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弥月便让兰绘去马车上取来水彩颜料——自打春日宴过后,卫弥月便在马车上放了一套水彩颜料,以防像眼下这种情况出现。待兰绘取完颜料回来,卫弥月先一一向兰贵妃介绍了二十四种基础色:“这是白色,这是柠檬黄,这是湖蓝、草绿、熟褐、紫罗兰……”
这些颜色单看兰贵妃都认识,但卫弥月说出的名字却让她越来越陌生:“等等,卫三姑娘,这分明是鹅黄色,为何却叫柠檬黄?何为柠檬?还有这紫罗兰,莫非是一种兰花么……”
“……”
卫弥月模糊地笑笑,摸了摸脸颊道:“娘娘说的是,叫鹅黄色也可以。这些颜色是当初教我作画的画师说的,我也不知为何这么叫,只跟着记住了。”
兰贵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待卫弥月挨个儿介绍完每种颜料的颜色,随手一抬道:“这座假山上的山茶开得极好,不如卫三姑娘今日就教我画山茶花罢。”
卫弥月随着看去,视线恰好同上头微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品茶的沈咎对上视线,她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的慌乱,匆匆收回,点点头道:“弥月听娘娘的。”
卫弥月回忆着当初上专业课时老师是怎么讲课的,一边详细耐心地教兰贵妃怎么打稿、怎么调色。
然而兰贵妃想学画画儿是其一,她特地把卫弥月叫来后院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想弄清楚这小姑娘同她那不开窍的弟弟是什么关系。
兰贵妃一边按照卫弥月教的描绘出一朵简单的山茶花轮廓,一边关心地问:“听卫三姑娘与无琢方才的话,卫三姑娘不日前才遭了难。不知可受了伤?我那儿有宫廷御用的活血膏,一会让丫鬟拿给你。”
卫弥月受宠若惊,摇摇头道:“多谢兰妃娘娘关心,弥月没什么大碍。只是那两名歹徒凶悍,似乎伤了沈都督……不知沈都督可有大碍?”
“无琢受伤了?”兰贵妃惊讶,旋即又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一旁沈夫人闻言,温声解释道:“无琢并未说过他受伤,给他检查身体的大夫也说他没受皮外伤,卫三姑娘为何这么说?”
“……”
搞了个乌龙。卫弥月有点尴尬,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抿了抿唇瓣道:“方才进屋时听兰贵妃说沈都督胃口不佳,弥月还以为沈都督受了伤,才影响了胃口。既然沈都督没事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得知卫三姑娘关心自家弟弟,兰贵妃笑眯眯道:“卫三姑娘放心,无琢的伤并非因为救你,而是早些年落下的顽疾。”
兰贵妃点点头,便将沈咎刚入营那会儿被人欺压、又被人偷下鼠药的事儿说了一遍。
卫弥月听罢,有些唏嘘,旋即又沉默。倘若那人知道彼时默默无闻的小兵五六年后会成为声名赫赫、盛极一时的京城新贵、中军左都督,不知会不会后悔曾经得罪过沈咎?
她抬头看向假山,恰好瞧见沈咎起身,一旁伺候的小厮一脸着紧地上前扶住沈咎,被沈咎摆摆手挥退了。他面前的卫晏旸也瞧出不对劲,搁下茶杯起身,似是在询问沈都督怎么了。
沈咎说了什么,卫弥月听不清,只见他从假山另一头走了下去。
小姑娘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兰贵妃偱着她的视线往上觑。下一秒,也跟着皱起眉头道:“无琢怎么回去了?是不是身体不得劲?”她指使宫婢,“良霜,你去问问都督怎么回事儿。”
宫婢奉命前去。沈夫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很快,宫婢了解情况后匆匆折返:“贵妃娘娘、沈夫人,沈都督似有些乏力,突感头晕。沈都督让娘娘和沈夫人不必担心,他回屋休息片刻就无碍了。”
说罢,宫婢又扭头对卫弥月转达道:“沈都督让婢子跟卫三姑娘说一声,今日招待不周,没法送卫三姑娘出府了,还望卫三姑娘见谅。”
卫弥月哪里会怪罪沈咎,而且看兰贵妃和沈夫人都一副准备请大夫的架势,虽有些担心,但是不好再多打扰,懂事道:“沈都督言重了。既然沈都督身体不适,我们就不叨扰了。兰妃娘娘、沈夫人,弥月同姐姐就先告辞了。”
沈夫人和兰贵妃没有挽留,倒是很周到地安排两个丫鬟送卫弥月和卫繁絮出府。
卫弥月和卫繁絮走到二门下等着与卫晏旸会和,恰好看见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正站在抄手游廊下吩咐一名小厮:“都督这几日早午饭都只喝了些粥汤,晚饭一口未动,每日早出晚归,一日睡不到三个时辰。你将这些状况同李大夫讲了,他便知道该带什么药材来,快去快回。”……卫繁絮听见大丫鬟的话,扭头对卫弥月道:“想不到沈咎竟有胃疾。难怪方才瞧着面色苍白,倒是不如平日那般威凛吓人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知晓自家妹妹最害怕沈咎,以为这般说了卫弥月对沈咎的惧意会抵消一些。然而她说完,得不到卫弥月任何反应,她叫了声:“蔻蔻?”
就见卫弥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卫弥月牵起裙襕,对卫繁絮匆匆道:“大姐姐,我去更衣。一会儿哥哥来了,你们等我片刻!”
说罢,不等卫繁絮反应,便快步踏上抄手游廊,一眨眼消失在拐角处。
沈咎回到自己屋中,因着不适,一只手背压在额头上,一条腿散漫随意地屈起,眉微蹙,面容益发显得生人勿进。
没等大夫来,他先睡着了。
待大夫来后,屋里伺候的人本想叫醒他,但见他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眉反而皱得更紧了,斟酌片刻,轻声对大夫道:“李大夫先等等吧。”
“……”
其实沈咎眉头锁着并不全是身体不适,而是做了一个十分怪异离奇的梦。
梦中他身处一间女子的闺阁中,风轻帘舞,梅花裹香。他面前是一扇紫檀嵌银丝小插屏,插屏后一个影影绰绰的姑娘家坐在南窗塌上。
沈咎毫无意识地走到插屏后,就见塌上的姑娘竟是卫弥月。卫弥月面前一张黑漆小炕桌,桌上摆着几道叫不出名字的菜,哪怕沈都督吃腻了山珍海味,也不知道卫弥月吃的这道黄色蛋皮包裹着粒粒分明、色泽金黄的米饭是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碗像是糖蒸酥酪的东西,只不过上头有别于酥酪,放了红豆、葡萄干、山楂碎、樱桃等五花八门的食材。
另外两道,一道是色泽金黄、洒了一小把芝麻的溜鸡翅,一道看得出来是水蒸蛋,只不过里头还有几颗开口的花蛤。
然而让沈咎惊愕的并非这些食物,而是卫弥月面前,一道半透明的、像是水面的幕布悬于半空中。
幕布左侧倒映着卫弥月吃饭的模样,幕布右侧是一行行字,字体与当朝楷书有所不同,似乎是做了许多简化,但大致能辨认得出是什么字。
【草莓酱的冬天:来了来了!蔻蔻中午好呀!】
【焦糖布蕾烤奶茶:终于赶上热乎乎的直播啦!!!】
【阿朱是我朱砂痣:可乐鸡翅看起来好好吃,减肥的人馋哭了qaq】
【又右佑哟yoooo:刚吃饱饭看妹妹吃播又饿了】
【是蓝蓝鸭:宝贝吃饭好乖好可爱hhh】……每个字沈咎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一句话都看不懂。
沈咎蹙紧眉,盯着那一行一行快速往上刷的小字。
草莓酱?焦糖布蕾?烤奶茶?可乐鸡翅?
吃播?还有……宝贝?
什么东西?
倘若是书,为何书上的字会向上移动?并且上面的字过一会儿会消失,不断浮现新的字?
这般诡异的画面,南窗塌上的卫弥月却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妥。她用勺子舀了一口糖蒸酥酪放入口中,仔细地品尝片刻,旋即,眼眸轻微地亮了亮,似是颇为惊喜,捏着勺子不自觉地又舀了一口酥酪,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直到吃完第三口,小姑娘才将注意力从糖蒸酥酪上头转移出来,依依不舍地抿了抿勺子,对着面前的水幕说道:“这个双皮奶比我想象中好吃很多,口感细腻,放到嘴里轻轻一抿就化了。双皮奶本身有点甜,但上面的山楂碎和樱桃中和了甜味,所以入口是酸酸甜甜的味道,一点儿也不腻。”
小姑娘没忍住又舀了一口“双皮奶”,感慨道:“好好吃呀。”
她跟时下许多名门望族的闺秀吃东西时的模样不一样,旁的姑娘为了举止仪态得体,米饭恨不得一粒米一粒米数着吃。
卫弥月吃饭的仪态也很好看,但她并不显得矫揉造作,也不会一粒米饭整整咀嚼五十下。她将酥酪放入口中时,会撑得一边腮帮子微微鼓起,她低头咀嚼樱桃时,像一只啃坚果的小松鼠,吃完了,再将口中的樱桃核吐在一旁的青瓷小碟中,嚼东西时并不说话,却吃得很香,难怪粉丝说她吃东西好乖好可爱。
没几口,卫弥月就将小碗里的“双皮奶”吃完了。
她方才说话时,水幕上的字体又快速地往上刷起来。
沈咎不大看得惯这些简化字,并且这些字刷的极快,他只零星捕捉到几句。
【茶茶不是绿茶:双皮奶,七口,卒】
【当地小有名气的美少女:宝贝求双皮奶教程呀】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你币有了】……一句话也看不懂。
但有一点沈咎明白了,这并非是书上的字句,而是有人在与卫弥月对话。
沈咎隐约意识到这是梦,否则无法解释这怪诞诡谲的一切。
他坐在卫弥月对面的塌上,一条腿搁在塌上盘起,一条腿踩着地板。
沈都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直勾勾盯着卫三姑娘吃饭。
卫弥月夹了一只可乐鸡翅,她没有直接咬上头的肉,而是先竖着叼住鸡翅的一端,旋即伸出两只小手捏住鸡翅另一端的骨头,鸡翅炖得软烂脱骨,她轻而易举就能将两根骨头取出,然后就能吃到满满一口鸡翅肉。
一旁的字体往上滑的速度更快了。
【芳草萋萋:蔻蔻脱骨达人hhh】
【FaShark:66666】
【白兔摘蘑菇:这个鸡翅可太优秀了!!!我好馋啊!!!】……卫弥月想必也看到了弹幕,腮帮子撑得一鼓一鼓的,弯起黑眸,笑得有些小得意又满足。她吃完鸡翅,用桌上手绢擦了擦手,又舀了一勺蛋包饭填入口中,认认真真咀嚼着,同时乌润的眼睛瞧着桌上的水蒸蛋和鸡翅,似乎在思考接下来吃哪一个。
沈咎没见过哪个世家闺秀这样吃东西的,不可思议的同时,竟也有些想尝尝这桌上饭菜的味道,是否如她吃得这般香。
沈咎情不自禁地起身,抬手想拭去卫弥月嘴角方才吃双皮奶时沾上的一点山楂碎,“小笨蛋,吃嘴巴上了都没察觉么……”
然而手并未触到卫三姑娘柔嫩的脸颊,而是从中穿过,面前的场景都如烟雾一般淡化了,闺阁不见了,卫三姑娘不见了,那像水做的屏幕也不见了。
沈咎睁开眼睛,眼前仍旧是他的卧房。
他用手肘撑起身体,睡前的那股晕眩感缓和许多,腹中甚至有一丝饥饿感。
床畔候着的下人随时关注他的动静,瞧见他醒来,赶忙走到屋子外头吩咐了两句什么。
不一会儿,下人端着个紫漆托盘进来,托盘上头摆放着两样厨房刚做好的饭菜。下人放到他床头的方几上,说道:“厨房方才做了饭菜送来,说都督一会儿醒来想必会饿。都督可否要吃些东西?”
沈咎抬眸,看向床头茶几上的托盘,只见上头摆着两样菜式,正是方才在他梦中,卫弥月吃过的——一样是蛋饺状、金黄饱满的“蛋包饭”,一样是光滑软嫩的花蛤水蒸蛋。
可以肯定的是,都督府的厨子从未做过这两道菜。
除了方才的梦中,沈咎也没有见过其他地方这样做“炒饭”的。他端起盛蛋包饭的碟子,用瓷勺破开金黄的蛋皮,舀了一勺包裹着蛋皮的炒饭放入口中。米饭炒得香而不腻,颗颗分明,散却不干,再搭配着外头软嫩的蛋皮,确实是比一般的炒饭特别一些。一瞬间,沈咎仿佛体会到了梦中卫弥月吃到蛋包饭时满足又愉快的心情。
只不过厨子大抵有些手生,外头的蛋皮煎得有些老了,失去了鸡蛋本身的软滑鲜嫩。
沈咎吃完了半份蛋包饭,才将碟子放到一边,低声道:“把做这两道菜的厨子喊来。”
下人以为是这两道菜做得不合沈都督口味,诚惶诚恐地把厨子叫过来。果不其然,沈都督已经下了床,穿戴整齐,垂眸整理袖襕,神色分辨不出喜怒地问:“这两道菜是谁教你的?”
厨子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后悔自己一时糊涂,居然听信了一个小姑娘的话。目下听沈咎这么问,立即“扑通”一声跪下,一五一十道:“都督息怒,是卫三姑娘来厨房找到小人,让小人做这两道菜,等您醒了给您送来。小人不会做,卫三姑娘还亲自指导小人,说您醒来定该饿了,若是看到可口的饭菜,定会心情极好……小人知错,下回定然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一面说,一面磕头求饶。待厨子额头磕红了一片,沈咎才抬起黑眸,不动声色地说:“谁说你有错?”
沈都督收回视线,走到外头的圆桌后坐下,道:“把那两道菜端到这来,你下去领赏吧。”
厨子一时回不过神,只呆愣愣地起身,将沈咎床头的饭菜端到了外头桌上。
沈咎在他谢过自己、扭身跟着下人出去时,出声将人叫住:“卫三姑娘还说过什么话没?”
厨子努力想了想,摇摇头道:“卫三姑娘教小人做完这两道菜便离开了,没有说别的话。”
沈咎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厨子离开后,沈咎吃完了剩下的蛋包饭和那碗花蛤水蒸蛋。
不一会儿,兰妃和沈夫人得知他醒了,赶忙和大夫一块儿过来看他。
回卫府的路上,卫弥月还有点纠结,自己刚才那么做是不是太冲动了?
她一听兰妃说完沈咎早年被人下药毒害一事,又见他因此落下胃病、胃口不佳导致身体虚弱,便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想要帮助他的念头。卫弥月当时以为是因为沈咎救了她那么多回,她想报答他的恩情,然而她忽略了,她当时焦虑、忧心的情绪,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还有一些心疼。
她心疼沈咎。
所以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后果,便用了不久前系统送给她的道具【深夜食堂】,让自己的吃播视频出现在沈咎的梦中,希望能帮他找回些胃口——毕竟有很多观众说看她吃播很有食欲、很馋。
但是卫弥月现在有一点点后悔了,像沈咎那般聪明的人,看到她的吃播后会不会发现什么?虽说是梦,但对于这个时候的古人来说,视频、弹幕这些东西还是太不可思议了。她不会还没在现代观众面前掉马,反而先在沈咎这里露出马脚吧?
卫弥月拧着眉心懊恼地抠了抠马车窗户。
一旁卫繁絮瞧见她自打坐上回府的马车后就有些心神不宁的,再想到离开都督府时,她消失了约莫一刻钟,偏头瞧着卫弥月的眼睛问:“蔻蔻,方才你究竟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卫弥月自然不能说实话,抬起眼帘,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我头一回见到宫里的贵妃,一紧张就有些肚子疼,大姐姐。我方才找地方净手去了。”
卫繁絮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自然而然把她现在的模样当成是见了贵妃娘娘、又同沈咎近距离说了几句话所致。卫繁絮有些怜爱地捏了捏卫弥月的手背,安抚她道:“我瞧着兰妃娘娘倒是平易近人,想不到她竟然会向你请教画画儿。蔻蔻方才教兰妃画画儿的时候不见紧张,怎么分开后反倒紧张起来了?”
卫弥月摸摸脸颊,找补道:“我担心自己教兰妃娘娘画画儿时说错话了。大姐姐,我当时没说错什么吧?”
卫繁絮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瞧着兰妃娘娘挺喜欢你的,方才咱们离开的时候,兰妃娘娘不是还说日后若有机会,邀请你到宫中教她作画儿吗?”
当时卫弥月只注意沈咎的身体如何,委实没在意兰妃说了什么。目下回想一下,兰妃似乎当真说过这话,她还答应了。
这对卫弥月来说反而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卫弥月很快反应过来,到时候如果兰妃邀请她去宫里,她还可以在皇宫开直播。
或许很多人都去过千年后庄严绚丽的故宫,但有谁见识过千年前鲜活玲珑、宫婢如织的紫禁城呢?
倘若幸运,说不定还能见到皇帝、皇后和皇太后。不知道直播间的观众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而且现在系统对她放宽了,哪怕有人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更甚至是猜到她穿越了,她也不会被剥夺回到现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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