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听您的,走的都是些僻静的地儿,应当无人发现。”
“太子殿下,微臣有事禀告。”
魏京极刚与一众世家子弟围猎而归,堪称完美的脸庞覆上一层薄汗,他接过巾帕,高大的身体在众人之间显得鹤立鸡群,擦拭完,他道:“说。”
梁远正要开口,魏京极又道:“你先让人将我猎的几只狐狸处理好,冬日快到了,好给她做件白狐裘。”
青年神色颇为愉悦,连带着面对下属时,语气也不似寻常冷峻。
梁远眼神复杂的答应,吩咐完人,看向魏京极时却变得欲言又止。
魏京极隐约猜到了什么,眸底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漠然,握着长弓的手微微收紧。
“她去见他了?”
梁远叹了声道:“不是太子妃,是太子妃的婢女。”
魏京极神情丝毫未变,眼神不知落在了何处。
“太子妃的侍女去寻段凛,问他要了一副避子汤。”
梁远说着他是如何撞见人的,又是如何从御医那问出端倪,弄清楚到底是谁要拿什么药的。
可听在魏京极耳里,他的声音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暮色四起,林边的营地也染上一丝微凉,秋意萧瑟,扑在人身上,连带着心底都一片冰寒。
沉默良久。
他笑,“段凛有什么好?带药都不知给她捎些蜜饯。”
她分明是那么怕苦的人。
梁远愣愣地看着青年唇边的笑。
魏京极缓缓垂下眼皮,静默地走向大帐。
山峦脱去明亮的外壳, 随夕阳引渡一轮寒月,外头风声渐起。
听着帐面晃动的微小动静,苏窈心不在焉地摇扇子, 自言自语道:“戌时了, 按说早散场了,怎的还不见人回来……”
话音刚落,身后一道声音沉沉传来。
“在等我?”
苏窈一惊,马上从莲瓣矮墩上站起。
青年弯身而入, 藤蔓制式的灯台上烛火拂动, 橘色的光忽明忽暗, 倒映在他漆黑无边的眸底。
一阵凉风伴着掀开的帘子吹进。
苏窈无端有些冷,“你回来了。”
魏京极兴致不高地“嗯”了一声, 将长弓和箭筒置在长案上, 顿了片刻,道:“今日打了几只狐狸, 我让人拿去给你做狐裘,一月内能做好。”
苏窈点点头,
帐中沉默片刻,静的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魏京极背对着她,略低的嗓音卷携进呼啸的风,像滚了一层沙, 仿佛随口一问。
“帐内怎么有汤药味?”
苏窈不由得握紧扇柄,“这几日.你辛苦,正巧那日圣人赐下些补药来,我便给你炖了一盅, 你要不要喝?”
她看向放在紫木檀翘头案上的白瓷碗。
魏京极腰抵着半人高的案台,倦懒地抱臂, 朝那碗药瞥了眼。
他的神色隐在阴影中,难以捉摸,语气却是平静的。
“你喝了?”
苏窈心头猛地一跳,迎上他隐晦的视线,她道:“没有。我整日在帐里待着,没什么好补的。”
秋蝉气若游丝,有一下没一下的低鸣。
月练将魏京极周身染上银霜,净白银泽,为行猎方便高束起的长发轻轻飘动,紫玉冠折出凛冽的光。
他倾身,单手端起药碗,乌黑的药汁倒映出他波澜不惊的眼。
她为何不想要他的孩子?
若是她的孩子,他会是个好父亲。
心口微微一窒。
随着青年的沉默,帐内的空气也似潮汐不止,一阵接一阵,暗礁与心潮碰撞撕扯,沉闷压抑。
苏窈看他望着汤药出神,走过去,伸手碰了碰瓷碗,“是我扇的太凉了么?”
魏京极眸光晦暗不明,眼皮低敛。
“大补伤身,日后不用熬了。”
他喝完,银色护腕在下颚处一晃而过,身体擦过她的肩膀,撂下一句,“我先去沐浴。”
魏京极这一次沐浴的时间很久,久到苏窈以为他在浴桶里睡着了。
奇怪的是,苏窈躺在床榻上,竟然没有半点睡意,适才魏京极那几句话像在她脑海里扎了根,她几乎要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若不是他表现的太过平静的话。
她仔细回想魏京极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不禁入神。
直到床沿微微塌陷,腰上传来一道巧劲,她被揽到了男人冷意弥漫的怀里。
苏窈微微偏头就能听到魏京极的心跳,她被冰了一下,轻声问:“夜里这么冷,你怎么洗冷水?”
魏京极默不作声,寻到她的脖颈,一路吻下去。
高挺的鼻梁触碰着她敏.感的颈部肌肤。
冷气席卷只是一时,两人甚至都没有盖被子,没一会儿,苏窈就感觉身后的胸膛热了起来。
魏京极寝衣下露出的胸膛平阔,锁在她腰上的手臂肌肉紧实有力,她整个被捂着,热气从衣衫内传来,看着他臂上蛰伏的淡青色的青筋,脸色微微发热。
她从前只觉得魏京极身材高大,她站在他面前只到他的胸。
睡在一起时,她才知道,这样的体格,光是这样抱着她,她就有些喘不上气。
魏京极从她颈边抬头。
苏窈躺在他怀里,颈后皮肤如羊脂玉般白皙无瑕,耳垂泛红,薄薄的单衣松垮,他可以轻易看见里面的柔软起伏,盈盈一握。
帐外风声骤然急促。
苏窈眸光颤颤,忍住声音,脸埋在枕间,细白的手指被男人的手掌包覆,置在身旁。
夜色混沌,魏京极沉默地吻她的腰窝。
温度逐渐上升,苏窈做好了准备,肩膀却被咬了一下,魏京极停了下来,将被子扯来,盖在她身上。
“睡吧。”
苏窈又落入他的怀抱,热烘烘的空气经久不散。
她不清楚他为何不继续,可被他从身后拥着,像是沉入了一个温暖迷离的梦,渐渐也有了睡意,眼皮逐渐阖上。
魏京极看着苏窈的睡颜,听她呼吸声轻浅。
有一年段家来信,问起苏窈的近况。
她不知哪听到的风声,以为他要将她送出京城。
是夜,他一回去,就看见苏窈哭的眼睛红的像兔子,蹲在他的书房前,脑袋埋进双臂。
他纳闷道:“怎么在这?”
“魏京极!”苏窈抬起头,满脸泪水,第一回 叫连名带姓的叫他名字,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不走,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死死抱住,苏窈半是可怜半是威胁的自说自话。
等她哭累了,他也明白了事情原委,可他少见她这个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便故作为难道:“可他们是你的亲人。”
苏窈急得又开始哭,断断续续道:“可你是这个世上我最重要的人!”
魏京极微微向前,与苏窈纤瘦的脊背更为贴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一年。他与你相识一年,就能叫你将我们的从前忘个干净?”他低声道。
仅余的几簇烛火,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模样映成影,月色驱走黑暗,却也带来寒凉的风。
他眼底逐渐黯淡。
“你当真对我动过心?”
苏窈一觉醒来,身边已没了人,白露进来伺候她起身,回道:“太子殿下一早就被圣人叫走了,今日是秋猎最后一日,还有一场比试呢。”
她点点头,忽而问道:“二表哥也去了么?”
白露道:“这奴婢就不知了,太子妃要去寻段大人么?”
“他冒着风险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也得好好谢谢他才是,等回了东宫,就没什么机会向他道谢了。”苏窈道。
段凛并没有去狩猎,昨日他便是借着腿疾的由头留在营地,帮苏窈抓药,既是腿疾,一两日的功夫定然好不了。
因着避子汤一事,他心中始觉不安,也想找苏窈问个清楚。
两人各怀心事,竟在路上撞见。
大庭广众之下,段凛朝苏窈客气行礼,“太子妃。”
苏窈让他起身,两人之间隔了一丈的距离,边走边聊,却也不好说的太明朗,“上回的事多谢二表哥,若是惹出了什么麻烦,我会一力承担。”
段凛道:“是我自愿,谈何麻烦。”
有路过的女眷向苏窈行礼,苏窈一一回了,避开他的话里的意思,斟酌道:“二表哥来寻我,可是想问些什么?”
出于礼数,段凛一直不曾看她,可声音却是朝着她的,“太子妃那日方说,过去的事已然过去,既木已成舟,你也该多顾着自己,若伤身伤心,失了君心,日后该如何自处?”
他的话说的隐晦,苏窈也能听出来,伤身指的是喝避子汤伤身,伤心是指,万一被魏京极察觉,伤了心便难以挽回。
苏窈不能将圣人给她的选择道出,只能回:“我有分寸。”
段凛心里颇有些疑虑,奈何那丝疑虑犹如清滑的一尾鱼,藏在水下暗处,露出的端倪甚少,他无从问起。
“你心里有分寸便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日后若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也尽管说,这是我欠你的。”
苏窈听他语气执拗,便知多说也无用,倒不如承了他的情,日后再还,“如此便多谢二表哥了。”
段凛自嘲道:“你我之间还需言谢么?即使有缘无份,说到底,我也是你二表哥,你再说谢谢,便是伤我心了。”
苏窈忙道:“日后不说了。”
段凛轻叹一口气,岔开话题,聊起家常。
一条路走完,他们也该各自转向,苏窈与段凛作别,转身,忽然看见魏京极就站在枫树下,殷红如血的叶铺了满地,不知道听了多久。
她心里瞬间警铃大作,正想找理由解释时,魏京极走来,攥住她的手腕,带她往回走。
为免摔倒,苏窈只能加快脚步,佯装镇定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围巡逻的侍卫脚步声规整冷厉,加剧了此时气氛的紧张。
“圣人寻你有何事?你怎的回来的这么快?”
不论她问什么,他都不回。
眼前就是他们住的大帐,魏京极沉默的令人心悸。
苏窈一颗心高高悬起,感觉自己像是被凶兽拖入巢穴,毫无反击之力的猎物。
他整个人的气场变得异常危险,压抑,拉她进帐拖她入怀的力度强势且霸道。
气氛隐隐有些失控。
苏窈的背紧贴着魏京极的胸膛,快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扶住她的纤细的脖颈,迫她偏头,一下又一下,去吻她的唇。
苏窈指尖都在发麻,听耳畔的男人沉沉道。
“他哪里比我好?”
她呼吸不上来,鬓边浮出一层薄汗。
魏京极面色冷峻,声音压的又低又沉,“在你心里,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外头晴日当空,鸟雀叽叽喳喳的啼叫,暑日的炎热尚有余威,照在人的身上,皮肤亦有种被火烧灼之感。
苏窈的衣衫不知是被她的汗水,还是男人的汗水浸透,或是二者皆有。
她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再迟钝,她也知道魏京极是吃醋了,颤声道:“你更重要。”
魏京极本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独有的一点例外也给了她。
如今压抑已久的情绪轰然爆发,理智顷刻间被反噬的荡然无存。
可他咬上她的后颈,嗓音低缓,看似非常的有耐心。
眸底的暗色却沉狠的似要将她弄碎了。
“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
魏京极侧头与苏窈接吻,看她纤秾合度的身子在他怀里绷紧成一张弓。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青年却比之前更沉默, 停止吻她, 一言不发地将她翻了面,面对面抱着她往榻上走,眸色暗不见底,仿佛骤雨前窒息般的平静。
少女的后颈上还留有齿痕, 白的晃眼的手臂有些失力, 虚虚抱着他的背, 贝齿紧咬红唇,感觉自己像是泡久了汤。
四肢百骸都麻软。
苏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秋猎结束。
人醒来时, 已在回程的马车上, 也不知魏京极寻了什么理由,让她免了向圣人送行的礼数。
此刻, 她人还坐在魏京极的怀里,双膝挨着他的腿侧。
从她的角度看去,青年凛冽冷眉斜飞入鬓,五官精致,皮肤玉质一样的白,无形中加剧了他身上的疏离清冷之感。
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物, 竟也会在白日里那般失控。
苏窈耳根有些烫,以至于到后来,他手指随意碰她一下,她都条件反射般浑身发颤。
眼下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又怕他继续逼问她,干脆装作没醒, 阖上眼补眠。
就在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魏京极极缓地抬起眼皮,在她身上停顿一秒,又移向别处,修长的手指轻绕她的衣带。
行至东宫,他把苏窈抱进了偏殿。
偏殿内的旧秋千随风轻晃,木板上的落叶飘坠而下,湖面圈起阵阵涟漪。
她又快陪着他一年了。
只是这一年,她仿佛离他越来越远,即使刚做过最亲密的事,他却感受不到半分愉悦,极致尽兴的欢爱过后,心底却空荡一片。
掌灯时分雨声潇潇,东宫灯火通明,苏窈被月色凉醒,发了一会儿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白露推门进来,“太子妃,您醒了。”
苏窈嗯了一声,简单用了晚膳,白露收拾碗筷时,支支吾吾道:“太子妃,可要奴婢去给您熬一碗避子汤?”
少女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红欲滴。
白露问起此话,也有几分郝然,可帐面并不隔音,识趣的侍卫和婢女都离的远远的,可抬水进去,以及整理那些移位的桌案,屏风和博古架时,心里仍免不了联想。
苏窈稳了稳声,道:“不用了。”
白露动作稍停了几秒,喜道:“太子妃想通了,愿意要孩子了?”
苏窈不知想到了什么,双.腿无意识绷紧,白皙的脸庞靡丽泛红。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想要孩子,可也不用喝避子汤。”
白露尚未出阁,哪知晓那么多,闻言大感奇怪,还欲问个清楚,苏窈却不肯再说一个字了,道:“你快收拾罢。”
“是。”白露收拾好了,端进一盅补身子的汤,放在苏窈面前,柔声说道。
“太子妃,方才你还在歇息的时候,段大人找到奴婢,说太子妃您若还记挂着避子汤的事,那便在他生辰的时候送他独一份的礼,就当还了他的情了。”
段凛向来心细,想来是看出她不愿白白受他恩惠,所以给了她一个还人情的机会。
“若没记错,二表哥的生辰是在半月之后,倘若他不说,我也是要给他送礼的,如今他这样说了,我得多多上心才是。”
受魏京极的影响,苏窈想到“独一无二”的词,下意识反应是送自己做的,可锦囊之类的绣活,如今送起来就不大合适了。
送什么呢?
思索时,她目光扫到桌上的茶壶茶杯,眼底微微一亮。
秋猎过后数日,魏京极折返于京畿皇宫,少有休息的时候,即使夜里回了主殿,也睡得不甚安稳。
苏窈一日都没来寻过他。
念及她的脸皮薄,魏京极想到那日纵情,做的确也有些过分,若他不去寻她,她恐怕会一直避着他。
到了第六日,他把梁远叫进书房,风轻云淡道:“太子妃这几日在做什么?”
梁远仿佛就等着他说这话,“回殿下,太子妃近日请了一位精通陶艺的老师傅进来,和他学着揉泥做胚,看模样是要做一对陶瓷茶杯,每日都起早贪黑的,很是用心。”
魏京极笔下很浅的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
“她做给谁的?”
“殿下!您瞧您说的这话,能劳得咱们太子妃动手的还能有谁,定是做给太子殿下您的啊,太子妃定是念及殿下您案牍劳形,分外辛苦,所以才想做一对茶杯送您,放在您手边,提醒您累了便喝口茶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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