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星(折冬)

“嗯，”有些害怕她猜出自己的心思，温时礼特地带上了唐逸舟，“陪唐逸舟去的。”
真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周旖旎局促的笑了一下，告诉他其实唐逸舟不是自愿去的，“那敢情好啊，可唐逸舟的名，是孟凝自作主张报的，你的陪同，好像没什么用。”
“所以你的也没用。”
周旖旎愣了一下，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陪同孟凝挣学分的这件事。
食堂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总是带着炊烟的味道。可他的白衬衫依旧干净洁白，跟不食烟火一样，有一种质地整齐的洁净感。
灯光摇摇晃晃的落在他身上，勾勒着他挺阔的身姿。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眼睛里。
这一份无声的对视，搅乱了所有的思绪。
一直到温时礼干净清冽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周旖旎才恍觉埋于深处里，那此起彼伏错乱节奏的心跳声。
“我们可以做个伴。”
志愿者活动开展为期半个月，整个临床医学系共有百来名学生报名，学校为他们租了几辆长途大巴。
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延庆县，是一个无论是经济水平还是人文环境都比较落后的小县城，距离京北城很远，坐大巴都要五六个小时。
一群人早晨六点就在指定的地点集合，晨曦微露，天边泛着鱼肚白。凉爽的风一吹而过，清新的空气让心情都变得格外舒畅。
周旖旎和孟凝拉着行李箱混在中央，周围都是吵吵闹闹的声音。
孟凝低垂着眼正在看手机，微信界面显示的消息已经是五分钟前，还是她发过去的，这就说明唐逸舟已经晾了她五分钟。
小脾气上来了，孟凝浅皱了一下眉，嘴里埋怨道：“这个唐逸舟，是不是忘了今天要去延庆了！现在都没来，还没回我信息！”
她低着脑袋手指劈里啪啦的在键盘上打字。
周旖旎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迟迟不见唐逸舟和温时礼的影子。丝毫没想其他的，她点开微信给温时礼发信息，[周旖旎：你们来了吗，快要出发了。]
[W：我们晚点走。]
[周旖旎：？]
[W：不坐大巴，我开车。]
最后是坐温时礼的车走的。因为小情侣要腻歪到一起，周旖旎只好坐上了驾驶座。
天色晴朗，明晃晃的阳光十分清亮，透过玻璃落到周旖旎的脸上，皮肤被照得格外白皙，同时也格外刺眼。
她没忍住颤了颤眼睫，因为有前车之鉴，周旖旎几乎一坐上副驾座位，就用手去拉安全带，想要将其插进锁孔里。
太阳光线太强，周旖旎几乎是半眯着一双眼，可弄了两次也没成功。忽然，一只手从旁边越过来，温暖的大掌盖住她的整个手。
肌肤相处之际，她一瞬间松了力。
男人的手心温暖又柔和，他替她抓住了即将要回弹的安全带，同时也抓住了她的手。
酥麻蹿遍了她整个手背，周旖旎心跳加速，光线跃然落在她的眼睫上，她迎着光抬眼，那么的一瞬间，她看见了比阳光还耀眼的存在。
温时礼半张脸都浸润在阳光里，利落姣好的轮廓线条被轻轻勾勒，一双黑眼微垂，落在两座之间的锁孔处。
手被他牵住，接连响起的，是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似乎也迎合着那阵心跳声。
两个人的距离因为他的倾身而被拉得很近，近到周旖旎能清晰的瞧见他鼻梁上那颗浅色的灰痣。
心跳在加速，思维在混乱。
时间的齿轮似乎都在此刻变得缓慢。
“咳——”
后座不合时宜的传来咳嗽声。
周旖旎紧张得率先抽开了手，她迎着阳光坐直了身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扭头看向窗外。除了光线太强烈之外，便是那阵如同“劫后余生”的心跳声了。
一声一声，像是快要破腔而出。
连她自己也没发觉，藏于黑发之下的耳朵，正悄悄地变红。
温时礼也因为那突然出现的咳嗽声有些不自在，手心温软的触感消失，他微抬起眼皮，视线落向有周旖旎的地方。
她侧对着自己，头扭向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但他觉察出了一点，周旖旎可能目前有点不想理他。
这一切的一切，都拜后座的某个人的咳嗽所赐！
温时礼淡定的直身移回座位，目光越过后视镜时，他朝里面的唐逸舟恶狠狠一瞪，颇有警告的意味。
他知道唐逸舟刚刚是故意的，脸色冷的可怕。
沉沉的气压让唐逸舟后知后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讪讪的挠了挠后颈，往旁边挪了挪，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车子出发在五分钟后。
出发前，温时礼将遮阳板放了一半下来。
周旖旎视线一暗，大片荫凉舒缓了视觉神经，她的余光里，是温时礼朝这边伸过来的手，骨指修长，根根分明。
刚刚，他用这只手抓住过她的手。
那阵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在，周旖旎抿了抿唇，双手紧紧交握着放于膝间。
这下，她红了脸。
窗外的树影在接连倒退，温时礼开车始终不慌不乱稳稳当当，神情专注，半分心思都没往旁边放。
周旖旎一直看向车窗外，明净的车窗玻璃上勾勒着温时礼的浅影，在往后退的树影里交错，一会儿深一会儿浅。
她心思浮乱。
堪堪收回视线，低垂着眼，看向自己双膝之间的那双手。
温时礼的余光正巧注意到这一点，奈何前方道路又遇见红绿灯，他只扫了一眼就挪开。
车内很安静。
可安静不过三秒，后座就传来了一阵细细窣窣的声音。
孟凝从包里拆开了一袋零食，拿出来与他们分享。
“旖旎。”
“嗯？”周旖旎听见声音回头，视线扫过温时礼时，小心翼翼又轻飘飘的，生怕被他发现。
孟凝举着一块威化饼干递过来，“你吃吗，早上都没吃饭，吃点干粮填填肚子。”
周旖旎没什么心情吃，虽然肚子有点饿，但她还是拒绝了，摇摇头对她说：“你吃吧，我不想吃。”
这句话一说完，正开着车的温时礼就分心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副驾的人。
她今天并没有特殊打扮，一身休闲套装，显得干净又简单。一头黑发披落在纤薄的肩头，那截玉颈就显得格外的白皙，下颌也精巧别致。
温时礼下意识滚了滚喉，不甚在意的挪开视线。
周旖旎不想吃，孟凝也没强求，她收回手，将饼干分给了唐逸舟。
一切又回到分饼干之前的样子。
安静，沉抑。
明明是他一直以来喜欢的氛围，可温时礼却感觉到了一丝烦躁。
方向盘往右一打，他靠边停车。
“欸，怎么停了？”孟凝一边嚼着饼干，看着车缓缓停在路边。她先是看了看身旁的唐逸舟，唐逸舟不理解的耸了肩膀，才将视线挪向前面。
她问温时礼，“温时礼，你怎么停车了？”
周旖旎同样不解，转回头，视线也放在他身上。
薄薄的阳光穿透玻璃照落在他身上，干净又纯粹。他抽出车钥匙，慢条斯理的放进了兜里，身子半靠在座椅上，微侧过头来时，勾勒脸廓的光线偏移，他大半张脸陷进阴影里。
“下车，吃饭。”
“你饿了啊，我这儿有饼干，你要吃吗？”孟凝很大方的从包里拿了一块儿未开封的威化饼干，打算递给他。
可遭到了温时礼的拒绝，“不了，我早上没有要吃饼干的习惯，谢谢你的好意。”
孟凝讪讪的收回手。
被拒绝了，她有点不高兴，想往唐逸舟怀里缩。
碰巧这时候，温时礼又来了一句：“你们要去吃早饭吗？”
唐逸舟一把搂住孟凝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单挑了下眉，用诙谐的语气抢先说：“不了不了不了，我们不想和冰块儿一起吃饭。”
温时礼哼笑一声，视线收回，在半路中往周旖旎的身上放。
他问她，“你呢，想吃吗？”
周旖旎一顿，似乎因为他的这句话，饥饿感在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心头。可刚刚自己说了不饿的，要是这会儿点头说想吃，是不是会有点太明显了。
简单的思考三秒，周旖旎果断的摇了摇脑袋，说了温时礼意料之中的答案，“不饿，你去吃吧。”
女孩儿的眼睛明亮湿润，里面带着浅浅笑意。
温时礼有片刻般的失神。
最后他一个人下了车，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时，周旖旎脸上堆砌的笑容肉眼可见的耷拉了下来。她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揉了揉。
其实也有些饿了，但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在这样的环境下说自己也饿了，对象不统一，答案也不统一，这会让人胡思乱想。
算了，忍忍吧。
可是一听见后座传来的吧唧声音，周旖旎就觉得头疼。
她在想自己刚刚为什么要那么硬气地说自己不饿，又在想为什么孟凝不多问自己几遍，要是刚刚不那么逞强，现在也不至于饿肚子。
是要装给谁看呢。
到头来还不是苦了自己。
周旖旎瘪了瘪嘴，她将车窗降下来，手臂搭着，脑袋枕在上面往外看。
这里像是一条小吃街，路边一排排的门面全是饭店，里面雾气袅袅，也有很多人。肚子咕咕的叫了一声，周旖旎发现自己更饿了。
她又将车窗升起来，身子懒散的靠向了椅背，轻叹了一口气。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在此刻震动了一秒，摸手机似乎都没了力气，但她还是吃力的将手机摸了出来，亮屏定睛一看。
是温时礼发来的消息。
她立马似弹簧般从座椅上直起了身，解锁打开微信。
温时礼发来的消息横亘在手机屏幕上，也陷进了她的心里。
令心跳砰砰作响。
[W：能出来一下吗？]
[W：有事找你。]
[周旖旎：什么事啊？]
[W：我们两个的事。]

周旖旎按捺住心跳下了车,她按照温时礼发来的饭店名字找到了地点。
早晨七八点左右的样子，是饭店最热闹的时候。早点来饭馆是一家专门经营早点的门面，此时不过七点左右,饭店里就已经人满为患，薄薄的雾气缭绕，里面空位很少。
早餐散发着香气，逸散在饭店里。
周旖旎捏着手机走进去,里面系着白围裙的服务员大声吆喝着,嗓门儿粗亮。
她与他擦身而过。
视线随之开阔，然后她在饭店里最后的一张木桌上，看见了温时礼的影子。
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前,低垂着眉眼看手机，额前的几缕发因他这个动作垂下，堪堪遮盖眉眼，鼻梁高挺，唇瓣菲薄。面前的桌上，放着两碗馄饨,升腾着袅袅雾气。
注意到她的身影,温时礼有所觉察的抬起眼朝这边看过来,不太清晰的四目相对，卷着薄热，周旖旎捏着手机的手指一紧。
在与他四目相对之下,周旖旎抬脚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她这才发现，那两碗馄饨是呈竖状排列。两碗都靠近温时礼的那边。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饿了吧。
周旖旎没在意这个,而是看向温时礼,问他：“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吃饭。”他将其中的一碗馄饨推到她面前,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散发着香气，袅袅热气在空中逸散消失。
周旖旎有些没反应过来，迟疑半刻，双眸睁圆，微张粉.唇“啊”了声。
温时礼又重复了一遍，“吃饭。”
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周旖旎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瞧见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不容拒绝的神色时，一时间又小心翼翼的闭了嘴。
微垂着脑袋看向那碗小馄饨，半晌，她乖乖的“哦”一声。
看起来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呆滞中透露着一丝可爱，温时礼轻哼的笑了一下，只是浅浅的气息音，稍稍的低沉。
饭店里的人声杂，周旖旎并没能听见温时礼的那一声低笑，她埋着脑袋吃馄饨，脸皮一鼓一鼓的，有点像小仓鼠。
汤汁浸湿了她的唇色，显得越发红润。
见她认真吃起来，温时礼才开始动筷，他倒是没吃上几个，只浅浅试了嘴就停下。坐他对面的周旖旎还在吃，见他放筷的动作，她抬起头来看他，“你不吃了吗？”
温时礼的吃相一向很优雅，即使是停筷的动作，也瞧不出半分的让人觉得不好的地方。
这就是让周旖旎为之倾慕的地方。
听见她的声音，温时礼的眼皮颤了颤。
随后他说：“嗯，不太饿。”
“不太饿你点这么多干什么，而且还是两碗。”
“给你点的。”
清冽干净的声音像是春日空气里浮动的暖风，一晃一阵，落进周旖旎的心里，席卷了她的整颗心跳。
她睁着一双呆滞的眼，耳边起起伏伏的，全是沉重又稳健的心跳声。
心底蓦地一暖。
但她也想知道原因，“可我在车里说过我不饿……”
“睁眼说瞎话。”
“我没有信。”
“……”
一直到周旖旎吃完那碗馄饨，两个人才结账离开。
两个人回到车上时，后座那对小情侣正在打打闹闹，孟凝脸上都灿烂的笑开了花。副驾驶与主驾驶的车门被打开时，孟凝稍稍有所收敛。
车门接连两下的打开与关闭，周旖旎与温时礼的身影钻进车里。
后座的笑声渐止，孟凝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褪下去，扭头看向他们俩，“你们一起回来的，在路上碰见啦？”
之前下车的时候，周旖旎没告诉自己是要去找温时礼，简单的撒了一个小谎，这会儿被问起来，她有点慌张，抢先温时礼开口，“嗯，路上遇见了。”
一转眼她便看见温时礼稍有些疑惑的眼神。
但她选择性没看见，将安全带插进锁孔后，就坐直了身子。
身板挺得笔直，纤薄脊背直角肩，一头乌黑的秀发垂直披落，姣好精致的下颌，柔美顺滑的颈线，她微侧着脸，阳光从玻璃窗户外落进来，金色的光线点缀在她的鼻尖。
像是被柔晕在画里。
一帧一幕，都让人酥了骨，麻了筋。
温时礼喉结上下滚动一遭，故作云淡风轻的挪开视线，启动车子离开了那里。
车开到半途中，唐逸舟嚷嚷着想上厕所，温时礼只好就近在路边的服务区停车，让人下去放松。孟凝也跟着下车了，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人，一时间也变得安静。服务区不算太大，周旖旎降下车窗看向窗外，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对父女的身影所吸引。
小女孩儿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此时正坐在父亲的肩头张开双手，脸上灿烂的笑容很深。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那一瞬间，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画面。
她多看了那两道身影几秒。
竟也有些艳羡。
莫名的，她想起了周世昌。
复杂的情绪交缠着落于心头，周旖旎搅着手指。
“要下去走一走吗？”
耳旁传来温时礼的声音。
周旖旎回头，看见温时礼正看着她。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没有了薄冷的情绪，倒是有了几分温度。
她浅浅的对他笑了笑，没说话，再次扭头看向窗外时，那对父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仿佛刚刚出现的那温情的一幕，只是她的凭空臆想。父亲与子女的爱，只是眼中所见，却不是心中所感。
有点苦涩。
周旖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低眉顺眼，垂落在膝间互搅得手指上。
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安静得厉害。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周旖旎突然开口喊他的名字，“温时礼。”
下一秒，她问了一个连他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你的爸爸爱你吗？”
温时礼一怔，面颊稍露些让人不轻易察觉到的情绪。
低迷的气氛让人缓缓开始变得压抑。
也并不是想要索取那份答案，周旖旎自动越过了那个他会回答或者不会回答的可能性，自顾自的开口，“我的爸爸，好像并不喜欢我。”
她想到了某段惨痛的回忆，像是有所影响一般，一字一句都苦得厉害。
唐逸舟和孟凝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半天也没回来。
周旖旎还是决定下车呆一会儿。
风吹过她耳旁时，那点亘生她心底的低迷情绪才散了很多。
她用手指将吹乱的发丝勾到耳后，站在路边。
服务区里其实停了很多车，有大巴长途，也有自驾小轿，三三两两的行人结伴而行，倒显得周旖旎只身孤影，颇有些孤寂。
目视着一家三口走近服务区的小餐厅后，周旖旎慢半拍的将视线收回来。这中途，一只拿着一瓶矿泉水的手伸过来，落进她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