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我们的牡蛎(爱吃肉好不好)

车门关上后，贾斯汀在车里呆坐了一会儿，眼前全是她粉黛未施却能巧笑倩兮的面孔，淡淡的甜蜜的哀愁袭上心头。
他把头靠在驾驶座颈枕上，遐思无限地闭上眼。喉结滚动之下，他嘴角挑起，笑意悄悄从唇边漾到眼下。

第52章 脑子“嗡”一声，像烧坏的主板
阿文已在门口等，见到伊莎贝她劈头盖脸问：“你干嘛去了？我等了好一会儿了。”
伊莎贝往耳后别了别头发，低头开门，说：“进来。”
“你下去遛弯儿啦？你这附近有什么好遛的地方啊？哎我拖鞋呢…”
“这儿，”把拖鞋递给她，伊莎贝说：“我有事跟你说。你先别问，让我说完。”以阿文的能耐，能打断八百回，她生怕自己没有勇气讲完全部故事。
她将贾斯汀的事全部讲了一遍。
到终于能开口了，阿文上来抱怨道：“你可真行啊贝贝，你怎么不到你俩结婚了再给我说呢！”
“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而且我刚刚也说了，如果和他在一起，对我很不好，我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件事。”
“那你到底对他什么感觉啊？”关键问题来了。
“我…我有些心疼他…当然可能用不着…”
“你完了。”阿文像看着病入膏肓的人一样，斩钉截铁地说，“心疼，是最强烈的爱情。”
“没那么玄乎吧？！”伊莎贝又好笑又丧气。
“咱就这么说，如果没有外界的因素，没有对你前途不利，你会想和他在一起吗？”
她想起在伦敦时的那一瞬间软弱，坦诚说：“会。”
“这不就完了吗！”阿文两手一拍。“你喜欢他什么呀？”问出口又觉得多余，“这问题太好回答了，他哪儿哪儿都挺招人的。家境好，人又帅，年轻单纯…怎么就让你遇上了！你可抓住机会啊！别天天想着您那事业了，和他在一块之后想要什么没有啊，到时候您那点事业算什么？”
她忿忿地看着伊莎贝，又不停地说：“咱就说，这是不是告诉大家一个真实的例子，当你越来越优秀，你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好。你看你以前遇见的是你前夫那样的烂人，现在遇见的可是港少，啧啧啧，女孩们可学着点儿。”
阿文一顿炮弹，伊莎贝已不知作何表情。
“不过，说实话，贾斯汀为你付出的可真不少，有点爷们儿的意思。要我说，你不用心疼他，这样的男人就等这么一个机会呢，他且死不了。”她缓了口气儿，眉飞色舞的表情暗淡了下来：“他呢，连婚都不肯为我离，今天这明天那的。”
“还没有进展吗？”
“没有啊。前两天又跟我说吵架了，那女的又提要孩子的事，他直接说我对你没反应。那女的还用牙咬自己，胳膊上都是牙印，他怕她干傻事，不敢刺激她。”
“啊？”伊莎贝讶异。
“你说是不是？我说你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伊莎贝模仿阿文的样子说：“老娘都等急了！”
“可不，老娘等多久了！哎不过，我听说他们香港人可不爱结婚了。”阿文把她卷进这个关于 mitment承诺的话题。
伊莎贝想想，“可能是吧。贾斯汀一个男上司，他女朋友是我前公司的，俩人都得 40 多了，在一起分分合合好多年了，至今还是‘boyfriend’‘girlfriend’。”
“所以，你可得想清楚，问清楚。别回头弄得跟我似的。”
“哎呀，八字还没一撇呢…难道你想和白面瓜结婚吗？刚开始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嗯...开始的时候以为只是想得到温情，后来随着事情发展，就没法那么理性地分清了。”她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抱枕：“我那么着急还有一个原因，我想和他生个孩子...”
“等等，等等，你想和他生孩子？！”伊莎贝震惊极了。
阿文和王总在一起那么多年没想过生孩子，甚至对生孩子是不屑的，最近几年她更清楚地知道不可能了，以她的年龄很难怀孕了。这下是怎么了，先想结婚又想生孩子。
“嗯，就和他一起有过日子的感觉，我就想生个孩子了...”
女人啊，就这样一点点失守，一点点沦陷。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不小心多了一个吻，然后你发现需要一张床，一套房，一个证……
“这小白面瓜，可以啊，把你弄成这样。”
“唉，所以我急啊，我这生育钟倒计时可没太多时间了。”
“唉...”
片刻后，阿文突然兴致一振，“哎，我刚打完除皱针，你看有没有什么变化？”“你也没什么皱纹啊，打什么除皱针。”
“有，眉毛上面抬头纹有点重，打完是不是好多了？”
她把脸杵到伊莎贝眼前，伊莎贝左右端详。
“看不出来，你自己觉得纹没了吗？”
“嗯好多了。”
“那就行。哎你想试试我新买的面膜吗？我觉得挺好用的。”
“那我先去洗澡。”
阿文进了浴室，伊莎贝倒在沙发上。
她现在对阿文的这段感情持悲观态度，来自于她的直觉。可谁都有自己的活法儿和三观，即使是朋友也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再说她好不容易又快乐得叽叽喳喳了，她不忍心去掐灭。
社会对女人本就苛刻，何况她们离异女人。即便她们看上去年轻漂亮还有钱，和未婚没什么区别，但因为遇到王八蛋而离婚反而成了她们的错误，不得不接受身上盖着“离婚妇女”钢印这样的惩罚。像一个已售下架的商品，再次被摆上货架，看官们免不了嘀咕：肯定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会被退回来？说这话的人里肯定有那些祸害过别人的王八蛋。
即使这样艰难，即使也许白面瓜这个对象的选择有待商榷，即使暂时还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阿文在再寻爱的路上已算勇敢。说好听的话和给美好的祝福谁都能做出来，可真放到自己身上，她绝对没有阿文这股劲儿。所以伊莎贝给予宽容，不是有句话叫“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吗。
自己这边的情况呢，看似比她的要简单，起码对方是 available单身状态。但正是这样，先不说结婚这么遥远，他足够成熟明白和自己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他背后的家族又能接受吗？还有，自己也会和阿文一样，一点点失守，越放弃越多吗？她有底气、能放弃，自己有吗？能像她一样吗？万一那头又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呢？还指望自己再蜕一层皮涅槃重生吗？
伊莎贝回家时小偷偷到幸福一样的内心慢慢落寞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反复的纠结，一直到睡觉时。从责备自己今天太冲动，情感用事开始。明知道和他在一起会让自己谋划很久的前途泡汤，为什么一向决绝的自己，在那一刻失控？也许再强的意志力也有限度，也许再强的畏惧也会被深情打动。也许现在的贾斯汀，给了她足够的力量，足够的希望和信心。
那么，自己的野心呢？
再到问自己：是不是自己现在这样已经挺好的了，不用再折腾了，也是可以的吧？然后马上又意识到：又要因为一个男人，而妥协自己的欲望吗？这是一个死循环，她像一只小白鼠，在里面跑几遍也找不到找不到出口。
翻来覆去睡不着。阿文的鼾声已传来。
这时候手机亮了，她拿过来看，是贾斯汀，他发了一句：睡了吗？
很快，又进来一条：我想你。
找不到出口的小白鼠停了下来，开始在心里“突突”直蹦。
她回：还没睡。握着手机却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阿文睡着了。
我们能通话吗？
伊莎贝看着手机上这一行字好几遍，她清楚地听见一股东西涌上来，脑子“嗡”一声，像烧坏的主板。
两秒后，手机接到来自贾斯汀的来电。
她把头埋进被子，用能发出的最小的声音接了电话。像高中时躲在被子里和那时候的男朋友打电话一样。她再次想起诺丁山里朱莉娅罗伯茨那句台词。
其实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却像躺在一起四目相望一样。
夜正趋于完美。
月亮高高挂在空中，像一个隐喻。可月光照下来，明晃晃的。
太阳啊，晚点升起来吧。
如日中天的事业，悄然绽放的爱情，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谁都会被羡慕一句“人生赢家”。早上醒来，伊莎贝唇边还有一丝淡的笑意。
她不知道，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
早上到公司，和部门开会。
安排完工作，伊莎贝向大家宣布里昂成功通过了城市侧面试，将会离开大家回家乡工作。这时候，在伊莎贝安排下提前准备好的同事们端出蛋糕和送别礼物，让他又惊又喜。里昂为人忠厚，同事们纷纷表示不舍，但他也算晋升，一时间办公室里充斥着年轻人的玩笑声。
在欢乐的氛围里，伊莎贝敲敲杯子：“还有个消息要宣布，今年 PE 结束，芮塔和杰生成功升级 senior资深员工，并且芮塔获得了今年老安选出来的 star staff明星员工荣誉。”
大家发出惊叹，每年 star staff 只有 5 个名额，得奖的员工还会获得一趟去纽约总部的学习机会，羡煞众人。但他们对芮塔得奖心服口服，齐声要芮塔请客。
芮塔虽势不可挡，但人际关系处得和谐，早已是部门“团宠”，连声说：“谢谢老板。请客请客，叫老安和我们去唱 ktv。”

团队像水池，水流动起来才好。
里昂虽然离开，但是流向了更好的地方。其他资历浅或能力弱的员工，经过精心培养，慢慢往上走，变成主流，有一天可能也会离开，但他们曾在同一片水池里汇聚过激荡过。这样的水池才有生机。
star staff 类的奖励，其实也是政治工具来的。老安选了哪些人，不光因为他们工作优秀，更代表着他给该员工经理面子。对经理来说，不给员工好处，员工怎么听你的。而对老安来说，经理是他的员工。所以，star staff 之类是老安借花献佛，一举多得了。
今年伊莎贝部门中选一个，其余四个均来自城市一线。也就是说弗里拉那边没有，她少不了又要酸了，但这就是圣旨，她没辙。
此情此景，她又遥想当年。
曾经那年，她也作为优秀员工被奖励去欧洲总部学习。她表现挺好，那个项目的负责人推荐她接受内部刊物采访—当然，还因为她是黄种人，能体现多样性。
那个负责人很明显地对她示好。他 30 岁出头，亚裔二代移民，大概是新加坡那边的。人很精神，还挺风趣，每次讲课，别人用 ppt，他用自己手绘的 poster。吃午饭的时候特意跑到伊莎贝旁边坐着，没话找话夸伊莎贝放在桌上的钱袋子好看。后来他还专程来中国做 backpacker 工作过几个月。
身边同事撺掇她接受：多少外企女孩想找老外结婚移民呢，你抓住机会。而且他可以把你搞进另一个你想去的培训项目啊。
她不从，因为当时她有男朋友
倒还轮不上说道德不道德，她就是个实心眼的人。她看过一句话，爱情和婚姻就像捡贝壳，捡到了就不要再去海滩了。
她错过一些让生命完全不一样的机会。当然这些是后来，当她回看自己走过的路时，才发现的。比如，在这个男朋友变成“情谊千斤不敌胸脯四两”的前夫时。
但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同事们继续说笑吃着蛋糕，伊莎贝进了办公室。
打开邮箱就看到一封新鲜的人事通告：莉迪亚，主管中国区 people 工作，汇报给 global people leader。按摩那天，已经听翠妮提到过这个人，但是这封通告里有两点让伊莎贝觉得异样。
第一点，A 公司采用的是业务单位和职能部门两条汇报线，例如，伊莎贝属于中国区设计创意部，她既要汇报给中国区她的领导，也就是老安，又要汇报给总部设计创意部她的老板，一个叫丹尼尔的 gay。
但是这位莉迪亚却只有一条到总部的汇报线，并不汇报给她所在的中国区的老大老安，也就是说她在老安的地盘却不受老安的管理。
第二点是，这封通告介绍了莉迪亚在 A 公司的履历，接着只简单说她将负责中国区的 people 工作，并未详细介绍她在这个新岗位上的工作内容和职责，以前也并无此岗位。事出反常必有妖，又这样遮遮掩掩，这里肯定有蹊跷。
伊莎贝盯着屏幕沉思，在这样的企业，或者说在所有企业里，需要这般神秘、不想掀起舆论的事，肯定是涉及到很多人利益的事。所以，这个女人的到来大概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组织架构改革。
看来，前公司正在经历，也是黛娜提醒的事，果然还是要来了。翠妮说过，弗里拉和杰夫是莉迪亚的老部下。如果莉迪亚真的要牵头做改革，那么对自己是不利的。
短短一会儿，她把所有信息组织到一起，形势初现端倪。
可是，伊莎贝想不通，即便是要改组织架构，莉迪亚为什么不受老安的管辖？难道连老安的奶酪也会被动？
她想到这里，不敢继续，脊背一阵发凉，究竟有什么惊涛骇浪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虽然隐隐有不安感，可她无人求证。平时的八卦来源翠妮显然不够等级知道这件事的隐情，另一个深不可测的亚瑟也许知道，可并不适合轻易去打听试探，他身上的谜团，自己一个也没解开过。因为要准备董事会，她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他一起工作。
这样一说自己也奇怪起来，她身边的朋友—阿文、翠妮、亚瑟这些人，都比她年纪大。然而却从没觉得相处起来有问题，反而暗中学到很多。
比如有天午饭后陪翠妮去见人拿东西。
一辆豪车停在两人面前，伊莎贝正想着这是哪位大佬，却下来一个矮矮的老太婆。说老太婆一点不过分，皱皱巴巴，皮肤黝黑，但穿着是讲究的。
她走下来，朝旁边的伊莎贝微笑点头，与翠妮寒暄给她东西，就道别上车走了。
伊莎贝问这是谁啊。难道翠妮还有这样的亲戚？
翠妮解释道此人是她的保险代理人。
伊莎贝心想卖保险的见过很多，这种形象的可少见，关键还是翠妮相中的。
翠妮可能看出她犯嘀咕，说：“当年，我找了好几家外资保险公司对比，见到她的时候我也以为开国际玩笑，但她用了十句话，我就把自己所有的保险都在她那买了。”
翠妮大明白一个，想让她信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伊莎贝免不了好奇：“霍，能让你一算账精这样，她们产品得有多好啊？”
翠妮却摆摆手，给空气里带来一阵别致的香味，“欸，这你就错了。产品是差不多的，不一样的是人。”
她娓娓道来：“她农村人，父母生了一个男孩，五个女孩。家里条件很差还重男轻女，但偏偏基因优秀，五朵金花个个出色。她做外资保险将近 20 年，现在自己在深圳开会计公司了，一年挣个小千万不成问题。而从小夺得父母最多爱的唯一那个男孩，吸毒，进去了。所以说啊，”翠妮感叹：“一样的家庭也出不同的人。穷人家能出金凤凰也能出阶下囚，富人家也一样，还是看个人。”
伊莎贝琢磨这句话。
说到董事会，它越来越近了，大家的准备也进入了紧张阶段。这周的管理层会议，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各小组汇报准备情况。伊莎贝一走进会议室，看见本就是一组的弗里拉和杰夫坐在一起，和旁边一位中年女士笑嘻嘻地聊天，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假装听不见看不见。这位女士是生面孔，中长的卷发，白净瘦长脸，倒是显得斯文。这张脸，在早上的通告上见过，她就是莉迪亚。
老安进来，对大家说：“近日有客自远方来—其实也不是客人，对在座的一些老员工，她是故人。大家欢迎莉迪亚。”
莉迪亚站起来和大家打招呼，她柔声细语，给人很和善的感觉。伊莎贝瞧不出这副皮囊有任何破绽。
一一介绍过后，老安接过来说：“日后，但凡涉及到管理层的会议，莉迪亚都会参与旁听。”
没人说话，但大家心里都有个问号：为什么？
这却让伊莎贝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她再去看老安，他的脸像汉字“的”，中性到没有任何情绪。
接着就是分小组汇报董事会议的演示准备。大家都知道，以前弗里拉和伊莎贝经常意见不合，分数不同派别，如今，两个人又同时是新岗位的有力竞争者，都憋着大招，等董事会来的时候惊艳众人。
于是大家一一上台，到最后只剩弗里拉和伊莎贝的小组。弗里拉仍稳坐不动，她笑着抬手示意伊莎贝先。说白了，作为竞争对手，谁先把自己的招露出来谁就被动了。伊莎贝对她这小九九嗤之以鼻，大大方方走上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