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极靠墙而立,高大的影子紧贴着墙面,雨后初霁,表情隐有些不耐。
胡氏夫妇连忙点头,恭声道:“说完了,说完了。”
闻言,魏京极脑海中闪过马车里苏窈对他说的话,犹豫着站了片刻后,他还是抬腿,迈步走向苏窈,原本冷凝的表情此刻如冰雪消融。
许是日头灼人,他的声音也不像对着其他人时那便冰冷,反而透着几分近乎温柔的温和,眸底似含着某种隐藏的极好的期待,响在苏窈耳畔。
“和我一起回去?”
青年一动,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意气风华比之日晕更为夺目。
苏窈眸光微闪,避开他的注视, 朝胡县令道:“胡大人, 可能派辆马车送我一程?”
胡县令登时感到如芒在刺,一双眼在苏窈与魏京极之间瞟了又瞟,结巴道:“这个……小官,小官这就去准备。”
这就是神仙吵架, 凡人遭殃么?
胡泽明心中一阵苦笑, 赶紧带着妻女退下, 往下吩咐去了。
魏京极期待落空,神色也并无什么变化, 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微动, 退而求此次道:“我等你一起动身。”
说完,没给苏窈拒绝的机会, 他转身,玄靴踏着晃动的树影离开。
夜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
苏窈踩着矮墩下了马车,便有一道专注深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与送她的人道了谢,即将走进府中时,魏京极肩斜靠着马车, 终于叫了她一句:
“阿窈。”
苏窈没有回头,只吩咐道:“关门。”
侍卫们点头,门毫不留情地被关上。
府上琉璃角灯散下的光都不曾泄出一星半点。
魏京极深邃冷硬的脸庞,被烛光映照一霎, 旋即立刻隐于黑暗之中。
望着这扇对他闭上的门,他即便再佯装无事, 胸口也有些发闷。
梁远低头道:“殿下,您是有话要与郡主说么,属下这就去敲门?”
魏京极的目光在门环上漫无目的地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半阖着眼,移开视线,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只是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至于说什么,他也没有想好。
既然与魏京极说没用,苏窈也不想和他废话,像他那样众星捧月,又清醒理智的人,兴许晾着他几日,他明确感受到她的态度,知道她所言非虚,便会自己慢慢想通。
魏京极是太子,总不能一直待在乌州吧。
这样想着,苏窈的心稍稍安下。
因还没用晚膳,她正想去问问慕茹安他们吃了么,经过正院时,却发现正厅前蹲着个人,正无所事事地拿着树枝划拨石头。
她顿住脚步,“莫羡嘉?”
莫羡嘉随声抬头,见苏窈回来了,他忙丢掉手中的树枝向她走去,“你终于回来了。”
苏窈听他的话,下意识问道:“你难不成一直在这儿等我?”
“我不是说了要等你回来吗?”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幸好等着你了,不然我今日都睡不安稳。”
苏窈并没有听见莫羡嘉在她上马车后追着说的话,只是顺着他的话道:“你等我有何事?”
莫羡嘉本来想了不下百遍该如何开口,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更不知要从何说起。
巡逻的侍卫与丫鬟见到他们两人,纷纷行礼,他看了眼周围,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朝苏窈道:“你随我来。”
苏窈被莫羡嘉吊起了好奇心,跟着他去到一处墙角,墙角与客房仅以一条窄窄的石子路相隔,还有一簇花丛,颇为隐秘。
“怎么了?”
莫羡嘉注视着她道:“我听安如说,你今日是去茶楼挑夫婿的?”
苏窈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他又继续道:
“你觉得我如何?”
苏窈怔住,表情似乎有些茫然,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觉得你……如何?”
莫羡嘉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
“对。你觉得,我毛遂自荐,当你夫婿如何?”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当说到“夫婿”二字时,居然罕见的露出腼腆的神态。
苏窈说不惊讶是假的。
她对莫羡嘉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一直将他当做儿时玩伴,尽管慕茹安与她提过几次莫羡嘉对她态度特殊,她也没有自恋地认为莫羡嘉真对她有意。
可眼下,便是她再迟钝,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苏窈不知该如何回他,只好先回避了他话里的深意,道:“我今日去那,并不为择婿。”
莫羡嘉很快便吸引去注意力,“那你为何要去见那些男子?”
“我去见那些人,其实另有隐情。”她沉顿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话:“我只是想找人与我假定亲……”
莫羡嘉并不笨,苏窈一提到假定亲,他只愣了一下,片刻之后立刻就反应过来,她这样做这是为了应对谁。
苏窈说完,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刚想松口气,莫羡嘉看起来却更高兴了。
“假定亲也行,你面前不是有个上好的人选么?”
青年站在她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不似正在讨论婚嫁大事,可眼里的神色却很认真。
苏窈没料到他会这么回,“这并非儿戏,我昨夜也是一时情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可我在茶楼时便已经想明白,这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却难,还是等我另想办法罢。”
莫羡嘉忙道:“可别,还另想什么法子?你之所以想找个人假定亲,是想让太子对你死心,不再留在这儿纠缠你对么?”
苏窈默认了。
“那还有比这个法子更有效办法么?难不成他还会强抢人妇?”
他光顾着说服苏窈,嘴上却没把好关,连“人妇”都说出来了,察觉到用词不当后,莫羡嘉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反正,我认为这是最有效的法子,若你同我定亲了,太子也会回到京城,日后若无特殊情形,他也绝不会往江南这一带来,你便可彻底摆脱他,不必担心他将你带回京城。”
便是假定亲也行,总之先将太子诓回京城,他留在苏窈身边,日子久了便能日久生情。
莫羡嘉见苏窈有些动摇,接着补充道:“到时,你想与我解除婚约,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我与你相熟多年,你也不用怕我会占你的便宜,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我更合适?”
苏窈犹豫道:“可这事关你的名誉,若此事传到京中……”
“传便传,我父母早就催着我成婚,从来也不看重门第,他们只担心没姑娘看上我。”他笑道:“若叫他们知道我要与一个江南姑娘定亲,顶多也就骂我一句没规矩。你都不在意退亲,我是男子,又怎么会在意?”
天际微弱的光线也逐渐沉寂,琉璃角灯照不进的角落里,少女良久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
莫羡嘉想到她还兴许没有用晚膳,便道:“你慢慢想,过几日给我答复也行。我替你去传膳?”
他说着便要去唤人。
苏窈听了他的话便陷入沉思,目光落在随风飘摇的花上。
——【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我绝不相信。】
她眸光渐渐坚定,叫住莫羡嘉。
莫羡嘉被叫住后,无端有些紧张。
自小到大,在他与魏京极的较量中,从来都是魏京极占先风。
他实在太想抢先一步。
尤其事关苏窈。
定是要被拒绝了。
他适才应当不那么着急的,分明是那样好的机会。
可他却听到苏窈说:
“好。”
莫羡嘉回头,有种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的的感觉。
“那便请你假装要与我定亲,直到魏京极离开乌州。”她道。
莫羡嘉回的很快,笑容怎么也藏不住,“说什么‘请不请’的,这事我求之不得。”
若要让他眼睁睁看她与别的男子定亲,便是他知道是假的,心里也定然不好受。
假便假,日后总有一日,他要叫假的变成真的。
翌日晨光朦胧,铺洒在园庄外宽阔的街道上。
往来人流稀少,只偶尔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老叟经过,时不时朝装潢华贵的马车瞧上一眼。
魏京极不知苏窈几时起,便起了个大早在外等着。
其实他大可以让县令将他需要的卷宗全部送过来,或是直接提了人来府上。
可那样一来,便见不着她的面。
苏窈府上的马车早已停在府前,只等着主人来,几个侍卫随侍左右,夜里放在马车车厢内的香炉燃了一宿,熏染着的香味淡而持久,随着金钩挂起车帘,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芳香四溢。
这是宫内御方,也是苏窈常用的香,闻起来甜而不腻,需得取百花酿成蜜,辅以数十道工序,方能得那么一点。
又等了小半刻钟,苏府里头终于传来动静。
魏京极抬起眼皮,看见苏窈从府中走出,身旁跟着莫羡嘉。
上马车时,苏窈脚下一滑,被莫羡嘉手疾眼快地扶住腰。
而后,他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苏窈没有犹豫,对莫羡嘉笑了一下,细白的手指毫不避嫌地搭在他的护腕上,借力上了马车。
魏京极看着他们自然又熟稔的互动,神情逐渐变得冷淡,视线却不曾移开。
甚至到莫羡嘉送完苏窈上马车,他也还站在他的马车旁,半敛着眼,表情不辨喜怒。
莫羡嘉正想和他说些什么。
魏京极却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下他,转身,上了马车。
苏窈适才出府时,并未注意到魏京极就站在离她府门很近的位置。
因莫羡嘉说,做戏做全套,日后她回府,出门,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他都该拿出身为她未婚夫该有的行为举止,适当的亲密才能让戏更真。
苏窈认真想了想,觉得魏京极的确不好糊弄,于是也相当配合,只是她如今不习惯与男子有过近的接触,便有些不自在,不曾注意到周围。
上马车时她不慎滑倒,莫羡嘉扶稳她,她下意识便想收手回去,可他压低声音和她道,魏京极就在一边看着。
于是收回去的手变成了搭上他的护腕。
可惜直到车帘落下,苏窈也没瞧见魏京极是个什么反应。
按照惯例,她今日需得去居安书院一趟。
不出意外,魏京极今日一早要去的是县令府。
看来,她今日得另外寻个时机,将她与莫羡嘉要“定亲”的事告诉魏京极。
居安书院内, 黄塾掌焦头烂额地负手走来走去。
眼见去传信的小厮又回来了,他快速往里看了一眼,急的压低声道:“你回来作甚?还不快去请苏姑娘来!没看见这坐了个祖宗吗!”
小厮忙道:“塾掌, 苏姑娘已经到门口了。”
正说着, 两人同时听到一道轻盈的脚步声。
进来的年轻姑娘五官姝丽精致,露出在外的皮肤仿佛嫩的能掐出水,纯然无辜的倾城面容,却因姣好饱满的身段显出几分娇媚。
她身着一袭撒花纯面百褶裙, 蜀绣锦衫上衣, 一对红珊瑚耳铛轻轻晃动, 折射着一缕阳光,耀目令人不敢逼视。
唐文华一眼瞧去, 立刻看直了眼, 手紧紧抓住藤椅扶手。
黄塾掌看见苏窈来了,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疾步走到她面前道:“你可算来了,我今日可领会了一回什么叫望眼欲穿。”
苏窈发现书院里坐了个陌生面孔,“又有人来找麻烦了?”
“可不是!”
他忧声道:“那位,就是唐凤书的二哥唐文华,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恐怕不清楚,这唐文华可是我们这极有名的纨绔子弟, 还惯来护短,睚眦必报,东家,你上回得罪了唐凤书, 这回这个可就没那么好应付了。”
苏窈闻言,思量道:“如果没应付好, 会怎么样?”
黄孰掌愁道:“若没应付好,那我们的新书院想要的那块地方,怕是就要泡汤了,在这乌州城里,唐太守就是天!他不给我们办学堂,也只一句话的事。”
苏窈却出乎他意料的笑了一笑:“你这样一说,我便放心了。”
黄塾掌:“……”
“若仅是如此的话,倒也不必担心,应付不来便不应付,”苏窈挪开视线,在某处停下道:“就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男人,可对?”
黄塾掌无奈点头。
唐文华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苏窈,几乎是在她投来视线的那一刹那,他便觉察到了,眼神更加肆无忌惮。
苏窈下意识拧了下眉,“唐公子是来为令妹讨说法的?”
唐文华本是冲着教训人来的,可见着苏窈之后立刻转变了想法,涎着脸笑着。
“姑娘哪里的话,我可不是上门来讨说法的,我妹妹素来骄纵惯了,你能治治她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来你们学院教课,还省的她四处乱跑,多好的事!”
黄塾掌:“……”
苏窈疑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唐文华果断道:“我是来求娶姑娘你的!”
“……”
黄塾掌脸色大变:“这可万万不可!”
唐文华不以为然:“有何不可?做我的第三房妾不比整日在书院里抛头露面,奔波辛劳来的好?我.日后就算娶妻,娶的也是知书达理的名贵闺秀,断没有容不下人的道理!这世间还有比我更好的夫婿吗?”
他身边的随侍也道:“正是!在乌州不知有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给我们公子,能看上你也算你的福气,若再推辞,可就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苏窈这辈子第一回 听到有人如此理直气壮的让她做妾的,难免感到有些好笑,“公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唐文华死皮赖脸惯了,前几个妾室他瞧上了都是直接抬聘礼过去,翌日便一顶小轿子抬进府了。
若放在寻常,他定是没有这个耐心的,可奈何眼前的姑娘长得实在美若天仙,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连声儿都听得人腿脚酥麻。
简直堪称人间尤物,不难想象若与她缠.绵榻上,该是如何蚀骨销魂的人间极乐。
因此,听苏窈这样直白的话,他也还能端着一张笑脸,“姑娘这话说的可太早了,这乌州啊,还没有本公子得不到的人。”
苏窈没耐心了,“来人。”
书院是请了护院的,也知晓居安书院的东家到底是谁,听到她说话,马上便围了上来。
唐文华直觉有些不妙,“你想……”
“打出去。”
唐文华大概是没料到在他老子的地盘里还有人敢对他动手,因而带的人手并不多,只两个小厮。
眼看这些剽悍大汉撸袖子作势要打,他面色绷不住沉下脸,“苏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窈淡道:“这句话,换你爹来也没资格对我说。”
唐文华叫嚣时,腿上猛不丁被打了一棍,他哀嚎一声,看苏窈是来真的,没有半分手软,也不顾着公子哥的形象了,忙让人扶着他离开。
黄塾掌左右为难,适才一直作壁上观,看着唐文华走远了,他才叹道:“东家,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得罪了唐太守家的一对儿女,我们在乌州怕是要举步维艰了。”
苏窈看他一眼,慢吞吞道:“白露,将我的玉牌拿来。”
白露愣了一下,接着,从锦囊中拿出一枚色泽莹润的玉牌。
这枚玉牌如同官员检验身份的鱼符,是她入京时圣人赐封号时一道所赐,见玉牌如见人。
苏家众多儿郎战死后,圣人便有意为苏家册封一位郡主,可却让祖母拒了去。
于是,等她再次进京,魏京极为她请封时,圣人便多赏赐了许多东西,不仅免了她许多虚礼,还连丹书铁券也赏了下来。
黄塾掌听苏窈说什么玉牌,眉心立刻跳了一跳。
苏窈不是商贾家的小姐么,这玉牌又是怎么回事……
苏窈接过玉牌,手指轻抚了下字上的凹凸,道:“给你。”
黄塾掌拿过,看清那上面刻着的“永嘉”二字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困惑,“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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