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放暑假了吗?”
穗波凉子点点头,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了她:“是的,大概再过一周吧。”
“那你来高专玩好了。”
“高专?”
“我和杰上学的地方,宿舍空位很多,肯定不缺你一个房间,你想和我们出任务的话,我们带你去也没关系,总归那些任务都很轻松,如果你要是不想去,我和杰的宿舍里也有很多游戏,还有硝子——她是我们的同届,也有DVD和小说可以借给你看,应该不会无聊,虽然你上下山可能有点问题,但杰的咒灵可以背你到校门口,所以一点也不累,你想要买东西直接和我们或者辅助监督说就行——怎么样?”
虽然说是建议,听上去好像也根本不在意她来不来,但他其实把能把她吸引过来的细节全说了,他这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让反应很快地穗波凉子一时都有点怔愣。
而在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后,她脸上的迷茫消失了,她抿了一下嘴唇,睫毛颤动了一瞬,而后就开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翕动了两下嘴唇,才用有些低的声音轻声叫他:“……五条君。”
“怎么了?……难道是我理解错了?你的失落不是因为没法总和我们见面?”
“不,呃,我的意思是……五条君是对的。”
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穗波凉子眼睛猛地缩了一下,不太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把他们两的距离拉得更开后,她侧过脸,用指尖挠了一下脸颊,看着镜中自己的表情,用有些凉的指尖贴了一下脸颊后,才呼出一口气,重新看向他,很郑重地道谢:“我很愿意去高专。谢谢你,五条君。”
“……我才不要听。”
穗波凉子疑惑:“什么?”
“我说,我才不要听谢谢。”白发少年有点不满地这么说着,俯下身,猛地凑近她。
他没戴上墨镜,此刻,那亮到惊人的一双蓝眼睛由于他的动作猛然拉近,穗波凉子看着这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澄澈之瞳,有些诧异地睁大了一点眼,而后,听见他用听上去孩子气却又认真异常的语气和她解释,向她强调:
“不是朋友吗?我和杰之间从来不说谢谢,所以我也不要听你的谢谢。”
“你只要说‘好’‘不好’,就可以了,听见没。”
因为夏油杰从高专赶过来还要一段时间,镜子长廊里的咒灵不仅被帐关住又还有辅助监督看着,十分安全,因此五条悟和穗波凉子也不再那里干等了,将后续事宜一股脑跑给山田先生和还没到的夏油君后,两人便一起下了城堡,正遇到花车游行。
城堡里因为祓除咒灵的原因不接待游客,所以等到出来之后才发现外面人山人海,五条悟也并不是第一次来游乐园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他眉头一跳,想从口袋里拿墨镜戴上,却又在摸到墨镜后止住了,他忍住一点因为信息太多而产生的一点不适感,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忍不住抱怨:“啊,怎么这么多人……不是还没放暑假吗?”
听到他这么说,穗波凉子不禁一愣,有点困惑地望向他:“欸,五条君居然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今天是七夕哦。”
“虽然七夕并不是专门的情人节,但现在总归什么节日都能做约会的借口,所以今天的迪士尼是专门给人约会的地方呢。”“五条君没注意到吗?从进游乐园开始,我们遇到的人都是两个两个,一对一对的。”
少女的声音很轻柔,混在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中要很费劲才能听到,但五条悟五感灵敏,对熟悉人的声音就更敏锐,所以不用心也能很轻松地捕捉到她的每一个音节。
正因为听清了她说的话,他才突然被刺中一样,用比平日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速度扭过脸,有些惊诧地看向在此刻自己身边唯一的,和自己来迪士尼黑发少女,他滚动了一下喉结想急匆匆地和她说「我和你不也是两个两个,但才不是情侣」这样的反驳的话,但当他触及到那一双暖棕色的带着笑意,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的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这样的话就一下变得多余,完全说不出口了。
因为完全是他多想了。
而在这个时候,正好烟花绽放的时间到了,迪士尼每个晚上都会出现的烟花伴随着砰砰的响声升上天空,穗波凉子也被它们爆开的声音吸引,抬头去追逐在漆黑夜空上炸开的烟花。
五条悟从小到大看惯了烟花,也并没什么浪漫细胞,在此刻更没有什么欣赏美的想法,因此没兴趣再看,他只是定定地盯着黑发少女被烟花和霓虹灯照得发亮因而显得更白的侧脸,看她微微颤动的,扇一样纤长的睫毛的侧影,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而在身后轻晃的,垂下的松散的长辫,以及她脸颊旁边,此刻被晚风吹起的黑色的碎发,
今天不是部活,但是她却编了辫子。
这一点与往日不同的特别之处又一次出现在五条悟的脑海中。
他觉得这是穗波凉子的心血来潮。
但是……
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不可控制地快速回忆起从和穗波凉子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的所有片段,回想起她每一次面无表情的时刻,每一次的笑容,每一次看向他的视线,而后,迷茫而又抓住一点线索的五条悟神使鬼差地开口,叫她:“喂。”
他声音很轻,比平时说话的那种音调,低了好几个度,但穗波凉子还是听见了。
于是黑发少女不再看烟花,侧过头看他,在烟花下,她戴着和夏油杰瞳色一样美瞳的眼睛此刻正呈出一种琥珀一般的棕色,是那样暖洋洋的,温和的,温柔的,带着笑的。
但五条悟很清楚,穗波凉子其实并不像她此时戴了美瞳的眼睛给人的感觉那样温柔,他见过她不戴美瞳的样子,知道她原来的眸色是怎样深浅的冷色,但在此刻却也无从想象那双眼睛在烟花下会呈出如何的模样,现在,他只能被这假色的眼睛注视,看这双眼睛里的自己的倒影。
很小,很清晰,至少在此时,在这双眼睛里,他只能看得见他自己。
于是他翕动嘴唇,发现不存在的,自己也没想明白的话堆积在喉咙里,吐不出去,也咽不下去,想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他顿在那里,一生里难得地顿在那里却什么也没法做,而在等他一会儿却不见他开口的穗波凉子歪头,露出有些疑惑地表情这一刻,他突然恍悟了。
拨云见日,水落石出,所有困扰他的谜团在此时似乎全都有了答案,在此刻他应该笑但是没笑,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带给他所有谜团和答案的人,有些迟疑却又无比笃定地开口,莫名犹豫地拖长音调发问:
“你是不是——”
“是不是?”
“喜欢杰。”
“喜欢杰。”
在五条悟试探着却又肯定地说出这句话的这一霎那, 他看见穗波凉子那张总是平和的脸上第一次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那样惊讶的表情。
她瞪大双眼,瞳孔猛缩,甚至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她张口, 否认的音节甚至已经说了一半,但最后,在五条悟的注视下, 在她也注视着他的此刻, 意识到否认也没用的她也只能将剩下的半个音节吞下, 抿住嘴唇, 垂下眼帘,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认输般点点头。
“是的, 我喜欢夏油君。”
暗恋的心思被喜欢之人的好友戳破的穗波凉子说着,像是确定什么似的又一次点了点头, 她侧过脸,逃避似的去看烟花和台阶底下的人群,但谁都知道她其实并不在看。
此刻,五条悟竟在向来平静从容的她的脸上看出几分灰败,继而探得她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生出的不安和痛苦, 他有些困惑,却看已经平复心绪的黑发少女呼出一口气,扭过头将在刚刚那一刹那消失的笑容重新牵引回她自己的脸上, 只是这一刻, 她的笑容显得未免有些勉强:
“很明显吗?我的喜欢, 很明显吗?”
疑心夏油君其实也已经看出来她的喜欢只是不说的,因此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击碎的穗波凉子忍不住这么问。
被五条君知道自己的心事对她来说并不会如何, 然而,如果夏油君知道她的心事却什么表现都没有,那其实就和拒绝她没有差别,因此明明还没得到回答,她的快速跳动着的心就快开裂了。
然而,五条悟却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紧张,也不懂她这么多情绪从何而来,他一时间不明白也无法完全探究出她的心情,但他隐约发觉或许他并不该在此刻戳破她的少女心事,不过做都做了,也没法后悔,他只能歪歪头,很诚实地回答她的问题:“不,很隐蔽。我也观察了很久才发现。”
这大概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因为在他说完之后,少女怔忪了一瞬,又将脸上笑容隐没了,但此刻,她不笑要比笑真实多,因此五条悟宁愿她不笑。
“……是吗?”
她喃喃地询问他,却并不再需要他的肯定,在短暂地出神后,她点点头,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用很轻的语气感叹了一句:“这就好。”
“这哪里好了?杰说不定永远也看不出来。”
五条悟不明白她的想法。
“那才好呢。”黑发少女垂下眼,去盯着虚空中不存在的某一点,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烟花的爆声和人声的喧哗里,五条悟走近了她几步,才能完全清晰地听见她很惆怅的感叹:“看不出来才好呢。”
是真心话,而非什么反话。
然而听清她话的五条悟却不理解。
“为什么?”
他这么问她。
喜欢,暗恋,是他全然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他总有太多问题要问,即便他大概知道这时候不问问题最好,然而他依旧是要问的。
他也知道,穗波凉子也总会回答的。
在这个全是烟花,灯光,人声的七夕的夜晚,他垂眸看着同样垂眸的,难得一点笑容都没有却也并没有在生气,只是平静而有点哀伤地站在他面前的穗波凉子,看被天上明灭的焰火照出不同颜色的黑色的长发以及她脸颊边的被风吹动的,飞到她脸前的碎发,他生出一点想伸手帮她把它们勾到耳后的想法。
但在此刻,他的肉身好像与灵魂割裂,因为即便想了,他的指尖却甚至都没有为此颤动哪怕一下。
这是个很奇怪的夜晚,以至于五条悟都在怀疑他是否一直都在镜中从未出来。
但穗波凉子不知道他的想法,她从之前低下头后就再也没抬过头,因而也再没有看他,她虽然在和他对话,却又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她沉默了一会儿,回神后才迟来地觉得头发烦乱,将那几缕发勾到耳后,她垂下手,短暂地抬眸看他,为自己将要说的话露出一点腼腆,无奈的笑:
“因为……啊,五条君这么突然问我,我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这么说着,带着点犹疑地侧过脸,沉吟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发问:
“五条君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表现出来,夏油君也无法回应是吗?那么,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我很清楚……夏油君虽然温柔好脾气,看上去也的确是不会让自己的喜欢困扰到别人的那种人,但我知道,他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五条悟已经知道她的心了,于是穗波凉子也不愿意再在他面前遮掩自己的表情,在说到喜欢的男生的名字之后,她便不再看五条悟,而是继续侧过脸,凝视那虚空中的一点,她没有微笑,但脸庞却比微笑时更温柔,她很细的,青黛色的眉舒展,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梦里才存在的美丽,又携带着一点因为心意似乎永不能得到回应的哀愁。
好像她口中的‘夏油君’就在眼前似的,但五条悟又知道,她面对真正的杰时从不这样。
即便她注视杰的目光会比面对任何人时都缱绻温柔,然而这情绪也始终都藏在她层层叠叠的伪装之下,在先前五条悟只能窥见几分,直到此刻它才现出它的真容。
这种情感对五条悟而言极为陌生,于是他忍不住用比平日认真一万倍的态度去观察穗波凉子,几乎一眨不眨地注视她,听她用很轻柔的,晚风一样的声音和他说话:
“如果夏油君喜欢一个人,他才不会让他的喜欢只是隐蔽地存在着,即便不会在细致地观察以及深思熟虑后果断地告白,也一定会在日常相处中展示他的喜欢,还会让对方惴惴不安地猜测怀疑他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又还疑心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抱歉,这样听起来,夏油君似乎有点坏了,但是,我猜测里的夏油君喜欢人的样子就是那样的。”
在说到这里时,穗波凉子还为想象中夏油杰可能展现出的姿态而短暂地微笑了一下,而后,这种于幻想中的,虚无的甜蜜就被她很清楚的现实打碎了。
“而很显然,无论是我猜测里的夏油君会做的方式,还是普世意义里男生喜欢女生时会做出的追求的举动,都没有在我和他的相处里出现过哪怕一次,我和夏油君认识很久,然而始终只维持在很清晰的朋友关系之内,从没越过边界一步,因此,我很清楚,夏油君是绝对不喜欢我的。”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穗波凉子很清楚,她自己向来是个冲动又冷静的人。
她的冲动体现在她为了这段暗恋居然敢让手无缚鸡之力,只带着有用又没用的「春日笼」的自己踏入咒术界,就在刚刚,在她的第二次任务中,她就差点被关在镜子里再也出不来,说不定下一次她就会倒霉地彻底死掉。
但即便如此,她也绝不退缩,还在期盼第三次的任务,是完全鲁莽而不要命的愚蠢的冲动的执着。
然而在除去那份冲动之后,她又总是很冷静的,以至于可以说她很清楚自己在正为了虚无缥缈且也许一生都不会真正得到的东西行于钢丝之上随时会坠落,然而她偏要为之。
穗波凉子有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总是会去做的。
而现在,她正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几乎在诛她自己心的话,侧过脸,看向五条悟的同时,为自己和自己的暗恋下了判词:“他不喜欢我,那么,我的喜欢倘若被他知晓,对他而言就是困扰了。”
“喜欢,为什么会是困扰?”
“呃,因为……”穗波凉子有点被问住了,她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但当触及到他的确迷茫且疑惑的一双眼睛后,她就意识到了他并非是明知故问,而是的确不懂的。
她回想起之前在闲谈中夏油君和她透露的,五条君在上高专之前一直在家族当大少爷的过去。
意识到他大概从没喜欢过人且他家族里大概也没人敢喜欢他,于是,穗波凉子立刻意识到倘若不和他解释清楚他恐怕要一直问下去,于是,她有些苦恼地皱起眉,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而后,不太确定地开口:
“普遍,当人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爱胡思乱想,多想,幻想,会觉得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在回应她的喜欢,如果你明知一个人喜欢你却不拉开距离的话,看上去就很像是在吊着她。尽管你没有那个意思,但在别人看来是的,也许五条君不会在乎别人怎么想,但这种举动对暗恋者其实也是很残忍的事情,让她以为自己能得到却始终不得到……所以,一般情况下,当人们得知别人喜欢自己而自己却没这个意思的时候,都感到困扰,并选择拉开距离。”
因为从没遇到过有人问这样的问题,因此,国文很好,说话逻辑一向清楚的穗波凉子在这种时候说出的解释也难免显得冗长而赘述了。
但五条悟明白了。
他托着下巴沉吟,有点不太确定,亦或者是听懂了所以不敢置信,因此一定要开口问个究竟:“所以,你们会因为知道别人喜欢自己,就不再跟他做朋友了,对吗?”
“是的。”
五条悟很不解,甚至完全不敢相信:“无论是再好的朋友,发现后都不会再继续做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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