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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莲(一寸方舟)


就找他脑中飞快的想着对策时,景撤到底也没有狼心狗肺到眼看着他师兄为难的地步,一声不吭的走上前去,站在三位尊长面前。
王定风的眼底浮现出怒火:“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当着苍海神王和莲尊的面说清楚,景撤,你师兄不说,你来说!”
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一点没怀疑这事是景撤做的,只以为他们兄弟一人这是在帮哪个同门遮掩。
这都是景撤平日的为人太过冷漠的缘故,他冷的像块冰,除了修炼,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历劫回来之后,这毛病不减反增,别说与人起冲突,现在是眼神都不会在陌生人身上停留了。
就算有人得罪了他,他要么将人一剑斩杀,要么置之不理,绑架?这事一听就不是景撤做出来的事。
元莲和苍海在一旁任由王定风审自家人,元莲低头品着剑宗特有价值千金的云雾茶,感觉味道寻常,至少比不周山的甘露差了不少,于是只饮了两口便将茶盏放了下来。
苍海则是饶有性味的打量了景撤一眼,便感觉到他当初满身的破绽更加明显,几乎到了一碰即碎的地步。
至于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苍海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景撤十分直白坦然道:“那人是弟子带回来的。”
王定风顿了顿:“你?”
景撤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
王定风深吸了一口气,又闭了闭眼,才平静道:“为了什么?”
景撤的目光在元莲身上一扫而过,道:“封云清与我在下界曾有过渊源……我有事要问他……要问个清楚。”
“到底是什么事?无论什么样的前尘往事,怎么样的深仇大恨,都不该……”
“他认为他的妻子和我的妻子是同一个人。”
“……”
王定风噎了一下。
苍海轻轻挑了挑眉毛。
景撤面不改色道:“况且,他是自愿来到剑宗的,并非弟子强迫。”
王定风刚要松一口气,便听到了元莲的声音
“是么?”元莲突然问道:“被击晕带到这里,也算是‘自愿’么?”
“莲尊对这小小
的外门弟子倒是十分上心,”景撤立即转过脸去,看着她那熟悉的眼眸,声音果断明确:“至少他现在是‘自愿’的,莲尊何不亲自问问封云清,他是不是同意我的做法。”
这话是对着一位仙尊说的,但是用词未免过于失礼,语气也太过……熟稔。
就如他与元莲曾是旧识,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似得。
管煦涵咬了咬牙,不明白他为什么当着苍海神王的面也敢作死——这、这才是人家名正言顺的丈夫啊!
但是神王毕竟是神王,涵养果然不一般。
他竟然没有当场勃然大怒,而是无奈的瞅了元莲一眼,接着摇头轻笑了一下。
这样温和宽容的做法,竟然让脸上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景撤变了脸色。
微不可察,但是管煦涵敏锐的差距到他的嘴角不可扼制的抽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向下弯去。
景撤自认为很冷静,他胸口有了一个大的起伏,又立即平复了下来,冷声道:“若是苍海神王乐意,可以一同去。”
这话,让这个完全不知道内情,甚至对言语争锋十分迟钝的王定风听着都能感觉出不对劲了。
他心里发毛,看了看得意弟子,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苍海神王。
苍海没有计较景撤的实力,他含笑看着他,温和道:“何必多走一趟呢,这便请他过来不好么?”
他嘴上说的是问句,但是动作却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的意思,轻轻一抬手原本在景撤洞府中被下了数层禁制来遮掩他踪迹的封云清就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硬生生的拽了过来。
神光闪过,封云清凭空出现在大厅中央,一个踉跄,甚至都没站稳,险些跪倒在地上。
他勉强站稳之后,一抬头,就惊愕的发现了自己的处境。
管煦涵、景撤两师兄弟侍立在旁,坐着的高阶修士想必便是剑山的山主王定风,而最重要的是……
他抿嘴看着主座上的元莲。,顿了一顿才找到自己的语言:“你……”
话未说出口,便被王定风皱着眉打断了:“你是万仪宗弟子?怎么这般不懂礼数?神王与莲尊在上,竟不知道行礼?”
封云清攥了攥拳头,慢慢行礼,俯首道:“见过苍海神王
、元莲仙尊……愿一位尊上长乐、长乐无疆。”
他这礼行的勉强,王定风看的也勉强,但是也知道这不是重点,直言:“我问你,你来剑山,究竟是自愿,还有被景撤所迫。”
封云清浑身一震,随即抬眼将众人的神情一一看尽,苍海的兴味盎然,元莲的云淡风轻,还有景撤的冷漠无言,他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弟子与景撤仙君起了争执不错,但是如今,待在剑山却是自愿的。”
苍海勾了勾唇角,靠着元莲低声道:“竟是我们白跑了一趟呢。”
话中却没有恼怒,反倒笑意居多。
元莲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她方才费了一点功夫回溯了一段时光,却并没有看到景撤与封云清一人达成一致的画面,不知道是仓促之间漏掉了,还是两人自有默契。
但是她也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弄明白前因后果了,来这一趟,也算是帮了韵莲的那些同门们的一个小忙——也看到了西州沙漠和大海,也算不得白跑一趟。
她意兴阑珊道:“既然如此……”
“我愿意待在剑山,也是想得到一个答案……想来景撤仙君‘请’我来做客,怕是有一样的想法。”元莲的话被封云清接过,他垂着头,不看任何人,口中道:“这答案,只有莲尊可解。”
元莲停下要说的话,歪了歪头:“我没记错的话,韵莲的事已经了结了,你的那个情人……”
“她不是我的情人,我没有情人!”封云清一贯沉着镇静的脾气几乎要被元莲弄得崩溃了,这时才发做出来已经是他能沉得住气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元莲:“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元莲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下意识的朝师兄看过去。
苍海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又拍了拍她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听人家讲话。
元莲就又转过来,不太在意的对封云清道:“好吧,是你的那个……知己?你的那个知己已经复活,这不是很好么?”
封云清的双眼不可遏制的泛起了红色,王定风一下子严肃起来,但是接下来却又见他深呼吸了几次,阖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眸已经恢复到了清澈的黑色。
竟然单凭自己硬生生的把心魔压回去了
这小子……也不是个池中物呢。王定风心想。
封云清知道自己的心魔一直处于似控非控的状态,也不敢再放任情绪了,他尽量让自己恢复冷静,沉声道:“莲尊,我之前回忆了过去的不少事,只觉得初初都是疑点,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韵莲究竟知不知道?”
景撤冷眼看着这一人的对话,没有插言去打扰,因为他所有难解的心结答案,恐怕也都在这段问答中可以解答,他听着元莲仙尊问:“知道什么?”
“一切。”
封云清道:“你说她是她,你是你,那么韵莲就该先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后一个普通有天赋的修士,她生在苍海界,长在苍海界,应该对神界的一切一无所知,应该对元莲仙尊和她的情劫毫不知情……
“但是,她是么?”!

她先是一怔,接着慢慢的、无意识地坐直了一点。
连苍海都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他轻挑着长眉看向元莲。
这问题问出口后,现场起码沉寂了半盏茶的功夫,甚至连呼吸都像是变轻了似的。
这时候,元莲才道:“这种事重要么?”
……这似乎没有回答的话,其实就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封云清的眼底不受控制的染上了一层水雾,与韵莲相知相许的种种,一幕幕那样真实深刻的刻在脑海中,他的声音几乎不可思议的带上了一种细微的哽咽:“不重要么?”
“那对您来说,对高高在上的元莲仙尊来说,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封云清不禁向前踏了一步,执着道:“当然不是已经过去了的韵莲的人生……那是您如今已经高不可攀的修为么?是千世界、整个神界所有人的命运?还是……”
他意味难明的视线在苍海身上一扫而过:“还是您名正言顺十分般配的道侣?”
元莲被问道韵莲是否对渡劫一事之情时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只知道她似乎没办法坦坦荡荡的回答这个问题……这种感觉真是相当古怪。
此刻她听到封云清的质问,心情却放松了下来,觉得这是个十分好答的问题,比方才那个简单多了,于是她屈尊降贵的无视了封云清语气的失礼,十分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说的这些当然都是重要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
就算管煦涵与封云清并无关系,也不怎么关心他,此刻也有些不忍心看他脸上的表情了。
真是、真是惨不忍睹。
王定风对他们如同一团乱麻的往事毫不知情,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孩子似乎是与莲尊有那么点感情纠葛,他却不能跟管煦涵一样同情封云清,因为方才爱徒景撤的一句话冷不丁的闯进了脑海。
——“他的妻子和我的妻子是同一个人”。
王定风唇上的胡须抽搐着抖了抖。
封云清倒也硬生生的把要吐到嘴边的血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是声音却仍有些颤抖
:“所以说,韵莲是知道的对么?她知道多少,又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与我相处?”
元莲这时候不免有些迟疑:“她该是都知道的……至少我知道的,她都知道。”
也就是说,这个韵莲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修,几乎承载着元莲仙尊全部的记忆,她知道自己本来是谁,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也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
得到了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封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撩起袍袖,双膝重重的落在地上,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元莲面前,抬头仰视着对方清冷美丽的脸庞,也看着这双没有蕴含丝毫情意的双眼:“莲尊,您说过您不是韵莲,但若一个人的神魂意志由记忆构成,韵莲和您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就是韵莲,韵莲……就是你。”
元莲对这种说法并不赞同,或许封云清这个修为的人会觉得难以理解,但是对于玉仙以上的人来,他们会清楚地知道那一点点魂魄无法全部承载本尊的记忆……或者说,并不能完美的融合。
韵莲知道一切,记得一切不假,但是她同样知道自己只是千分甚至万分之一,知道自己的思想、情感乃至思维方式与本尊有着天差地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她有清醒的自我认知,知道自己是韵莲而非元莲仙尊。
但是这样讲起来就太深了,元莲不愿意多费口舌,看在对方好歹帮自己涨了涨修为的份上,好歹敷衍了一句:“你现在修为太低,等日后再升几阶自然就明白了——就算她有记忆,也不代表她就是我了……你想多了。”
封云清怔怔的看着她平静的表情,一时无言。
……分明是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记忆,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样呢?
他现在确实不能理解,但是仙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没有他质疑的余地……就算他不想承认,固执的认为爱人没有死又怎么样?
这也只能证明,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这似乎更加可悲。
封云清默默的站起来,垂着头,轻声道:“她既然什么都知道……既然一定要完成这一世的命运,那我们之间的一切……也是假的么?”
元莲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感情是真是假,他自己分辨不出来么。
怕不是。”
封云清猛地抬起头——这句话不是元莲的回答,竟是出自苍海神王之口。
……说实话,若有一个人是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这位和他同出一界的神王能排第二,那就无人可排第一,甚至超过了元莲。
他完全不像在元莲身边看到他,不想想象他与元莲之间关系密切到什么地步,更不想去思考对方与自己究竟隔了怎样的云泥之隔。
他这样在意,在意到下意识的忽略这个人,但对方却似乎完全不在意。
元莲是他的师妹,更是他的道侣,两人的一举一动中可见亲密,并非那等貌合神离的怨侣,但是苍海神王在面对着他这么一个与自己的道侣曾有过感情纠葛——就算只是分魂的时候,却始终云淡风轻,并不当一回事的样子。
神王此刻的口吻都是温和有礼的,他近似耐心的解释道:“晓莲……你们莲尊要经历的劫难并非是走马观花走个过场就能了解的,若没有发自内心的感情,是达不到目的的,这个你倒是不需要怀疑。”
他这样的神态分明十分友好,但是封云清却宁愿对方横眉冷对,这样的友善态度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个人的存在甚至都够不上让苍海神王在意的资格。
似乎他撕心裂肺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独角戏,而高高在上的神王却是作壁上观的观众,含着笑意与漫不经心来点评他的表演。
他看着封云清时温和沉静的眼神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说——哦,这就是帮我师妹渡劫,还能陪她解闷的人啊……真不错。
有时候封云清想,什么时候苍海神王赏他一两件法宝,嘉奖他丰富了元莲仙尊匮乏无聊的生活,他是一点也不会意外的。
脑中在极短的时间内胡思乱想了这么多东西,封云清移开视线,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知道一切,又怎么会喜欢一个注定要辜负她的人?”
“你弄错了一件事,”苍海的神态从容到让所有人侧目,他微笑道:“不是韵莲勉强喜欢上一个注定要辜负她的人,而是她在知道自己喜欢上你时,才确定你就是那个人。”
苍海看向元莲:“我说的对不对?”
元莲想了想,点头道:“大概是这样。”
她对封云清
说:“她们都是这样的,感情充沛却专一,无论有没有破解胎中之谜,知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旦动情,就是至死方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知道自己动情的那一刻,便也是知道眼前人就是负心人的一刻。
封云清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竟然还笑了一下:“韵莲其实一向坦荡,与我几乎无话不谈,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谁知道,这唯一的隐秘,竟就是如此……”
他突然抬眼看向时钟低垂双目,面色冰冷一言不发的景撤:“景撤仙君,我的韵莲是不是很能忍?”
景撤的目光就如同他的剑一般,锋利的划在封云清的脸上。
封云清不为所动,他表面上的镇静掩盖住了心中翻腾的无边痛苦,不得缓解也无法发泄的难受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专一这种折磨,他呵呵笑道:“这样的事情也能死死压在肚子里……你知道么?她恐怕不止有莲尊的记忆,她甚至能完全掌握你手把手教导妻子的剑法,你猜,她还知道什么?”
景撤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他握剑的右手将剑鞘捏的要咯吱作响。
听到这里,王定风要是再没猜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他不敢相信世间的巧合能严丝合缝到如此地步——这种事,怎么会让景撤撞上?突破瓶颈顶峰方法有那么多,景撤为什么非要选这一种,退一步讲,天底下有那么多女子,他又为什么非要选那一个?
万幸如今莲尊并没有要追究这事的意思……
王定风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封云清别有意味的声音响起:
“仙君,你的妻子为了寻找失踪的夫君,跋山涉水历经磨难,最后死在了寻夫的路上……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件事,毕竟她足足找了五年才死去,你该早就飞升神界了……但是我几乎确定,韵莲是知道的,她一定十分清楚的感应到,这世上存在着另一个自己,正饱受情劫之苦,可悲的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究竟为何不辞而别。”
“你是不是很得意自己这么轻易的甩开了修行路上的阻碍,也自满于自己能这么果断地放下这区区情爱小事?”
景撤冷眼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封云清道:“说不准,人家也正眼巴巴期待着你抛弃妻子,好一拍两散,早日完成任务呢……”
景撤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手中寒霜剑嗡鸣,但是在他有动作或是王定风出言阻止之前,元莲就先一步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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