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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谢彦开想到当年被他拉着练开筋的那庄惨案,蹙眉道:“你快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您一向体弱容易生病,年纪越大越要锻炼,何况您正当壮年,怎么能是老骨头呢?”怀安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功法谱,献宝似的献给谢伯。
“这是我为您量身打造的一套拉筋功,可以舒活筋络,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谢彦开拧着眉头翻开图谱,各种反人类动作映入眼帘,包括但不限于把脚扳到头上,把头放在膝间,手脚并用在地上行走,注意,是背部朝下。
他嘴角一抽,这是打算除掉他这个婚事上的绊脚石啊……
“你自己怎么不练?”谢彦开没好气的将功谱扔了回去。
“我练啊。”怀安道:“这些都是基本功,您不信,我练给您看。”
大街上,谢彦开丢不起那个人,忙叫他打住,也不再管他吃没吃饱,直接拎上马车。
怀安成功蹭到了未来岳父的车,连上学都变成了快乐的事——如果没有迟到的话。
祭酒大人不怕会讲迟到,怀安可是要点卯的,到了国子监大门口,告罪一声跳下马车,撒腿往里跑去。
“回来。”谢彦开叫住他,将他乱糟糟的衣领整了整,歪了的儒巾正过来,嘱咐道:“好好听讲,一会儿到敬一停去,我告诉你该读哪些书,背哪些文章。”
怀安隐隐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不过也顾不上许多,全体监生衣冠整肃集合在偌大的庭院里,等待祭酒大人开讲,好在怀安与监丞关系好,才鬼鬼祟祟的混进人群之中。

第177章
会讲之后, 谢彦开将怀安叫到敬一亭,拿出他的本经圈出一段,《大诰》圈出一段, 《孟子》圈出一段,对应的朱注圈出一段。又翻出三篇程文,将开题承题用朱笔圈出,这些是要背的内容, 另外每日临字一篇,每篇十六行,每行十六字。
“这是你三日的功课, 不多, 但要保质保量的完成, 不但要熟记文词, 还要弄懂大义,三日之后再来。”谢彦开道。
怀安腿一软,险些摊倒当场。
“要是完不成呢?”他弱弱的问。
老状元简直纳了闷了, 这么一点功课, 怎么可能完不成?他将一柄戒尺扔在桌面上:“完不成,依照学规,痛决十下。”
怀安往后退了半步, 头皮有些发麻。
这确实是白纸黑字的规矩, 也不算谢彦开为难他,只是怀安从小没怎么上过学堂, 记忆中几乎没有背不过书要挨揍这一说。
“谢伯伯, 您看, 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怀安想嬉皮笑脸糊弄过去,却见谢彦开神情严肃, 绝不是很好糊弄的样子。
“我知道了。”怀安尴尬的拿回书本。
“还有啊,”谢彦开又叮嘱,“这段时间不准告假,不准旷课逃学,更不许贿赂师长,在路上不要与人勾肩搭背,不要串堂,不许议论饮食,吃完饭不许打厨子,更不许随地便溺……”
怀安:???
打厨子就算了,他看起来很像随地大小便的人吗?
回到广业堂,周博士去了敬一亭议事,堂内众人背书的背书,作文的作文,说话的说话。怀安摊倒在桌子上哀叹:“这可怎么熬哇!!!”
曾尚和张郃围过来问他:“你怎么了?”
“我想请假……”怀安道:“我头疼脚疼腰疼肚子疼,一定是得了重病。”
两人瞧他面色红润有光泽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无病呻吟。
“你可消停一点吧。”曾尚压低了声音道:“没发现少了个人吗?”
怀安最近忙着谈恋爱,消息实在是滞后了,闻言四下张望,发现真的少了个人,是个捐监生,家里是原城盐商,家财万贯,向朝廷纳银捐了个监生身份。
“会讲的日子都敢缺勤啊?”怀安问。
曾尚小声道:“在淫窑子里与人争风吃醋,失手杀了人,被顺天府收押了。”
怀安微惊。
曾尚向他解释,其实监生中有许多纨绔子弟,胡作非为也是常态,但仗着家中后台硬,总能有办法压下去。这次却是例外,外地的捐监生有钱无势,又闹出了人命,被言官抓住大做文章,弹劾国子监的奏疏雪花一般飞进内阁。
国子监是朝廷的脸面,皇帝脸色更加难看,当即下旨停止纳银入监,令地方选贡年轻有为的人才入京考试,并下旨命谢彦开立刻整饬国子监,追究三个月以来触犯学规者,从严处置,触犯国法者一律开革出监,移送有司法办。并逼着谢彦开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将国子监恢复国初之盛。
怀安恍然大悟,难怪谢伯伯那样严肃的警告他,原来朝廷真的要对一烂再烂的国子监下手了。
周博士还未回来,监生们还在交头接耳,便有一名监丞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胥吏闯进来,点了几个监生的名字,直接押往绳愆厅去了。
监生们噤若寒蝉,立刻各归各位,不敢造次。
曾尚又写了张字条传给二人:“这时候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别以身试法,让人做了筏子。”
怀安点点头,将字条撕碎藏进书包。
三人同时唉声叹气,国子监烂了大几十年都没人整饬,偏偏被他们这届赶上了,流年不利啊!
八月底桂榜张榜,顾同不负众望,考取了北直隶乡试解元。如此好的成绩,自然要向国子监告假,鹿鸣宴之后带怀薇回保定顾家祭祖、拜见双亲,会会亲友。
怀远和陈甍分别在第四十二名和第六十七名,旁人家中举都是举族欢庆的大喜事,这二位却被沈聿叫进书房聊了半宿的人生。
数日之内,谢彦开处置了一百多名触犯学规的监生,或记过或笞责,情节严重者直接除名,国子监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建国初年。
重典之下终于引发了监生闹事,两名监生带头将大字报贴在了博士厅外,痛陈谢祭酒残暴酷烈、迫害监生的行径。
怀安正在谢彦开的值房背书呢,就见胥吏压着两名监生进来复命。
谢彦开冷笑一声,问:“怀安,我教你背《大诰》有些日子了,你且说说看,太*祖年间有监生往墙壁上贴没头帖子,毁辱师长,后来怎么样了?”
怀安吓得心惊肉跳,磕磕绊绊的说:“太*祖下旨将其斩首,在国子监外矗一长竿,将人头挂在上面示众。”
话音一落,地上跪着的两名监生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胥吏毫不客气,两碗冷水泼上去,直接将人泼醒。
谢彦开又问:“毁辱师长及生事告讦者,按律当如何处置?”
“依律杖一百,充军三千里。”怀安假装自己是个背法条的工具人。
谢彦开点点头,下令道:“从犯记大过,主犯革除学籍,移送顺天府论罪。”
哭喊告饶的两个监生被胥吏拖了出去,谢彦开又将目光落在怀安身上,怀安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看来你记性也没那么差嘛。”他说:“往后每三天加一篇程文,每月加一道本经义,一道四书义。”
怀安:???
国子监整顿期间,他可不敢触谢彦开的眉头,更何况谢伯伯终日劳累,被监生辱骂,顶着多方压力,冒着监生闹事甚至自杀的风险,还要额外关注他的学业,连鬓边的白发都多了几根,他也不好再给他添烦,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生熬,每天晚上回家时,学的目光都呆滞了。
好容易熬到初一休沐,按说可以多睡一个时辰懒觉。可今日还有件大事要办,许听澜遣人去叫他起床,话音刚落又将人叫了回来,悄悄去前院看他,却见房间窗户开着,怀安正坐在窗前,一手攥着一本书,一手支着脑袋,闭着眼睛打瞌睡。
她先看了眼东边升起的日头,又叫来丈夫围观这百年不遇的一幕。
“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
原来他没有睡着,而是起得太早睁不开眼,正闭着眼睛背书呢。
夫妻俩站在窗边怔怔的听了一会儿,直到怀安睁开惺忪的眼睛,乍见眼前杵着两个人,险些从椅子上翻过去。
两人知道他如此用功,八成是被谢彦开逼的,虽然心疼,可毕竟读书上进是好事,也没有多问。
此时秋暑已经完全消散,院中的黄叶打着卷儿的落下来。
夫妻二人带着媒官正式向谢家提亲,连谢韫的伯母、祖母都从通州老宅赶来,要相一相怀安。
这种场合,谢韫小姑娘自然要回避,堂上女眷都是长辈,热情的招呼怀安到跟前。
怀铭肖父,五官轮廓英气俊朗,怀安肖母,是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的漂亮。加上嘴甜,只要不信口开河,还是很讨老人家喜欢的,顷刻间就揣了一包金银锞子、扇坠手串,都是长辈们赏的。
“这孩子,模样真是俊秀!”谢老太太直夸:“配咱们韫儿,还不得像金童玉女一般。”
满堂长辈谈笑附和,怀安被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有许听澜和韩氏对视一眼,频频苦笑,哪有什么金童玉女,这就是两头哪吒,一个闹东海,一个闹西海,非得把两方父母折腾的要死要活,险些断义绝交,才能踏踏实实的成了这个亲。
怀安观察形势,知道今天八成是见不到韫妹妹了,袖中备好的礼物也没办法给她,正有些失落,谢韫身边的语琴借他去解手的功夫,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荷包,上头歪歪斜斜,绣着一根葫芦藤,藤上结了一对金黄色的小葫芦,寓意平安纳福。
“这是绣给我的?”怀安惊喜问。
语琴使劲点头道:“我们小姐学了好几天呢!”
说着,又将一沓文稿递给怀安:“这是最新修订的一卷《字海》。”
怀安将荷包挂在腰间,又摸摸那沓满是批注的文稿,小心翼翼的收好,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把这个交给你家小姐,下次休沐,我们去一趟县衙户科备案。”
又小声跟她嘱咐了几句,才转身回到堂屋中。
谢韫正坐在窗前发呆,便见语琴捧着信封进来,拆开一看,竟是一份地契。另附一份图纸,是位于京郊的一座庄园,足有两百多亩。”
“沈公子说,这座庄园转到小姐名下,以后用来办女校,他必须要当个什么……名誉校长。”
谢韫噗嗤一声笑了:“那是什么东西?”
语琴也笑了:“不知道啊,小姐下次见到他,自己问嘛。”
两家换过庚帖,约定了下聘、请期的时间,这时又出了“幺蛾子”,两个孩子一致要求,定亲礼可以在明年春天,迎亲礼一定要等到三年之后。
虽说谢韫今年刚刚及笄,三年之后可就十八岁了,谢彦开不知这小子又打得什么主意,总之很想揍人就对了。可是谢韫一口咬定是她的主意,觉得自己年龄还小呢,想在家里多陪父母三年,尽尽孝道。
事实是怀安实在接受不了未满十八岁就结婚,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年代没有合理有效的避孕措施,十五岁是身体发育的关键时期,万一怀孕可怎么办?
国朝的法定结婚年龄为男十六、女十四,这是怀安无力改变的,在这方面,也只能“独善其身”了。
两家都说不通自家孩子,又是好一番商量,才将亲迎礼定在三年以后的九月——怀安秋闱之后。
“什么?我?秋闱?”怀安一脸错愕。
“你,秋闱。”沈聿重复一遍。
怀安暗道不好:“婚事跟秋闱挂钩,要是落了榜,谢伯伯悔婚可怎么办?”
沈聿两手一摊,全然一副看热闹的态度,反正沈怀安的学业已经不归他管了——谁的女婿归谁管。
特殊商品,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哪有人还没考试先想着落榜呀, 再说,还有三年时间筹备呢。”许听澜坐下来,
“娘, 我读书已经快十三年了……”怀安愁眉苦脸的说。
三年算什么,十三年“寒窗苦读”,也没读明白过。
“十三年怎么了。”沈聿道:“爹应府试时,还遇到过七十岁的老童生呢。”
“你听听, 人家七十岁还在考秀才,你不到二十岁,就可以参加乡试了, 是不是比他强多了?”许听澜也道。
怀安:……
他两眼翻向房梁, 脑海里已经浮现自己七十岁高龄时, 颤巍巍拄着拐杖跟孙子一起参加乡试的情景了, 为什么如此执着?因为要为孙子树立反面典型啊。
尽管满腹槽点无处宣泄,回到前院,怀安还是耐下心来将剩下的字练完。还不到一个月, 他所有的作弊神器都被岳父大人看穿并没收了, 只能自己一笔一划的写,也不叫他连馆阁体,而是另选出几幅帖子, 让他一遍一遍的临。
他最近功课做的快了一些, 因为难得休沐,他想腾出半天来约韫妹妹出去玩, 吃吃大餐喝喝奶茶压压马路, 或去郊外庄子里散心, 筹划一下开办女校的细节,这才是少年人谈恋爱的状态嘛。
结果最后一个字刚收尾, 花公公来了,太子殿下有请。
怀安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还有一个锁在深宫中的好兄弟呢……
来到东宫,荣贺果然一脸哀怨,不过不是因为怀安的“冷落”,而是因为选秀。
“拿进来吧。”荣贺吩咐一声,三名宫女端着三张画像进来,一字排开。
“这就是我父皇母后和太皇太后一起,从三百多名候选人里为我选出的秀女。”荣贺揣着双手,对着三张画像直叹气:“我要在这三人中,选出一个太子妃。”
怀安趁着脖子仔细看了看:“都很漂亮啊。”
其实这三人从五官到身材,都算不上特别出挑的美人,但仅凭画像就能看出,各个容貌端丽,仪态端庄。根据祖制,天子、亲王选后、妃,应从低级官员、小户良家中遴选,能有这样的仪容教养,已经是万里挑一了。
也正因如此,从未发生过外戚专权的事。
荣贺无声的叹了口气。
怀安能理解荣贺,朝廷为太子选妃,选的是未来垂范天下的一国之母,而不是荣贺的妻子。他并不是抗拒成婚,而是觉得分外没有意思罢了。
“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怀安宽慰他。
“但愿吧。”荣贺笑笑,生在帝王家,企图拥有普通人的感情,本来就是一件很天真的事。
“对了!”荣贺道:“今天叫你来不是因为这个,父皇有任务交给我们。”
红薯在各省的试种已经颇见成效,朝廷决定将芩州省作为红薯推广的重点地区,沈聿向朝廷举荐张岱出任芩州布政使司参议,主要负责红薯种植事宜。
可张岱上了三道奏疏拒绝朝廷的任命,铁了心要将平头白衣一做到底。
“父皇说了,就是绑也要把张岱绑到岑州去。”荣贺道。
为什么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因为他们绑过啊。
怀安一阵无语,他们可不是当年那两只不管不顾的愣头青了,再敢胡作非为,是会被弹劾的。
荣贺正正衣冠,道:“我们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只能好言相劝,不能硬来。”
张岱在院子里,被何文何武按在一张板凳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怀安和荣贺在葡萄架下霍霍他的葡萄。
“真不愧是种田专家,真甜啊。”怀安道。
顷刻间,地上扔满了葡萄皮。
怀安从袖中掏出一只大布袋子,一串串将葡萄塞进袋子里。
“你摘那么多,吃的完吗?”荣贺边吃边问。
怀安笑道:“孝敬我岳父岳母。”
荣贺心想有道理,环视院中,找到一个大篓子:“袋子容易挤坏,还是用这个吧。”
“好!”怀安换上篓子,一嘟噜一嘟噜的往里装,酸甜的葡萄来一筐,新鲜的黄瓜来一筐,精细的红薯面来一袋……
老头儿都快哭了,这两个家伙年纪渐长,破坏力丝毫不减当年,可何文何武像两座铁塔挡在他的面前,让他动弹不得。
“我要解手。”张岱冷着脸道。
没人理他。
“我真的要解手!”张岱早上吃坏了肚子。
何文闻言从屋里翻出一只便桶,光天化日的摆在院子中央。
张岱:……
其实张岱这些年,以白衣身份走遍各省,就连首推芩州作为试点,也是他向郑迁提出的建议。刚回到雀儿村后,发现院子里的葡萄架挂满了晶莹剔透的葡萄,黄瓜藤上结满了青翠的黄瓜,地上没有一根荒草,看门的黄狗也喂的膘肥体壮,显然是四邻一直在用心照看。谁知还没完全安顿下来,挨家挨户的答谢一番,朝廷的任命一道接着一道,让他不胜其烦,今天更倒霉,被太子和沈怀安这两个魔头缠上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张岱道。
荣贺叫花公公捧着一份明黄色的圣旨进来,笑嘻嘻的说:“您接了这道旨,答应朝廷的任命,我们就放您去茅房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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