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虽没有行动,屋里人却是替他把一切都准备齐全了,连着两月的吃食和换洗衣物,丁点儿不落。
姜婉宁连着两三天都在外奔波,第一天是联系上了物流队的人,叫府城的管事帮忙准备了两辆马车和几匹好马,又约定好五日后到陆家门口接上陆尚。
第二天就是一些随行物品的准备了,因陆尚自身会带银子,许多东西都是可以在路上买的,这提前备下的物件儿就宜精不宜多。
首先是吃食,吃喝之事最不能马虎,姜婉宁怕陆尚出现水土不服,索性直接给他准备了整整两个月的吃食,全是些耐放的馍馍和腊肉,还有几包用油纸包好的肉包,能在上路的前两天吃。
其次便是换洗衣物,除了他们房里的那些外,姜婉宁又给他多买了五套新衣,其中两套是耐脏耐穿的,再有两套是用来结交同窗时穿的,最后一套则稍显正经富贵些,适宜用来会客。
最后就是一些七零八落的小玩意儿,姜婉宁参考了她幼时流放路上的经验,又备了不显眼的钱袋、百用的伤药、暖手暖脚的热水袋、以及一应笔墨纸砚等。
东西的种类不少,但她小心控制在了一车之内,这样一车坐人,一车拉东西,两驾马车正好都安排上了。
等陆尚得信儿,装满行装的马车都到了家门口,就等着到了约定的日子,车夫一到就能出发。
姜婉宁假装瞧不见他面上的无奈,絮絮说道:“我托人给詹大哥去了信儿,詹大哥说这段时间得闲,可以护送你入京,这样便是遇上匪徒也不怕了,当然不碰见最好。”
“反正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夫君你再自己查点一遍,看还缺不缺东西,趁着最后两天,也好赶紧补全。”
陆尚轻哼一声,转身将她拽到身边,不高兴地说道:“缺个陪我说话的小媳妇儿,阿宁能给我补上吗?”
姜婉宁被他逗笑了,嗔怒道:“没有小媳妇儿,再胡说连马车都没有了,你就徒步走去京城吧!”
“阿宁能狠下心?”陆尚笑着,趁她不注意,垂首在她耳尖上亲了亲,本想在另一侧再亲一下,只旁边来了人,他只好遗憾作罢。
又过两日,詹顺安和物流队里的车夫一同到了陆家门口。
陆尚早有准备,只真到了离开这一天,还是有诸多的不舍和忐忑,他守在卧房的床前,望着姜婉宁的睡颜,心头百般纠结,一面是不愿打扰她的好梦,一面又想临走前跟她说说话。
只可惜他守了半刻钟时间,到底没能等到姜婉宁睁眼,最后他只能在她手背上蹭了蹭,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去。
而就在房门被合上的瞬间,却见姜婉宁忽然睁开了眼睛,她艰难地坐起来,双唇紧紧抿在一起,沉默良久,低头时险些落了泪。
今年私塾中了举人的学生共有十四人,只旁人不似陆尚这般为旁事所扰,早在年前就提早上京准备着了。
其中庞亮和冯贺结了伴,原本他俩是想跟陆尚一起的,奈何陆尚始终拖着,他们怕陆尚一个想不开真缺考,只能先行一步。
他们从陆氏物流借了人手,虽不似詹顺安那般能打,但也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常年做着远途货运,如今不过护送两人入京,自然也不在话下。
等陆尚抵达京城,庞亮和冯贺已经抵达一个多月,早早寻好了住处,甚至结识了好几个外地来的书生,他们都是住在青名巷子里的,之前还约着一起去参加了三月底的诗会。
这些年陆氏物流往各地发展,便是在京城也有一个小小的中转点,只是因着未与京中人士有合作,那个中转点设在京郊的一个小村子里,护送庞亮和冯贺的长工入京后就去了中转点暂住。
陆尚也是头一回来到大昭京城,他虽知物流队在京郊有一个小院子,却也不知道具体方位,还是被詹顺安带着在城外几番打听,耽搁了七八日时间,才找到长工住处的。
随后他又在长工的带领下,顺利与庞亮和冯贺会面。
几月时间不见,陆尚一脸的沧桑,反是冯贺和庞亮面带红光,才跟他见面,就给他介绍:“你瞧见左边那户人家没,那户人家乃是京城本地人,他家三个儿子全在念书,老大老二都中了进士,到外地做官去了,老三今年刚过了院试,正准备明年的乡试呢!”
“那户人家姓魏,原本出了两个官身,也算发迹了,只是他家觉得此地风水好,这才带着老三住回来,我们在这住了一个月,也只见过魏家人一次,还真别说,是跟咱们不大一样……”
陆尚收回视线:“然后呢?”
“然后……啥?”冯贺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就是想叫你知道,我们租的这间宅子旁边住有了不得的人家,要是有机会,不妨跟他家结识一二,说不准于科考也有助力呢。”
不光是他这样想,整个青名巷子里,十之八九都是外地来的赶考人,难得碰上一家本地住户,还是个接连出了官身的,有这想法的占了大多数。
偏偏陆尚离家一个多月,时间越长,对姜婉宁的四年越深,眼下他只想着赶快考完赶快回家,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至于结交有识之士什么的……
在他看来,还不如琢磨琢磨把陆氏物流开到京城来得实在些。
待陆尚表明他的想法,冯贺顿是无言:“陆兄,你这可真是——”他们一心想着脱离商籍跃身士族,唯有陆尚数年前就一心做买卖,便是到了举人这一步,竟还不改初心。
陆尚摆了摆手:“不冲突不冲突,能不能入朝为官,说到底还是要看上头人的意思,光我一人努力是不成的,既然是拿不准的事,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有把握的事上,也不枉费我经受的几月思念之苦了。”
陆尚虽有心在京城发展一番事业, 却也知此时绝非专心行商的时候。
他在妻子临产之际离了家,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既是为科举付出这么多, 总不能真白白走这一遭。
先不说他本就想在官场上做出点名堂来,哪怕只是不辜负留姜婉宁独自待产的期望, 也要竭力准备半月后的春闱。
临来京城前,姜父却是交给了他一份名单, 那名单上的人多是京中朝臣,为首的那位还是堂堂二品大员,而这些人皆师从姜父, 与姜家颇有渊源。
姜父的意思是, 若陆尚在京中碰见什么不好处理的棘手事, 可凭与他的关系去找这些人求助, 只是当年姜家出事得太突然, 从下狱到判流放, 前后不过两个月, 以至姜父也没能知道他的诸多学生里,有谁曾为他奔波,又有谁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因此他虽给了陆尚这份名单, 却也不能保证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能求助, 只能带着预防不时之需。
陆尚用两天时间将名单上的人打听清楚, 随后却并没有上门拜访的打算,他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将名单直接给烧了,只在心里记个清楚。
在其余学子频繁参加诗会宴会时, 陆尚却一改往日作风,每天除了吃饭轻易不出房间, 只闷头在屋里复习。
他和冯贺、庞亮住在一起,在他的影响下,其余两人也辞了好多诗会,起早贪黑一心学习,誓要在今年考出一番成绩来。
转眼间到了四月底,会试如期开考。
此番会试的主监考官乃是当朝左丞,三名副监考中便有一位在姜父给的名单上,姓王,现任翰林侍讲,已连续监考了两届会试,又是阅卷的主笔之一,倦华而不实,好务实文风。
陆尚在得知此次会试的几位监考后,只专程打听了一番他们的喜好,至于说提前与那位王侍讲结识什么的,会试在即,为了避免徒增事端,他倒没想多此一举。
会试的流程与乡试差不多,只考试时间从原本的三日改为六日,在这六天里,考生除如厕外不得离开号房,也不许携带除纸笔之外的任何东西,至于吃食被褥等,自新皇登基后也不许自己携带了,改成到了相应时间会有官兵分发。
对于这一改变,陆尚倒是乐见其成,这样既能减少作弊的可能,也省去许多他为琐事操心的时间。
入考场前他与互保的其余四人碰了个面,又互相检查了携带的东西,很快便去了检查的队伍后面排着,等官兵检查后,直至入了考场才分开,各自去寻自己的号房。
锣鼓声响,考场门关,考试正式开始。
大昭的会试分诗赋、经义、策问三场,其中诗赋一天,经义两天,策问三天,不得交头接耳,亦不可提前交卷。
陆尚拿到试卷后,先是将所有题目先看了一遍,待看见了占比最重的策问后,却是不禁眉心一挑。
他很快沉下心,从头开始作答。
他于诗赋并无什么天赋,全靠姜婉宁给了他能应付大多数题目的范文,临时套用,没有一分真情实感,全是技术。
因着他对诗赋没什么追求,只要能按着题目写出就好,自然也不会在上面耗费太多时间,会试开考不过半天,他就将四道诗赋题全在草稿上写好了。
在他落笔时,正好赶上分发午饭的时间,陆尚索性停了笔,先等用过午膳,到了下午再做誊抄。
晌午饭是最简单的白面馒头就冷水,有些家庭富裕的学子吃不惯,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勉强塞下去半个馒头,等胃里不翻腾了,就赶紧继续下午的答题。
大昭的会试不许考生自行携带蜡烛,考场也是不给分发的,以至到了晚上,考场内一片漆黑,自然也没有连夜作答一说。
陆尚在姜婉宁和姜父的特训下,这两年的字已好看了不少,不说比得上大家,至少也算端正整齐了。
他看时间尚且富裕,下午誊抄时就多用了几分心,速度虽有减慢,但整张答卷上没有一点更改的痕迹,打眼看过去,也算一份整洁漂亮的答卷了。
伴着夜幕降临,考场内彻底安静下来。
陆尚的号房位置在考场正中心那片,本来没什么不好的,谁知到了夜里,他前后所有都传来震耳的打呼声,此起彼伏,每当他将要入睡时就要猛一下子抬高,气得他差点骂脏话。
毫无疑问,这一晚他并没能睡好。
第二日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便是翻开经义题,看见熟悉的题目也没能叫他面上好看多少。
今年的经义总共十二道题,除了最后一道稍微有一点新花样,其余的题目都是中规中矩,全是姜婉宁早前讲过数遍的。
陆尚早将这些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又有姜父的点睛之语,这些题目在他眼中实在算不上难,甚至都不需要打草稿,直接就能往考卷上作答。
当第二日考试结束后,他的经义答卷已完成了大半,他粗略估摸着,明日再有一上午,也就能把所有题目解答完了,届时正好能留出一下午的时间来补觉。
前三日顺利过去,陆尚有了半个下午的补眠后,不知是心里愉快的缘故,还是大脑适应了环境,到了晚上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打呼声,竟也能睡个囫囵了。
第四日正式答题前,监考官会先将前两场的答卷收上去,又留出一个时辰的舒展时间,叫考生在号房范围内活动一二。
等到了策问作答时间,考场又是安静下来,只余下纸张翻页的哗啦声。
策问共十道题目,前两道乃是算数题,一道常规一道复杂,常规题是绝大部分考生都能答出来的,毕竟入朝为官又不是叫人来算账的,只要熟识简单的算数技巧,也就满足做官的要求了。
但是第二道复杂题就不一样了,第二道的分值占比较小,有些不擅长算数的会直接略过去,而像陆尚这样在诗赋上不比旁人的,当然要抓住这一点拉分的机会。
他先是用现代的算数方法把题目演算一遍,待得出正确答案后,再把大昭的算法往里面套,东拼字凑也算完整回答了出来。
后面的题目又设农、工、民生等各个方面,时政题目占了大多数,有问南方水患的解决之策,也有问北方蝗灾后的济民方法,更有对当世工匠的招揽方针……其面之广,便是陆尚也不禁咋舌,紧跟着的便是对姜婉宁的佩服。
无他,以上种种,皆在私塾的授课范围之内。
他还是头一次参加乡试和会试,乡试毕竟属于地方考试,那时他在考场上见了熟悉的题目,倒也没有多想,直至到了会试这一步,他才明白为何无名私塾能教出那么多举人进士来。
陆尚按着姜婉宁的教诲,在草稿纸上写下答案,除了姜婉宁讲过的那些,他又依着姜父的建议,添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见过现代国家机器面对天灾的解决措施的,哪怕只是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也必然不会出错。
更别提他还依着当下的情况作了一二改善,又用上了姜婉宁的衔接之法,这么一篇答卷送出去,任谁来看,恐也挑不出错处,就看他和姜婉宁所想的点有没有戳在阅卷人的点上了。
光是前面的九道题,就花费了陆尚整整两天时间,而这时他不光剩下最后一道分值最重的,还没有誊抄答案。
他意识到时间之紧迫,只能将三餐给省去,天一亮就爬起来,等天黑了才匆匆吃上一口,再抓紧时间休息。
会试最后一日,他用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将前八道题誊抄到试卷上,最后将目光放在最后一问上——
问:士与商,可否相结合,若可,当如何?若不可,缘由为何?
士族高贵,商户低贱,这是根植在数代人脑海中的观念。
可陆尚却忘不了当初他欲入官场的初心所在,不就是见了商户遭人压迫,地位低下,才生起的改变之心吗?
他望着试卷上的题目,定定地看了许久。
直至巡场的官兵提醒道:“距离考试结束只余两个时辰!”
陆尚提笔,却没有往草稿纸上写,而是直接将答案写在答卷上,回答之初,便是一反问——
为何不可?
这道题目是姜婉宁和姜父都没有讲过的,陆尚也从未想过考场上会有这样的问题,然而等他真的下了笔,才发现通篇写下来格外流畅,一气呵成,不见半点犹豫。
“考试结束,落笔——”
陆尚写下最后一笔,伴着官兵的提醒声,将毛笔放置旁边的小桌上,垂手落于膝上。
整整六天,会试结束。
就在陆尚结束作答走出考场时,远在松溪郡府城的姜婉宁等人,也开始寻找起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和大夫。
掐指一算,离她临盆只余一月了。
陆尚临走前再三交代,生产那日除了接生婆,一定要多请两个大夫,万一真有个不妥,千万千万以大人为先。
第79章
这已不是陆尚第一次离家, 却是姜婉宁有最多人陪伴的一次,从陆奶奶到姜父姜母,皆是从早到晚围在她身边。
随着会试将近, 无名私塾年后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又跟着放了假, 无论男学女学,所有学生全被放回家休息了。
往年并没有逢试就放假的规矩, 今年全因姜婉宁身子不爽利,方才赶了个时间,尤其是陆尚不在家, 临产日期越来越近, 其余人可不敢再叫她单独出门, 何况还是去私塾那般人多事杂的地方, 就怕临了了出个什么意外。
依着姜婉宁的意思, 她虽不去私塾, 但女学那边也不是非她不可, 若只是学一学经书算数,尽可以叫项敏教授。
只是姜父和姜母都觉得:“还是直接歇了好,倒不是说敏敏教的不好, 只私塾多是瞧着你的名声来的, 往日你在也就罢了, 如今既长时间不去,总叫人顶替也不是个事儿。”
“再说敏敏去了,难道你就不操心了吗?还不如先歇上个三五月,等孩子出生了, 你便是再怎么操心,我跟你爹也不会多说什么, 总归没剩几个月了,不如就安生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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