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其他商户家中总会置办一些铺面,陆氏物流走的是运输生意,大多数情况下是用不到铺子的,陆尚在塘镇经营这么多年,也只买了些能用做仓储和居住的宅院。
眼下将他陆氏物流的宅院清点了一遍,勉勉强强找出三座空闲的宅子,硬是凑齐了五百两。
而施县令要求第二次捐款必须比上一次多,他又添了五十两散银,也算满足了县令要求了。
后面两天,镇上并无太多变化。
街上的铺面除了粮铺和医馆,其余全关了,医馆前也是人可罗雀,只有粮铺外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潮涌动,往往一家铺子外,拥挤的百姓能堵住大半条街。
好在长工们的宿舍习惯存些粮食,眼下稍微节俭一点,再吃个一月不成问题。
三日期限一到,陆尚在衙吏的看守下重返县衙,这回一众商户没有多说,只管将拼了老命挤出的银票地契交了上去,全是正好卡着上回的线,多余一点也没了。
施县令面露不满,但好歹有了点收获,冷着脸也算接受了。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再次敲打一番:“这不还有钱了吗?合着你们上回是合起伙来骗本官的,哼!不过看在你们又为我塘镇做出贡献,本官就免了你们上次的罪状,之后本官要继续救济塘镇百姓了,尔等要是没什么要事,就此退下吧。”
施县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师爷瞬间明悟,上前半步,当场赶起了人。
一众商户捧着东西来,空手夹着尾巴走,这心底的气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了,好在他们交了东西上去,衙吏也跟着撤回去了,算是暂时恢复了自由。
一群人在县衙门口凭眼色交流,不知谁提了一句:“今晚去观鹤楼啊?好好好,我记下了,张老爷晚上见!”
“哎我也记着了,今晚观鹤楼,晚上再见——”
众人心领神会,约好了时间地点,只等晚上赴宴时再行商量。
再说两次逼捐,观鹤楼也未能免除,只是冯家人毕竟不在,福掌柜说是掌柜,但实际也还是个不能做主的下人,正是因为这,他才有了借口少捐,两次加起来只捐了五百两。
施县令好财不假,却也是个“有分寸的”,就比如这两次逼捐,被他压迫的全是根基就在塘镇的,其余只有管事掌柜在的,象征性的捐一部分就好,而他也怕把事情闹大,到时传出去就坏大事了,只将压榨范围控制在塘镇之内,谅他们这些小商小户也翻不出风浪去。
塘镇的商户虽约定在观鹤楼一聚,但陆尚并不觉得他们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去。
果不其然,众人在观鹤楼待了一整个晚上,最后也只能试探着往外送人,若是能联系到府城的郡守大人,大人又要帮他们,这事就能解决了。
陆尚作为陆氏物流的掌控者,对塘镇内的诸多线路最是熟悉,最后就由他负责出城路线,等其余人家收集够了足够的证据,就派人把证据送出去。
聚会将散时,有位易老爷发了狠:“若是郡守也不管这事,那咱们索性把事捅大捅破天去!老夫有一远方亲戚乃是京城官员,虽十几年不曾联系过,却也可派人上京,求其帮忙,直接告御状就是!”
此话一出,其余人皆是侧目,连陆尚也未能免俗,向他投去惊讶的目光。
之后几天,诸多商户都在明里暗里的搜集证据,为了扳倒施县令,有几户人家宁愿自损八百,把前些年行贿的证据也拿出来了。
而施县令在塘镇作威作福多年,除了压榨商户鱼肉百姓之外,他家中的两个公子也不失什么好货色,一个好色成狂,当街强抢良家女的事也是常有,就镇上百姓知道的,已经有不下十人了,这十个好人家的姑娘有些被收做了通房,更多则是彻底没了下落,生死不知。
另一个则恋武成痴,隔三差五就招人与他对打,打死人也是常有的。
一番搜集下来,施县令一家的罪状写满了一整张纸,随便一条列出来,也能叫他颈上人头不保,万死难辞其咎。
陆尚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到后面的坦然,他细数罪状书上的人命,十几年来被记录在册的就有上百人,更别说还有其他未留名姓,死得悄无声息的。
这还是只一个小小县令,一个并不算富庶的村镇的县令……
陆尚闭上眼睛,痛到极致,已没了任何情绪起伏。
可叫陆尚和一众商户万万没想到的是,不等他们将施县令的罪状送出去,施县令又派人挨家挨户的通知,要他们再去衙门一聚。
“……简直欺人太甚!”管家奉老爷之命将送信的衙吏打出去,重重合上了大门。
这般情景发生在许多人家中,然到了转日,他们还是不得不赶赴县衙,进去没多久,就被收到命令的衙吏围了起来,上百号人只分了十来个桌椅,房门一关,连口水都没了。
他们从激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情绪缓和后,难免担心是不是走漏了风声。
好在一群人被晾了大半日后,施县令总算施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昨晚不知做了什么,如今眼下一片青黑,稍微说两句话就要喘一喘,瞧着马上就要昏过去的样子。
随着县令将第三次募捐的要求说出,底下人出离愤怒。
施县令瞪着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小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隙:“你说,你家没钱了?”
“正是!”
施县令迟缓地扭过脖子,在其余人身上扫了一圈,不紧不慢地问道:“其余人呢?还有多少家也是一点钱都拿不出来的,站出来叫本官看看。”
有人不相信他会这样好说话,犹犹豫豫地并不敢动。
也有人明知他不怀好意,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顾周围人的拉拽,硬是站了出来。
陆尚在片刻的犹豫后也加入到站出的一列中。
随后又有数人站出来,不一会就分了一半的人出去。
施县令的表情越发难堪,他冷冷看着右边的人,沉默良久,终是发出一声冷笑:“好,好得很啊!来人——”
“将这些刁民,全部押入大牢中!”
谁也没想到施县令会做的这样绝,有人当场就返了悔,跪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恕罪!草民说错了,草民想起来了,草民家中还有余钱,还能捐!”
施县令并不理会,还是叫衙吏将其拖走。
陆尚是被最后一批押走的,他从堂厅出去时,正好听见施县令说:“传令出去,凡今日忤逆本官者,需家中以银两来赎人,一人五百……不!一人一千两才行!”
陆尚忍不住冷笑,只觉屋里那人真是烂透了。
塘镇的牢房不大,最多也就能关下二三十人,这一下子进来四五十人,只能把人们关在一起,最多的一个牢房装了六个人。
陆尚跟另外两位老爷关在一起,几人虽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但平日也是有见过面说过话的。
比之另外两人的焦虑不安,陆尚反显得平静很多。
他算了算日子,距离从府城离开,已经有十四日整了,无论是姜婉宁久等他不归去衙门击鼓鸣冤,还是塘镇的商贾将罪状书送出去,只要大牢里不出什么幺蛾子,他尽可以等。
而施县令此举只为谋财和震慑,把人关押后没两天,就把他们忘在脑后,牢房里的狱卒未得到命令,自也不会对这些人动手,只是吃食上难免有苛待,两天才会送一顿饭来。
就这样,在陆尚被下狱的第六天,到了晌午狱卒该送饭的时间,牢房里却不见一个人影,关在牢房里的商人们已身心俱疲,周围几个牢房全没了声音。
陆尚靠墙坐着,心下稍稍涌现了几分不安。
之后一整天下来,他未见过一个狱卒,连着后面一天也是。
他掐算了一番时间,不安的心里却是开始浮现期待。
没有狱卒送饭的第四天,有些实在受不了的老爷已经拍着围栏求狱卒给口吃的了,但他们大声喊了许久,也不见一人进来。
陆尚也被饿得头晕眼花,只能闭着眼睛保持精力。
第五天晌午,整个牢房里全是有气无力的□□,间或夹杂两声闷咳,大牢中几日没有人进来,自然也没有人帮忙通风,整个塘镇大牢里全是酸腐气,热浪几乎能将人炙熟。
陆尚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外面沾上了许多稻草屑,皱皱巴巴地粘在身上,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与他同监的两人已经躺在了地上,连着一天没有起来也没有说话了。
就在陆尚琢磨着如何自救之时,却听牢房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没过多久,牢门被暴力破开,数十身着盔甲的官兵闯了进来。
为首的小队队长站出来:“尔等可是为施向善关押的商户?”
是了,施县令名向善,当年初至塘镇,当着无数百姓的面说,他一定会做个爱护百姓的好官,哪想这句诺言未履行一年,直至今日,何其讽刺。
牢房中的商户根本没有力气答话,挣扎许久,才有人喊出:“是……”
小队长面容一整:“去,将所有牢门打开!”
“我乃府城大营士兵,奉郡守大人之命,排查为施向善冤枉百姓,今日才知此地关押了一批商户,若有耽搁,还请诸位海涵,我已通知镇上百姓,尔等家中应很快就有人来接了。”
牢房中沉默良久,不知谁弱声说了一句:“郡守大人……派人来救我们了。”
下一刻,便是有气无力的抽噎声,一传十十传二十的,不一会儿功夫,周围全是哭声。
陆尚虽未垂泪,可也是疲倦地卸下身上的力气,闭着眼睛,慢慢平息这心底的激荡。
府城来的士兵从前到后打开牢门,每开一处都要问一句什么,开到陆尚这里时,他才知道对方是在问:“陆尚可在此处?”
陆尚一怔,缓缓睁开眼睛,抬手道:“我就是。”
开门的士兵转头就跟小队长喊:“队长!人在这儿!”
陆尚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睁眼闭眼的瞬间,他前面就站了两个士兵,随着小队长一声令下,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生生将他抬了起来。
“这是……”陆尚一句话未说完,被空气呛到,闷声咳了起来。
小队长站在牢房外,低声说了一句:“陆公子无需担心,属下奉大人之名,将公子送去无名巷,那边已有人等候。”
听见无名巷三字,陆尚的心瞬间落了地。
之后一路他没有再问一句话,只管闭眼蓄足精力,一直被送到无名巷,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方才心弦一松,放任自己坠入黑暗。
待陆尚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了。
窗外天还大亮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叫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可他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床边人的轮廓,就把人认了出来,他小声喊了一句:“阿宁……”
姜婉宁撑着下巴将睡将醒,直到耳边炸开陆尚的呼唤,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夫君!夫君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坐在床边,第一反应就是抓住陆尚的手,而后便控制不住在他身上摸了一遍,试图用手探寻他身上的伤处。
陆尚虚弱的笑了笑,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随及摇头:“没事,我没受伤,就是好几天没吃东西,天气又热,有些饿过头了。”
“我知道,我叫了大夫来,大夫说夫君是气急攻心,又心有燥气,加上好些天没吃好和好休息好,这才一时没有撑住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塘镇会变成这样。”
姜婉宁一想到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陆尚还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便是止不住的后怕。
在她心里,陆尚是无所不能的,她只以为是塘镇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宁愿多等上两天,也不肯降低对陆尚的期待,殊不知正是她的几日犹疑,反叫陆尚受了苦。
陆尚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亮,才睁开眼睛就瞧见了姜婉宁面上的愧疚。
他睡了一天,昨日迷迷糊糊中又被姜婉宁喂了粥米和汤药,这时已经恢复了不少。
他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复道:“阿宁来,陪我躺一会。”
“可是——”姜婉宁自是想跟他靠近的,可看他模样又不敢放松。
还是陆尚再三说:“我没事了,阿宁快来,叫我抱抱你。”
姜婉宁面上一红,这才算躺下来。
两人只安静了片刻,就听陆尚问:“阿宁能跟我讲讲,府城发生了什么吗?”
姜婉宁知晓他到底是想问什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陆尚这才知道,原来松溪郡那位郡守,竟是姜家故人。
郡守大人姓曲,单名一个恒字,乃是十四年前的探花,京城人士,师从姜之源。
姜婉宁说:“自我记事起,曲叔就跟着父亲念书了,曲家与我家相隔不远,曲叔也常来家中与父亲探讨学问,后来我由父亲启蒙,也曾被曲叔教过一段时日。”
“直到曲叔高中探花,留京三年外派了出去,后面只与父亲有书信往来,见面却是没有了,一直到姜家获罪,我都没再见过曲叔。”
曲恒乃是姜父正儿八经行了拜师礼的弟子,与姜家关系始终亲密。
实在是新帝登基后手段太过凌厉,不等他反应,姜家已获罪流放了去,而他受恩师影响,也被连贬三级,这几年才慢慢升上来,到了松溪郡任郡守。
姜婉宁想了想又道:“曲叔说,他是在去年私塾出了好几个举人后才发现了我的,又因当年姜家获罪时不曾出力,不敢见我,一直拖延到现在。”
“但曲叔之前去过鹿临书院,有远远见过夫君一面……”
姜婉宁双目放空,回想起曲恒的话——
“我不想注意都难,那满院的书生里,唯陆家小子心不在焉,听我授课活像受罪一样,这才结束,他就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光是听他抱怨,姜婉宁就能想象出陆尚当时的神态和动作来。
只她毕竟顾及着陆尚的脸面,稍微一提,没有彻底戳穿。
陆尚也没有多想,听完后感叹一句:“竟是有这般渊源……”只听姜婉宁的描述,她虽没有提及与曲恒的关系,可那一口一个曲叔,不难看出对对方的信任和亲近来。
想到小妻子孤身一人数年,终于见了故人,陆尚只是乐见其成,为她感到高兴。
姜婉宁又说:“曲叔知我所求后,连夜调了守城士兵来,同时派兵去往松溪郡各镇,力求将所有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我不放心夫君,便跟着他们来了塘镇,谁知那县令——”
她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只能抬手抱住了陆尚。
陆尚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发顶:“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这不还好好的。”
姜婉宁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在士兵抵达塘镇后,另有镇上商贾递交了罪状书,依着往日脚程,那罪状书应已到了曲叔手里。”
至于施县令等人之后是何等下场,陆尚却不打算问了。
这不是他对郡守有多大的信任,只是他相信姜婉宁,也相信他那未曾谋面的岳父,能受其教导的弟子,怎么也不会是尸位素餐之辈。
陆尚在牢中伤了元气,又在无名巷的宅子里养了七八日才算彻底好。
听说郡守已经将松溪郡的情况上报朝廷,又派了心腹接手塘镇政务,接管当日就点名镇上余粮,当场开仓救济灾民。
除此之外,他们又清点了施向善在此番天灾中搜刮的银两,尽数归还给了镇上的商户。
这些商贾以为能把施县令拉下台就够好了,哪曾想拿出去的银子还有收回来的一天。
众人受宠若惊,又在一次讨论后,决定拿出半数家财,尽数捐献给衙门,用于此次赈灾,陆尚亦将物流队的调动权暂时让出,全听衙门差遣,助力灾情救助。
郡守得知此事后,当场赐下嘉奖牌匾,又仿着府城的流程,将商户们捐出的每一笔银两的用处都列出明细来,最后多出的部分又全还了回去。
一时间,镇上百姓除了感谢郡守廉政外,更是称赞商户之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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