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珩听后第一反应是觉得荒唐无比,什么叫做“记得今生与前世”,可不过须臾的怀疑,他脑海中又不免想起往日令他所不解的桩桩件件。
那些未解的谜团,似乎都能因此得到解释。
此时宁珩静静看着坐在窗边摆弄绣活的温雪杳,心中一切未知都变得清明。
为何阿杳身上像是藏有秘密,为何有些话她唯独要同元烨去求证。
一个人如何会在一夕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如何能知晓旁人无从得知的事。
宁珩心中有了答案,但他决心将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原因无他,只因那日看到元烨道破天机后的惨状。
他不愿以温雪杳的性命去赌一个令他好奇的答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少女察觉他的目光,金色的夕阳余晖下,她弯眸浅笑的侧脸宁静又美好。
这一刻,答案如何对于宁珩而言已经不重要。
唯一令他难过无法释怀的是,若真有前世今生,想必他的阿杳上一世一定吃了许多苦。
“在绣什么?”宁珩哑声问,用脸上的温和笑意遮挡内心的怅然落寞。
温雪杳将手中的绣活提起来,展示给对方看,“绣着玩儿的,一个小荷包。”
宁珩弯眸,“给我的?”
温雪杳嗔怒地瞪他一眼,“为何不能是我绣给自己玩儿的?”
宁珩走近,笑着从她手中接过绣了一半的荷包,靛蓝色锦缎上面银丝走线,是一片祥云。
“这料子颜色不像是你平日戴的。”宁珩打趣看她一眼。
他凑过去在窗边的长榻上坐下,将人抱到腿上,正要俯身亲吻温雪杳的唇,却被人抵着胸膛推开。
“别闹,好热。”边说着,温雪杳边从宁珩的腿上跳下去,坐到了床榻的另一边。
宁珩怀抱一空,愕然的视线追寻着温雪杳的身影,好半晌才回过神小声嘟囔道:“成婚还不到一年,阿杳便嫌弃我,连与我亲近些都不愿了?”
温雪杳先是一怔,见屋内没有旁人,便肆无忌惮地瞪他一眼,“惯是会胡说,我哪里是嫌弃你的意思,你莫要曲解我方才的话。”
“怎么不是?”黑眸中露出一丝明晃晃的委屈,宁珩抿唇,“那你过来抱我一下。”
“都说了我是嫌与你在一处太热。”
“那不还是嫌我。”宁珩长叹一声,“前些日子还说我身上凉的似玉一般,夜里待我是又搂又抱,不过才小半月,我就连靠近你都不能了。”
温雪杳无语凝噎,到底有些心软。
她主动走回去,坐上青年肩头,凑过去亲吻他的唇。
宁珩先是一愣,随即唇边勾起一抹笑,霎时便反客为主。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将手伸向她的腰间去解她的衣袋,压着人的唇含糊不清道:“既然害热,可以散开些。”
窗外夕阳还迟迟未落下,温雪杳面上一臊,连忙抓住他作乱的手。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通传声。
待听清对方所说的内容后,温雪杳眼中的迷乱瞬间荡然无存,用力推开宁珩,“公爹来了,你快停下。”
宁珩不仅将她弄得衣襟散乱,更是将自己的弄得衣衫不整。
素色的里衣在肩头摇摇欲坠,随处一瞥便能看到青年深邃的锁骨。
温雪杳顾不得指责宁珩,连忙将自己拾掇好,还不忘在起身前将青年按回榻上,低声警告道:“你快些穿戴整齐,切莫耽搁。”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不许衣衫不整就出来!”
没给宁珩说话的机会,对方就丢下他跑了出去,留他一人坐在榻前。
他屈膝一脚撑在榻边,侧身顺着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
院中温雪杳小媳妇似的羞着脸乖巧静站,对面宁国公不知正与她说什么,时不时往屋内瞥去一眼。
宁珩失笑,心中忍不住嘀咕,分明是正头夫妻,这般躲藏遮掩,不过是在自己院中闭门亲密了些,怎得倒像是做贼一般?
他无奈扯唇,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衫。
等宁珩出去,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见温雪杳不动声色回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宁珩眉头一紧,看向宁国公道:“父亲怎么忽然来了?”
他以为温雪杳仍是在生方才的气,此刻丝毫没有意识到风雨欲来。
然而下一瞬,就听对面宁国公开口道:“爹爹也是实在招架不住,这才想寻你来。”
宁珩眉头皱得更深,想牵温雪杳的手却被对方躲开。
“什么招架不住?”
“秦家小女,你表妹秦画来了。”
宁珩先是一怔,半晌才遍寻记忆想起宁国公口中的‘秦画’乃是何许人也。
他有些头痛的扶了扶额,就见一旁的温雪杳一改往日柔顺的模样,此刻毫不遮掩怒目瞪着他。
宁珩都无需多问,便能猜到方才在他出来前,宁国公究竟对温雪杳说了什么话。
这事还要追溯到宁珩六七岁时,彼时秦画不过也才五岁,只因宁国公酒过三巡后的一句胡话,说要让宁珩与秦画定娃娃亲。
自此,秦画便时时都想缠着宁珩。
直到三年前秦画母亲过世,秦画三年不得议亲,这才姑且消停,与宁国公府断了往来。
如今三年期满,她竟是第一时间就找上门来。
说起来这也是宁国公曾经办下的糊涂事,如今却要宁珩来收拾这桩烂摊子。
他知晓那秦画有多难缠,是以逼得宁国公直接找到宁珩的院子来,他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温雪杳一瞧,就知方才宁国公说的话不是作假,她避开宁珩想要牵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当真与旁人定过亲?”
“没有!”宁珩咬牙沉声回。
况且那人还是秦画!这表妹今日又整的哪一出,怎么好端端竟说要嫁他?
温雪杳哼了声,没再看宁珩,也没说信还是不信。
宁国公:“那秦家丫头如今已经来了,如今宝珠在厅中稳着她,只怕也是拖不了多久。”
不管因何而起,总归是对方已经找上门,又谈何能避之不见?
就算能躲得了一时,可也躲不了一世,总要与对方说清楚。
温雪杳尚且还算维持着冷静,同宁国公商量道:“父亲莫急,我与夫君说两句话便去。”
宁国公一听,这才放下心。
那秦家丫头要死要活,动辄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也是实在没了法子,况且两家沾亲带故,说到底这也是他曾惹出的事,又如何好意思将人家一个女娃娃轰出府去。
可任他抛下老脸解释当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那秦家女娃都不肯应,执意要见宁珩一面,他这才不得不前来搬救兵。
等宁国公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温雪杳才一把拽起宁珩的袖口将人拉进屋内。
屋门“嘭”地一关,少女叉腰怒目圆睁抬头看向被自己逼靠在门板上的青年。
平素软糯乖巧的少女,破天荒竟露出一副吃人的爪牙。
宁珩瞧着新奇,竟不知不觉扯唇笑了下。
这一笑,更是点燃了温雪杳心中的怒火。
她抬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腰间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后又用方才掐过人的手握住对方下颌,寒声道:“宁珩,你还笑!”
宁珩知道她是真的恼了,可这般从未有过的待遇竟宁珩心里莫名燥起来,他收敛笑意,心跳的厉害。
“你说,待会儿你要如何回应你那千里迢迢的秦家表妹?”
宁珩定定望她,喉结一滚,便下意识伸手想捏她此时气鼓鼓的粉嫩脸颊。
未曾想手背遭来“啪”的一声脆响,对方毫不留情将他的手打开。
这一打,也将宁珩心中旖旎的心思打碎不少。
他藏起不合时机的心思,正色道:“自然是同她解释清楚,让她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
温雪杳得到保证心情稍稍缓和,两人携手来到厅堂外。
只见那坐在厅中的少女似一块望夫石般不住地往门外望,视线在对上并肩而来的两人后一顿,紧接着便起身相迎。
来之前温雪杳还以为对方会是有些蛮不讲理的泼辣女子,可走近一瞧,却看见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
对方起身后,睁大的美眸逐渐氤氲出一层水汽。
抬起的手腕纤细,白皙的皮肤几乎能透出淡淡的青色脉络。
美人仰首红唇轻启,一股清浅的栀子花香随风自来,“珩表哥......”话音落下,她顿了许久,才略显迷蒙无措的唤出一句“表嫂”。
温雪杳站定在宁珩身前,隔绝了对方几欲贴上来的身子,问声提醒道:“秦表妹,我与夫君耳力还算好,你委实不必凑得这般近。”
说完,她掩唇轻咳两声,似是有些受不了对方身上的熏香。
宁珩勾唇,亦步亦趋学着温雪杳的动作掩了掩唇。
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千百种法子,只消几句便能轻易打消对面女子的心思,或勉强保有一丝体面将人好言劝走,或直接令人下不来台。
但他忽然就想躲在少女身后,看她护着自己的模样。
这么近的距离,宁珩的鼻息间其实只有温雪杳发间的皂荚香气,她从不爱涂脂抹粉,也很少熏香,是以身上只有衣裳洗净晾干后天然的和暖味道。
从他的角度,只需垂眸,就能看到少女颈后细小的绒毛。
宁珩不禁笑了下,没忍住,伸手勾着她鬓角的发丝带到耳后。
情不自禁的一个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却像是精心谋划。
秦画潋滟的眸子里水雾更甚,那张漂亮的脸蛋连温雪杳见了都心生爱怜。
宁珩在温雪杳的暗示下先一步越过对面的秦画,径直走进厅内坐在宁宝珠身边。
秦画见宁珩这般听温雪杳的话,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终于在他走后露出一丝裂缝,“表嫂不必如此防备我,我只不过是想与表哥叙叙旧。”
“只是叙旧?”温雪杳偏头,装作茫然道。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秦画咬了下牙,“自然不是,我长途跋涉而来,自是要表哥履行昔日的承诺娶我。”
“什么娶你?”温雪杳更是不解:“夫君何时承诺过,亦或是官家也为你们二人赐过婚?还是你手中有家中长辈所写的婚书?”
“再者说,我又为何要防你,公爹说你与夫君是幼时便玩在一起的表亲,过往将近二十年你都不曾让夫君动心思娶你,我又何需防什么?”
秦画一噎,面色几经变化,终是无奈看向一旁的宁国公,委屈道:“虽当初没有写下婚书,可这门亲事是宁国公亲口定下的。”
一旁的宁宝珠闻言忍不住开口道:“既是我父亲当初说要迎你入宁国公府,如今你也执意要嫁......那是谁应下的你便找谁啊,缠着我兄长作甚?”
宁宝珠显然也是被秦画折腾疯了,这才不顾宁国公就坐在一旁,口无遮拦。
谁料,宁国公竟也为老不尊起来,垂眸思索一阵,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发怒训斥宁宝珠时,只听他沉声道:“当初的确是应下让你进我宁家门,却也未说非得是阿珩娶你......”
秦画表情彻底裂开。
宁珩没忍住,轻笑出声。
秦画不可置信地张唇:“姑父......你怎可如此戏弄画画?”
宁国公老脸一红,摸了摸下颌,似是灵光一闪又想出一个主意,“我年龄的确大了些,可珩儿他已经娶妻了啊,且我宁家有家规,宁家儿郎不能纳妾......画画啊,你总不能指望姑父这老骨头再娶个续弦生个男娃娶你吧!”
越说越离谱,此刻不光是秦画满脸震惊,就连一旁的三个小辈都愣住了。
温雪杳甚至开始怀疑,若方才宁国公端出这架势,如何还能劝不住秦画?
而对面秦画再也强撑不住,她一摆手,提裙快步走回厅堂就往那椅子上大喇喇一靠,明明还是那张温婉淑静的脸,可此时浑身上下的气质却像是猛地变了味道。
她一摆手,颇有些嫌恶地用余光瞥过从进门时就没说过一句话的宁珩,在她看来,如今的宁珩不仅是小时候那朵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黑心莲,更是沦落为要家中夫人与老父亲保护的地步。
秦画状作西子捧心,“我心心念念想嫁表兄,无奈妾有意郎君无情,我也只能回家禀明父母亲,此后削发去那庙里,后半生便做那姑子去。”
若非秦画痛哭流涕得太过急迫,或许温雪杳一时还难以察觉。
她抿了下唇,走近厅内在气定神闲的宁珩身旁坐下,侧身小声问他:“阿珩哥哥,你这表妹是不是拿你做幌子,其实根本没想过要嫁人?”
宁珩一挑眉,温雪杳还哪有不明白的。
温雪杳正欲偷偷睬他一脚,就被人用脚腕别住腿。
宁珩一脸委屈,“若非我亲眼瞧见,又怎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阿杳可莫要再冤枉了为夫。”
第85章 绣鞋
温雪杳不由打量起宁珩的神色, 青年眉眼平静浅淡,像是对这位突然造访的秦家表妹早有预料。
宁珩无奈扯唇,在桌下用脚腕蹭了蹭对方, 压低声音解释道:“来之前我真不清楚,你也听父亲说了,她前几年都在家中为母亲守孝。细算起来, 我与她只是幼时见过几面。”
温雪杳收回眼,撇了下嘴,小声道:“那如今怎么办?”
“你听听她想要如何。”
如今温雪杳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倒不会被人轻易唬住。
等一旁的秦画絮叨一阵, 温雪杳听得七七八八, 总算明白对方来由。
原是这位秦家表妹不满家中为她挑选的夫婿,且又无心嫁人, 而是想一心从商, 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去宁国公曾说过的玩笑话。
只想着能避一时就避一时,借来回数月的时间躲个清净。她知晓宁珩已经娶妻, 也知晓宁国公府有男儿不得纳妾的规矩, 这才故意跋山涉水跑来撞南墙。
为的就是他日能“伤心欲绝”归家,最好再从此一蹶不振,令秦家人看了都心疼。只要她咬定了非宁珩不嫁,宁珩这边也咬死不会娶她,那她便能堂而皇之为情神伤。
如此一来,秦家人也不会再勉强她, 这样恰好顺了秦画的意,不过就是宁家在秦家人口中可能要落得一个苛刻的名声。
不过秦画就是算准了宁珩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更不在意旁人对他的评价。
但是温雪杳却不甘任秦画这般欺负宁珩,且她每每想到日后会有人将宁珩与别的女子一并提起。
说有人待他情深不悔, 苦等多年,温雪杳这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她以前从不会有的情绪,可现在却真实从心底冒出头。
对面的少女年轻美丽,虽宁珩说他们只是幼时见过几面的玩伴,可温雪杳心里就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不成,绝对不成。
温雪杳越想越气不顺,忽地站起身,朝着对面的秦画直言道:“秦家表妹,我不管你打得什么算盘,可这算盘不能敲在我夫君身上。”
秦画一愣,依旧嘴硬,“什么算盘?表嫂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她眼珠子提溜一转,又道:“若表嫂不认我方才那番话,莫不是同意表哥娶我?而且从表嫂与表哥方才进们起,就只是表嫂在同我说话,反倒是表哥一言不发,难道如今这宁家,已是表嫂能做表哥的主了?”
说完,她目光灼灼看向对面的宁珩。
来之前的路上秦画就打听过,据说她如今这位表嫂乃是极其温软的性子,就连家中与她处处不对付的庶妹都懒得与其计较,怎么如今瞧来倒不像是传闻中所说的那般?
她怕温雪杳坏了她的事,于是将主意打在宁珩身上。
青年眉目懒散浅淡的模样,一看就是对她的来访心中毫无波澜,这样的男子想必多是不拘小节者。
于是他美眸一转,眼波含情看向宁珩,再一次道:“莫不是表哥其实愿意娶我?”
谁知宁珩依旧八分不动,缓慢勾唇一笑,却不是对着对面的秦画,而是对着一旁的温雪杳,“我?秦家表妹,虽然你方才许多话在我听来都是胡言乱语,不过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假。”
“什么?”秦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接上青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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