。不但有三个兄长,还有七八个堂兄弟并谢二哥在庶常馆的十几个同年。他们处于坐馆期间,还没开始观政,除了读书就是上课, 闲的吃饭不用放盐,“班主任”谢彦开嫁女,当然要来围观啦。
怀安看着一大排二甲进士眼前一黑, 密集恐惧症又又又犯了!
众人见到白马上惊慌失措的新郎官, 嘻嘻哈哈的让开一条路。
门方的下人一左一右将中门大开, 齐声唱道:“恭迎新郎官大驾光临!”
怀安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什么情况?
便将队伍迎进谢府,一路都是贺喜声、恭维声,将他这女婿当做座上宾, 毫无为难之态。
怀安有种中了空城计的感觉, 可偏偏这个城他还必须得闯,就连一向招摇的月亮都变得狗狗祟祟,试探的迈进大门, 探头探脑的往里走。
直到畅通无阻的进入正门, 怀安和一众接亲团在影壁前下马,才松下这口气来, 沾沾自喜的向哥哥们显摆:“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人缘, 这就是智慧!”
他可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投其所好的贿赂三个舅兄啦, 今日一看果然有效,试问谁接亲有这般顺……利……的……
怀安整个人僵在原地。
前院没有摆席面——也确实太早了。院子里石桌石凳盆栽奇石, 能挪动的全部清场,显得更加轩敞开阔。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副桌椅,并一套文房四宝。
怀安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谢家的三个兄长阔步来到廊下,与接亲队伍相对,开始切入正题。
谢家大哥道:“听说新郎官新考取了北直乡试隶举人,还兼任雀儿山书院山长。”
“还有京师武备学堂堂长。”荣贺补充道。
怀安捂住荣贺的嘴,强调道:“副的。”
“都差不多。”谢大道:“我们准备了文武各一道小题,想要考考新郎官。新郎官答得上来,新娘但可接走,若是答不上来,我们可舍不得妹妹出嫁!”
怀安还未说话,身后的亲友团们已经开始起哄。
“这可就是班门弄斧啦!”这句是顾同说的。
“我们怀安可有圣上钦赐的“文武兼备”匾。”这句是陈甍说的。
“尽管放马过来,我们接着便是。”这句是怀远说的。
怀安如遭雷击,扭头看向怀铭:“大哥你管管他们啊……”
怀铭朝他笑笑,朗声道:“莫说一道小题,三道大题也不在话下!”
怀安急的跺脚:“这不像你的台词啊!”
对方亲友团已经笑成了凌乱倒伏的麦子,谢大道:“好!那就出三道大题,一道四书义,一道五经义,一道催妆诗。”
只见下人端上写有题目的纸,铺在了院中那张桌面上,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怀安感到天雷滚滚,不是……谁家好人成亲做八股文啊!
可身后的一众亲友看热闹不嫌事大,起着哄将他推到椅子上坐下。
怀安这时算看出来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哥哥们都憋着劲儿报复他呢。
悔啊悔啊,悔不当初啊!
谢韫的闺房里,真是团团一派热闹。
她起的也很早,天刚蒙蒙亮就要起来祭告家庙,然后回房绞面开脸,画新婚的盛妆。
她从没画过这么厚的一层脂粉,油腻腻的憋人,她有些饿了,芃姐儿就喂她吃点心,渴了,就用芦杆制成的吸管喝水。
日头升起来的时候,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声从二门钻进来,她有些好奇:“怎么这时候就上门了?”
才是晌午,确实不到接亲的时候,便遣两个丫鬟跑出去探寻缘由。
怀安此刻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奋笔疾书,两道时文已经相当于一个院试的题量。
救命啊!娶媳妇儿还要考一场院试!
两道大题,在吉时之前完成已经很紧张了,何况还有催妆诗,还要考什么武题。
难怪这些家伙凌晨就把他拽起来,串通好了在这儿等着他呢!
众人一边看他的热闹,一边在院中闲聊,只有荣贺站在他的身后,背着手皱着眉,一副绞尽脑汁想要帮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
怀安正气急败坏,又不敢得罪两家的任何一位兄长,只敢冲着荣贺瞪眼:“你别干看热闹啊!快帮忙!”
“哦,”荣贺想了想,道,“你饿了么?我可以帮你要点饭吃。”
“……”怀安道:“我是说让你利用身份帮我控个场。”
“身份?”荣贺从前襟里掏出署着名字的红包:“我刘斗金有啥身份?”
怀安也没时间跟他一般见识,兄弟什么的果然都靠不住,万事还得靠自己!
“八股文?”听到丫鬟的汇报,谢韫猛地一抬头。
为她描眉的喜婆手一抖,画飞了一条眉毛:“诶呀,姑娘别动。”
谢韫只好又坐了回去:“他最怕写这个了。”
两个嫂嫂笑着打趣她:“都说女生外向,原来是真的,还没过门呢,就替新郎官担忧上了。”
谢韫小声道:“我怕他们闹得过了。”
“嫂嫂放心吧,我大哥他们有分寸的。”芃姐儿道。
“你大哥他们?”谢韫更糊涂了,自家兄弟拦门,跟对方兄弟有什么关系?
谢韫倒很想取纸笔替他写完,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作不得弊。
她只得对丫鬟道:“再探再报。”
“是。”
眼见日头升高又偏西,谢韫紧张的饭都没吃几口。
做功课写文章一向很拖拉的怀安,飞速作完了两篇时文,馆阁体最后都写成了行草。
“小姐小姐。”语琴拿来一个手卷:“姑爷作的催妆诗,大爷叫拿进来给您。”
谢韫闻言,松了半口气,又提起了好奇心,相处这么久,还没见过怀安作诗呢!
语琴打开手卷,清晰的念道:
我向神仙问短长,
好女何时配好郎;
爱将云髻饰金钿,
你看鸾凤下象床。
此诗一出,屋内响起一阵称赞声,不管诗作的如何,这种场合夸就完了。
直到芃姐儿用脆生生的声音指出:“这还是一首藏头诗呐!”
众人这才仔细回味,一时间,屋里年轻的姑娘媳妇都不禁红了脸。
“姑爷真是……”太直白了吧!
谢韫反倒是最淡定的一个,她早就习惯怀安的直白啦,藏在诗里都算矜持的好吗?
文题结束,还有武题,谢家兄弟在前院的尽头的树上挂起一个绣球,叫怀安张弓将其射下。
其实前院最远不过二十几步,对怀安来说实在小菜一碟,直到谢韬将弓箭递给了他。
怀安嘴角一抽:“你管这个叫弓?”
谢韬有些歉疚的说:“抱歉啊,家里库房都翻遍了,只找到这个,还是我侄女儿抓周宴上用的。”
“……”
“实在不行,家里倒有一把短铳。”谢韬道。
怀安犹豫了一下,又觉得大喜之日在岳家放枪,实在是太嚣张了,万一惊到内宅的长辈和宾客们,反是不好。
再看那没有手臂长的玩具弓箭,朝着树上的绣球瞄了瞄,奈何玩具弓实在太软,射不到那么高的地方。
“不行,”荣贺在他耳边说,“换弹弓。”
怀安点点头,叫谢韬将他的弹弓找来。
晚秋风大,吹的他衣袖纷飞,树上的那颗红绣球也左摇右摆,怀安捡起一块石头,拉满了弹弓瞄向绣球,迟迟无法瞄准。
廊下院中看热闹的亲友们纷纷屏住呼吸。
“打树枝。”荣贺又道。
怀安从善如流,石子如流星般倏然飞出,打断了悬挂绣球的树枝,绣球应声落地。
四下响起热烈的欢呼声,亲友团激动的冲过来,将怀安托起来抛向天空。
语棋冲进闺房禀报:“姑爷进二门了,在主院拜岳父岳母呢。”
屋内又是一阵愉悦的欢呼。
梳头娘子已经梳好了发髻,沉重的钗环压得谢韫脑袋晃了两晃。
太阳渐西,喜婆们手脚更加麻利,谢韫换好了翟冠吉服,被送至正房。
谢彦开道:往之尔家,无忘肃恭。
韩氏道:夙夜以思,无有违命。
谢韫须答:儿虽不敏,敢不从命。
这些都是套话。
怀安站在一旁,一袭公服乌纱,皂靴绫袜,长身玉立,看的韩氏心中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谢彦开看着面前的一对……好吧璧人,愣是连眼眶都没红一下——他没笑出声来就不错了!女儿人在京城,他想见就能见到,却是终于把沈怀安送回去了!
再也没有人上他的房,揭他的瓦,霍霍他的院子和他的本体,带歪他的孙子孙女了!
谢韫听不见老父亲的心声,顶着沉甸甸的凤冠,在怀安的陪同下朝父母下拜。
她本该跟着落几颗泪的,可一想起身旁的家伙考了一场“院试”,就哭不出来。
怀安此刻早将外院的“小曲折”抛却脑后,看着谢韫的侧颜一直笑,直到外院的乐队响起了出门的调子。
谢韫用大红色的团扇遮面,竟为她严妆盛容的脸上添上一抹温柔的红晕。
怀安起身又对岳父岳母行礼:“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我们走啦。”
谢彦开此时才道:“敢对我女儿不好……”
怀安忙道:“绝对不敢,我可以对天起誓!”
大喜的日子,谢彦开倒不至于真让他起什么誓,只是肃着脸,朝他摆了摆手。
韩氏用巾帕沾了沾眼角,夫妻二人将他们送到了堂屋门口。
谢家大门外,锣鼓炮仗喧天,舞龙舞狮打头,接亲队伍延绵数十步,怀安终于挺直了腰板上马,月亮也扬眉吐气,驮着主人昂首阔步走在热闹繁华的大街上,百姓沿途驻足观看,有人认出了他们:“这队人一早就出门接亲了,怎么才接回来?”
回到沈府已近黄昏,恰好赶在吉时进门,怀安不禁咬牙切齿,不愧是科举考试选出来的人精,时间拿捏的可真准啊!
沈家内外已经满是赴宴观礼的宾客,又是一番繁缛的仪式,谢韫被送入洞房,怀安喜婆子们赶了出去,去前院应酬。
谢韫坐在自己陪嫁的那张精雕细致的黄花梨小床上,一整天的热闹聒噪,使她耳际嗡鸣,额头一跳一跳的疼,偏偏头上的翟冠仍在沉甸甸的压着,强忍着颈肩的不适,环视他们的新房。
红烛高照,一应家当物什都是她的陪嫁,还散发着木料的清香,她也不得不使自己静下心来,因为等待她的是漫长的枯坐。
吱呀一声,门扇打开。
“嫂嫂!”有个小脑袋探进房中,是芃姐儿,她的身后还有怀莹和邹悦。
怀莹道:“我们在席上也无事,大伯母叫我们来陪你。”
谢韫绽开笑容,招手叫她们快进来。
她们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提着八角食盒,食盒底层用小炉子温着,从中取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和茶果点心,还温了一壶上好的莲花白,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我小哥叫多备一桌席面,送到这里来。”芃姐儿道。
谢韫看着稀奇,还未听说过新房里也要开一席呢。
芃姐儿最小,殷勤的给姐姐嫂嫂们倒酒,怀莹和邹悦一起将丫鬟们支了出去,关紧房门,悄悄将谢韫那满头沉重的钗树摘下来,打算先好好的吃顿饭,再原样带回去。
谢韫和芃姐儿窃窃的笑,仿佛在做什么很开心的坏事。
于是四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品尝佳肴,倒比外面喧闹的主宾们吃得舒服自在许多。
怀安跟着父亲在席上敬酒,走了好几圈,其实压根没有喝几口,在场都是怀安的长辈或至交,很贴心的不灌新郎官儿,以免耽误正事。
酒宴结束,送走了一种宾客,怀安带着微微的酒气回到自己的小院,这一天累的他腰都快断了,只是一想到韫妹妹在等着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姑爷!”语琴语棋等四个丫鬟都聚在大门口,见到他便围了上来,声音洪亮的喊:“姑爷您回来啦,里边请!”
怀安还以为她们要喊“男宾一位”呢,奇怪的问:“我回自己院子,喊那么大声干嘛?”
丫鬟们紧张的望向正房,然后跟在怀安身后一起往里走,边走,边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怀安心想:看她们鬼鬼祟祟的,韫妹妹一定为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结果一推开门,便闻见屋内一阵酒气,当中的食桌上,四个姑娘倒成了一片。
“哎呀!”怀安惊叫一声:“怎么喝成这样?”
芃姐儿年纪最小,酒量居然很能打,慢慢的爬起来,眼底两片红晕,眯眯着眼看他,咯咯直笑。
怀安凶巴巴的骂道:“小孩儿家家的喝什么酒,回头把脑袋喝坏变成傻子!”
芃姐儿还在笑。
怀安叹了口气,叫丫鬟婆子们两人扶着一个,各自送回各自的院子里去,还不忘叮嘱:“小声一点,别惊动了主院。”
此时屋里便只剩他和一个醉的东倒西歪的谢韫。
他们院里又只有谢韫陪嫁的四个贴身丫鬟、两个粗使的小丫鬟并两个婆子,怀安不敢惊动旁人,忙将谢韫抱到床上去,还趁机往她红扑扑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吃了一嘴脂粉……
转身叫小丫鬟打温水来。
谢韫靠不住床架,软塌塌的向一旁歪倒,怀安又急忙跑回去接住她。
“你们到底喝了多少啊?”怀安问。
谢韫嘻嘻笑着,指指食桌。
“一壶?”
谢韫摇摇头,指向桌底的酒坛。

怀安从没想过, 这时代女人卸妆有这么麻烦。
其实他脸上也蹭了一层脂粉,但不像新娘妆那样厚重,谢韫又醉的乱七八糟, 他直接将脸盆架搬到了床边,温水架好,一盆清凌凌的水很快便浮起一层脂粉来,然后一遍一遍的擦洗, 越洗越花。
怀安打定主意,可以开始研制卸妆油了……
打过一遍牛奶皂,揉出泡沫在她脸上打圈, 又换一盆干净的水擦洗一遍, 才露出姣好的真容来。
总算是洗干净了, 再在丫鬟的帮助下替她拆了发髻, 抱到枕头上安置好,换下一层层重绣的吉服,一抬眼, 只见她修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小小的水珠, 领口露出的一段白的如珠似玉的脖颈上也有残水,他又趁机落下一吻。
安抚好了他的新婚妻子,才兀自去打水洗脸换衣裳。
他的衣冠其实也很沉重, 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 今天又被磋磨了一整天,此时终于松下一口气, 浑身累的几乎散架, 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新婚当夜是不能熄灯的, 屋内红烛璀璨,他支着脑袋看媳妇儿看到了四更天, 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刚睡了不多时,感觉鼻头发痒,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原来是韫妹妹醒了,一双黑眸剔透灿然,正用指尖摸他的鼻尖和嘴唇。
怀安被摩挲的没了睡意,忽然漾起一抹坏笑,扑上去噙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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