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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我们的牡蛎(爱吃肉好不好)


“我更喜欢圆形的餐桌,它能把人的距离拉近,你觉得呢?”
对她的主意,贾斯汀全部笑着买单。
她心里一阵热流涌动,暗暗地却深入心脾深处。
再低下头看看歪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人,叹口气,决定把他拖到床上去。
这是个大工程。
先费了一番力气把他的外套扒下来,再拖他移动。一米八多的运动员身体压在一六五的瘦麻秆儿身上,中途她几次都想干脆让他就地躺着算了,但又狠不下这个心。心想,压死驴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来可以是爱心。
把他甩在床上,再去把腿架上床,总算让他成功躺下了。
把外套丢进卧室的脏衣篮里,看看他惨白的面庞和颜色很难看的嘴唇,顾不上喘口气,又去浴室拧了个热毛巾回来。
正准备给他擦把脸时,已经失去意识的他侧身发出“唔唔”声。伊莎贝一惊,这是要吐了啊!急中生智,她迅速拿起他的外套接在他面前。床上的人只管把翻江倒海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酒气和食物残渣的味道充斥整间卧室,最终,名贵西装外套里兜了一兜呕吐物。
这气味差点把伊莎贝送走,她想捏住鼻子,可是两只手都得撑着那件西装。只有把脸别过去,屏住呼吸,腹诽:“你可真没把我当外人,这会儿顾不上 decent 了。”
已然不期待他有漱口的意识了,好赖灌了几口水后又让他躺好。吐过之后,酒气渐褪,他脸色慢慢正常,嘴唇也恢复了往日颜色。她端详着,放心下来,打开窗子,又去把毛巾弄热,趴在床边开始给他擦脸。
他睡得很沉很安静,像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一样。眉眼脸型,什么都没变,可和三个月之前从在伦敦时大有不同,具体是什么,伊莎贝说不出,再仔细看,越看越不像她记忆里那个人。擦到下巴时,一层青灰色短胡茬刮了她的手,她突然明白不同的是什么。她心折。
路特斯超跑风驰电掣,可它不是跑拉力赛的车。
曾经的明亮男孩贾斯汀,住在奶油蛋糕般的祖屋里不沾风雨,周身没有哀伤和计较,更没有混迹众生亲手执刀的警觉和凶狠。
人是环境的产物。他现在身处的境遇,一目了然。
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她想起自己年少刚工作时那段兵荒马乱。她还想起伦敦的锦衣玉食,装满食物的冰箱,想起熨烫平整的窗帘,想起那匹叫“Bonfire”的马。
那个学法语和戏剧、给她讲马术和赛马区别的人,今晚在酒桌上被客户灌得不省人事。他不得不喝的时候,大概第一次知道喝酒还会是这样的折磨。
伊莎贝信奉也擅长现实世界的实用主义,功利、利己、拳头为王。但包裹在心里最深处,有对浪漫主义的崇拜。不是玫瑰花之于爱情的那种浪漫。而是在艰苦卓绝中依然如诗人般疯狂和决绝,是经历半生沧桑后壮烈绽放如孩童般的纯真,是明知自己只不过一颗尘埃依然浪费一生遨游无限宇宙的执拗,是所有不计较后果、不畏人言、明知不可为而欣然前往的愚蠢、疯狂、不可理喻—浪漫。
它们通常只出现在电影里,引得她在黑暗中巨大的荧幕前,落下眼泪。
最近半年,它还是从拼音开始学普通话,是孩子般得意开一辆超跑来上海生活,是揣着一颗甜蜜的心冲进刀枪剑雨中。她不认为这是涉世未深的单纯冲动,也不认为全是殷实家底撑腰的底气,因为像她这样出身平平的人内心尚且有对浪漫主义的向往—当然也许永远停留在向往。他是实在行动,所以,浪漫无畏背后的艰辛痛苦,不看他家底如何,是真真切切地落在他身上。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弥漫开来,悄悄地改变着什么。
她眼帘低垂,比刚刚更温柔地拉起他的手,从手背开始擦,然后是每一根手指,再到手心。这个叫贾斯汀的男孩的手非常大,手指长且骨节明显,想必是多年挥杆练就。但他手心厚实肉感,丰润滑腻,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这是有福之人的手,他是一个被祝福的男孩。
把毛巾和脏衣服收拾妥当后,她把他卧室灯熄了,只留下床头一个昏黄的小灯和坐在床边上的自己一起看着他。昏暗中,七情六欲的蝙蝠又张大翅膀,哗啦啦飞出来,遮天蔽月。原来这群蝙蝠,从未离开她心里幽暗的地方。

第51章 “Shit”
她伸手去理了理他已长长的额发,把他衬衫的扣子解开几颗,尽量不让自己往领口处看,又把他袖口的扣子解开,好让他能轻松点。
然后,她小心地、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指搭在他手上,他依然沉沉地睡着,她再把手全伸过去,盖在他手上。他的手刚刚被擦试过的缘故,皮肤有些凉。保持了一会儿,她再把手往里伸,全部躲在了他的手心里。
卧室很静。床头灯的光晕把坐着和躺着的人拢得更近,像电影结尾处的虚焦画面。
她尽量不去想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在手心的温度和触感里得到一个答案,上次没胆正视的答案。
贾斯汀这个名字,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
答案是心跳。
她很自律,绝大多数时候靠意志和精神控制自己。唯独贾斯汀这三个字,能在她铜墙铁壁上凿一个小口,透光进来,看似微小却举重若轻地填满里面。
这夜,伊莎贝没有再离开。她决定留宿在这间公寓里。确认贾斯汀鼻息深沉均匀后,她在客厅沙发上躺下,很快便和衣睡着了。外面宇宙大爆炸都和她没关系,这里已经是最后的避难所。
第二天清晨还很早的时候,床头被第一缕晨光照到,卧室床上的人就像雄鸡一样苏醒了。
不是昨晚没拉窗帘,而是他不喜欢遮光帘。在布置公寓时就要求伊莎贝在他卧室窗前只挂一块布就行。他解释说“习惯了,寄宿学校就是这样的。”
贾斯汀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夕。待环视四周确认过在自己的床上,他没来及思考昨晚是怎么回到这张床上的,就被身体某处肿胀又紧绷的感觉夺走了全部注意。那是他身上的西裤,禁锢着他的东方明珠的陡然崛起。
他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想先把裤子脱了再说,掀开被子低头看一眼却被来势汹涌惊到了,“Shit.”
想到醒之前自己做的那个美梦,他傻笑呆坐在那里,鼻梁上浮现一片红晕。
梦里伊莎贝坐在他身上,给他脱衣服。他双手环抱住她,在她冰凉的后背上,抚摸那头缎子一般的长发,头发闪烁着墨蓝绿色光泽,像人鱼的鳞片,像大海,他一头扎了进去...
“God.” 他打断自己的思绪,像对自己的羞耻。双手搓搓脸,把头发往后撸了撸,试图让自己清醒。然而却闻到身上宿醉的味道,瞬间觉得恶心得不行。他摇头笑自己,就这样还幻想呢。
红晕退去,随之而来的是内心一阵揪扯。想起那晚上江边灯下的画面,她和那个男的,到底是…
今天要约她出来吗?
他思量着边起身站在床边,把衣服脱了只剩一条四角裤,光着脚往外面的浴室走去。
刚走到卧室门口,突然看见背对卧室的沙发背上,一头浓黑的长发坐起来,越过沙发背,看向他。
那是睡在客厅的伊莎贝听到动静,醒了。她看见一具白晃晃的裸体和某处强烈的起义。
两个人同时大叫:“啊!!!”
伊莎贝马上把身子俯到沙发后面,贾斯汀则一溜烟跑进浴室。
浴室传来水声,伊莎贝捧着红红的脸坐在沙发上。
十几分钟后水声停了,浴室里的人抓耳挠腮:怎么办,我没拿衣服进来啊,纯纯的裸体怎么出去?让她去卧室?可我衣服在卧室里啊。
伊莎贝不知道他的纠结,只听到从浴室传来一个混响甚重的声音:“那个…你…我…没衣服穿,你转过去一下…”
她朝那边“哦”了一声,背过身去。听见背后一阵“咚咚”的脚步声跑过,在清晨的房间里留下一串清新的味道。又过须臾,卧室里先传来清嗓子的声音,跟着说:“好了。”
贾斯汀从卧室走出来,套着很宽松的米色卫衣和短裤,试图掩饰住刚才紧绷的四角裤的尴尬。胡子刮过,头发洗过,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树,一身清爽。终于恢复到熟悉的贾斯汀,比昨晚顺眼多了。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呃…昨天你送我回来的?”
“嗯。”
“怎么不是查尔斯?”
“他休假回香港了。”
他像小学生似的坐在那里,拘谨地问:“…那…你怎么送我回来的?”
“你同事打我电话,我去酒店,开你的车把你带回来的。”
他有点尴尬,甚至双手合十在面前作揖,“哦哦…辛苦辛苦。”
他还想说昨晚麻烦你照顾我了,却被伊莎贝抢先了,她眼神灼灼地问:“说到车,你之前那辆车呢?”
昨晚她发现收据,知道他把那辆莲花跑车卖了,换了一辆便宜很多的奔驰。
“呃…我卖了。”他语气闪烁,却没说谎。
“为什么?”
她还发现车款打到卡里后,打印出来的票上的账户余额。那张银行卡的尾号她记得,是他在大陆的主要用卡。
“呃…它华而不实,我周转不灵…”他还是没说谎。
她双眼放空,冷冷的声音传出来,“贾斯汀,你回去吧,回香港或者回伦敦。”
“为什么?”他瞪大眼。
“因为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卖了车之后卖什么呢?”
“…”有股火气冲上脑门,“你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出息吗?”
“我不想看到你变卖喜欢的东西,不想看到你那么辛苦窘迫,只为了留在这里。”—为了我。这句没有说出口。
他挪到她身边坐下,语气平缓地说:“你看着我。”
伊莎贝别着头,不肯看他。
“Look at me.”
她还是不应。
“听着,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其实不用的。我爷爷当年白手起家比我现在惨多了,我这一点点辛苦算什么?这样就让我走,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伊莎贝坐在那没作声。
“好啦,看在你那么辛苦把我送回来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想知道吗?”他把身子往她这边探过来,转头看她长发中的脸。
她就把头偏的更多。她坐在靠近阳台那边,偏着头,刚好看到朝阳里的东方明珠。
见状,他故意站起来说:“喂,那你慢慢坐,我出去吃早饭先。”
伊莎贝一扭头,命令道:“你坐下!”
他眼含坏笑,脸上尽量保持无奈,说:“好好好,我坐下。”
“说。”“Yes, 已经升为项目经理,并且马上,他要跳槽去 M 咨询了。所以,说窘迫是不是不合适了?”
他原本计划今天带着这个好消息去找伊莎贝,不曾想一场大醉让他受罪也是天赐良机。查尔斯真是好朋友。
对面那双杏眼由怒转喜,“No way!”不是吧?
“I know, it’s crazy isn’t it?”很难相信对吗?
M 咨询公司可以说是世界上最难进的 top notch一流,世界顶尖名校、最聪明的人才能被“掐尖”。
“我都没通过 M 公司的面试…”伊莎贝喃喃。
“死在哪一轮?”
“笔试,我算不出来。”数学是上帝给伊莎贝关上的那扇窗。
贾斯汀侧撑着身体在沙发背上,坏笑说:“他们要的人第一有领导力,第二天资聪颖,第三精通英语,你自己看看你哪条不符合?”
她大力朝他丢了个靠枕,不示弱,“肯定因为你是香港人又拿英国护照,他们给你降低难度了。”
“没可能啦。但是,你教我的 street smart 帮了我很多…跑车有时候不如共享单车。”贾斯汀回味着那一堂生动的课。
又说回跑车,伊莎贝不能免俗地问:“M 公司的工资可不低。你有了钱会不会把那辆车买回来?”她知道他多喜欢那辆莲花跑车,也许卖掉只是权宜之计,早晚还会再拥有。
他却答:“不会。”
“为什么?”
“我以前开法拉利,现在开奔驰。因为我不需要面子,我需要银子…yo.”他一只手在空中挥舞,嘴里发出一串怪调。
“…你在 Rap 吗?”
“咳咳…这是 Edison 的歌,”他揉揉鼻子,换上正常语气,“这辆奔驰见客户的时候撑撑面子还可以。以前那辆太高调,让人不信任,而且我也不想开着跑车堵在上下班高峰被路人‘瞻仰’了,太蠢了...”
伊莎贝乐了,“哈哈哈…社会教你做人。”
“以后我这辆车也不要了,我要买一辆 Tesla,环保省钱,又不容易被看出身价。”
“您可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
他左手攥拳,在端起的右手上盖一下,得意地眉毛又挑起来,说:“Street Smart 101街头智慧入门课,pass.”
听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又被严肃取代。
她郑重地看着他问:“你真的喜欢现在和将来要做的事吗?”这很重要。
她不是要对方为自己牺牲付出的那种人,她希望和能同道竞速的人在一起,在伦敦的公园里那场谈话,贾斯汀就明白了。他知道让自己回香港是她担心他,虽然至今彼此都未明说,但这恰好证明了她心里有他。
他也郑重地回答道:“喜欢。着迷。让我觉得自己渺小,但有力量。这样你放心了吗?”
她又看到在 A 公司 present 时那双坦诚、真实的眼睛。
伊莎贝以为从未体验过蝼蚁竞血的陈少去工作,不过是拿来掩人耳目的幌子,丰厚家产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本。甚至带一丝看好戏的心理,故意抻他。然而,他却真真实实地爱上了每周最少 70 小时的脑力劳动,经常到处飞,电脑和手机寸步不离。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壮士断腕,摧枯拉朽,给自己打造了一副坚硬铠甲。
伊莎贝太知道这其中辛酸。他终于赢得她的尊重。
她又一次心折。胸腔里像有蜜蜂,颤抖翅膀,抖出蜜意。
然而,不能停留太久。因为每次相对坐在沙发上,总是重复陷入同样的暧昧陷阱。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又开始变得黏稠,湿漉漉的眼神像露珠在叶片上滚动,乳白色的圆领卫衣反射了晨光映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处,刮了胡子的下巴光洁饱满,呼吸起伏间全是期待和希冀。
被人灌得酩酊大醉一场,醒来后梦中人却近在眼前,不光照顾了自己一晚,还担心着自己的生活处境,是不是真找到了喜欢的事业。贾斯汀笃定这不是梦,而是美梦成真。
这些天来的劳碌、苦闷,硬着的头皮、憋着的那口气,“绝不能放弃”的那句发狠,终于换来现在在阳光下,站在对面若无其事笑着对她说,我能做到。
上次看见她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失落和疑问,连同宿醉后晒了阳台进来的阳光而渐退的酒意一起,见鬼去吧。她泛着墨蓝绿色光泽的长发,像巨大磁铁,吸引他越靠越近,像快走进梦里。
这是第几次了?这次她没有躲闪。
等发梢微潮的他带着清新气息偏着头靠近,快要闭上眼睛吻下来时,她伸出食指按在他嘴唇上,他没动,睁开眼。眼神和气息在一根食指的距离中交缠,潺潺灌溉着心里的渴望。近在咫尺,气息相闻,可偏偏谁都不行动,任胸腔那团东西持续发酵膨胀。
让我们看看,它究竟有多大能耐。反正这个竞技场上,棋逢对手只剩两人,有的是时间。直到某一天,再不能承受和忍耐,就一起毁灭得一塌糊涂吧。
“今天不工作?”
“今天是我这三个月来第一天休息。”
“Lucky me. 走吧,去吃 brunch。”
“我衣服为什么丢在浴室里?”
“哦,你昨晚吐在自己身上。那衣服丢了吧。”
“为什么,洗了还能穿!”
“…这样小气了吗?你还会请我吃饭的吧?”
“哇,你没人性啊,我都变卖家产了。”
“...…”
走的车库,他问:“Would you like a ride?”要兜兜风吗
“I hate Mercedes.”我讨厌奔驰
“为什么啊?”
“你不知道夏树就是上了一个大叔的奔驰吗?”
“你原来也那么中二!”
两人一起混到吃完晚饭,伊莎贝接到阿文电话,说他们小区停水,晚上想来伊莎贝家住,明天一早好去上班。
贾斯汀送她到楼下,做最后的争取:“我能加入你们的女士之夜吗?”
她轻笑没说话。
他双眼痴痴地看着她,什么眼含秋水根本不够,大概含了春夏秋冬四季所有的水波荡漾。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但只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轻声说:“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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