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星(折冬)

话已经进行到这里了。
周旖旎只好点点头，“痒。”
“你别动，坐这里等我。”温时礼说完这句话，就折了回去。
温时礼再次来到这边时，已经是五分钟后，他手里拿着一瓶花露水，瓶身比较小，和昨晚的那个不太像。
看起来像是新买的。
他将花露水瓶盖拧开，然后递给周旖旎。
周旖旎磕磕绊绊的接过，跟他说了一声谢谢。花露水的味道很好闻，扑鼻的清香气息，她倒一些在手心里，将袖子卷起来，然后涂在手臂上。
莫名的，她想到了昨晚。
温柔指腹擦过皮肤时的酥痒。
温时礼对周旖旎的好，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甚至也有不少人开始在身后小声议论他们俩的关系，但有的也只认为他们是朋友，关系好一点对彼此关心一点也很正常。
可这些话落到方绫绫耳朵里时，就显得格外不正常。
一切的闲言碎语都有源头，即使方绫绫表面上装作才不会相信这类天方夜谭的话，可心底里的某杆秤，又重重地朝真实那头偏去。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叫她去相信。
可她不愿意去相信。
心里犹如落了一块大石般沉重，方绫绫气急败坏的从酒店里跑了出去，阳光耀眼在天际，照射在人的身上，灼热了皮肤，浮生一丝燥意。
方绫绫就停在酒店门口，她微躬着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余光朝旁边一瞥，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看去，才发现是之前那个穿着邋遢行动古怪的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多岁左右，他身子半靠在墙壁上，手里夹着一支劣质烟，从嘴里吐出来的烟雾袅袅上升。
正看着她，目光若有深意，视线光明正大。
他依旧戴着那顶破旧的帽子，帽檐稍稍压低眉眼遮住太阳光线，一双眼睛隐在暗处，深沉敏锐，又像是蛰伏着什么。
倒是个精明又警觉的样子。
方绫绫最讨厌这种有深意的视线，且对方还是一个邋遢大叔，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一向对这种邋里邋遢又脏兮兮的小老百姓没什么好感。
她深深的皱了皱眉，眼睛里装满了警惕。
周世昌倒是认出了她，一口浓烟吐尽后，他跟她打了招呼，“你好啊，同学。”
方绫绫并不想和这种人有过多的牵扯，但也还是多问了一句：“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来找人。”
周世昌将手里的烟往墙壁上杵了杵，抬起一只脚蹬了一下墙壁，像是跟人聊天一样，说：“你认识周旖旎吗？”
方绫绫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哪知他又开口，完全不给她说否定答案的机会，“就是上次，我跟你说很像我女儿的女孩儿。”
“你问她做什么？”
“你们认识？”
周世昌模棱两可的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诡异，像是要人去猜，他只回答了最后几个字，“说不定认识。”
这句话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方绫绫却像是无端生起闷火，她就奇了怪了，周旖旎到底有什么好，温时礼偏向她，就连面前这个邋遢大叔也都想跟她有关系。
像是火机点燃了引线一样，方绫绫装不下去那一点不在意的骄矜高贵样子，声音拔尖儿的刺亮，双手捏成拳，斜视着看他，不服气的喊：“周旖旎到底有什么好，你们怎么处处都想着她！”
“我不是说了，她像我女儿。”周世昌始终保持着与人聊天的态度，声音也不紧不慢。
他一双眼睛在无意间细细打量着方绫绫，窥见了什么后，突然弯了弯眼睛，对她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瘆得慌。
方绫绫也还是气，脸红脖子粗，又喘着气。
她看着他。
周世昌突然道来：“我女儿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跟她有一样好听的名字，还有……一样漂亮的脸。”
漂亮得，想让他毁掉。
“呵——”方绫绫鄙夷他的话，冷嘲热讽，“漂亮有什么用，花瓶一个。”
“你好像很不喜欢她？”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周世昌一语中的。
“我们都不喜欢她。”方绫绫在气头上，故意说着反话来解心头之快。
“是么？”
“当然。”
“可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在外漂泊这么些年头，他早就将察言观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看穿一个人的心思，只需要一眼就可以。
被人揭穿，方绫绫有些窘迫，脸色多有些不自然。
周世昌的目的不在这儿，也自然知道，像他们这种年纪的年轻人爱面子，于是也就拿他当题外话，将它用另外的话题带过，“小姑娘，帮我个忙？”
“我想见一见这位周旖旎，你帮我把她约出来。”
方绫绫心里头警铃大作，一副嫌弃的表情，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想干什么？”
“想跟她聊聊天，不做什么。”
格外云淡风轻又放松的语气，像是里面什么坏心眼都没藏，但方绫绫还是没怎么信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还有，你觉得我会帮你？”
“会。”十分毫不犹豫的一个答案，紧接着后面，周世昌又说：“因为我们是一路人。”
有短暂的懵掉几瞬，方绫绫很嫌弃。
“谁和你是一路人。”方绫绫不想跟他有任何联系，也不想再看见这个古怪的男人，转身就要走，没想到又被他叫住。
她侧过身来看他。
周世昌将头顶的帽子摘了下来，他的脸暴露在空气里，也暴露在她的眼睛里。
那是一张很糙的脸，肤色蜡黄，褶皱纵布，一双很锋利的眼睛，警惕与消沉里面都有。那双眉眼很熟悉，熟悉得她像是在哪里见过。
只是转念这么一想，方绫绫心里立刻浮起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颇有些惊讶似的，她看着他，眼睛睁大。
如果说，眼前的这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就是周旖旎的父亲，那么可想而知，她身上还有些什么是她方绫绫想不到的。
还真是绝了，周旖旎的父亲，原来长这个样子。
她到底是有多掉价啊。
心里的暗讽叫她整个人都舒爽起来，她开始有些动摇，但也不是没有警惕心理，方绫绫微仰着下巴，高傲的看他，“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的话？”
“什么？”面前的男人开口。
“你说和周旖旎聊天，不做什么。”
见事情还有转机，周世昌对她笑了笑，很平和的开口，“现在这社会风气，我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能干些什么？”
“能干的事可多了，大叔，你别跟我装傻，我瞧着你挺精明的。”
他没想到方绫绫警惕性这么强，像是跟她妥协一番，从兜里摸出个破手机，对他说：“你要是实在不信，咱留个电话，要是你见不到她，可以拿着这个电话号码去报警。”
“拿着电话号码就能报警？”方绫绫将信将疑，“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呢？”
“我可不敢逗你，现在的警察，厉害着呢，抓人一抓一个准。”
他一直都深有体会。
那些年无论他逃到哪里，总会有警察将他逮住。
也是他这些年被抓得有了经验，才逃到这种小地方苟且偷生的生活，倒是一直顺风顺水，只是偶尔，会瞥见那些张贴在墙上的通缉名单，是他的名字，他的照片。
不过丝毫不会影响他什么。
因为这里的人几乎不认识他，就算是认识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小地方里的人，什么都小。
包括胆子。
但眼前这个姑娘不一样。
或许她会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于是，他朝她伸伸手，“试试？”
将目的最大化。
“试试就试试。”
方绫绫到最后还是和他互换了手机号码，为了防止她会受欺骗，她甚至还当场拨通了那个号码，一直到对方手机铃声响起，她的信任才多了几分。
周世昌之后就离开了，背影潇洒坦然，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愉悦之感。
方绫绫看着那身影走远，她手里捏着手机，心里莫名的变得沉重。
但她没多想，转身就回了酒店。
最后一下午的志愿活动结束在三点半，一行人收拾器材工具回了酒店。
半途中，周旖旎告诉孟凝想去附近的小商店买点东西，问她有没有东西要她带。当时孟凝正在跟唐逸舟发信息，也没怎么注意她的话，随便说了一句什么，周旖旎就离开了。
小商店离志愿服务的地点近，走几步路再拐个弯就到了。
她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大褂，脑后绑了个低马尾，口罩被她摘下放进了大褂的口袋里，洁净素白的小脸暴露在空气里，耳侧两缕青丝垂下，气质温柔。
是叫人一看就想的亲近。
很吸引眼球。
周世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她的。
当时他正要路过这里，抬眼的一瞬间就看见了一抹干净的白色，再认真看过去才发现，那抹干净的纯白生长得格外艳丽。
是他的女儿没错。
得来全不费工夫，在确定是她后，周世昌心空得泛痒。下意识的，他抬手摸上了腰间的皮带，粗糙的指腹轻摩挲，似在回忆记忆深处的那份优越的爽感。
这种变态的习惯是在他从那个家里离开后慢慢养成的，每当他在路边看见有和周旖旎相似的小女孩儿时，他就总是忍不住想抽出皮带。这种习惯本来在这之后已经被慢慢的磨灭掉，为了生计和逃命，他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苟且偷生。
可谁都没想过这次的意外。
他却在这里，遇见了真的周旖旎。
是他的女儿，周旖旎。
像是烟瘾重犯一样，他有点想去上瘾。
在她进了商店之后，他也悄然地走了过去。可又没走几步路，他突然停下，从兜里摸出手机，将手机壳撬开，将里面的电话卡掰断，然后扔在了一旁的杂石堆里。
周旖旎进了小便利店，从货架上拿了两瓶牛奶两瓶汽水果饮，最后又绕到货架的另外一边拿了包薯片。
最后她还想买一样东西，但是没看见，走到收银台前，她问：“请问，这里有创可贴卖吗？”
一早前，她无意瞥见温时礼的无名指破了一道口子，虽然血已经被止住了，但伤口没包扎，一直露在外面，这样愈合得慢。
所以她是到这里专门买创可贴的。
收钱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岁数大的小姑娘，身材娇小，但眼睛大大的，很有灵气，一见到她，眉眼就笑开了花，像是希望田野上的一缕灿烂的阳光。
瞧着让人欢喜。
“有的。”小姑娘朝一个方向看去，抬手给她指，“那边的第二个货架上的小篮子里，还有很多创可贴。”
周旖旎对她笑了笑，“谢谢。”
转身就朝那边走去。
她果真在那里找到了创可贴，但是粉色的。周旖旎其实有点纠结这个颜色，毕竟是买给温时礼的，颜色太过于少女心，她怕他不喜欢。
可这里只有这一个颜色，没有别的选择。
三下五除二的犹豫，周旖旎在突然想到温时礼的那一刻，抬手从盒子里拿了几张，然后走到收银台结账。
小姑娘用袋子给她装好，笑着递给她。
周旖旎付好钱，笑着接过，然后跟她说了再见。
出了便利店，周旖旎就打算直接回酒店了，只是她还没走多远，就远远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破旧的短T与沾了泥地牛仔裤，脑袋一顶深黑陈旧的帽子，帽檐遮住眉眼，只露鼻梁到下巴的地方，他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手指夹着一支烟，烟头燃着一点火星子，雾气徐徐上升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约莫是中年人的身材。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周旖旎心头浮上一丝恐惧，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也不敢再动弹一下。
一直到那人扭头朝她看来。
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可周旖旎还是感受到了一股阴暗沉浊的压迫感，像是猛燃的一把火，烧在她心上，让她急促得喘不了气。
周旖旎颤颤的后撤了一步，捏着塑料袋耳朵的手下意识攥紧，视线笔直的看向那边，目光也落到男人的身上。
像是有所察觉，他突然勾唇一笑，将手指间的那根还未抽完的烟扔到地上，然后抬手，将脑袋上的帽子摘了下来。
那张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脸暴露在她的眼里。
犹如噩梦复苏一般。
周旖旎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死寂一般的看着他。
周世昌似乎是见惯了她这副样子，若有深意的勾了勾唇，一双黑厉深沉的眼睛里藏着危险，看着她时，就像是豺狼看见了走失的白兔。
莫名让她感到恐惧。
此时此刻的酒店里，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志愿服务的开展顺利结束感到开心。
方绫绫混在人群里，一边鼓掌一边有意无意的朝温时礼的方向看。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闹腾，唯独他一人，眉色凝重的盯着手机，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看起来，像是有心事。
方绫绫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她就看见他急匆匆的走出了人群，眉间紧皱着，两瓣薄唇也抿得紧。
她跟着走了出去。
温时礼一直庡在给人打电话，没接通又挂掉了继续打，连续三次之后，他将电话打给了唐逸舟。人出来了，路过她时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向了温时礼。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聊着天，几句话之后，唐逸舟也变了脸色。
这就让她更好奇了，想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事。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瞥见了门口的一盏花坛里，摊开的一张薄薄的纸，纸面很薄，上面写了一些字。
方绫绫走过去，将那张纸捡起来看。
薄薄的一张纸，盛满了大量的信息。
紧接着，她就变了脸色。
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的男人，她认识。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打了交道。
脊背后蹿了一股凉意，隐生生冒出来的恐惧感浮上心头，捏着薄纸的手指泛白。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前所未有的感到了害怕。
“不好了唐逸舟，我……我找不到旖旎了……”
孟凝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哭丧的语气，委屈的表情，一切都昭示着这件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方绫绫抬眼看去，她看见孟凝从另一边跑向温时礼和唐逸舟，最后停在他们的面前，喘着粗气，哽咽的告诉他们，“我给旖旎打了电话，她的手机显示关机了，她不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温时礼也是同样的情况，发消息没回，打电话也没接。
对他冷淡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可以前的她，几乎他的每条消息，她都会一一回复，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嗯字，她也会不厌其烦的发一个表情包过来。
可今天却什么都没有。
这实在太让人怀疑了。
温时礼几乎是第一个察觉到这件事不对劲的人，他声沉气冷的对唐逸舟说：“这件事不对劲，赶紧告诉老师，然后报警，我出去找人。”
温时礼从那里离开了，只剩下孟凝和唐逸舟还停在那里。
今天下午的阳光不太好，天色有点阴沉，也没什么光线。方绫绫看见在唐逸舟怀里掉眼泪不断抽啜的孟凝，似乎也跟他们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是动摇的，可当她再一次想起温时礼之前回答她的话，让她心碎得落了一地时，她又收起了那份动摇的心，将手里的那张纸揉成一个小团，扔到了一旁。
之后她就离开了。
而那团纸，也被之后的清洁工，扫进了垃圾桶里。
与垃圾混在一起。
温时礼开着自己的车，穿梭在这个小城市里，任何角落他都走了一遍，一点也没有周旖旎的踪迹。
眉头紧锁，他心里急，也想着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没过多久，唐逸舟就打来了电话，几乎是立马接下，温时礼听见电话里唐逸舟急切的声音，“老三，这可怎么办，警局不给报案。”
“什么？”
“他们说失踪时间未超过26小时，不受理这种情况，还让我一边玩儿去。”
“……”温时礼的脸色愈加难看，紧锁的眉间没有一刻松缓，声音很沉，“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温时礼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待电话接通，他跟里面的人说：“帮我找个人。”
那边的人还没有回应，温时礼就瞥见车载视频上，唐逸舟又来了电话，他径直挂断，切换成和唐逸舟的连线。
电话才刚被接通，唐逸舟的声音就立马传了过来，“我去老三，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温时礼急着找人，没空听他废话，“说重点。”
“你还记得上次来我们那儿，然后一直盯着周旖旎那边的那个大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