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凉风徐徐, 吹散白日的喧闹与余热。
马车行至苏府时,里头已燃起了灯,远远瞧去, 叫人心头平添几分暖意。
两旁的侍卫打开门, 恭敬迎了苏窈进来,顷刻间整座园庄都得了消息,事事准备起来。
“安掌柜回来了么?”
“回主子,安小姐已经回来了, 此刻正在院子里等着您用膳呢。”
苏窈脸上露出笑容, “知道了。”
月上柳梢, 她沿着曲径,朝院子里走去, 没走一会儿, 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不由得一顿。
白露看苏窈停下, 问道:“怎么了小姐?”
苏窈抬头,看向距她的院子不远的地方,“隔壁的园子已经卖出去了?”
“隔壁的园子?”白露顿了一秒,张着耳朵听了会儿,果不其然听见一阵搬运木头的声音,其中混杂些男人的交谈声, 新奇道:“前些日才听说那园子的主人想变卖田地庄子,如今瞧这模样,该是已经卖出了,正修葺着呢。”
苏窈收回视线, “如此一来我们便有邻居了。”
“正是正是!”
不远处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女声,混着点醉意。
苏窈看过去, 脸上的笑意更明显,“怎么我还没来你便喝上了?”
慕茹安手里拿着酒壶,两颊绯红明显,“美酒当前,我又并非圣人,如何能忍住?”
她晃了晃,发现里面空了,便丢在一旁,朝苏窈走来。
“隔壁请人做了一日的工,连晚上都不消停,好个邻居,改日我定要去瞧瞧是何人物,半夜搅人清静。”
慕茹安少不了要与人应酬酒饭,是以如今酒量颇好,几海碗下去也能清醒,连带着苏窈因为时不时与她喝一盅的缘故,酒量也见长。
苏窈闻言,也没放在心上,“你觉得吵,我明日便让人去和园子的新主人说说,令他们夜里安静些。”
慕茹安摇头,挽上苏窈的胳膊,与她道:“我自己去便行,正巧无事,我还想看看这新来的邻居长什么样呢,若是个好相与的,日后还能时不时串门。”
苏窈点头:“也是。”
她很快便将此事忘在身后,拉着慕茹安坐在饭桌前,杏眸里写满了好奇,“对了,你今日让红儿带来的男子,与你是如何相识的?你说你们是旧友,难不成是京城认识的?”
两人说话间,已走进了院里的凉亭,里头摆了饭菜小酒,慕茹安坐下,往苏窈的碗里夹了些肉,笑道:“这个么,萧应清的确是我旧相识,不仅如此,他与我还是生死之交。”
苏窈面露疑惑:“生死之交?”
“当初我从京城出逃,到了乌州之后便在姓殷的手底下办事,去哪都戴着幕篱,可即便如此,那劳什子魏元还想要我的命,你可还记得我有一回给你写信,说他派了杀手来取我的命?”
“记得。”
“萧应清便是那时救下的我,若没有他给我挡了一刀,我小命还真的难保。”慕茹安如今说起来也还心有余悸,拍拍胸.脯道:“幸好我命大,不过……”
苏窈听得心都提起了,“不过什么?既是救命恩人,此前怎么不见你提起过他?”
慕茹安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吃了个哑巴亏。
“不过,他救我一命后,便猜出了我的身份,”她道:“可我却对他的背景知之甚少。”
苏窈听得一愣,“他是如何猜出你的身份的?”
慕茹安扒拉一口饭,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可他的确猜出来了,我原还以为他想拿住我的把柄,进而做些什么呢,可他并没有,反而帮我解决了不少魏元的人手。”
苏窈眉心微微一凝,“他可是京城人士?”
“不是,他甚至可能不是大周人。”慕茹安语气平淡道:“我问他为何救我,他也只说了一句‘应该的’,我想,兴许是我父亲母亲,家中长辈,或是我们慕家军曾有恩于他?”
“如今他来投奔我,按他说,是因家中变故,几位兄长为争些薄产吵的不可开交,他不胜其烦,便想寻个清静地住一段时日。但你不必担心,我与他打交道数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他是不会让这些事打搅到我们的。”
慕茹安言语之间颇为信任萧应清。
能得她这样信任的人可不多,苏窈开始动筷,认真道:“原来如此。不过,既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也不该用‘打扰’二字,若他有任何难处,我能帮上的,也尽管同我说,如今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帮了你便如同帮了我。”
以她们两人的交情,所有口头上的致谢都显得微不足道,同样的事发生在苏窈身上,若有人救了苏窈的命,慕茹安也会像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般对待他。
因此听了这话,慕茹安很爽快地点头,旋即,又碰了碰苏窈的胳膊,笑道:“明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你记得早些回来。”
苏窈瞧她神秘兮兮的模样,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翌日出门前,黄塾掌来了苏府一趟。
“东家,去年你说想办新书院,这几月我已让人选看了几块地,这是画师画下的图,你看看选哪一块,选定了,咱们也可以开始请人建筑,招新弟子了。”
苏窈接过几张画纸,看了几眼,道:“这里有两处地方我还未去瞧过,等我先去看了地,再告诉你吧。”
黄塾掌道:“好,那我便等着东家的消息。”
胡府内,静谧的落针可闻。
巡逻的守卫刻意放轻了步子,端着盘碟,走在路上的侍女丫鬟,个个将腰背挺的笔直,连树上的鸟儿都应景的安静打盹儿。
胡泽明当了数十年的父母官,眼下面对主位上坐着的青年,手心尚紧张的出汗。
“这便是小官整理好的这五年里修筑堤坝的账簿,前五册是朝廷派下的银,后七册是自筹的钱粮支出,一笔笔皆登记详尽,小官已事先核查了一遍……”
他边说,边将手中的账册交给青年身边站着的男子,点头示意。
“梁大人。”
梁远接过账册,却先自己翻了一翻,“这五年间可有人调看过?”
胡泽明早有准备,一口气报了几个名字。
梁远听了,这才将东西呈到青年面前。
青年一身低调的玄色暗纹锦衣,脸庞如朗峰映雪,清冷俊美,因翻账册而微微垂低的眼皮遮住眸中情绪,平白给人纡尊降贵之感。
他身后挂着的书帖,手边放着的茶杯,似乎瞬间变得价值连城,恍惚间这间不大不小的房子,也成了皇家禁苑。
房内传来翻动的声响。
每翻一页,却都像是在胡泽明心上砸一拳。
他自认见识不浅,也见过不少天潢贵胄,可独独在面对眼前的青年时,他竟会有当年科举登殿,直面天恩般的不安。
书房里格外安静,外头的一丁点动静便显被扩散数倍。
苏宝菊正亲自端了茶与点心,朝书房走去,却有一丫鬟叫住了她。
“夫人,居安书院的夫子来了。”
胡县令家的书房与后院仅隔了一个小池塘,若要去后院女眷的地方,这条路是必经之路,故而他们昨日才会那般谨慎。
因太子殿下在府上,苏宝菊提早吩咐了下去,有任何人来,都需禀告她一声。
听完丫鬟的话时,苏宝菊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书房,却也不好再退,只得假装不曾听见。
然而,原坐在书房主位上的青年却不见了。
苏宝菊惊讶地朝胡泽明看去,胡泽明眉心紧拧,看着苏宝句朝里间的位置使了个眼神。
她心生奇怪,想小声问一句时,外头却已响起了脚步声。
方才叫住苏宝菊的丫鬟,此时正引着苏窈往后院走。
“夫子当心,适才下了点雨,路上有些滑。”
苏窈嗯了一声,白露撑着油纸伞,为苏窈遮挡檐下,树上时不时掉落的水滴。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苏窈路过时,下意识便往里头瞧了一眼。
正对上胡氏夫妇不约而同,朝她看来的目光。
苏窈脚步一顿。
说到底是来的别人家,见着人了也该停下打声招呼。
“胡县令,胡夫人。”
苏宝菊似乎愣了一下,直到胡泽明朝苏窈略一颔首,继而推了推苏宝菊的胳膊,她才如梦初醒,快步走出来,左右瞧了瞧苏窈,关切出声。
“夫子来了,今日天气不好,清晨时便细雨连绵的,你路上可累着了?”
苏窈摇了摇头,“我家那的路有些不大好走,上了街便好走许多,今日倒比昨日花的时间还少些。”
苏宝菊回忆片刻,道:“若我们家宁儿没记错,夫子是住在咱们东边那一块园庄里罢?那的确有一段山路不大好走。”
那一片的园庄住着的人非富即贵,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乌州有名的人物,最好的位置便是山腰那一座,依山傍水,据说还有温汤可泡。
“那段路已修葺的差不多,可还需些日子才能建好。”苏窈笑道:“坐在马车里,也只是稍稍颠簸了些,不碍事。”
苏宝菊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苏窈因赶着去见胡宁儿,略聊了几句,便与苏宝菊告别。
等她脚步声渐远,书房里等着的胡泽明,方才敢往里间走去。
书房里间,正对着门是一处炕桌,桌后放置一半月挂屏。
青年神色如常地站在与他长靴一般高的书案旁,左手拿着薄册,右手冷白手指随意翻着,腕骨微凸,双.腿修长。
胡泽明望着青年平静的模样,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兴许太子殿下是觉着外间过于吵闹,才来了里间?
他正低头思索,猛不丁听到一句:
“夫子?”
魏京极的声音很淡,有种介乎环佩相撞,清贵冷然之感,出声时带着几分随意。
眼里也分外沉静。
语罢,他没有抬头,继续垂眸翻着账册。
胡泽明却是浑身一震,这可是太子殿下主动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恭声道:“是,适才来的这位姑娘,是我们乌州居安书院的女夫子,小女想学琴,便请了她来府上相授。”
青年背后, 雨后灰蒙蒙的天将窗外的树叶染成暗沉的绿。
棱格透进的阳光,将其周身渲染得高远朦胧。
胡泽明说完,见青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犹豫几息, 还是决定将自己所了解的都补充完。
“这位苏姑娘是三年前来到咱们乌沢县的,不久后居安书院便建成,苏姑娘便在里头授课,教的大多是些女弟子。
后来, 随着居安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 苏姑娘也越来越有名, 如今乌州不少达官贵人的子弟都挤破了头想进去,不少人想花重金请苏姑娘去家学, 苏姑娘却从不曾应过哪家。”
魏京极翻页的动作, 不自觉慢下,眼底似有更深沉的情绪暗涌。
恰巧在胡泽明说话时, 从后院传来一阵如流水叮铃,清越动人的琴音。
春雨浥轻尘,风动杏花疏影。
他听的入神,一时之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等这熟悉的琴声停下,他的嗓音也微微嘶哑。
“她教琴?”
胡泽明适才回答过这个问题,听魏京极又问了一遍, 斟酌着道:“正是。殿下……与苏姑娘可是旧相识?若是旧相识,小官这就去请苏姑娘来……”
“不是。”
魏京极垂下眼皮,眸底情绪不明,声音既轻又淡。
微凉的阳光落在他深邃的五官上, 彷如刚才问话的人不曾有过失神,只如一场错觉。
他道:“莫扰她。”
魏京极与苏窈一前一后出的府。
苏窈上马车前抬眸看了眼天, 已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前兆。
白露抱着黄塾掌送来的图纸,道:“小姐,我们今日可还去瞧新书院的位置?我瞧着图纸上画的地方,有一处还是在雁荡山脚下,远着呢,一会儿回来,没准儿正好赶上大雨。”
便是去了,时刻担心着雨,也看得不仔细。
“那便明日再去罢。”苏窈进了马车。
乌州的雨也如这座城一般缠.绵,烟雨朦胧间杨柳依依。
连路过的春风都柔情似水。
苏窈回府之后,便令人在她的院子里摆了一张美人榻,因她喜欢听雨水打在叶片上的声儿,院里便有了一处观雨台。
每回有雨,闲来无事,便在院里听雨。
有时听着雨声入眠,醒来时筋骨都松乏懒撒,最是惬意。
与院子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已变卖出去的园庄,有些地势高的楼阁,从下看去,还能瞧见苏窈的院子。
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那边也寂静的很。
慕茹安来时便正撞上这一幕。
白玉为榻金玉为缎的美人榻上,女人慵懒侧卧,薄薄春衫缠住白皙玉体,细腰微扭,雪软捧之欲出,娇媚无双。
慕茹安忽然觉得一股热气直冲鼻子。
她不敢多看,忙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
今日,苏窈听着声儿快要睡着时,忽的有样东西丢在了她的榻上。
她满身慵意地睁眼,还没瞧清人呢,便听到慕茹安的声音,“说了要给你的惊喜,看看?”
苏窈瞌睡虫跑了大半,眼皮撩起,先看了慕茹安一眼,“该不会又是送男人吧?”
慕茹安义正言辞道:“你放心,这次绝不是一般的男人!”
苏窈拿起慕茹安丢来的红色小册,一翻开,里面便是各式各样的男子小像。
“……”
慕茹安笑着凑去苏窈身边,道:“我这可都是精心挑选的,各地的美男子!你之前不是同我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么?我原先送来你府上的,也只是让你挑个类型,哪知你都不喜,这不,这份名单是我从乌州附近各地挑选来的未婚男子,个个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若有喜欢的,不如相看相看?”
苏窈见她提到孩子一事便愣住,听她话完,总算是明白,慕茹安这两月为何热衷,往她府上送俊朗的男子了。
此前在居安书院,她见着许多孩子与父母之间十分温情,不免也联想到了自己年幼时,便对慕茹安说了一句,其实有个孩子也挺好的,孩子的父亲她不关心,孩子却是她的血脉至亲。
那时的慕茹安便一阵若有所思,此刻想来,苏窈才恍然大悟,忙与她解释道:“茹安,我那时不过随口一说,我如今可并没有嫁人的念头。”
慕茹安语不惊人死不休:“谁说要孩子就要嫁人了?”
“……”
见苏窈面色.欲言又止,慕茹安咳嗽一声,也正经了点,语气带上几分认真,“诚然,是因为你无意间说的这一句话,我才想往你身边塞人的,可如今我给你送上的这份名单,可不是因为你随口的一句话,我是认真想过的。”
“我如今手底下一大帮人要养活,便是我再想当甩手掌柜,目前也还消停不下,我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商队一出发便是三五月见不着面,你身边要是能多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我也安心些。”
慕茹安不是个喜欢煽情的性子,可这样的性子,一旦煽情起来,便令人难以招架。
苏窈握着红册的手慢慢松开。
慕茹安见状,心里略松口气,不由的想,她方才说的只是其一。
她给苏窈介绍这些男子,其实更怕苏窈走不出。
她与苏窈相识于国子监,数年情分,便亲如姐妹。
魏京极与她又是多少年的纠缠,做过夫妻又和离,乌州三年,苏窈身边的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可她愣是半点眼神都不曾停留过。
着实令她担心。
“你且先瞧着,若有喜欢的,慢慢接触也好。没有也不强求,咱们顺其自然。”慕茹安感觉自己像是操心的老妈子,笑道:“便是多交些朋友也是极好的。”
苏窈嗯了声。
等慕茹安走了之后,她拿着手里的小像红册,仿佛又回到了及笄那年择婿的时候。
那时无人为她考量,此时却有慕茹安费尽心思帮她挑人。
她并非不知感恩之人,便是冲着这般好意,她也不会敷衍。
那便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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