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当初我还不如叫我侄女嫁过去,熬上个一年半载,也能跟着享福,哎真是失算了——”
很快,陆尚和姜婉宁到了陆家。
许久不曾回来,陆家看着没什么变化,但好像也变了许多,走进院里一看,院子里乱糟糟的,陆奶奶和陆尚的那间房房门敞着,里面进了许多灰尘。
陆尚不觉皱起眉头。
就在两人进门没多久,忽然听见侧面传来惊叫声,回头一看,正是马氏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锅铲,把孩子绑在了后背上。
孩子正在大声哭闹,马氏哄了半天不见好,这才出来。
马氏愣了片刻,当即大喊:“陆显!爹!大哥回来了!”
只听屋里一阵乱响,几个房门先后打开,不光陆老二和陆显出来了,就连剩下几个孩子也站了出来。
陆尚粗略打量了一遍,也不知是因为王氏不在还是因为家中遭变,几个小的邋遢了许多,眼睛空洞无神,全躲在门口看着外面。
陆老二和王占先起了冲突,两人打斗间他也受了伤,见到陆尚面色更是难堪,忍不住骂道:“你老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还知道回来!”
陆尚回来是带了两分同情的,可被这么一骂,本就脆弱不堪的表面父子顿时散了个干净,他冷眼旁观,并不应话。
正这时,陆显和马氏的女儿哭闹声越发高昂起来。
陆老二被烦得不行,又是怒扣一声:“哭哭哭,整日只知道哭!我这还没死呢,天天哭丧呢!还不赶紧滚进去!”
马氏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把手里的锅铲放下,又费力地把背后的女儿解下来,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姜婉宁的目光自回来就一直落在马氏和她背后的孩子身上,她趁无人注意时几次摆手,可越是摆,神色越是惶然。
马氏低声说了句什么,搂着孩子跑回房里。
而直到她和孩子的身影完全被房门遮挡,姜婉宁也没能收回目光。
四个小的怕被陆老二迁怒,见状也纷纷躲回屋子里,最后只剩下陆显远远站着,却也不敢插手陆老二和陆尚之间的事。
半晌,陆尚终于开口:“我听说二娘不在了?”
一听这话,陆老二顿时炸了:“你还敢跟我提她!那个贱妇,我早跟她说过离她娘家远点,她可就是不听!如今被人卖了去,难不成她还想叫我去救她?”
“做梦!”
“老子当年娶她就花了五两,这些年被她拿回家的东西也海了去,如今她不在了更好,往后再也没有偷东西的家贼了!”
“还有你陆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王氏既然做了别人家的妾,那就休想再回我陆家,你也不许去救她,还有屋里躲着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要是叫我知道你们谁敢去找她,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陆老二狂躁且疯狂,一瘸一拐地踹开陆光宗他们的房门,进去对两个小的展开新一轮的教训。
陆尚回来是要看看家里的情况的,要是陆老二不甘心,也不介意带他去衙门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叫王家吐出些银钱来。
可如今见他这个模样,他却是歇了所有心思。
趁着陆老二对着家里其他人大呼小叫时,陆尚牵起姜婉宁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家里离开。
至于陆老二发现他离开后又会如何震怒,反正陆家也没有知晓他现居地的,到最后也不过无能狂怒。
从陆家离开后,姜婉宁忽然拽住了陆尚的袖口:“夫君,你注意到了吗……”
“怎么?”
“小孩的眼睛……她好像看不见东西。”姜婉宁之前就觉得不大对,今日一见,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之前我就见她的眼睛仿佛蒙了什么,只没靠近过,便我以为是看错了,今天再看见她,才发现她的眼睛灰蒙蒙的,右眼已经盖了白膜,我在旁边晃手她都没有反应。”
“什么……”陆尚对家里的小婴儿并没有注意过,听闻此言却不免震惊。
可他们已出了家门,总不会再回去。
片刻,陆尚说:“等以后碰上陆显我再问问他吧,那孩子——”暂且不论能不能治好,便是能治,只怕其中需要的银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因着陆家这一趟,陆尚和姜婉宁的兴致是被彻底搅和了。
等物流队那边那鲜桃装好,他们更是一刻不多留,赶紧离开了此地。
当天陆尚跟福掌柜谈及了鲜桃和蔬菜的替换问题,又提出以醉枣代替鲜桃,得了福掌柜的应许,这几日就可以开始替换。
还有河蟹和虾子,因着还不到吃蟹的最佳时节,尚要等等再谈。
回家之后,陆尚抓紧时间处理了河蟹和虾子,一部分白灼或清蒸,另一部分做成香辣虾和香辣蟹。
姜婉宁确实对辣口更偏爱一些,且她年纪小,便是吃多了辣的,皮肤也没什么变化,身子也无不适,既是她喜欢,陆尚也乐得偏宠两分。
而他和陆奶奶自然只能吃白灼虾和清蒸蟹了。
从观鹤楼回来时,陆尚讨了两瓶蟹醋,将肥美的河蟹沾着蟹醋吃,滋味更佳。
可惜蟹性寒凉,陆尚注意着分寸,看姜婉宁和陆奶奶吃的差不多了,便叫他们停下了,剩下的河蟹拨出蟹黄,等着炒蟹子酱。
而虾子倒是无碍,当天吃最是鲜甜。
一日奔走后,陆家的小院陷入一片黑暗,月光皎皎,洒落在小院里。
转日陆尚本还想带姜婉宁出去转转的,哪知没等他们出门,家里就来了客人。
冯贺一身风尘,面上却是难以掩饰的兴色:“我已处理好家中琐事,陆兄,我来找老先生念书了!”
老先生本人——
姜婉宁不禁后退半步,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陆尚身后。
陆尚一脸的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才开口说:“不是说好只书面指导吗?”
“我知道啊!”冯贺左瞧瞧右看看,见陆尚左右两家都住了人,面上一阵失望, “但陆兄不是老先生的弟子吗?我就想着跟你一起住,这样先生有个什么指导点评什么的, 我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再者以我的资质,只怕无法领会先生大才, 有陆兄在旁,届时我也好找你请教,这样才不会枉费老先生的一片指导嘛!”
陆尚只记住一句话:“跟我一起住?不是少东家, 非我不愿接待你, 只是我家这几间房都住了人, 实在没有多余的客房了呀。”
“我知道我知道, 我是想在这边的巷子里买一套房, 能离陆兄近些就好, 我已经差人去牙行里问了, 最晚下午就能有答复。”
他已然是打定了主意,跟陆尚寒暄完,还不忘跟姜婉宁打个招呼。
就在陆尚思量着怎么劝他离开的时候, 却听冯贺又说:“对了陆兄, 之前福掌柜不是说安排一次商宴, 邀请塘镇及周边村镇的商户参宴吗?”
“我已经在联系了,如今已经有十几户人家说好会参加,等凑齐了三十户,我就差福掌柜安排, 到时我也好给你引荐一番。”
“……”陆尚一改前头的不情愿,上前两步拉住冯贺的手, “少东家实在是费心了,你看你还买什么房子,这不我家还有一间书房,少东家要是不嫌弃,我把书房给你改成卧房也行。”
冯贺一心都放在念书上,并没有注意到陆尚的态度变化。
但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且等小厮从牙行回来吧,我还从家里带了仆从来,只怕不好叨扰陆兄。”
反正陆尚已经表示了善意,至于他接不接受,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冯贺大清早过来也只是想跟他们打一声招呼,日后做了邻居,也好常有来往,如今招呼好了,他尚要去处理一些琐事的尾巴。
陆尚高兴跟他道了别,目送他远去后,转身就把姜婉宁拉回院里,大门一关,忍不住抱了她一下,又很快松开:“阿宁!”
“诶?”姜婉宁被吓了一跳,可等身前背后的触感消失,又蓦然有些怅然若失。
陆尚早就想扩展生意了,如今冯贺送上门,正是给他提供了机会。
只是高兴之后,他又有些纠结为难。
正巧姜婉宁问:“那位冯少东家……住得太近会不会不太方便?”
陆尚想了想,到底还是选择了先顾着自家人:“不用管他,莫说他还不跟我们一起住,便是真住在一个院子里,他总不会擅自入我们的房间,到时你只管在屋里,再有什么不便了,不还有我代为传话。”
“不过你如今守着学堂和书信摊子,再有书肆的字帖缠着,万不可再在他身上投入太多精力,索性离院试还远,你看看是半月指导一次,还是一月指导一次。”
之前应了冯贺求教的请求,那是因为姜婉宁只带了两个孩子,其余时间多有闲富,多教一个人也是无碍的。
可如今她身兼数职,整日比陆尚还忙,若非是要借冯家的东风,且答应好的事不好反悔,陆尚根本不想叫她再操这份心。
这休息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再添一个要考秀才的,可不是更累人了。
再说了,非是陆尚偏见,可一个念了十多年书都没能过院试的人,怎么也不像念书的料子,日后还不知要在他身上花费多少精力。
姜婉宁了然,心下稍安:“我会安排好的。”
他们并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太久,很快便重新出了家门。
这一天两人没有出塘镇,就在大街小巷走了走看了看,尝了些新鲜的吃食,又买了点不值钱却精巧的小玩意儿。
念及姜婉宁已经很久没有过新衣裳了,便是家里那些,也多是旁人剩下改来的,陆尚暗骂自己疏忽,转身就把她带进成衣店里。
依着姜婉宁自小养成的眼光,这整个成衣店也没有真正能叫她心动的衣裳,可考虑到家中情况,便是那仅售三钱的襦裙也会叫她犹豫许久。
看了一圈后,她还是想买布料回家自己做,这样就能省下将近一半的钱。
哪知等她说了打算,陆尚一扭头,直接把店里的伙计招呼来,指了指姜婉宁,又问:“可有适合她穿的衣裳?”
“尊夫人气质天成,自是穿什么都好看!”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挑了店里最贵的几件衣裳来,往姜婉宁身前一比划,“您看,夫人穿这件锦裙多合适!”
要是衣裳当然没有不合适的,可加上价格合适的,那边不好挑了。
最后姜婉宁挑了三件裙衫,其中两件都是素裙,只在袖口或裙摆的位置有一点装饰,还有一套颜色明丽一点的上裳和如意裙,上下都是很亮的水粉色。
成衣店没有试衣裳的说法,只能将成衣在身前比划一二。
可这一套水粉色裳裙一靠近姜婉宁,便显得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伙计当即大声夸赞:“夫人穿这身真真是好看极了,又显年轻又显精神,夫人就是适合这样的颜色,不如再挑两件吧!”
陆尚被他说得很是心动,最后一咬牙,终是将这一身买了下来。
三套衣裳共花了二两银子,两件素裙都是只要四前,只那套水粉的裳裙贵了些,可因料子只是普通,也没有贵得太多。
待伙计包好衣裳后,陆尚很自然地接过去提在手里。
出了成衣店,他又忍不住说:“等以后家里再富裕些了,我便带你去买更好的,之前我听谁提了一句什么缎,据说又轻巧又舒服。”
“是妆花缎吧。”姜婉宁笑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陆尚记起来。
姜婉宁只柔柔应了声好,并未提醒他那妆花缎多数只在京城流行,一匹做工精细的妆花缎,往往能炒到上百两银子。
她早不是高门大户里的富贵小姐,比起那等过分奢华的绫罗绸缎,还是棉布更实在一些。
悠闲的两天一晃而过,随着学堂里月假结束,姜婉宁和陆尚又相继忙了起来。
昨日冯贺在陆家门口只露了一面,依着陆尚的想法,等他真正定下来,怎么也要三五天时间,哪料转天出门时,就碰见了冯家的车马和佣人。
就在他目瞪口呆之时,冯贺下了马车,看到他后当即迎了上来。
“少东家这是?”陆尚试探道。
冯贺大笑:“昨日我在这边买下了一套房子,叫下人们连夜收拾好了,如今正是搬家住过来!陆兄可有空闲,不如来寒舍小坐片刻?”
陆尚没有拒绝,跟着他走到新居,门口站定后有些疑惑:“我记着这里之前是不是住了一对老夫妻?”
“是有人住来着,不过我用棠花街的一套铺子和紧邻的一座宅子跟他家换了下,正好他们夫妻俩能在铺子里卖点小玩意儿,便爽快换给我了。”
不光换了,甚至在半日内,完成了两套房子的地契变更。
陆尚自来了大昭还没见过什么富贵人,更是头一次见到,原来富家公子行事如此爽利,且他手下有钱有人,真有什么主意,手下人便帮他办妥当了。
听冯贺讲明过程,陆尚少不得羡慕许多。
冯贺新买的这套房子在无名巷中间靠外的位置,和陆尚家隔了十来户人家,正是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进了家门口,陆尚没有四处看顾,只管跟他进了堂厅。
也不知冯府是来了多少下人,这才一晚上,就悄无声息地将新居布置好了,小小一处宅子,卧房书房堂厅等一应俱全,院里都摆了花草盆栽。
待下人奉茶后,冯贺便将所有人打发离开,等屋里没有第三人了,才听他惊喜道:“敢问陆兄,可曾赏阅过先生的那篇《时政论》?”
陆尚一怔,而后道:“粗略看过一些。”
冯贺眼前一亮,只觉寻到了知己:“实不相瞒,前段时间我回府城后,曾请府上先生看过那册著论,先生看后直呼珍宝,《时政论》虽能在市面上寻到,可其中批注,绝非凡人可写!”
“我那先生乃是举人出身,连他看过后都说其批注严谨深邃,非其区区举子所能领悟,而能写出这等批注者,定为德高望重之辈。”
更叫人激动的是,书册上的批注墨迹尚新,偶有更改,却更显真实。
那位举人出身的先生说:“此批注定是老先生边想边写,又或随性之作,最后反便宜了我等。”
依着冯贺的水平,那书放在他手里也没什么用,可照着举人先生的说法,此书可遇不可求,留作传家也非不可。
而举人先生的一番话,无疑更坚定了冯贺拜师求学的心。
就连他此番能顺利将脱手家中生意,来此心无旁骛的念书,也是因为那位举人对老先生的推崇,才叫他父亲愿意多给出几年时间。
陆尚不知其中还有这么一回事,可这并不妨碍他越听越是不得劲,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声:“原来如此……我也不知道,先生的批注会这般珍贵。”
要是早知道贵重成这般,他还不如留在家里观摩呢。
冯贺只是笑:“连举人先生都难以读懂的高作,陆兄没能看出也不奇怪,就是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读懂一二。”
院试分诗经义三部分,昨晚睡前姜婉宁便提到,需简单看过冯贺的经义水平,留了两道功课,叫陆尚代为转交。
正好今日见了面,陆尚便把题目复述出来,又说:“先生叫少东家于十日内答出,到时再由我转交与她,要先看过少东家水平才好知道从何教起。”
冯贺赶紧记下:“我会尽快完成先生的考校的,只是日后少不得辛苦陆兄。”
“无妨无妨,不是什么麻烦事。”陆尚忽然好奇,“仔细说来,还不知少东家年岁?”
“也是惭愧,我今年二十又五,本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如今却是一事无成,家里说的亲事也被我推去,惹得族中长辈多有不悦。”
陆尚一直被他陆兄陆兄的叫着,早怀疑是不是被喊大了,如今一问果然如此。
他失笑:“那少东家该称我贤弟才是,我前年冠发,比少东家略小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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