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又休息了一天,转天辰时一到,庞大爷带着两个孩子准时抵达,庞大爷从家里捎了新鲜蔬菜来,分给姜婉宁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拿去集市上卖,借此消磨时间。
“那我就先走了,等晚上再来接他们。”庞大爷说道。
乍一下子从村里来到镇上,两个孩子是又胆怯又新奇,就连一贯胆大活泼的大宝也有些生怯,跟庞亮手牵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姜婉宁身后,参观他们念书的新房间。
西厢的两间房中,一间按着卧房收拾的,另一间就是给孩子们念书的地方,里面少了床铺柜子等,只摆了方桌和书架,方桌有大有小,一起识字时就去大桌,自己练时便去小桌。
而且姜婉宁还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一套沙盘,不用时堆在书架上,若要画画或练笔画了,就把沙盘拿下来。
因着两个孩子正是看什么都新奇的时候,姜婉宁便带他们四下里转了转,一起爬了假山,又看了假山后的禽畜。
随后看快到晌午了,姜婉宁便带着他们两个出去买饭。
家里的铁锅还没批下来,这段时间也只能买着吃,偶尔有好心的邻居给端点什么,也能将就一顿。
新家就在县衙周围,附近的摊贩也比较少,要买物美价廉的吃食,还要去两条街之外的地方去,田婶家的杂货铺也在那边。
街上人多眼杂,姜婉宁就怕不小心把孩子弄丢,只好就近寻了一家小铺,买了四个素包两个肉包,包好后便原路回家。
却不想,这一趟反把两个孩子的好奇心彻底勾了出来。
一直到吃完饭午休的时候,两人还缠在姜婉宁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句句不离出去玩。
“姨姨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去呀,外面真的好热闹!”
“姐姐等我们念完书,可以再出去吗?”
姜婉宁哭笑不得,却又不敢真的应下,顺便还要吓唬一句:“这可不是村子里,你们千万不能自己跑出去,要不然碰上人牙子,小心把你们拐走卖了去,那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啊!”大宝惊呼一声,扭头看向庞亮。
两个小豆丁用眼神交流一番,不约而同道:“不去了不去了!”很明显,在姜婉宁没注意到的时候,两人才商量了偷溜计划,还好胎死腹中,不然真出了什么事,谁也承担不起。
姜婉宁后怕的同时,只坚定了一定要把俩豆丁看好的决心。
就在姜婉宁带着两个孩子适应新环境的时候,陆尚也忙碌了起来。
塘镇不大,出门在外难免碰上熟人。
陆尚是准备直接去葛家村的,谁成想才去车马行租了车,一出门却碰见了冯贺。
或者说,还是冯贺先发现了他。
“陆秀才!陆秀才!”冯贺这一喊可不要紧,大半个车马行的人都看过来,就连刚跟他签好协议的车马行管事都显了几分诧异。
陆尚满脸无奈,只好叫等在一边的车夫暂候片刻,而后拉上冯贺,先去外面说话。
冯贺一开口,果不其然就是:“陆秀才,上回你说的先生?”
陆尚没想着会碰到他,自然也没带那份批注过的手抄书,最不是不能回去拿,但就怕哪里不小心露了端倪,反辛苦了姜婉宁的一番思量。
他回答道:“说了说了,只是先生说还要仔细考量几日,少东家莫急,静静等结果就是了。”
“哎呀陆秀才你不懂,这实在不是想不着急就能不急的,主要是我跟家里放了话,说寻到了一位大儒,想叫我爹重新接管家里的生意呢!你给我个准话,我也早做准备嘛!”
陆尚苦笑:“这……那我这么说吧,先生其实也是想收下你的,只是他许久不出山,对于是否去你家还迟疑着,正好我这几天搬家,先生就说等我这边安生了再去,他再给我明确答复。”
听了这话,冯贺只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当、当真?”
不等陆尚回答,他一拍手:“我今天就回府城,去找我爹!等我把家里的生意跟我爹交接好了,我就回来专心念书,争取下次考试榜上有名!”
“哎不是——”陆尚想劝他别这么激动,可冯贺正是兴奋着,根本不听他说话,他原地转了两圈,回神给了陆尚一个熊抱,再一转眼,已然快步离开了。
至于陆尚所在意的观鹤楼生意,人家更是提都没提。
陆尚:……行吧。
冯贺不着急观鹤楼的生意,陆尚却不能不上心。
他在车马行里雇了一驾驴车,一天三十文钱,连驴带车带车夫,这一整天全听他的调遣。
他乘着驴车先去了葛家村,找到上次收鸭子的那几户人家,禀明欲长期合作的来意后,当即便被奉为上宾。
几家农户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找上门来,又是沏茶又是煮糖水,一群人全挤在一间屋里,就等着陆尚给个好价钱。
家养的鸭子若是拿去集市售卖,多半是在四十文左右的,夏秋鸭子多卖的便宜点,春冬肉鸭少时卖到四十二、四十三文也不是不可能,要是村里有人买,那更是能卖到五六十文钱。
什么乡亲间实惠便宜,那是不存在的,就连月前陆奶奶买的那只大公鸡,不也花了六十文钱。
以至当陆尚提出二十文的价格后,一群人全炸了。
“老爷您可别拿我们寻开心,二十文一只鸭子,您便是四处走走瞧瞧,谁家能卖给您!”
“咱也不说要四十文,只要也要三十文吧?咱们的肉鸭都是好料养起来的,跟旁人家的可不一样……”
“老爷要是没诚意,那咱们也就不谈了,大不了我们继续自找销路,也不能把大家伙的辛苦贱卖了去!”
陆尚并无反驳,静静听着,直到他们情绪渐渐平息了,他才摆摆手,将他近来了解到的一一点明。
“乡亲们说的我都理解,只是这长期供货,和散卖却是不同的,单说稳定,就不是一只只零卖能比的吧?”
有人还要反驳,陆尚抬手止住他:“不如先听我讲?”
“说完稳定,咱们再算算成本和利润,署西村的养鸭户大家都知道吧?也巧,我在他们那问了问,如今的鸭苗一文钱三只,一千只鸭苗也不过三百文左右,去除饲养途中死去的,这三百文的鸭子,最后怎么也能剩下五百只。“
而他这还是往最低处算的,像署西村的杨家,他家养鸭苗,十只里面也只会死一只,碰上气候适宜的时候,整个鸭舍也没多少损耗,真正费钱的只有饲料。”
有人心虚了些,有人却还是嘴硬:“那、那把鸭苗养大就不费钱了吗?我们用的都是好料!”
“这就要说到鸭饲料了,莫急。”陆尚喝了口水,继续道,“我之前也看过,葛家村的鸭饲料是掺了麦谷吧?”
“我承认,麦谷是费钱些,但一般情况下,鸭子养到五六个月就能出栏了,前一个月用不到麦谷,后面几个月又是麦麸掺谷物,一天三顿算,一千只鸭,一天的饲料也只二十文左右,合到一只鸭子上,也才不过四五文钱。”
“我算的可对?”
村里的百姓或许不如他这般精通算数,可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一只鸭子从出生到售卖,花销几何,他们心里也有数。
且他们这边的饲料掺的麦谷少,更多还是从周边山上打来的草料,除了日常费些力气,真涉及到银钱的,却是不多了。
陆尚笑问:“我给二十文的价格,诸位扪心自问,真的没有赚头吗?且这可是与镇上大酒楼的合作,非天灾人祸,一旦定下来,那可就是一辈子的担保了。”
对于村子里的庄稼汉来说,他们所求不多,不敢奢望大富大贵,能保一世安稳,吃喝不愁就很好了。
便是有人还想纠缠,可总有那禁不住诱惑的:“老爷说……跟大酒楼的合作是指?”
“观鹤楼啊。”陆尚道,“观鹤楼欲换一批养鸭户合作,我便是代他们来谈这桩合作的。”
此话一出,动心的人更多了。
“老爷行行好,再给添点钱吧,可怜我们全家的心血都放在鸭舍上,全家一年的嚼头就全在这上面了。”
陆尚故作为难,好半天才说:“二十二文,不能再多了。”
“若是还不可以,那我也只能再去寻其他养鸭户,毕竟我只是管牵线的,主家给的价格,我也做不了主。”
几户人家犹犹豫豫的,借口商量走了出去,只留了三五人在里面作陪,然庄稼汉也不会说什么话,只好不停给陆尚倒茶倒水,最后生意成不成不知道,陆尚却是喝了个水饱。
又过许久,出去商量的人陆续走了回来。
其中一人站出来:“老爷,我们都答应了。”
陆尚放下茶杯,露出大大的笑容。
双方都同意了,后面就是关于合作的具体事宜。
养鸭户们原本还担心运送,可听陆尚说:“你们只管把鸭子准备好,后面的运送全由我来负责,便是路上出了事,鸭子的钱款也不会少了你们,酒楼那边的损失也由我赔偿。”
这等事大家伙还是头一回见,可相关条款都写到了契书上,等后面去衙门盖了章,便是受到了律法的保护。
“那我们真只管养鸭子了?”养鸭户仍觉不敢置信。
陆尚再三保证,终于叫众人信了去。
契书一式四份,养鸭户一份,观鹤楼一份,衙门备案一份,再就是陆尚自己留一份。
只是因他尚未转商籍,去衙门盖章的事还要暂缓。
陆尚先付了这次鸭子的定金,约定好最迟三日便来取货,此番合计八百只鸭子,下月同一时间,同样的需求量。
葛家村的九家养鸭户一同供货,至于谁家出几只拿多少钱,全由他们私下里商量,陆尚等九户人家全押了指印,带上契书从这边离开。
达成了合作的农户们一齐送他出村,出去的路上,听陆尚问及村里的鸡和其他东西,更是热情地介绍起来。
等陆尚把契书送去观鹤楼,叫福掌柜画了押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看了看时辰,便不打算再去做旁的。
赶巧,他回去时庞大爷也刚到,看见陆尚从外面回来倒也不惊讶,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又把车上剩了大半的蔬菜全留给他。
那些蔬菜都是自己种的,闷了一天有些蔫巴,却并不影响吃,而把最上面那层拨下去,底下的仍旧水灵。
陆尚道了谢,乐呵呵地收下。
等回去后他和姜婉宁把蔬菜整理了一番,留下了两天的量,剩下的则分成十几份,全给周围的邻居送了去。
东西不值钱,却也算份心意。
是夜,两人早早上了床。
陆尚习惯性地将一天发生的事讲给姜婉宁,而后说:“我打算明天回陆家村一趟,一是为了户籍,转商籍这事拖延不得了,我得回去看看,是不是尽快分了家,也省得拖累了一家人。”
“再就是物流运输单我一个办不成,临时找人总有不便,我便想着去陆家村找些,好歹也是知根知底的,出了问题也知道他家在哪,跑他一个,尚有家人在。”
姜婉宁沉默片刻,轻声问:“转籍的事……夫君想好了吗?”
大昭转籍手续复杂,士农工商多是出生便注定的,偶有农户工匠跃身士族,可那数量也只寥寥,至于商转士,近百年来也只一家,除此再无前例。
黑暗中,陆尚叹了一口:“先顾眼前吧。”
但凡他能识点字,又或者有一点科考的基础,兴许还会迟疑几分,可科举这事,对现在的陆尚来讲,前途太过渺茫了。
商户在大昭的地位是不高,可若是能做成皇商或一方豪绅,在当地也能有几分话语权,便是后代有想入仕的,大不了学冯贺,把后辈的户籍挂靠到亲戚家里。
姜婉宁便不再劝,最后添了一句:“到时也可以把奶奶接来住几天,等办完乔迁宴了,再送她老人家回去。”
“好,我记下了。”
屋内声音渐熄,姜婉宁翻了个身,半睡半醒间,仿佛碰到了什么。
新家的床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再没有之前拥簇,可要是半夜点了蜡烛来看,却能一眼看出,两人左右都留了空,反而是中间的间隔极小,稍微一动,就能碰上对方。
转天大早, 陆尚乘着驴车回到陆家村。
他走了这小半个月,陆老二家却是闹翻了天,追其缘由, 还要从那天王占先的到来说起。
那日他被王翠莲拦在门口不许走,有好事的人去田里找陆老二告状, 初听大儿子要带着媳妇儿搬去镇上住,陆老二也是懵的。
只陆奶奶也在旁边, 一听这话,当即从田垄上站了起来,顾不得腿脚的酸痛, 拽着陆老二就往家里跑。
然而等他们到家时, 陆尚已经离开了, 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散了大半, 只剩王翠莲抱着弟弟在院子里哭。
“你个混账东西, 你怎么就赶去赌坊了啊!那里的人都是不要命的, 你还不上钱, 这次只是打了你一顿,谁知道下次会不会要你一条腿一只胳膊,下下次直接要了你的命——”
王占先被她念得心烦, 可为了她兜里的几两银子, 不得不强忍着:“姐你别说了, 我已经把钱欠下了,除了还上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不过姐你放心,等下次我有了钱, 一定能翻倍赢回来。”
“你还赢回来!”王翠莲气得直拍他的后背,“你还赌你还赌, 你是不是不把自己小命赌进去不死心!你给我去看看,那些赌博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怎就你能例外!”
“不赌了不赌了,我不再去赌了还不行!”王占先心里骂她妇人短见,嘴上却只能顺着说,“姐你先帮我把这次的钱还上,等把赌坊的人送走了,我一定老实种地,再也不去赌了。”
“当真?”
“当真当真!姐你还信不过我吗?”王占先哄道,“姐你先借点钱给我,等以后我有了钱肯定还给你。”
“亲姐弟说什么还不还的,你是我亲弟弟,我有了钱难道还会不给你吗……弟你欠了多少啊?”
“六两……姐你有吗?”
王翠莲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攒了十来年,也不过攒下十两左右,便是加上前几天从陆尚那骗来的,也堪堪十二三两,王占先这一要可就是要走一半。
“你、你等我缓缓,你——你怎么欠了这么多啊!”王翠莲又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锤他。
王占先只好左右躲着:“姐你要是有就先帮帮我,你也不想见我被打死吧!求你了姐,姐你先给我点银子,就算没有六两,三两总有吧?先借我点应应急。”
哪成想,等王翠莲哭够了,她说:“六两是吧?我这次把钱给你垫上,可你要是再敢去赌——”
“不去了不去了,姐我发誓,我发誓还不行吗!”王占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三两步冲上去,抱住王翠莲就是亲,“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有钱,姐你对我最好了!”
王翠莲破涕为笑,便是再生气再心疼,可这钱也只能掏。
可巧,这姐弟俩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叫陆老二和陆奶奶听了去。
眼见王翠莲真要去给他拿银子,陆老二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脚踹开家门,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王翠莲被门口的声响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来人,面上闪过一抹心虚,她下意识把弟弟护在身后,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当、当家的,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不回来?我不回来是等你把家里的钱全给了王占先吗!”陆老二勃然大怒。
当天下午,陆家院子里全是哭嚷声。
一直到傍晚时,王翠莲和王占先才跑了出来,两人皆是形容狼狈,王占先被打了耳光,半张脸都是肿起来的,王翠莲亦是披头散发,耳朵上的银环被扯下去一只,另一只也将掉不掉。
可比起他们的模样,两人的表情却存了几分轻松。
王翠莲一边跑一边催促:“快跑快跑,揣好了银子跑快点,不然叫陆老二追出来了,你就没钱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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