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最后道:“若想痊愈,只得听天由命,无良药可医。”
秦玥被他前面的话绕得晕晕乎乎,听到最后才了然,他没那么容易恢复。付过诊金,她又买了些治疗外伤的金疮药,林林总总算下来,竟然花了三两银子。
路上还有许多东西要添置,加上需得新雇马车,他们身上的钱肯定不够。秦玥思来想去,主意落在了戚少麟身上。
反正马车是他弄掉的,卖掉他的玉佩来填补这个亏空,理所当然!
傻子戚少麟对金银财帛并不看重,加之对这个心心念念的“娘”言听计从,二话不说便把自己的家底交出去了。
白玉触手生温,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的物件,秦玥握在手中顿时有种占了他便宜的感觉,脸色不自在地解释道:“这就当是给你治病的用。”
当了玉佩,添置好一切后,天色已经不早,两人只得在镇上再住一晚。
临睡前,秦玥把买的药膏给戚少麟,“你自己把受伤的地方都涂上。”
戚少麟耍无赖:“我看不到在哪儿,你来帮我吧。”
秦玥不吃他这套:“就在你胳膊上。”
“我背上也疼。”
他这是典型的得寸进尺,秦玥拿他白天说的话堵他:“戚少麟,你说过都听我的,才过多久就不作数了?”
戚少麟理亏地闭嘴,闷闷不快回了房间。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秦玥出门时戚少麟又等在她门外,她今日起得已经够早,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辰就起来了。或许是起得太早,他脸色有些萎顿,精神不济。
秦玥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疑惑问他:“你没有上药吗?”
那瓶药她打开瞧过,浓浓的草药味,若是涂了,旁人不会闻不出来。
“药太臭了,我不想涂。”戚少麟振振有词道:“而且我看不到背上。”
买那些药花了不少钱,早知他不愿意用,还不如不买了。秦玥本想由他任性,可看着他恹恹的神情,还是软了心无奈道:“进屋,把衣裳脱了。”
说罢,她腾出道让他进门。
戚少麟气色稍正,微抿起唇走进屋,利索地脱下上衣,光着上身挺坐在桌边。
秦玥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把他当做孩童就好,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转过身面向他。她原本以为戚少麟喊疼不过是孩子气的玩笑,可眼前的一幕让她怵目惊心。
戚少麟白皙宽阔的脊背上,布满了青紫红肿的伤痕,相较他手臂上的剑伤,要严重许多。这也难怪他总是叫痛了,寻常人伤成这样,早就卧床好生休养了,哪里还像他那样,能打地翻两个壮年男子。
她呆滞在原地久久没动作,戚少麟偏过头看向她,眨眼无辜道:“我说了很痛。”
秦玥收回视线,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药瓶,犹豫再三后才又将目光放在他背上。她心思都搁在醒目的伤上,心底那股尴尬之感顿时消去不少。
指尖覆上一层棕褐色药膏,她挑了他肩胛骨处一块红紫色的伤口,轻点上去。才碰了一下,戚少麟便身躯紧绷,她指下的肌肉随着瑟缩。
秦玥以为是弄疼了他,即时停手,开口问道:“是不是我手上太重了?”
她从没给别人上过药,不懂得手法,担心反而加重他的伤,不如再去一趟药铺,麻烦昨日那个大夫帮忙。
“是太轻了,我痒,阿姐你再使点力。”
“···”
秦玥觉得自己当真是白生出满腹小心翼翼,这人没脸没皮,自然用不着对他怜香惜玉。她重新捻上药,对着患处重力一碾,屋内当即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嘶,痛痛痛!”戚少麟边叫边躲。
轻了也不行,重了也不行,真是难伺候!
秦玥拿药瓶的手按在他肩上,定住他晃动的身形,清声斥他:“不许动,忍着!”
纤细白净的手贴着戚少麟炙热的肌肤,明明温软无力,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像驯兽师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挥,便能让一头暴戾恣睢的猛兽温顺俯首。
背上的伤上完后,秦玥便把药给他,让他自己涂其他地方,等药晾干后再穿衣服。她看了眼他斑驳的背,试探道:“你伤成这样,在这多呆几天吧。”
戚少麟摇摇头,“不用,我们早点回家。”
“你知道你家在哪儿?”
“我跟着你,你要去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他这句话说得坦诚,秦玥听着却觉得有些古怪,也不知道他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收敛。
她边想边收拾行囊,不经意间看到了之前获取的通行路引。好在这些东西她都随身带着,否则早随着那辆消失的马车丢了。
他们的身份在外绝不能暴露,她还好说,这么多年,能记得认出她的人寥寥无几。反观戚少麟,侯府世子,大名远扬,如今失踪了定会有人寻。
她思忖片刻对戚少麟嘱咐道:“出门后,你就叫姜野,不能对别人说你叫戚少麟。还有,你只许叫我阿姐,不然···”
她话还未说全,戚少麟便满口答应。
他们下一处便是要前往越州,再从那一路往南回泾州。
石桥镇是个小地方,往外走的马车并不多,秦玥从客栈的小二那打听后,才雇到一辆下午出发的车。车夫是个长相朴实的大哥,从越州运货来此,这趟回程正好捎上他们。
车厢狭促,秦玥原打算让戚少麟坐前头去,省的与她太过相近。对上他一双水润的星目时,早晨她所见的场景便涌现了出来,狠心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幸而这人一路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靠着车壁上瞌睡,连途中休息时也没醒,大多数时候都是秦玥与车夫二人闲话。
傍时车夫停下歇最后一趟,顺道给马儿喂水。
秦玥在车内闷了一下午,趁这个机会也出来透口气,“程大哥,大约多久能到越州?”
程力喂完水,觑了一眼天色道:“若是顺利,后日午时便能到。”说完他又看向车内,问道:“那位兄弟不出来歇歇气?”
“不了,他还在睡。”
程力是个性子直率热情的,见二人长相谈吐不像普通人家,好奇问道:“路途遥远,你们是去越州做什么?”
秦玥赧然笑道:“不瞒你说,我弟弟前不久摔坏了脑子,爹娘又去世得早,只有我带着他去越州求医了。”
出发到现在,虽然程力没与戚少麟说上几句话,可从他言行上看,的确发觉出了不对劲。他是个实心眼,对上面善又温和的秦玥,便全然相信了,心底甚至颇有些同情她。
这年头一个女子撑起一个家属实是不容易。
他们又说了几句,就听见车身响动,戚少麟挺拓的身形从车帘钻出。
秦玥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她真担心程力再多问几句自己便要露馅。看着戚少麟一脸睡眼惺忪,她真如一位阿姐温柔问道:“阿野,你睡醒了?”
这声“阿野”吐字清晰,是为了提醒他早上她说过的话。
戚少麟走到她身前,低着头黏乎乎道:“阿姐,我难受。”
有外人在,秦玥不得不与他扮演姐弟情深,继续柔声宽慰了他几句。
程力听他这么一说,不敢再耽搁两人治病,收拾着就准备接着赶路。
接下来的路程顺遂通畅,第二日的晚上,三人到了一家郊野客栈。他们打算在此休整一晚,次日一早再行半天路便能到。
这间客栈开在路边,往来商旅大多投宿于此,今晚更是热闹异常,大堂内坐满了人用晚膳。
位子不够,他们只能和另一人拼桌。
程力常年跑这段路,擅长与人打交道,一顿饭的功夫就与那人熟络了起来。
“你们是要进越州城?”桌上陌生的男子问。
得了程力肯定的回答后,他又皱着脸道:“最近越州可不好进,你看今夜这么多人留宿于此,怕都是这缘故。”
秦玥听了这话心中隐隐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动声色地继续默默听着两人谈话。
程力闻言问道:“此话怎讲?难不成又是捉拿逃犯?”
越州繁盛,城中人员流动大,常有外人进城经商,戒严是极少出现的事。
“这可不得而知,我下午进刚从那出来,听城里有人说,是上头来了人。城门处有官府的人守着,每个都要细细检查过才放行。”
“前几日不好好的,怎地突然如此?”
“嗐,谁知道呢,个中缘由,咱们小老百姓怎么清楚。只是就快到中秋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城逛灯市···”
两人谈及此便岔开了话头,正在喝粥的秦玥脑中百转千回。
她上一次被抓便是因为戒严,凭着直觉,她认为这次没那么简单。余光瞥见身旁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的戚少麟,她猝然想到一种可能:官府的人是来找他的。
戚少麟失踪了,戚家绝不会置之不顾,凭侯府势力,这样大费周章找人轻而易举。她想到了那枚被当掉的玉佩,若是以此为线索,那么在越州严查也是合理之举。
如此一来,他们进城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不去越州,他们又能去哪?难道折回石桥镇?她心不在焉地苦思良久,直到被程力的声音打断思绪。
“姜姑娘,我家不在越州,若要进去免不得一番盘查,明日我恐怕只能送你到城门口。”
戚少麟化名姜野,秦玥也跟着取了姜姓。她脸上笑笑,镇定地应下了他的话。
饭吃的差不多,她起身时注意到戚少麟碗中的饭还剩了大半,与之前一顿恨不得吃三碗的饭量相差巨大。联想到他这两天的安静,她终于觉出不对劲,询问道:“你怎么了?”
戚少麟反应迟钝地低头看向她,张嘴说了半天秦玥也没听清。正当她再想开口时,他整个身子颤巍巍地向她倒来。
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得秦玥毫无反击之力,也随着他滚到了地上。戚少麟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方才那句她一直没听清的话,此刻总算是一字不漏地入耳了:
“娘,我好困,我好像要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离开这个充满戚大傻黑历史的地方了~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一时间,秦玥只听得见戚少麟粗重的呼吸声。
即便是隔着衣裳,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这人在发高热。顾不得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急忙抬手覆在他额头,微凉的手心瞬间触及一片炽灼。
她费力地撑着他的双肩,“戚···阿野,醒醒!”
桌上的程力和另一位大哥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将他从秦玥身上拖了下来。程力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额,皱眉对秦玥道:“姜姑娘,你弟弟烧得不轻,最好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只是这客栈附近连人家都没有几户,更别说大夫了。他们离越州也还有半日路程,等人送过去,就算顺利进了城,也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程力看出了她的为难,想了想咬咬牙道:“我家离这只不过半个时辰,我娘子懂得些医术,村里人得了伤寒也多是让她看。你要是信得过我,就随我回家。”
秦玥看着戚少麟这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自己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略思索一下便答应了,“那麻烦程大哥你了。”
“出门在外都各有难处,不必说这些客气话。”程力摆摆手,和另一人一左一右架着戚少麟往外走,吃力地将他塞进了车里。
车身很快晃动起来,随着匆促的马蹄声一往向前。为了快些赶到,程力加快了速度,车内的人难免被颠得难受。
车厢内一片漆黑,不能目视,偶尔发出些物品碰撞声。秦玥先没在意,在又一声响动后,听到戚少麟难耐的闷哼。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以为他醒来了。
黑暗中没有回应。
戚少麟背对着她蜷躺在底板上,她摸索着朝他的方向探去。指腹碰到他粗劣的衣料,她左右摸了摸,意识到手下是他的腿。
她轻轻拍了拍,又问了他一遍:“你醒了吗?”
“咚”的一声,她听清了,应当是他头撞到了车壁上。她拿过随身的包袱,一手往上找到了他头的位置,托起后将东西垫在了下方。
戚少麟终于被这一连串的动静唤醒,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娘···这是哪儿?”
秦玥见他总算醒了,稍稍松下一口气,小声回他:“你病了,我们去看大夫。”
他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最后安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秦玥撩起车窗帘子,清爽的夜风呼啸而来,将她心底的忧虑吹散少许。戚少麟的病早有端倪,她若是稍用点心,早就能发现,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了。
不过多时,马车缓了下来,程力在外敲了敲,“姜姑娘,到了。”
秦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隐约能看出他们在一所乡间的房屋外,半人高的篱墙修葺整齐,上面缠绕着藤蔓。
程力将马鞭别在腰间,敞开嗓子冲屋里喊了声:“芸娘,我回来了。”
霎时过后,一声清脆的男童声从屋内传来:“爹!爹!”
然后,昏黄的一团灯光冒了出来,穿过围栏,走到了他们眼前。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端着灯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女子,清瘦的身上披着件衣裳,语气温和。她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男童,话说到一半,发现程力身边还站着个容色清丽的陌生女子后,没再继续。
她拢了拢肩上的衣裳,睇了程力一眼,问道:“这是?”
程力将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遭,末了道:“人病得实在厉害,我就先送回来,让你看看。”
“那还不赶紧进屋。”芸娘也是个爽快热心的人,明白事情缓急后,催促着程力去搬人。
秦玥对芸娘道了谢后,也走过去帮他。
戚少麟横在马车上人事不省,最后是芸娘也来帮忙,三人合力才将他送进屋抬上床。
弄完这些,程力退开了几步,抱着儿子在一边看芸娘治病。
芸娘手挨着戚少麟时便被吓了一跳,“怎么烧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人都要熟了。”
“程大嫂,那他还有得救吗?”芸娘这样一说,秦玥忍不住往坏了想。
“叫什么程大嫂,你也叫我芸娘就行。”芸娘号了他的脉象,浅笑道:“放心,没那么糟,这郎君长得这样俊俏,就这么没了岂不可惜。他身子骨没那么弱,我去煎碗药,喝上几顿应该就没大碍了。”
芸娘语气轻松,秦玥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芸娘只以为他是发热,她自己明白,戚少麟的摔伤或许要严重得多。
一家三口都出去后,屋里只剩秦玥与昏睡不醒的戚少麟。她这才得空打量了屋子一圈,这间屋虽然不大,陈设简陋,可到处都归置整洁。窗边挂着几只竹编玩物,想来是他俩的儿子平日睡的。
芸娘动作快,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就端来了一碗褐色药水,浓烈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屋内。她将碗放在桌上晾着,又让程力去井里打了一盆水。
“等药凉一些你就喂他喝下,再用凉水给他擦擦。”她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我们房子小,就两间屋子,得委屈你和他睡这屋了。我听程大说你们是姐弟,他还···”
秦玥懂她的意思,以他们现在的处境,能有人收留都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还会在乎这个。她接过话:“芸娘,我们能住在这已经很感激了,今夜多谢你和程大哥,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且放心在这住下,等他病好了再走。”
芸娘又和她寒暄了几句,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才出去。
秦玥试了试碗的温度,还有些烫手,于是她拿起盆边的帕子,绞干水,将戚少麟露在外边的肌肤都细细擦洗了一遍。
放下帕子,药也已经温得差不多,她把碗放在床沿,用白瓷匙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戚少麟唇边。戚少麟薄唇烧得嫣红,像少女上了口脂的嘴,平白给他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她费力地喂完药后,坐在床边冥思出神。
虽说这样想有些不厚道,可戚少麟这场病的确解了他们眼下的困难,至少让他们有个去处。等在这待上几日,他病好了,越州防备也应当松懈不少,那时出门总要妥当些。
可万一没那么顺利,他们又当如何?
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地又动起了摆脱他的心思。不如留下些银子在芸娘这,将人托付给她,等他病好后再送他去越州官府。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她脑中便开始设想自己独自一人如何回泾州。思及此,她站起身准备去看包袱里还剩多少银子。
身子刚离开床,右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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