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谦打断了他,“这些话你可以跟警察、律师说。”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如谈论天气一般平和,“刘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们都是依法纳税、遵纪守法的公民,案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也请你相信律法的公平公正,耐心等待结果就好。”
刘宏康听着这没有人情味的话,突然就明白了大哥为什么会如此冲动。
人被逼到了绝境还能做什么呢?
但凡梁潜当初没做得那么绝,无论如何大哥都不会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的孟怀谦语气再平和,面上再温文尔雅也改变不了他比梁潜还要淡薄冷血的事实。这段日子以来他四下奔走却屡屡碰壁,这难道不是出自这位孟总的手笔吗?
他咬着牙,将满腔的疲倦全都咽下,面颊肌肉都在抽动。
下一秒,他没再犹豫,跪在了孟怀谦的脚边,哀求道:“孟总,您行行好,我大嫂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孩子小,一出生就得了病,如果不是没法子,我大哥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是,我们都知道千难万难都不能背叛公司背叛梁总,可我大哥他知道错了,孩子还小,孟总,求您了,给我大哥一条生路。”
孟怀谦垂眸审视他,淡淡地看着他涕泗横流也无动于衷,抬手随意地扣上袖扣,平声道:“还有事吗?”
临走前,他又停下脚步,“刘先生,这是最后一次,在必要的情况下,我可能会采取不那么温和的方式,望你理解,我不愿任何人打扰到她。”
刘宏康攥紧了拳头,忍耐又忍耐,人在面对跟自己阶层分明的上位者时除了隐忍没有别的选择,话语仿佛是从牙关挤出来般沉闷,“多谢孟总提醒。”
孟怀谦礼貌颔首,“客气了,不送。”
表姐说的事情,池霜自然放在心上。
从进圈开始,她就将自己的安全放在了首位,好在她一直也没有大红大紫,倒也没碰上过几个很极端的粉丝,一路也算平平安安退圈,现在冷不丁听说有陌生男人在餐厅附近转悠,她不假思索便给钟姐打了个电话,那头很快地接通。
“钟姐,公司还没将王师傅派给其他人吧?”
池霜怕麻烦,找陌生人不如找熟人,这就想到了她还在星启时用惯了的司机师傅。
王师傅话不多,开车却很稳,给她当司机的五六年来别说是交通事故,车都没有刮到蹭到过,技术绝对过关。除此之外,王师傅身材健硕,为人也忠厚老实,以前还在武馆上过班,可以兼职保镖。
“钟姐,我不方便直接跟王师傅联系,反正你帮我问问他,愿不愿意继续给我开车。”池霜说,“只要他愿意过来,工资都好说,肯定比之前要高。”
“可以倒是可以。”钟姐揶揄,“怎么想到继续找司机,还以为你不需要了。”
池霜听懂了她话里的调侃,大大方方地自嘲,“那没办法,我不是豪门梦碎了嘛,当不了二十四小时都有保镖跟着的豪门太太啦。”
钟姐闻言反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行行行。”她应下,“正好王师傅现在跟郭闯在开车,郭闯你见过,挺随和的一个小伙子,我跟他商量一下换个司机问题应该不大。王师傅估计也更愿意给你开车,至少跟着你不用天南地北的到处跑。”
池霜不爽,“钟姐,你是在嘲讽我现在很闲,不如郭闯弟弟那样忙碌吗?”
“你有自知之明最好。”
钟姐话锋一转,“对了,请柬收到了吧,这周六公司办晚宴你可得来。”
“不要!”
池霜拒绝,“钟姐,我辞职了,你见过哪个辞职的员工还去参加前公司的年会?你做点好事攒点功德吧。”
“给个面子。”
“你没面子。”
“池霜,你要我现在打飞的到你家门口吗?”
“没出场费,不去。”
钟姐无语:“你钻钱眼了?”
“你不都说了我现在是无业游民?”池霜轻哼,“再说了,星启是我娘家啊,还隔三差五就回去串门。”
“星启永远是你的家,咱不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套。”
开过玩笑后,钟姐又认真地劝她,“买卖不成仁义在,来吧,刘总都问过几次了。刘总对你可一直不错,你走了他还整天记挂你,咱公司内部不总在传你是刘总亲爹?”
池霜不置可否。
“行吧,不过提前讲好,要是有谁不长眼在我面前发疯……”
钟姐扑哧笑了声,“我看你欺负温晴也挺顺手,放心,以前内部那些人可能跟你还有利益冲突,现在您都是无业游民,谁犯得着跟你较真。”
这是实话。
池霜入行十年,没栽过大跟头,也没受过气。
以前坊间就有传闻她是星启小公主,逐渐便传成她跟创始人之一刘总有点见不得人的关系。
之后她谈了几个英俊帅气又年轻有为的男朋友,这谣言不攻自破。
“烦死了。”池霜抱怨,“想到要跟以前就很讨厌的人见面就很烦。”
钟姐驾轻就熟地顺毛,“你已经退休了,他们还要没日没夜地打工,你这样想心里是不是就舒服了?”
池霜:“明星少来碰瓷打工人!”
钟姐:“是谁,告诉我是谁,是哪个野男人提高了你的阈值,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好哄了?”
池霜:“……”
虽然怨气冲天,可实在躲不开的应酬还是要认真对待。
池霜很有退圈的自觉,素人也没必要去跟演艺人比美,以前这样的晚宴,她早早地就开始准备礼服了,现在完全没了营业心思跟力气,费那劲折腾自己干嘛呢。进了衣帽间想搭配几身挑选一套来,意外发现可以排在她喜好前三的一对耳饰竟然只剩一只,另一只不翼而飞。
回忆了很久,也没有思绪,随手拨通了siri孟的号码。
那头很快地就接通,连五秒钟都没让她等。
非常优秀。
“你说。”
这是孟怀谦的一大显著进步。
过去他接通电话的开场白总被池霜挑剔。
“有事?”——孟总你觉得以我们的关系,我给你打电话不是有事,难道要跟你聊诗词歌赋谈人生理想?
“喂,是我。”——孟总不必妄自菲薄,我存了你的号码。
“……”——你在非洲还是在太空,信号这样不好?喂、喂、喂,听得到吗孟总?
池霜没穿鞋,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她烦躁地翻来找去,情绪也精准无误地传达给了孟怀谦。
“我耳饰掉了一只,肯定是搬家的时候丢了,应该还在别墅那边,你去给我找吧。”
孟怀谦:“……”
黑色的轿车在夜色中疾驰而过。
灯光忽明忽暗照射进来。
婉拒的话都到了嘴边,怕她烦躁不开心又要闹,他耐心地应道:“好,我知道了。”
“我把照片发你。”池霜泄气,“你尽快给我找吧。我过几天还要参加一个晚宴,烦死了都!”
挂了电话没多久,孟怀谦收到了她发来的照片。
他盯着看了片刻,沉声道:“在前面掉头,送我去星语半岛。”
星语半岛是梁潜名下的那幢别墅。
司机惊讶,孟总是晚上的航班飞往京都出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九点半就要起飞,如果现在去别的地方肯定赶不上飞机了。
“好的,孟总。”
孟怀谦坐在后座,似是闭目养神。
他给助理发了消息通知改签,明天京都有会议,他也不愿意耽误了工作进度,改为凌晨两点起飞的航班。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总觉得漏了很重要的事,片刻后终于想起,将那张耳饰照片发给助理。
【尽快购置这一对耳饰。】
以备不时之需。
【好的。】
助理回复消息,想起什么,龇牙咧嘴乐了一声。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孟总是为谁购买耳饰,如果说他是孟总的助理,那么,孟总就是池小姐的助理。
想到这件事,最近上班的心情都变得愉快了。
机场跟星语半岛都不在一个方向,当司机开车到了目的地时,已经快九点。
孟怀谦下车进了别墅。池霜已经搬走,这里也没人来居住,一切都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每个星期都会有保洁过来打扫卫生,来到玄关处,他出于习惯换了拖鞋,只是在瞥见鞋柜里那双曾经被她砸他的毛绒绒的拖鞋时,竟然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事情也没有发生多久。
他们的关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初,她是梁潜的女友,他也只会在饭局上见她,两年以来,他们说过的话都没超过十五句。
之后,他背负着梁潜的性命,对她满腹愧疚,她哭她闹,他束手无措。
现在她成为了他通讯录里通话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孟怀谦将那双拖鞋再次摆好,摁亮了客厅的灯,缓缓地上楼。屋子里空无一人,无比地寂静,在来到二楼主卧室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
她的卧室,他应该不太方便直接进去,即便她现在已经不住这里了。
迟疑了几秒钟,他电话都要拨出去的那一刻,他又挂断。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能猜得到当他说出自己的顾虑时,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一定会骂他,“孟怀谦,你是原始人还是清朝穿过来的?难道说你有特异功能,不进去怎么找!”
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他推门进去。
这间卧室他也是头一次进来。星语半岛的别墅梁潜早就买了下来,当初还吆喝他们几个都在这里买一套,梁潜是一年多以前找人设计装修,搬进来住也不过才几个月,这里的一切都很新。
目不斜视地穿过卧室廊道进了衣帽间。
池霜的衣服鞋子包包太多,这次搬家她也没全带走,仿佛她还没离开。
衣帽间被设计为男女主人共用。
中间的手表柜里都是梁潜的腕表以及衬衫夹、领带夹。
孟怀谦来到另一边,目光克制地扫过她的珠宝。也有并不陌生的饰品,其中一根红绳比较显眼,如果他没记错,梁潜也有一根,容坤曾经笑话过梁潜学年轻人戴红绳不嫌害臊,梁潜失笑,“霜霜比较信这个,跟她朋友去了个很有名的寺庙买了两根。你懂什么。”
梁潜分外珍惜。
一直到出事的时候,除了腕表,手上还戴着跟他气场格格不入的红绳。
衣帽间的灯只开了一盏,光影落在孟怀谦身上,晦暗不明。
他伸手,打开了首饰盒。
他想,她留下来没带走的这些,应该都是已经不符合她的喜好了。
珍珠居多,还有红蓝宝石的手链项链。他记在心里,至少以后她突发奇想让他帮忙购置时,他最好不要买与之相同的珠宝。
另一边,池霜见他半天没消息,又拨通电话。
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孟怀谦按了免提,她的声音传来,很清晰,清晰得好像她就在屋子里叉腰在命令吩咐他。
“找到没啊!”
“还没有。”
池霜嘟囔一句,“要是家里找不到那还能丢哪。”
孟怀谦不出声,任由她碎碎念。
“应该不是在我车上吧,我昨天才去洗的车。”
“好烦啊,我那套礼服跟这对耳饰最搭,都好几年前的款了,现在专柜也没得卖啦。”
“太讨厌搬家了,每次总会丢点东西……”
“孟怀谦,你找到没有!”
“等等。”孟怀谦弯着腰,在她那堆东西里翻翻找找,还要抽空安抚她,“没有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没找到,最迟后天我助理会送一对新的过去。”
“现在很难买到的。”池霜嘀咕。
“不难。放心。”
“那好吧,你找到了就直接给我送来。没找到就算了。”她说。
孟怀谦嗯了一声,在她挂断前又叫住了她,“需要我给你带吃的吗?如果我找到的话。”
他就怕找到耳饰送过去了,她又临时起意要他去买宵夜。他还要赶凌晨的飞机,需要考虑到她的一切需求。
“不要。”她很嫌弃他问这样的问题,“你见过谁参加重要饭局前还吃宵夜的!”
孟怀谦从善如流地回:“我知道了。”
在尽量不破坏衣帽间摆设的情况下,孟怀谦还是花了快二十分钟才找到了那只耳饰,他看向掌心,肩膀一松,只觉不可思议,他改签航班、路上多余花费一个钟、在这里如沙滩寻宝般忙碌二十分钟,居然是为了这小小的一只耳坠。
还好,找到了。
只要找到,只要她高兴,这就不算是浪费时间。
在他要走出衣帽间前,刚才打开的柜门没关上,他走过去,只见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弯腰拿起才发现这是一幅画,素描画像。
画中身着衬衫西裤的男人正在看书。
他对这个人是再熟悉不过,这是梁潜。
画者笔触温柔,如果不是对梁潜极为了解的人,是很难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神韵来。孟怀谦想起,池霜的父亲是一名画家,年轻时在当地也小有名气。
其实都不需要猜测,素描画的右下角就写得清清楚楚。
孟怀谦愣了一愣。梁潜对池霜的感情,几个至交好友都看在眼里,但他跟池霜并不熟,除了她的眼泪她的伤心,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察觉到她对梁潜的爱意。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弯腰将这副素描画重新放回柜子里。
好奇心这种东西,本不应该出现在孟怀谦的人生中。
这世界上无数人怎么也够不到的名和利,早就牢牢地掌握在他手里,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事物。可是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开始好奇池霜在梁潜面前是什么模样。
是爱的吧。
那她爱一个人时会是什么语气,什么神情呢?
——这实在正常。人们在观看影视作品时,见到穷凶极恶的反派也会闪过这样的思索,他/她如果爱上一个人会怎样。
池霜泡澡之后收到了孟怀谦的好消息。
现阶段她只把他当畜牲使唤,没把他当异性当男人,自然没有包袱,在他面前素面朝天也没所谓。她在家里等啊等,快十一点钟时,门铃声终于响起,她趿拉着拖鞋快步过去,通过显示屏看到门外的人是孟怀谦这才开门,两人打了个照面,她伸手,他抬手,可谓是默契十足。
“我要检查一下是不是我弄丢了的那只。”池霜抬眼看他,“搞不好你是让人买了来骗我,你不要以为你能骗得过我,我的东西我都认识的。”
孟怀谦哭笑不得。
偶尔也会觉得她很像胡搅蛮缠的孩童。
“这几天我不在京市,要出差。”他说,“你在电话里说你要参加饭局?”
在跟她有关的事情上,他必须要谨慎一些。
池霜倚在门边,还在观察这失而复得的耳坠,眼皮都没抬,“我以前公司的晚宴,怎么,孟总要给我当保镖打手吗?”
孟怀谦:“……”
他神情平淡地解释:“我要出差,可能没时间。”
此时此刻,池霜也没想到孟怀谦会把她随口说的一句话当真,并且付诸行动。
钟姐也担心池大小姐不爽放鸽子,周六一大清早就拎着包上门堵她。
“今天可得当点心。”钟姐拎着她到洗手间给她挤牙膏,语重心长地说,“高总可能会念叨你几句,你也理解一下,温晴现在也喊他一声姨夫。”
“那我不去了!不去了!”
池霜原本睡眼惺忪,这会儿见找到理由便来了精神,“明知道有人要欺负我我要腆着脸去,我是有多爱受虐啊?”
钟姐将电动牙刷塞进她嘴里,“得了吧,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还在星启的时候可没少阴阳怪气高总,他也怕你好吧?”
池霜知道自己躲不过,钟姐的面子她要给,刘总的面子更要给,她就当是去听王八念经了。
两人下楼时,池霜还在抱怨:“钟姐,公司团建真的很无聊啊,没有出场费一秒钟都不想呆。”
说着她靠在了钟姐的肩膀上撒娇暗示。
钟姐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她转账一万。
池霜:“我的片酬你知道的,一万块演不了几分钟。还是给你按友情价骨折价算的。”
“你觉得你退圈了还能有以前的行情?”钟姐还想再念叨她几句,半点野心都没有,白瞎了这张脸,余光却瞥见一辆黑色的轿车,阵仗唬人。
池霜也愣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辆车她都觉得很眼熟。
她还没回过神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走上前来,语气恭敬地说:“池小姐,您好,孟总有交待,让我过来接您。”
钟姐缓缓看向池霜:“?”
池霜也一脸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