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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我描春(二时肆)


一时间慕名前来观赏她这幅画的游客也不在少数。
她一连三天躲在墙角后面往自己那幅画的展区瞄,庆幸好在这段时间自己确实跟着沈知言学了不少东西,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显得太狼狈。
并没有抱着观赏目的而来的游客变多,就没有办法评判她这幅画到底是好是坏,多看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她干脆也不躲躲藏藏,反正恋情都被曝光了,干脆每天黏在沈知言的身后,又或者是随机抢一个小朋友兴趣入门课的座位,支着手臂看着沈知言在上面讲课。
虽然白郁声的道行并没有多少高,但沈知言讲的都是入门级的东西,可听可不听。
她主要就是想盯着自己男朋友玩。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机还在间断地嗡声震动着。
锁屏界面亮着舒意迟的头像,微信消息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舒意迟:【我跟你说啊,男人就不能太惯着,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你之前那几段恋爱来看,也不能太佛系了什么都懒得管。】
舒意迟:【不过啊,这次我对沈知言确实大大滴改观了,没想到有事他是真上啊,比起我之前追的那个娱乐圈小奶狗,什么都藏着掖着,开个房和打游击战似的。】
舒意迟:【废物东西,还好老娘甩得早。】
白郁声盯着讲台上的男人,至于他讲的东西多半左耳进右耳出,只看见两片薄薄的嘴唇不停开开合合,水润粉嫩,看上去就很好亲。
她两手放在膝盖上,捏起自己的手机,就好像上高中那会儿当着班主任的面在下面开小差一样,脸上神情看上去听得正认真,实际上放在暗处的指尖飞速在屏幕上敲着。
鱼生:【我觉得你说的没错。】
鱼生:【男人就是不能惯着。】
鱼生:【可是沈知言有八块腹肌哎!】
舒意迟:【……出息。】
她觉得自己确实不能被自己的好朋友们看不起,于是她咬着下嘴唇,给自己找补了一句。
鱼生:【但是没有用,你看我是这种容易被美□□惑的人吗?】
舒意迟:【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
沈知言没告诉白郁声其实站在讲台上下边学生在干些什么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反正最近这个小姑娘黏自己黏得紧,他干脆随着她去。
除了第一天出现的意外状况以外,其他几天的画展并没有出现什么重大纰漏,沈知言回国之后第一次开办的画展也算圆满落幕。
一件事情结束了,另一件事情又被抬到了白郁声眼前。
她那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构想了好一会儿自己去见沈林生的场景,反复演戏了不下十多遍,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更别说再过不久这个场景就要彻底变成现实了。
毕竟白郁声本来就是慢热的性子,同龄人里边玩得过去的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个人,别说长辈了,更别说沈林生这种本来就在她专业领域的权威了。
“你说我真的不需要给爷爷买些什么送去吗?”
“不用。”
“我觉得还是要的吧,毕竟是画坛名声响当当的沈老爷子,我这个实在拿不出手吧,这不仅是我丢不丢人的问题啊,你不觉得丢人吗?”
“不觉得。”
沈知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抱着自己那副卷轴,颇有些焦虑地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卡在副驾驶的边上,抠着卷轴木盒上面的雕花玩。
画是刚从展会上取下来的,卷轴的盒子还是沈知言用他之前备用的顶上的,白郁声就贡献了一幅画,要啥没啥。
她好像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有些丢人了,但是自尊心作祟,抱着卷轴木盒直起身,“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对吧,在来北城之前我也没想过会去见爷爷,这实在是猝不及防。”
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是硬的。
虽然沈老爷子的住所并没有在北城市中心,但依旧不能小觑北城的通勤情况,一公里的路硬是堵了快半个小时。
沈知言随随便便地将手搁在方向盘上,就前面这个路况,少说还要再堵上半个小时,他干脆挂了P档,另一只手卡在门框边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自己的耳后。
白郁声光是她自己一个人说话就密得很,他也只能等到她终于愿意歇下来了才搭上一句话。
“好像之前在临夏的时候我就和你提了这件事了,也不算猝不及防吧。”
“嘘……”
沈知言偏头睨了她一眼,顺便放下摆在方向盘上的手,扯着衣袖让她往座位中间坐过来一些,又重新调整好她腰上的安全带,前面的车队缓缓流动,他这才松开P档,任凭车子往前滑行,车后的刹车尾灯像是闪烁的星,亮得人有些烦躁。
“放轻松一些,沈老爷子没你想的那么严肃。”
“话是这么说,但是谁知道你是不是哄骗我的!”
导航全程也就不过四十多公里,白郁声在车上絮絮叨叨了快三个小时,等到最后车子在庭院门口安安稳稳停了下来,她瞬间闭上了嘴,安静如鸡。
路过的狗见着都得喊一声怂包。
白郁声也终于知道沈知言为什么要在临夏这样的江南城市找一套四合院了,还没看内胆,光是外面这层矮墙,就和临夏的梧桐苑一模一样。
估计是早就知道沈知言会回来,四合院外门大敞着,里面的装潢布局倒是和临夏那边的四合院有很大不同,属于比较传统的北方四合院风格,垂花门边上的连廊没有镂空,建筑结构以保暖为主,墙体厚重、屋门紧凑,水泥浇筑的前院里零星开着几朵夹缝中生长的绿植,前院唯一亮眼的就是枯瘦但遒劲的观赏松,松下摆着一张防水河流桌,茶具堆放在两边,应该是没什么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茶的机会,主人也懒得去收拾。
垂花门后挂着一个鸟笼,里面叮着一只老八哥,不像其他鸟一样在笼子里面乱扑腾,颇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意思,但并没有那种病弱的蔫败感,沈老爷子将它照顾得还不错,有人来了还会卡着嗓子叫唤上几声带着江南口音的京腔“您好”。
白郁声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的卷轴,踏进院子里的每一步都下意识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像一只战战兢兢收着爪垫笨蛋小狗。
“你们来了?”
庭院正对着的那间主屋里传来一声浑厚却有像被砂石打磨过的声线,像门口哪只八哥一样,衰老,却不病弱,声音依旧像山间苍劲的松,并不畏惧名为时间的劲风。
“进来吧,茶已经沏好了,别等凉了。”

第70章 重做选择
白洪明当年是白手起家,凭借临夏那边天然的港口优势闯荡出的一片天地,白洪明的父亲也走的早,甚至白郁声出生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爷爷奶奶”这个概念,她对这两个称呼的认知基本都来自于文学作品或者影视作品中。
沈林生立在门槛边上,双手背在身后,岁月的风霜雕刻出他面容上或深或浅的几道褶痕,时间的重担也压得他的脊背微微弯曲,但老人的神情依旧悠然自乐,一双眼睛也清明澄澈,不像许多文字描述的那般浑浊。
白郁声这乍一看见这样的沈林生,第一时间浮现在她心头的并不是刚刚坐在车上幻想无数遍的小心警慎,反而有些意外的亲和感,这让她打心底有些好奇。
“小言啊,身边这位就是声声对吗?”
老人家有些耳背,连带着自己的嗓门也不自觉放大,屋前惊起一摊飞鸟,叽叽喳喳地埋头猛扎到屋后的枯树枝干上。
“是。”
沈知言轻轻在白郁声身后拍了两下,然后顺着重力自然下滑,用了点巧力就掰开了白郁声的五指,变成了两只手十指相扣的姿势,迈步超前走了过去。
屋内开着地暖,边角燃着古早款式的香薰,深沉的木质调,但是与沈知言常用的不同,如果说沈知言是北极圈雨后雪松的清香,那么沈林生则是遒扎盘踞在密林深处的古老神木,又像是深山里为人所遗忘的寺庙古钟。
静谧宁和的厚重感漂浮在鼻尖,浮躁的心瞬间有了归属。
“来,随便坐吧,你们远道而来,我也没什么能招待的,桌子边上沏了茶,在这呢,就当做在家一样,不用这么拘谨。”
老人乐呵呵的,丝毫没有外界流传的国画大师那般稳重。
倒也不失为一种态度。
“爷爷好,我叫白郁声,这个,这个是我送您的礼物,望您笑纳。”
白郁声双手将自己的画作呈递过去,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大三的学生,尚未步入社会,也并不知道怎么样说话算好听,只能自己想到什么说什么,绞尽了脑汁,从自己过去在上学期间学的礼貌用语中抠抠捡捡,搭成一段还算凑合却略显生涩的场面话。
沈林生并没有什么架子,他也这把岁数了,客套话该听的也都听过,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
“我知道你,好孩子,有心了,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呢。”
白郁声着急忙慌地招了招手,余光下意识转向沈知言寻求帮助,“哪有您给我准备礼物的道理……”
“行了老爷子,您别逗她了,里面是她画的山水,您看着给指点指点。”
沈知言已经在大厅中坐下,捏着自己身边茶几上的青瓷杯盏小口啜着。
“几年不见,你倒是谦虚了很多,你自己的姑娘,你不给看吗?”
“这不是我给指导了后才送到您面前的吗,看看吧。”
两个人一来一回,明明都是临夏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却在凛冽的北城用着北方腔调拌嘴。
白郁声站在边上像个缩着脖子的弱小鹌鹑。
自己这张画被国画圈内两尊大神轮流接过手,这得供起来吧……
沈林生盯着沈知言看了好一会儿,他离开自己出国的那段时间也不过是高三刚毕业十八九岁的青涩少年,他一路成长过来的路途并不一帆风顺,虽然这会儿看上去云淡风轻,但是并不意味着能够将他过去二十多年所承受的与所付出的代价一笔勾销。
沈林生对于自己这个孙儿兼徒儿基本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挑剔苛求的。
毕竟比他那个混账父亲好了不知道几百倍。
沈林生抽出木盒里的卷轴,这幅图是白郁声花了心思去构思的,为了更好展现细节,她特地选用了七尺宣纸,沈老爷子没办法一手将它完全展开,他抱着画踱步到屋子另一侧的书桌边上,将山水图平铺其上。
其实这幅画在来北城之前就已经被沈知言从里到外剖析了一遍,不足和优点他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虽然这段时间白郁声都跟在沈知言身边学画,但要在短时间之内就把他二十六年积攒起来的经验完全给消化了还是不大可能,笔法与用墨的熟练程度更是不能够相提并论。
沈知言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但实际上在国画方面丝毫不马虎,就算对方是白郁声也不好使,反而比对待别人更加严格。
但好在白郁声也并不是什么娇气的性格,平日里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骄矜一会儿,但毕竟这会儿她面对的是自己的学业,骄矜没有用,挨骂了该改的还是得认真改。
“嗯……乍一眼看上去不错,气势恢宏大气,只是小姑娘胆量还不足啊,不敢放开了手脚去用墨,有些地方,比如这一块的松林,还有这个枯石,下笔犹豫不决,墨块粘连,枯石该有的坚硬质感就被削弱了,松林由远及近的视觉效果,被云雾遮挡之后的朦胧感不足……”
白郁声站在边上,一旦心思投入到学习当中去,刚才的紧张与尴尬劲一哄而散。
沈知言依旧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捏着喝干净的青瓷茶盏把玩,视线却跟在书桌边上的两个人身上。
“爷爷您收着点,我家姑娘听不得重话,别把她教训哭了。”
“废话真多,敢情刚刚叫我看画的人不是你吗?”沈林生没好气地呛了回去,“再说了,我瞧这闺女乖巧得很,愿意听我这老头给的建议,哪像你当年啊,我说几句就不爱听了……”
看上去沈知言与沈林生也没有传闻中那样生疏,甚至比一般的爷孙关系还要更亲密一些。
白郁声对眼前这位老人的好奇心又加重了几分,沈知言从小一个人长大,没有人交他怎么处理亲情关系,但就算是这样的孩子,也能在爷爷面前敞开心扉,甚至卸下一切防备调侃上两句。
挺新奇的。
“不过呢……”沈林生话锋一转,好像确实是将沈知言的话听进去了,没必要对一个小姑娘那么苛刻,“不过这幅画对于你这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好像是给刚刚自己过于严苛的评价找补了一句。
“可是爷爷,沈知言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够独立创作出《松山烟云图》了,我这幅画还是他一点一点给我抠出来的……”
白郁声捏着自己的手指,“所以其实我还是有很多需要揣摩去进步的。”
“哟呵。”沈林生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笑得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他转过脑袋,朝着沈知言抬了抬下巴。
“这姑娘比你通透多了,也比你想的要坚强,就你瞎担心。”
北方的四合院并不想南方那样通透,从外面看好像蛮大一个院子,在里面不过走几步路就到了头,前几年沈林生一个人住着乐得自在,这几年身子骨不行,又聘请了专门的调理员,住在院子的西边。
北城的大雪扑簌簌地落了半日,衬得这间小院子寂静且安宁。
沈林生也许是看不下沈知言那副无所事事的样子,随便扯了个借口让他去厨房打下手。
沈知言临出门之前还不忘退回来最后叮嘱了一声:“您可别趁我不在和我姑娘扯些有的没的啊!”
白郁声瘪了瘪嘴,有些想笑。
“……”
沈林生绕过木桌,在自己的书桌下抽出一张宣纸,桌上刚研的墨汁还没有完全干涸,他执笔,毛尖轻舔砚台,黑色的墨汁顺着毫毛蜿蜒而上,纯白的羊毫笔沾了黑。
“要画出枯笔的质感,得先在纸上把墨给吸得差不多了,不要畏手畏脚害怕吸太多,砚台上有的是墨……”
老先生一边讲解着,一边在旁边的废纸堆里捣鼓,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提笔,在新展开的宣纸上勾勒了两笔。
每一笔都落到了白郁声从来没有意料到的地方,等到沈林生停了笔,她这才看出来老爷子是在教她画好石头。
羊毫笔在洗笔缸里搅拌了两下,深色的墨汁在清水中扩散蔓延,内壁白净的洗笔缸盛了一汪被稀释后的墨色。
“闺女啊,爷爷之前认识你。”
白郁声还在品宣纸上灵动却枯劲的苍石,乍一听见沈林生的声音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您说什么?”
沈林生讲手上的羊毫笔洗干净,重新挂到了笔架上,羊毛尖尖上还淌着水珠,原木笔杆在空中荡了一会儿,回归平静。
“之前我去临夏带沈知言这孩子来北城的时候啊,我见过你,那时候你也就……”
沈林生大概比了下自己的腰,“也就这么高,被你父亲抱在怀里,整个人就像一团糯米丸子似的。”
白郁声突然想起了之前她结束开题答辩之后她与沈知言互相坦诚剖白的那番话。
她有些沉默。
沈林生也并不在意女孩对他说的话有没有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
“其实这几年我也在考虑当年所做的决策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我也是土生土长的临夏人,因为工作原因搬迁到北城定居,但你也看到了,沈知言他奶奶走得早,院子里就我一个人。”
“北城寒风萧瑟啊,我在这样的寒风中停驻了好多年,闺女,你说我当时选择的不是将沈知言这孩子带来这里,而是我回到临夏,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吗……
白郁声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
“不知道呢爷爷,也许当时的我真的拥有了这束花,执念可能不足以化为爱意吧……”
“我总觉得,人生在世的每一步路,都是必然,但重要的是,错过的向日葵,在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收到了。”
作者有话说:
春天要来啦,进入收尾环节!

白郁声从客厅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沈知言躲在四合院西边的厨房后抽烟。
其实认识沈知言那么久以来,在白郁声面前抽烟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她第一天搬进梧桐苑的时候见他抽过,后面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故而白郁声并不知道让沈知言抽烟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她以为沈知言只是偶尔过个瘾,但这会儿突然意识到,有可能他也只是在迁就自己,毕竟烟味确实闻着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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