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满脸狞笑瘫倒在血泊中。
随着他话音落下,屋外信步走进三个男子。
为首之身长身玉立,深眸微垂,清冷寡淡的眉眼间蕴藏一丝浅薄的戏弄嬉笑。
刹那间,元烨如遭雷劈。
两个明明早已身染疫病不治而亡的人,一个此刻应该囚于天牢的人,此时怎会齐齐出现在他眼前。
元烨遍寻记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他分明记得这两人已死,如今又是为何?
脑海中的记忆疯狂翻涌,而他越深入去想,越觉得神智模糊,脑袋剧痛无比。
随着三人身后又现出一个人影,元烨像是忽地明白了什么——只见那位应他所求、为他研制让人失忆秘药的法师竟也站在对面。
似惊雷劈下,元烨脑中闪过一道迷茫的空白。
他呢喃道:“你们没死,你们合伙篡改了我的记忆?”
那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们早已从自己口中得知了所有的计划?
这一刻,元烨忽地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般无所遁形,在大庭广众之下昭示着自己可笑又愚蠢的一切。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仗,他败得一塌涂地。
“你们要杀了我?”
宁珩淡淡摇头,“二皇子,至于该如何处置你,官家总有定夺,我们身为人臣,岂会做那等逾矩之事。”
元烨脸上露出荒唐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前世他与二皇子斗了个你死我活,最后却是由季子焉捡漏登上帝位。
如今宁珩却冠冕堂皇同他表明立场,说他们只是人臣?
他讽刺扯唇,虽然前世他被季子焉的人带下去,并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但他笃定若非季子焉谋逆,官家又怎会放着自己的爱子不顾,把江山拱手让与他人。
然而接下来宁珩说的话却犹如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只见他躬身行礼朝着被人扶坐在桌案对面残存一口气的官家道:“陛下,如今贵妃娘娘已经获救,此时就在门外,可要传唤?”
官家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点了点头。
贵妃被身边的宫女扶着走进御书房,才一见到屋内的惨状,便捂着腹部恸哭出声。
她的目光在二皇子的尸身上凝视许久,一步步走向皇帝。
女子声音哀婉,沉沉唤了一声:“陛下。”
官家掩唇咳嗽一声,扫过掌心的血迹,疲乏道:“爱妃,最后一次,为朕研一次墨如何?”
贵妃哭着将墨研好。
随着官家提笔将最后一个字在圣旨上落下,他爱怜地抚摸着贵妃微微隆起的小腹,没有人知道最后一刻他想了什么。
一旁的元烨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想,他不顾一切甩开身后桎梏他的侍卫,扑倒在桌案前。
待他看清圣旨上传位于何人的绝笔后,他的脸上接连闪过茫然、狠戾、后悔的神色,最后凝成自嘲的一抹笑。
原来一切竟都是天意,若非他们兄弟相争惨死于官家面前,又怎会轮到他......
元烨癫狂大叫道:“季子焉!”
等哭喊声不复时, 宫里传出消息说叛军已经被肃清镇压。
院中的温雪杳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夜空,暗夜中升起皎皎银白,月华点缀群星, 仿佛要将整个上京城都照亮。
就在她松出一口气时,大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温雪杳明显愣了一瞬。
方才刚传回消息,宁珩他们暂且还无法回府, 那此时门外的又是何人?
她攥紧手心,示意官家透过门缝询问,不多时,就见老管家满目欣喜地回过头道:“少夫人, 是老爷回来了。”
老国公?
温雪杳俩忙命管家开门将老国公迎进府。
随着府门打开, 一个身材魁梧,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下人, 直直落在温雪杳身上, 虽素未谋面,但来人显然第一眼就认出对面坐镇家中的年轻少女乃是他儿子的新妇。
走近了, 温雪杳才发现, 虽然老国公步伐沉稳似脚下生风,可他手中却拄着一支通体漆黑的檀木虎头拐。
他停在温雪杳面前时双手交叠握在虎头上方,拐杖与地面敲击发出一声闷响,但见其人未闻其声,却已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温雪杳一时难以适应,但还是依照辈分规矩地行礼, 轻唤对方一句“公爹”。
老国公的视线凌厉,相貌也偏向于五大三粗, 瞧着不论是性子亦或是模样皆与宁珩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外人瞧见温雪杳此时尚且算作平静,天知道她开口时声音都止不住地发颤。
老国公开口便直击要害, “你就是我儿的新妇吧,那宁珩现在何处?”
老国公还不知宁珩染病是假,温雪杳四下打量一眼周围,除去她院子里的下人,还有好些寻常待在外院的奴仆,就在她犹豫如何开口的瞬间,对面人忽地转而问道:“瞧你样子,应是我儿无虞?”
温雪杳经对方一打岔,也忘记原先打好的腹稿,连忙顺着对方的问话点了点头。
谁料,她方才点头表示宁珩无碍,对面身子威武雄壮满脸肃杀的老国公当即一乐,“我就说我是瞎操心,这把老骨头,还害得我赶了三天三夜的路。”
说着,前一刻还笔挺的身姿霎时一垮,腰背随意弓着,便往院内走。
待走出几步,似才发现身后的温雪杳没有跟上,等他顿住脚步朝后看时,那双眼睛下意识便摆出怒目圆睁的模样。
而老国公对自己在旁人眼中的模样浑然不知,他以自己最温和的语气,朝着远处定在原地的新儿媳道:“莫要操心那小子了,乖儿媳,进来同爹爹用膳。”
话匣子一打开,他便开始絮絮叨叨收不住,“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是不比从前,赶路三日,那小子无事,倒是险些送去我半条命。”
温雪杳看着几步外虎虎生风,嗓音比寻常壮年男子还厚实几倍的老国公,实在体会不到对方话中的“险些送去半条命”这番感慨是因何而起。
在那双炯炯有神的凌厉黑眸注视下,温雪杳小幅度深吸一口气,连忙应声跟上,连拒绝都不敢,更别说质疑对方“莫要操心那小子”的话。
饶是心中不平静,可温雪杳面上还是强撑着淡然。
老宁国公虽拄着拐,每一步却依旧走得大刀阔斧威风凛凛,反观他身后快步交叠小腿,险些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一时间竟令人陷入迷茫,这一老一少,究竟谁才该拄拐。
温雪杳丝毫不敢松懈,紧紧跟随其后,等两人行至堂厅,才堪堪松出一口气。
宁国公已经先一步落座,他看了一眼对面规矩站着的温雪杳,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这位儿媳的局促。
但他显然对自己虎背熊腰,天生面带三分怒色的黑脸相貌没有半分自觉,反觉得是这位儿媳太小心柔顺。
不过他可不是嫌弃儿媳,他那儿子二十有四,却娶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丫头,他怎么看怎么满意。
先前他听闻儿媳要与宁珩那小子退婚时还操了一把老心,谁曾想这小子竟将人娶了回来。
不过这些年自从宁珩知晓他发现了他母亲的秘密后,待他便格外生疏,这许多年莫说逢年过节问候,就是连娶妻这样的大事都未曾知会过他。
不过他不是不能理解,是以,他也不愿强求。
说白了,到底不是亲生父子。
宁珩如今依旧愿意待在宁国公府,也是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担起做父亲的责任,若是有朝一日将宝珠嫁出去,想必宁珩自是不会留在国公府。
就像他当初说的那般,他不会承袭爵位,但他既是宁宝珠的兄长,便不会让她名声受损,更不会因自己与家中的丑事让宁宝珠难为。
“坐啊。”宁国公温和道。
这两个平平无奇的字眼落入温雪杳耳朵里却是雷厉风行一声怒吼般的命令,温雪杳不敢犹豫,连忙在宁国公下方的位置入座。
宁国公满意点点头,等到下人将菜肴摆上桌,他才一拍脑门道:“对了,那小子不在也就算了,怎么也不见宝珠那丫头?”
宁国公脸上洋溢着温和慈善的笑意,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待人难得的亲和。
温雪杳却听得脊背一僵,这话冲进她耳朵,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问责。
而她身后的小暑更是没见过这样骇人的场面,自她跟随温雪杳嫁入宁府,府中唯有姑爷独大,而姑爷又是极温和的人,是以哪有人让她见识这等场面。
她脑中都忍不住勾勒出宁国公怒挥拐杖,狠声斥责她家夫人的画面。
身子更是先一步做出反应,战战兢兢伏跪在地,为自家主子说着讨饶的话。
温雪杳怔了一瞬,原来不是她身为老国公的儿媳才对对方发憷,实在是老国公那不怒自威的眉眼,本生得就令人害怕。
更遑论他问责起来,寻常人只怕是都遭不住。
好在温雪杳还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使她内心也有些害怕,可还是绷着一根弦站起身,规规矩矩不失仪态的将来龙去脉同对方都讲了一遍。
“原是如此,怪我怪我,是我突然出现这才打乱了你的阵脚。”老国公朝着身旁的下人道:“去将小姐请过来。”
说完,他又朝着温雪杳连忙招手,“莫怕,怎得还需起身回话,莫不是那小子平日待你太过苛刻了?”
然后又看向温雪杳身后跪在地上的小暑,“你这丫头也是,平日也是这般动不动就跪人么?”
他连声哀叹,“竟不知那小子如今脾气竟古怪差劲到这等地步......”
话落,他意识到身旁还有人,又连忙掩唇轻咳一声,佯装方才什么都没说过的模样。
到这里,就算温雪杳反应再迟钝,那老宁国公相貌生得再吓人,她也觉出几分微妙来。
这位公爹,似乎瞧着并不是外表那样可怕......
她小心翼翼抬眼朝对面背靠座椅,单手摩挲手中拐杖虎头的老国公看去,就见对方察觉她的打量,投来一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温雪杳这次没慌,而是在想,老国公似乎只是想同她简简单单的回以一个微笑。
不多时,宁宝珠便被下人带过来。
虽然路上听闻下人说她爹今日回府,可时隔多年再看到坐于正中央的老国公,宁宝珠还是忍不住一阵鼻酸。
“爹爹。”隔着老远,还没等踏进殿门她便遥遥唤了一声。
老国公瞧见来人,也面露动容。
然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谁都没料到,只听那泪眼有些婆娑的老国公沉声道:“乖女,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没有许给人家。”
宁宝珠脸一抽。
这话听得对面眼角淌泪的她当即止住泪意,蹭了蹭鼻尖,也没了方才的热切,随意坐在温雪杳对面,摆摆手道:“不说了,先用膳吧。”
温雪杳视线从这父女俩身上一扫,更是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等几人先后动筷,对面的宁宝珠才想起问温雪杳,“对了嫂子,外面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温雪杳点了点头,还没等她说话,就听坐在上位的老国公道:“你个闺女家,关心那劳什子作甚,瞎操心。”
“要我说,你哥哥就该辞去那狗屁皇城司指挥使的职,同为父一般装病躲清净多好。”
装病躲清静......
温雪杳霎时瞪大眼,对自己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公爹的认识又上升一个新的高度。
瞧他的性子,根本看不出与宁珩是父子。
想到这里,温雪杳捏着筷子的指尖一顿。
她记起宁珩曾与她讲起的幼时之事,他与老国公本就不是父子......
温雪杳稍稍抬眼,正好注意到宁宝珠翻了一个白眼,似是察觉自己的表情被人捕捉到,她有些尴尬地眨眨眼。
宁宝珠轻咬筷尖,忍不住小声嘀咕,“你这话倒是说得轻松,你一个人在外躲清静,哪知道我兄长受了多少苦。如今外面凶险,也就你能说出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
上位的老国公先是一顿,反应过来后爽朗一笑,“你这是替你哥哥同爹爹我抱不平?还是担心你兄长?”
说着,他朝着一旁默不作声静静听二人说话的温雪杳努了努嘴:“你瞧这丫头,如今倒是知晓心疼她兄长了。”
一顿饭下来,温雪杳倒是将这位公爹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
等三人一顿饭吃完,也没见宁珩回来。
温雪杳回了院,洗漱更衣时,小暑还忍不住感叹:“夫人,老国公可瞧着真骇人呀......”
温雪杳抿唇笑了笑,没有接话。
等她更衣回到寝屋,却见等了整夜的人就赫然躺在床上。
余光瞥见她,含笑侧身看过来。
青年躺在榻边,脸上不见半分疲色,反而透出一股难掩的兴奋之色。他一手支着脑袋,那张如玉人似的脸上笑意潋滟。
瞧见来人,他缓缓伸出食指一勾,“夫人,你这沐浴可真是久。”
温雪杳眨眼,却是下意识关心起今日皇宫内的事。
被宁珩一眼瞪回来,清冷的声音有些哀怨,“阿杳,夜深人静,少提那晦气事儿。”
他继续勾手,“过来。”
“今日万分凶险,为夫九死一生,可真是骇人。”
说着,他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快让夫君抱抱。”
温雪杳自己都没发觉在见到对方的下一瞬便不由地扬起唇角。
她斟酌许久, 才提起今日皇宫内事。
宁珩挑眉,“官家薨逝,皇位传给了八王爷。”
温雪杳表现出几分惊讶, 实则心中早有猜测,一切从先前元烨对季子焉与季婉婉的针对中就能窥探出端倪。
瞧出对方实际对皇位并不关心,宁珩未感意外。他伸手将人拉到身前的床边坐下,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少女柔弱无骨的纤纤细手,半晌后才正色抬头道:“阿杳,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事不得不与你说。”
青年眉眼难得郑重,温雪杳轻轻眨眼, 意识到接下这件事多半与她息息相关。
“你可还记得魏兰舟此人?”
温雪杳肩膀收紧, 缓慢道:“记得。”
“此人实际身份乃是你父亲的次子,温家庶子温远山。”
说完, 宁珩一眨不眨凝视温雪杳的表情, 只见她面上神色眨眼间就从平静转为震惊。
不过一瞬,宁珩脑海中便闪过无数猜测, 但是他再度瞧了眼温雪杳此时的反应, 并没有打算戳穿。
“温远山?”温雪杳尽量装作第一次知晓这消息的模样,殊不知自己脸上的疑惑之色落入宁珩眼中实则写满“浮夸”。
“他当初明明在家中被大火烧死了。”
温雪杳问:“那他如今何在?”
“魏兰舟先与七皇子联手,合谋害死盛大将军,后又倒戈向二皇子,与其密谋了今日的逼宫。数罪并罚,如今这人暂且被关押在天牢内, 不日就会被处死。”
温雪杳听完心中平静,对这位两世都恨毒温家人, 连她与兄长都不肯放过的温远山,她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感觉。
比起温远山被处死, 她倒是更关心哥哥与父亲知晓此事后的反应。
她缓缓垂下眼睫,“想必此刻兄长已经归家,并将此事告知了父亲。”
温雪杳心中隐隐升腾出一股预感,在温远山斩首前,温相一定会去天牢见他最后一面。
思及此,温雪杳看向宁珩,“阿珩哥哥,若我父亲去天牢探视他,你可否告知与我。”
“阿杳也想去?”
温雪杳点头承认,她也不愿意做一个糊涂人。
宁珩闻声颔首,然后突然道:“不过阿杳瞧着,似乎并不奇怪你那死去的兄长会化名为魏兰舟出现在盛家军营里......”
他的话不像是在质问温雪杳,更像是自言自语。
沉默良久后,他的声音比方才更低,“阿杳,我是不是还未曾与你说过,近日来我总是会重复做一个古怪的梦。”
“古怪的梦?”温雪杳的心莫名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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