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星(折冬)

“这重要吗？”
女生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周旖旎瞬间愣在了原地。
她忽然想到了以前，周世昌用皮带一次一次的抽到她的身上，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似鬼魅般看着她。他嘴里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些痛苦的回忆穿过时间的长河浮现在她脑海里，甚至是他的声音，也清晰的响在她耳边，“在老子眼里，钱比你重要！”
那个女生还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趾高气昂的仰着下巴出了实验室。除她之外的最后一个人离开后，房间里空荡荡的，安静的很。
周旖旎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她微垂着脑袋，表情难看。
那个实验最后由她一个人完成，实验数据也是她一个人写的，最后的提交的实验报告，当然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做完这些工作，天就已经擦边黑了，黄昏的最后一缕霞光暗淡下去，校园里一排排路灯亮起，灯影幢幢人影散乱，周旖旎混在人群里，像是失了神般漫无目的的徘徊，也不知道是要去哪儿。
夜风吹拂，撩起她耳旁的两缕发，周旖旎抬手将发丝压到耳后。也碰巧在这时，她收到孟凝发来的微信消息。
[孟凝：周妮妮，你在外面吗，能帮我带包薯片吗嘻嘻嘻，要番茄味的！亲亲.jpg]
周旖旎没回，摁灭手机屏幕放进包里，然后朝着附近的小超市走去。
晚上出来夜逛的学生很多，超市里人也多。周旖旎走过两三个货架，绕到薯片货架那一排，拿上一包后打算去收银台付款结账。
半途中她路过牛奶货架，视线好巧不巧的落到上面的草莓牛奶上。
脚步一顿，她停下。
耳边浮起几天前温时礼在大树下对她说的话，不开心的时候就喝点甜的。
神使鬼差的，她抬手，从上面拿下一瓶，最后结账离开。
接连着那几天，周旖旎都不怎么开心，情绪稍有些低落平淡。最后还是孟凝发现她有些奇怪，她一边刷着学校论坛，一边问她，“喂，你这几天怎么了，感觉都没什么精神，你心情不好啊？”
周旖旎摇头说没事，可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孟凝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放下手机看她，“你就一苦瓜脸，还跟我说没事，到底怎么啦，能跟我说说吗？”
“说了没事，”周旖旎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些，胡乱的敷衍她，“就是一些小毛病啦，你不用管我，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了。”
“我先走啦。”
说完，也不等孟凝回应，周旖旎就自顾自拿着包独自离开了那里，弄得孟凝一头雾水。
周旖旎去了多媒体大楼的钢琴教室，她独自一人坐在黑色的大钢琴前，一根葱白的手指往下压白色的琴键，单音“MI”的发音，懒洋洋的，响遍了一整个屋子。而此时她自己，也跟这懒绵绵的声音一样，提不起来精神。
说到底，她还是太在意周世昌对她说的话。本以为过了这么些年，她会有所成长，也会在新环境的成长下变得没有那么的敏感，可还是错了，她一直都没有变，她还是以前那个她。
那个仅仅只用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将她击倒的她。
但弹钢琴，总能让她心情好一点。还记得以前她不开心的时候，就总会一个人呆在钢琴室里，弹舒翡的曲子。
这次也不例外。
她带了舒翡的那首遗作，上次联谊晚会上，她也弹过这首曲子，明明是忧伤的曲调，却总能让人在里面产生一种寄托希望的想法，美妙而富有魔力。
刚把曲谱放上琴架，双手指尖正要搭上琴键时，余光忽地瞥见明净的玻璃窗上清晰的人影。
高大隽秀，挺拔颀长。
只是一眼，她便挪不开视线。
他们隔着玻璃看向对方，谁也未曾离开一秒。
温时礼并不意外在这里看见周旖旎，他走进钢琴室，到她身边。恰逢周旖旎正好站起身，两个人的距离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悄然拉近。
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窗外一半的光线，男人的气息逼近，薄荷香气直往她鼻腔里钻，她微仰着脑袋看他，语气里夹杂着意外，“你怎么来这儿了？”
“碰巧路过。”温时礼回答他的话，视线往她身旁的黑色钢琴上夹着的琴谱瞥了一眼，一双漆黑眸底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情绪，“你在弹钢琴？”
周旖旎点点头。
“心情不好？”
周旖旎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的？”
“你以前跟我说过，心情不好会喜欢弹钢琴。”
周旖旎很意外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这就好像是被人放在了心上，是很重要的表现。她心里一喜，人自然开心了几分，连嘴角都不受控制的上扬了些。她死死压着，却不管用，嘴角还是往上翘，眼睛在他脸上停留数秒后挪开。
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还记得啊。”
“记得。”他倾身，将她夹在琴架上泛黄老旧的琴谱拿过，手指捏住边角，淡定着看。
是舒翡遗作《半调》的琴谱。
有那么一瞬间，他晃了神思。
似乎从这个琴谱上，看见了昔日，他与母亲坐在钢琴前，共同弹奏的美好场景。
可那也是从前了。
温时礼颤了颤眼睫，将琴谱还给周旖旎。周旖旎接过，然后收好，打算放进包里，却又在下一秒，她被温时礼叫住。
“可以弹给我听听吗？”
有那么一瞬间，周旖旎觉得他也不开心，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她跟在他身后，小心窥见他的孤寂。
某种怪异的心思在心里涌动，心跳砰砰作响。
她慢半拍答应下来，磕绊的将曲谱摆在琴架上，然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坐回长凳上。
黑檀木的长凳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周旖旎眼前亮了亮，明媚刺眼的光线射过来，她下意识颤了颤眼皮，想朝那边看去。可身边的动静却比她快。
温时礼也坐了下来，到她身边，和她挨得很近。地面映出他们的影，紧挨着，时分时离。
光是影子暧昧的分分合合，就总能让心怀鬼胎的人止不住乱想。
这间教室里就他们两个人，莫名的，周旖旎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悄悄红了脸。
只是淡淡的一点红，也叫她整个人温热。
手心似乎都有了些汗。
五指抓空似的蜷了蜷，她抿唇。
“你很紧张？”
温时礼的声音没有任何征兆的响起，周旖旎视线颤缩，慢半拍扭过头朝他看去。
他的视线像是一直都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心跳声渐响。
她故作镇定，微笑着跟他说：“没有啊。”
窗外的光线落进屋里，一些照在她脸上，衬得她脸颊明净。
唇红齿白，黛眉明眸。
“就是很久没弹了，我怕弹不好。”
“那就随便弹弹。”
渐缓悠然的琴音在房间里响起，周旖旎坐得端正，纤薄的背挺得笔直，一双素手指尖轻跃按动琴键，翩跹起舞。
她认真的弹着钢琴，像是独处于只有她一人的空间里。
钢琴弹到一半她就停下了，周旖旎愁着一张脸，没有弹下去。十指还端端放在雪白的琴键上，要落不落。
光线半拢着她的身。
“怎么不继续了？”身旁传来温时礼的声音。
“我弹不好。”周旖旎看起来有些泄气，两道秀眉轻撇着，眉眼微垂，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不想弹了。”
她身上的负面情绪太重也太低落，一分一毫都牵动着他的心。
“你有心事？”温时礼抿了抿唇，一双眼格外在意的落到她的身上。
周旖旎没有说话，是在默认。
半晌，她突然喊他的名字，淡淡的，轻轻的，一声一喃，碾转舌尖，“温时礼。”
“每个人在每个人的心里，是不是都是不重要的。”
她还是对突然梦到的周世昌耿耿于怀，明明是几年都未曾见过的人，如今却因为一个梦，让她止不住开始回忆往昔。
那段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噩梦的往昔。
“你为什么这样说？”
“就是突然觉得，人好渺小呀，我感觉自己轻得就跟一片羽毛一样，二十个年头，谁也没抓住我。”
谁也不曾对她留意，也不曾对她在乎片刻。
家人，朋友，老师，过客。
她的人生轨迹里，好像始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她很重要。
这么多年，她其实也已经习惯了，只不过有时候，也会很期待，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而已。
“你这句话错了。”
周旖旎扭头，薄薄一层的光线里，她不偏不倚的撞进了他的视线里。他的瞳孔颜色极深，里面似乎藏匿着惊心动魄的情绪。
心间的某一处正在悄然绽放。
指尖一个重力按下雪白的琴键，在房间里发出绵长的琴音。
她被吓了一跳。
琴音收尾渐止，他的声音接连响起，嗓音虔诚，至情至深，滚烫得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你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心机小温的在线情话

时间来到五月,天气越来越炎热，快要进入夏天。
在这个月份里，医大临床系组织了志愿者活动,赴京北城周边的偏远山区为当地居民免费检查身体。这个活动对于他们这些才刚学没多久的医学生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经历与体验，因为早先答应孟凝陪她一起挣学分，周旖旎二话不说就报了名。
孟凝为此还好一番感动。
兴奋的情绪上头，孟凝偷偷为唐逸舟也报了名。唐逸舟本人并不太在意,全让自己的小女友瞎折腾,这又是让旁边人羡慕的时候。
郑桐和姜丽妍吃了满满一肚子的狗粮，还故作腹胀的姿态，笑孟凝,“也就唐逸舟，愿意惯着你，换做另外的，早跟你大吵大闹了。”
孟凝被唐逸舟宠得都开始变得娇滴滴的，这会儿又听见室友羡慕的话语，整个人心花怒放,“那感情好呀,谁让唐逸舟这么喜欢我呢,现在看来，他没我已经不行啦。”
“啧啧啧——”她们继续笑她，“孟小凝,再笑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我们可不帮你捡啊。”
周旖旎在旁边全程看她们三个打闹，没注意桌上的手机里,温时礼发来的短信。
看见短信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分钟后。想到前不久温时礼在琴房里安慰过自己,周旖旎凭空生出些故意冷落人的愧疚感，为此她感到十分的抱歉，连忙打字过去。
[周旖旎：现在才看见信息，抱歉。]
温时礼回复的很快，[W：没事。]
他又重发了一遍第一句话，[W：要出来一起吃个饭吗？]
面对他的邀请，周旖旎有些心动，想半天后也没能鼓起勇气拒绝掉，[周旖旎：好，你在食堂等我。]
周旖旎到食堂的时候，天色渐晚。
黄昏的天际像是油墨重彩的油画，晚霞随意的晕染，也能映出余晖的浪漫。残枝绿影里泄下的光影，被学生们一步一脚印打碎。
去见想见的人，脚步都似乎轻盈了许多，小碎步踢踏踢踏的上了二楼，周旖旎左右扭头四处望了望，隔着熙熙攘攘的人影，她在贴近用镂空花架做成的墙面前看见了温时礼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领口松着一颗扣子，衬衫尾部整齐的扎进黑色长裤边缘里，气质斐然的坐在那儿，夕阳的残影余晖碎屑落进来，浅浅的描摹着他的身形。光是这样坐着，许多女孩儿的视线都忍不住往她身上放，带着绵绵又害羞的爱慕之意。
他落在夕阳余晖里，干净的不像话。
周旖旎的心跳声很重，一下一下的，像是要冲破心房。
稳了稳神色，她才慢慢走过去。
地面上的影子蔓延到他脚边，温时礼抬起眼看过来，周旖旎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她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气质温婉的挽了一下耳边的发，“等很久了吗？”
一张脸姣好轮廓显露，洁净的，温淡的。
温时礼没有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没有很久。”
他虽是这样说，周旖旎却发现他连菜都点好了，一份辣油汤锅上桌，红油拂面，又冒着热气，里面烫了很多熟食。细细发现，很多都是她爱吃的，但她并没有想太多，注意力全被这一锅的红油吸引了注意。
在周旖旎高中时对温时礼的了解里，她记得他是不爱吃辣的。某次在高中的饭堂里，甚至看见他被辣椒辣得耳根通红的样子。她一直以为，他会一直不爱吃辣。
周旖旎盯着那份辣油汤锅看了很久，久到温时礼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了？”
她抬眼看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异。
“你不喜欢吗？”
周旖旎连忙摆手，赶紧说道：“没有没有没有。”
“我很喜欢吃辣的。”
“只是这……”周旖旎视线垂落又掀起，在问他，“这看起来很辣，你能吃吗？”
温时礼想起以前的自己吃辣被辣得耳根通红的模样，抿了抿唇，但也没瞒她。
“以前不能吃。”
“但是现在想试试。”
他说着就开始动筷，从汤锅里夹出一根腐竹往嘴里塞。辣意呛喉，温时礼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声咳了咳，耳尖烫红。
周旖旎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拿了只桌面上的空碗，给他倒了水递过去。
温时礼喝过水才缓了口气。
周旖旎担心的看着他，她知道他不喜欢吃辣，“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没事。”
她当他是在强撑，也没顺着他，跟他说：“我们重新点一份吧。”说着，她就要站起来，朝那边买饭的窗口走去。
温时礼却叫住了她，“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将就着吃吧。”
“可你……”
他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打断她，“没事，我习惯一下。”
有点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周旖旎一双眼疑惑的看向他。温时礼也没解释，只是对她说：“你先坐下。”
周旖旎照做，坐下来。
“先吃饭。”
油汤锅冒着香气，煮熟的食物半浮上面，看起来很有食欲。这会儿正到饭点，空腹也显几分饿，周旖旎答应下来，从旁边插筷子的篮子里捡了两只，跟他一起吃起来。
她挺喜欢吃辣的，从小就喜欢，初高中更是，简直无辣不欢。而食堂里的这家店，也是她上大学后经常光顾的店面。但她不会想，温时礼是因为她才来这家店的，也更不会知道，早在高中时期，曾经有个男孩子，也曾在饭堂里偷偷看见过她一个人坐在一边，大快朵颐的吃着红辣油的食物。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倒是周旖旎，时不时就会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小心观察他是否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想要试试。
汤锅辣得他脸都红了，一改他平常往日的冷淡。
倒是她从没见过的那样子。
嘴角轻轻的翘了一下，周旖旎跟他说话，“刚刚我本来想跟你说，这个真的很辣的。”
“是么。”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话风随意。
温时礼吃饭很斯文，今天又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更显得矜贵优雅了几分，脸都红了几个度，他也仍面不改色，淡定的说道：“我觉得还好。”
“但你脸红了。”
捏住筷子的手一顿，温时礼微掀起眼皮看向她。
明晃晃的灯光下，是她望着他的明亮又灿烂的笑容。她身后有陆陆续续路过的人影，也有不减轻重的说话声，嘈杂又闹热的环境里，独她一人最亮眼，能轻而易举的夺取他的眼球和所有心思。
是明亮又耀眼的存在。
她在笑，像一团热烈的炙火，熊熊燃烧，炽亮的火苗落于他的心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他也淡淡的笑了一下。
汤锅里的东西没吃完，还剩了一些。他们两个人都没在吃了，周旖旎拿纸巾擦着嘴，沾了油渍的纸巾被折叠了几次，最后被她扔进桌下的纸篓里。
她想不到温时礼让她出来和他一起吃饭的原因，忽然问：“你让我出来跟你一起吃饭，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嗯。”
“我听唐逸舟说，你要去志愿活动？”
温时礼能知道这个也不例外，归根结底，全是孟凝的小把戏。
陪孟凝挣学分是真，想通过这次活动去成长也是真。
她点点头，说：“嗯，本来这次的活动主要是陪孟凝挣学分的，但机会在眼前，也想去历练历练。”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沉默。
这让周旖旎有些不自在。
她随即又主动开口，指尖相互搅着，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也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