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冯贺才顺着庞亮的指点去看,果然在第二十四和二十五的位置上,相继看见了自己和庞亮的名字。
他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一会问“那真是我”,一会儿又问“我怎么可能排在你前头”,总之是各种的不敢置信。
而他们两人的接连惊呼,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庞亮又赶着去给陆尚报喜,最后看了一眼红榜,就拽着冯贺从人群里挤出去。
便是两人即将到家,冯贺还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
陆尚瞧见他的模样后,不禁问一句:“可是落榜了?”
庞亮大声回答:“没有!上榜了!我们都上榜了!我和冯哥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四,师公你是榜首,你是会元啊!”
“啥?”这一回,陆尚给出了与冯贺一般无二的反应。
就如冯贺不相信自己能排在庞亮之前一般,陆尚也不觉得他那半吊子水平能成为会元。
然事实摆在眼前,放榜后不过一个时辰,就有报喜官将会试榜单送至家门口,又亲口恭贺了三位新晋贡士。
一个是圣上钦点的会元,一个是为及弱冠的贡士,随便哪个拿出去,都是数年难得一见的。
报喜官乐得与其交好,本就庆幸自己能领这样好的差事,待得了陆尚他们给的赏钱后,讨喜话更是一套接一套。
等送走了报喜官,三人先后回了院子,又将大门合上。
陆尚终于从不真实中回过神来,联想到冯贺和庞亮排名的先后,他隐约有了一点猜测。
陆尚问:“你们可还记得策问最后一题?”
待得了肯定答案后,他又问了两人的作答情况,对于官商同为一事,庞亮以稳妥为主,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而是从两方面分析了优缺,将最后的选择权归于上位者。
冯贺就不一样了:“我当然要写行了!我家里就是商户,要是写了不行,岂不是打自家的脸。”
陆尚万万想不到他的想法竟如此简单粗暴,片刻怔愣后,便是哑然失笑。
庞亮问:“师公可是有什么高见?”
“高见算不得,当时刚拿到试卷时,我就对最后一题起了疑心,按理说圣上科举改制才几年时间,定然要先将科举新制稳下来,朝臣对商户偏见已是根深蒂固,必然不会问及这等问题。”
“如此,能将这等问题放到会试试卷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你们且想,能允商籍子弟参加科考的人,又岂会坚定地认为官商不可同为?”
“冯贺你该是知道的,去年松溪郡大旱,圣上为褒奖松溪郡商户之义举,除了赐匾褒奖之外,还私下给了恩典,允其子弟入朝后继续经营家中生意,可是有这一回事?”
冯贺点头,并不否认。
陆尚又说:“既然去年就显现了官商同为的可能来,这最后一题的观点,岂不是不言而喻了?”
陆尚本就真心实意的以为,经商和做官其实并不冲突,那等贪污腐败之辈,便是不许其行商,也并不妨碍他们压榨百姓。
而真正清廉之辈,便是允其行商,只怕到头来他经营所得,还会补贴了百姓。
官商勾结本无罪,有罪的是勾结双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听了他这一番分析,冯贺恍然大悟,而后便是庆幸:“还好我当时没有写否,不然定是与殿试无缘了。”
庞亮却是有些懊恼:“我当时只想着快快作答了,却未分析这么多,果然,试卷上的每一道题都不是有的放矢的。”
“你到底年纪尚小,这些年又一直念书,对很多事情没那么多了解,也是今年考题不走寻常路,不然这头名也未尝不是你的。”陆尚宽慰道,“日后再接再厉罢。”
庞亮轻轻点头,在心里将陆尚的话琢磨了一遍,他终于意识到,这些年里他始终跟着姜婉宁念书,对所有朝政时事的了解皆来源于书本和老师讲解。
若是问他自己对民生诸事的认知,他并未真正参与到其中,也做不到换位思考,一切只是照本宣科罢了。
想明白这点后,庞亮再不觉他的排名有什么不对,若是当真论心,只怕他的心迹根本不配为官,只有真正深入到百姓生活中,方能知晓他们真正所需,才能明白做官做的是什么。
会试结果出来后,陆尚立刻写了信寄回家中,只是不知道何时能到,兴许等书信送到姜婉宁她们手中时,已是半月一月后了。
而随着会试放榜,殿试安排也紧锣密鼓地公布出来。
殿试安排在五月最后两天,头一天是笔试,于金銮殿上当场作答,其间或有圣上亲自巡考,但也并非绝对。
第二日则是由皇帝亲口问话,当场定夺殿试排名。
陆尚他们院里三人皆过了会试,风声一传出去,顿是引来不少人拜访,他们着急准备殿试,自是不堪其扰,只好赶紧联系了牙行,又换了个地方,最后再住上半个月。
为了半月后的殿试,三人可谓头悬梁锥刺股。
陆尚未曾想自己能成为会试头名,当结果超出了预期,这人就难免想些更高的目标了,他倒也没想什么状元,探花还是能想一想的吧?
而冯贺能考出这样好的名次,更是打了鸡血一样,势要再进一步,争取得个小官做做。
相对他们两人,庞亮还算没那么紧绷,他已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外出游学两年,等真正见了百姓生活,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许是有了目标的缘故, 之后的每一天都过得格外快。
然与陆尚他们恰恰相反的,却是尚在松溪郡府城的众人,尤其是姜婉宁, 自到了生产的最后半月,简直每天都过得度日如年。
“婉婉, 可醒了?大夫已等在院里了,咱们切切脉吧。”这已经是姜母在门口轻唤的第三遍, 若非每次里面都会出现声音回应,她只怕早就破门闯了进去。
眼看进了五月,姜婉宁的身子却是一日比一日重, 明明昨日还能顺顺利利下床, 到院子各处闲逛散步的, 可只不过一晚上的时间, 她就累得连床铺都下不来了。
姜母和陆奶奶等了她一上午都没见着人, 这才意识到不对, 赶紧带着大夫来了她的卧房, 进去一看,才知姜婉宁凭着自己的力气根本翻不过身,自然也就做不到起床下床了。
也是自这天起, 姜母每天晚上都要照顾她睡下才离开, 第二天更是早早来叫门, 待得了姜婉宁应允后,再进去扶她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有个七八天,到了今日,姜母惯例过来询问, 哪知姜婉宁只说她醒了,却不肯姜母进去。
姜母第一反应就是出了事, 可不管她再怎么追问,姜婉宁就不肯答话了,问急了就说自己还困着,不光不许姜母进,其余人也是不许的。
偏生姜母听她声音还算正常,屋里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声音,又不好擅自闯进去,只能每隔半个时辰来问一回,知道女儿始终醒着才好。
就这样,姜母来来回回问了足有六遍,最后一次时终是忍不住了,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婉婉,娘亲要进去了,我不叫大夫和丫鬟婆子们进去,就我一个人,我可进去了——”
屋里半天没有声音,姜母一抿唇,终究还是推门进了去。
她绕过屋里的屏风,却见床上的人背对她躺着,她才看见这幕就是一阵大惊失色,脚下快跑两步,赶忙到了床边。
无他,只因最近这两月里,姜婉宁是没法儿侧躺着睡觉的,她的肚子比之旁人算不得太大,可毕竟是怀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在肚中的重量总是叫人很难受,平躺着会压迫腰腹,这已经很难捱了,但若是侧过身来,最多一刻钟就会坠得整个身子都麻了。
姜母每日照顾她入睡都是平躺着的,还会在腰下垫好几个枕头,虽说用处不大,但总归能叫她安心睡上两个时辰,碰上孩子乖巧,一觉睡到天亮也不是不可能。
姜母都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把自己从软枕上折腾下来,又翻了个身子的。
她来不及细想,只一手把在姜婉宁肩上,另一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揉着腰背,嘴上还要问着:“婉婉怎侧过来躺着了?身子可有不舒坦?娘给你把大夫喊来看一看可好?”
任凭姜母问多少局,姜婉宁还是一概不应。
最终姜母强硬地将她拧过来,起身本想将她拽回软枕上的,哪知刚一跟她照面,就见姜婉宁无声淌着泪,惊得她顿时忘了所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姜母缓缓坐了回去。
她没有再强求姜婉宁如何,只叫她缓缓躺平,又在她腰下塞了一个枕头,看她自己捏着腰侧,复将双手按回去,缓缓按揉着,借此缓解腰间的酸胀痛楚。
姜母柔声问:“婉婉怎么哭了,哪里委屈了,跟娘说说可好?”
“……”姜婉宁忽然闭上眼睛,任凭又一行清泪从眼尾滑过。
片刻,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早知道我就不叫他去了。”也不知她是哭了多久,明明眼眶红得高高肿起,说话的强调却没有一丝起伏,跟往常没有半点异样,难怪姜母没听出她落泪来。
姜母心疼地替她擦拭着眼泪,一瞬间就明白了意思,对于她这话却是不好应和。
对于陆尚离家赶考这事,其实夹杂了太多的无奈和不可中和的矛盾。
若以前程来看,他入京赶考自是无可厚非,便是当初他提出弃考,也是姜婉宁头一个反对的,便是后头的一切劝阻和准备,也尽是她自己做的。
可若是当从情感上讲,科考什么时候不行,怎就非得挑妻子生产的时候呢?
姜婉宁正是情绪敏感多变的时候,或许她说这话也只是一时抱怨,但谁也摸不准,这份抱怨会持续多久,最后又会不会变成委屈和怨怼。
毕竟是小夫妻俩的事,她怎么说都是对的。
而姜母作为岳母的,若是应和就难免添了几分挑拨之嫌。
但叫她眼睁睁看着姜婉宁难过落泪,又是不免心疼,几次张口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生硬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不说他了……婉婉昨晚可睡好了?孩子有闹你吗?”
姜婉宁抽噎两声,慢吞吞摇了头:“睡好了,孩子也没有闹,宝宝很乖,一直都是乖的。”
“那怎么——”姜母有些不明白了,瞧着她红肿的眼睛,却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按理说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孩子又没有惹娘亲心烦,姜婉宁如何也不该情绪波动这样大,看她那模样少说是哭了一个时辰,自己独忍委屈呢。
姜婉宁闭上嘴,想到今晨发生的一切,更是难堪地合上双眼。
——姜母猜的没错,就是发生了什么,才叫她一下子情绪崩溃,甚至说出怪罪陆尚离去的话来。
今晨姜婉宁醒得比较早,她看窗外的天色,距离姜母过来帮她起床还有小半个时辰。
可她实在口渴的难受,又被腹中的孩子压了一晚,着急去如厕,就想自己撑着床起来。
哪成想她折腾了许久许久,也只是把自己摔下了软枕,身子重重落在床上的那一刻,下身的痉挛叫她直接痛呼出声,指甲瞬间掐进肉里,发丝狼狈地贴在她面上。
一动未动了一整晚的身子本就僵软,这么折腾一回,她更是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就在姜婉宁狼狈躺在床上喘息之时,却听门口传来了姜母的问询声,她不愿叫母亲见到自己这般姿态,便以自己还没睡够拒绝了。
可听着母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后面她又一点点躺正了身子,小心给自己梳理了鬓角的碎发,等着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半干,中途几度落泪,偏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引任何人进来。
就是在这样的不堪中,姜婉宁忽然想到——
若是陆尚没走就好了。
若是陆尚还在家,定是会整晚整晚的陪着她,哄她入睡,替她按摩酸涩的腰背和四肢,再也不用担心一觉起来全身麻木,也不用担心躺在床上起不来……
姜母也提过陪姜婉宁一起睡,可她毕竟年纪不小了,头些年又受了好些磋磨,精神不比从前,若是真答应了,只怕她也要跟着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于是姜婉宁只能拒绝,试图自己将最后半月挨过去。
但不经历这么一遭,是真不知道,原来短短二三十日,能过的如二三十年那般难挨。
姜母见她许久不语,贴心地没有继续追问,她摸着姜婉宁的衣衫有些湿了,跟她轻声说了一句,便去旁侧的柜子里翻了新的里衣来。
她的力气不大,单凭她一人扶姜婉宁起来还是有些难的。
但姜母什么都没说,只管替她周全,等换了新里衣,又披上了外裳,连着床上的被褥都工整叠了起来,带她去了桌边坐下。
光是忙完这些,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姜婉宁倒是没有费力,反是姜母气喘吁吁了好久。
但她还是要顾着:“那娘给你把大夫喊进来了?”
这一回,姜婉宁总算没有拒绝。
伴着姜母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一直守在门口的大夫全进到房间里,管给姜婉宁把脉的大夫姓田,四五十岁的模样,最擅给妇人看诊,待他把过脉后,摸了摸自己不长的胡子,说道:“夫人胎象尚稳,只情绪起伏过大了些。”
“依老夫看来,夫人临盆的时日最迟再有半月,到这月底就差不多了,若是孩子赶得急,再早上个几天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大夫的这番话,姜婉宁和姜母倒没觉不好。
姜婉宁的身孕已有九个多月,民间虽有十月怀胎的说法,但到了九个半月后,便都能算是足月了,早几天晚几天也都无碍。
反正不管再怎么晚,都不可能等到陆尚回来,姜婉宁便想着,还不如早早生产了,也好卸下这幅笨重的身躯。
田大夫随后又给开了两幅助产药,对身体没有害处,只是能对着日后生产时添几分方便,隔十天吃两回,算着日子也该吃了。
姜母谢过他后,就招呼了门口的小丫鬟进来,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
府上新招了四五个丫鬟,全是良家子,不似旁的大户人家那般买了她们的身契,就跟长工短工一般,暂且在府上做几个月,主要还是为了照顾姜婉宁的。
吩咐完小丫鬟,姜母又把几位大夫送了出去,还不忘跟门口的人吩咐一句,叫他们快些准备清淡的早点来,好叫夫人多多少少吃点东西,也能垫垫肚子了。
她这一早上全是在各种操持,终于都交待得差不多了,才算返回房里,和姜婉宁面对面坐着,面上露出两分疲态。
姜婉宁指尖微颤,忽然喊了一声:“娘亲……”
“怎么?”姜母很快打起精神,还以为她有什么事要做。
谁知姜婉宁摇了摇头,继而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又叫您操心了。”
姜母忽然笑了,点了点她的手背:“傻婉婉说什么呢,你这怀着身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若是连我都不能照顾你了,那我留在你这还有什么用呢?”
姜婉宁还是摇头:“没有,我今早还跟您赌气,叫您担心了好久,我下次一定不会了,娘你明天再来,直接进来就是。”
“傻婉婉,怀孕的人一向敏感,你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别多想了,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姜母悉心开导了几句,又借当年她怀孕时举了例:“你是不知道,当年我怀你大哥时,那可是一个折腾,但凡你爹离了我视线都不想,那时可真是我一人过不好,全家都别想过好了……”
借着姜婉宁的这点愧疚,姜母哄她多吃了一个鸡蛋,吃完早膳又出去转了转,直到日头渐大有了点热意,方才回房休息。
到了下午,陆奶奶也过来了。
这段日子家里两个女眷都是围着姜婉宁转的,姜母一般是照顾她上午加半个下午,到晌午午休后,就有陆奶奶过来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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