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旭接着道:“当年秦家出事前,她有着身子,不顾我的反对一定要去给你送信,最后死在途中。秦常锋,我一直是恨你的。”
秦常锋错愕不已,“她怎么会···”
“也正因如此,戚少麟他才会对秦家有怨气。你罪名落实,人人都说你畏罪潜逃,他的这股怨气自然牵连到你女儿身上。”戚旭说了一段,跟着道:“可他又的确爱惨了她。重伤昏迷那几日,他中途醒过来一次,旁的都没提,只说若是昭王叛变成功,务必要救下秦玥。”
秦常锋听完后,顿了许久,才道:“戚旭,你也为人父,有女儿。如果你女儿遭受此难,你能否忍受?恨也好,爱也罢,他作为一个男子,此番行径又怎对得起他母亲的在天之灵?”
“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没教好他。”戚旭道,“无论是父亲,还是丈夫,我都比不过你。”
“只是秦常锋,看在阿蓉的份上,你就不能再给她儿子一个机会?”
江州是南边,陆路耗时,走水路更加便捷。
秦家包下一艘船,打算与南下的商旅结伴而行。为保障路上的安全,船上随行的护卫有二十余人,装载完毕后,一行人在午时出发。
江水波澜,坐久了难免胸闷难受。用过晚膳,秦玥出了船舱透气。
凉风习习,扑在脸上消去了不少不适。
此时天还未黑,红霞满天,是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色。秦玥凭栏而远眺,正沉浸于此景,船尾传来突兀的动静。
她循声望去,看到角落里两人围着一人,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从衣着上看,这三人都是随行的护卫。中间那人一手撑着墙壁,微躬着身子,瞧上去极其难受的样子。
是晕船了吧。她想。
她走过去,隔着几步,问道:“怎么了?”
三人身形一滞,只有其中一个回过头答道:“回姑娘,不过是有些晕船。”
秦玥细看过他的脸,“你是新来的?”
这个人从前在府中并未见过。
那人点头,“是,小的身手好,所以被管事挑上了。”
“哦,是这样。”秦玥看了一眼另外两人,眼神在中间那人身上停留片刻,“怎么晕船还会跟着一起来?”
那人尴尬一笑,解释道:“往前不会晕的,想来是浪太大,颠了些。”
秦玥道:“我那有些缓解晕船的药,让他随我来吧。”
“这如何使得,不过是小毛病,适应了就好了,多谢姑娘关怀。”
一个急浪打来,船体晃动,晕船那人撑不住地往墙上靠了靠,始终没有回头。
“如何使不得。”秦玥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语气正经,“你家世子万金之躯,若是出了差错,你怎么向侯爷交待。”
最后一字落下,甲板上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浪花拍打船底的声音。
三人均是身形僵滞,谁也没有接话。少顷后,前头这人才硬着头皮道:“姑娘说笑了,不过都是些身份卑微的下人,何来世子?”
秦玥不再理会他,对中间的人嗔喊:“戚少麟!”
眼见实在瞒不住,他才松开手缓缓转过身,惨白着脸道:“阿玥。”
秦玥压下怒气,留下一句“跟我过来”,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船舱。
戚少麟摇晃着身子跟了上去,晕眩之感更甚。
关上门,秦玥愤愤地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知道错了?”
屡教不改,变本加厉,时至今日还要骗她。
戚少麟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阿玥,我晕得厉害,你先给我吃些药吧。”
真是自作自受!秦玥腹诽,“你去坐好。”
她说完,找出了药递给他。戚少麟接过后服下,过了一阵才缓和。
神智总算清明,他开口道:“我不是有意骗你。昨晚捉住了一个昭王余孽,今早拷问之下,他说剩下的一部分人是冲着秦家来的,要为昭王报仇雪恨。我实在不放心,但又清楚秦伯父定然不会让我上船,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
他觑了一眼秦玥的脸色,急切补充道:“我原本打算上船后来找你,但或许是因为身上伤还未好,就有些晕船,我没有想骗你。”
秦玥将信将疑,问他:“你跟着出来,朝中之事怎么办?”
戚少麟道:“我将丁擎宇留在了京城,他办事得力,能替我应对。”
事关生死安危,秦玥勉强信他一次,“我去将这事告诉父亲,好让他小心些。”
戚少麟拉住她,“阿玥,能不能别说我在船上?”
若是秦常锋知道了,一气之下说不准会将他扔下船。
秦玥忍俊不禁,“你就这么怕我父亲?”
戚少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戚旭都不曾畏惧,倒是对自己的父亲畏之如虎。
“我不是怕他。”他心道,我是怕你。
怕得不到岳父的首肯,不能和她在一起。
将事情告知父亲后,秦玥才回屋休息。
戚少麟还留在她房内。烛台灯火摇曳,他一身玄色护卫服,只身躺在榻上闭眼休憩,像一只护家的黑色大狗。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垂下眸子端量他的面容。眼下的人睡相恬静,剑眉舒展,浓长的眼睫遮盖住了锐利的目光,五官在暗淡的光线下变得柔和。
春夜里寒意袭人,这样睡容易着凉,秦玥伸出手打算叫醒他。谁知这时船身一颠,她猝不及防地扑到了他身上。再抬起头时,正对上他清澈灼烈的双眼。
“我、我不是有意的。”秦玥脸上微微发烫,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船太颠了。”
“是很颠。”戚少麟顺着她的话。他大手掌着她的腰,正经道:“阿玥,我扶着你。”
秦玥腰身纤细,他双手合拢好似就能握住。姿势旖旎,他难免想到两人从前的时光,呼吸都沉了几分。
秦玥觉察出他的变化,撑着他的胸膛,咬唇道:“你放手,我自己能站起来。”
戚少麟犹豫少时,手上力道松开,指节滑下。
船身又一阵晃,秦玥还未来得及站起身,直接倒在他身上。
戚少麟双手放在两侧,无辜道:“阿玥,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秦玥一头青丝垂下,白净的一张脸望着他,“怎么不公平了?”
戚少麟有理有据,“若是我碰你一下,定是会挨你骂的,而你这般轻薄与我,就只是一句并非有意。”
秦玥一怔,不知他从何想到这些歪理邪说。
戚少麟继续道:“我好歹也是个身家清白的公子,被你这样三翻四次地占便宜,要人知道,名声可就毁了,以后哪家姑娘还肯要我。”
论巧言善辩,就是十个秦玥也说不过他。她红着脸,憋出一句:“你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如何没有?”戚少麟话越说越偏,“我模样清俊,年华正茂,京城中爱慕者可不少。前几日还有媒人上门提亲,不过媒人说了,别家姑娘要的是正经公子,万不可有越轨之举。我这样的残花败柳,恐怕做不了正室,注定要受人欺负的。阿玥,是你要了我的贞···”
在他说出更多荒唐话之前,秦玥急忙捂住了他的嘴,“戚少麟,你别胡说八道!”
戚少麟眼波带笑,是恶劣得逞的神情。
秦玥正要骂他,船身颠得更频繁了些,急浪声中隐约还夹杂着呼喊。她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收回手,直起身道:“外面怎么了?”
戚少麟也觉出不对劲,收敛玩笑之意,从榻上下来,警惕道:“我出去看看,你就在这屋里,关紧门窗,我马上回来。”
秦玥点点头,“你小心些,有事通知我父亲。”
他开门离去,秦玥则快速走到窗口,凝视一眼外面的夜色。视线所及之处,乌黑一片,只听得到江水湍急。她关牢了窗子,不安地退回榻边,注视着门口。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叫喊兵刃之声清晰可闻。
秦玥心中一紧,难道是遇到河盗了?可他们守卫充足,又和商旅同行,普通河盗应该不会冒这个险劫持他们。
她猛然想到戚少麟的话,莫非是昭王的余孽来报仇了?
思索间,窗子发出巨响,两扇木板被人踢得摇摇欲坠。
秦玥望去,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外面,喊道:“在这儿!”
她惊慌地往门口跑,打开屋门后,一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她仰起头,睁着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屋里有人。”
戚少麟一手持剑,见状另一只手握紧了她,安抚道:“别怕,我在这儿。”
说完他牵着她快步往外面走。
到了甲板上,明亮的火光刺得秦玥睁不开眼。船尾已经起了大火,火势蔓延,这艘船濒临沉损。甲板上两方人厮杀,对方人数众多,秦家护卫很快就招架不住。
戚少麟避开人,拉着秦玥顺着船沿往前头走,“船头有木筏,先下船再说。”
秦玥边走边焦急地问他:“这些是什么人?我爹呢?他是不是还在船上?”
戚少麟回道:“从身手上看,这些应该是叛党,我已经让庄远将伯父送下船,你不用担心。”
秦玥胸腔跳动急遽,反手紧攥住了他。汗湿的掌心相融,心中的恐惧消退不少。
走到一半,戚少麟顿时停下脚步,手里的剑对向前方。秦玥定神一看,已有数人堵住了去路。
那群人话不多说,径直提着刀冲过来。
戚少麟将秦玥护在身后,单手抗敌。
霎时间,秦玥耳边全是刀剑相撞的尖锐声。
纵然戚少麟身手了得,但背上还带着伤,又要顾着她的安危,久了难免要落下风。秦玥在杂乱声中对他道:“戚少麟,你别管我,先带我父亲走。”
火势渐大,船身将毁,木块散落掉入水中。再不下船,就算解决了其他人,两人恐怕也会没命。
戚少麟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手上紧拉着她,作敏捷地与前方的人缠斗。
一只暗箭射来,他挥剑挡开,顺道击倒了身前的人。他迅速地左右看了一眼,随即将秦玥安放在一块垮落的木板后,语气坚定道:“阿玥,你先在这躲着,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应敌。
秦玥本能地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摸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她清楚,她不懂武功,待在此对戚少麟来说才是有利的。她忍住想要跟着他冲出去的念头,屏声息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黑暗中,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她听见有人倒地,有人受伤,有人落水···可她分辨不出,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戚少麟。
不知过去了多久,这些声响停息,秦玥睁开湿漉漉的眼,却是不敢再出去了。
直到一道低低的嗓音响起,“阿玥。”
像是划破暗夜的光亮,滋润万物的春雨。
秦玥推开木板,看到戚少麟孤身撑着剑站在不远处。地上遍布尸体,船栏也被砍去了不少,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她张开唇,说出的话是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哭腔:“戚少麟。”
微弱的光线下,她好似看到戚少麟对自己笑了笑。视线往下,她看到他左手捂在腰腹,指间汩汩鲜血流出。然后他手中的剑倒地,整个人也失了力往后倾,消失在那个缺口。
秦玥大叫一声他的名字,纵身一跃,下一刻也置于冰冷的水中。
借着船上的火光,她在水中找到了戚少麟,托着他趴到一块漂浮的木板上。
江水急湍,她抓紧了木板,随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晨曦的第一缕光洒下时,秦玥缓缓地睁开了眼。
耳边是清脆的鸟鸣,身下是湿软的土壤,她猛地转头看向一旁,果然发现戚少麟与自己并肩躺着。
她跪坐起身,推了推他的肩膀道:“戚少麟?”
他唇色苍白,胸口也无多大起伏,毫无回应。
秦玥心下一凛,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下,气息微弱。她松了一口气,轻拍着他的脸,“戚少麟,醒醒。”
良久之后,她才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微微一动,徐徐张开。
戚少麟没别的动作,静静地看了她一阵后,才开口道:“原来我还没死。”
他话音虚弱,若不靠近都听不清。秦玥担忧往下检查他腰腹上的伤口,“我替你看看伤。”
她层层拨开他半湿的护卫服,见到里面的伤口后神色一顿。戚少麟腰间本就有一道伤疤,是她当时刺的,现在那道伤上方,有一条更长还渗着血的刀口。
她眼眶泛红,想询问戚少麟时,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
四下荒无人烟,秦玥思索须臾,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林中走去。他们此时绝不可能走得出去,戚少麟发着热,身上的伤这么严重,若再不缓解定会有性命之虞。
她不敢走远,在附件搜寻一番后,才找到几株止血的药草。
只是这些对于戚少麟的伤无异于杯水车薪,敷上后只起了微小的作用。他身上发热愈重,间或地半睡半醒,偶有神智清明时,也只是盯着她看。
这样的时候极少,秦玥抓住机会问道:“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戚少麟笑了笑,反是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秦玥看着他,又觉得眼眶开始发酸,话也说不出来了。
戚少麟自顾自道:“我梦到我们回了峪城的那片荒野,你牵着我一直走,走到了那位大娘家里。然后我们就住在了那儿,再也不离开了。”
“阿玥,你走吧,沿着河流走,就像我们当初那样。殷念柏是个好人,你答应他也无妨。我已经吩咐过丁擎宇,要是出了事,戚家我的那份就都给你。你若是不想嫁人,应当也会过得自在。”
他费力地说完,最后道:“我唯一所求,就是你别忘了我。”
秦玥移开视线,偏头看着潺潺的溪水,道:“我若是一个人回了京城,以后绝不会再记得你。”
戚少麟眼睛缓缓闭上,“那也好。”
天色渐黑,戚少麟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嘴里也只说些胡话。
日落月升之际,他无意识地低语呢喃。
秦玥低下头,听他说了几声自己的名字后,又反复唤道:“娘···”
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啜泣呜咽,“戚少麟,你这个混蛋,你不是说过要娶我吗,你还骗我。”
她哭了许久,哽咽道:“我喜欢你,无论你是阿野,还是戚少麟,我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周末完结失败(苦笑),下周一定
母亲去世后,戚少麟曾经常做一个梦,梦中他身处无垠黑暗,茫然不知前行的方向。
如今他好似又回到了这个梦里,只是他已不是儿时的模样,心底里也少了那份恐惧。
他站立于一条蜿蜒的小径,道路渺无尽头,向东西两方延伸。他犹豫须臾,择了一个西向,缓步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由远及近,焦急迫切。
他回过头,看到路的那头那头有一团朦胧的光,光晕后是道熟悉的身影。他惊喜道:“阿玥!”
秦玥提着灯笼,面容也有些不真切,“戚少麟,你要去哪儿?”
戚少麟站在原处,收敛了笑意:“我要去那边,阿玥,你回去吧。”
不知为何,他见到她很欣喜,但却不想让她和自己一起走。远远地,他看到秦玥眼底噙着泪,神情也开始委屈起来。
她话音略带哭腔:“戚少麟,你骗我,你又骗我!你说过会娶我的,为什么还要去那边!”
戚少麟心口钝痛,急忙安抚她:“阿玥,你别哭。”
秦玥仍旧流着泪道:“你若再继续走,我就不喜欢你了。”
戚少麟见不得她流泪,妥协地转过身面向她,“我不走了,我都听你的。”
秦玥止住眼泪,举起灯笼,回身走在前头,“那条路错了,你跟着我,别走丢了。”
戚少麟扬起唇角,朝她走去。明明秦玥只有十几步远,她步子又慢,然而戚少麟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只看到她手里的灯笼摇曳。
他迈宽了步子,大步往前,而那个灯笼散发的光圈逐渐濒近,愈发明亮···
“世··世子!”
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杏色的帐顶。戚少麟怔怔地看了一阵,才偏头看向床侧,蹙眉对聒噪的人道:“吵什么。”
一张嘴,他便发现自己嘴皮干燥,声音虚弱沙哑,连说出的话都微不可闻。
庄远一个八尺男儿,此时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跪坐在他的床边道:“您总算醒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您都昏迷三日了,大夫说,您要是再不醒来,就、就···”
戚少麟笑着骂了他一句,“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哭。”
庄远别扭地别开脸,对他道:“我这就去通知侯爷和秦姑娘。”
戚少麟神色稍霁,讶异地问他:“阿玥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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