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话说得毫无底气,他们这等作奸犯科之人,在这荒野犯案,哪还会顾忌律法条款?
那两人步步逼近,口无遮拦道:“在这山间,就是杀了你俩又如何?”
听他们这语气,杀人越货的勾当定是没少做。
秦玥面上虽未露多少惧色,可衣袖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脑中不停搜寻着脱身之计。
忽地,戚少麟挺立在了她身前,挡住了男人猥琐的视线。他一早便厌憎这人看她的神情,现在更是嫌恶,“滚远一点。”
那人嗤笑一声:“傻大个,交出你身上的玉,我们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说话间,他一刀砍向戚少麟,却不料被对方敏捷地侧身躲过了。而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戚少麟握住他的手腕,右脚狠踢在他胸口。在他钝痛躬身时,又有一脚踹到他背上,将他压倒在地。
大哥见状上前帮忙,同样被他三拳两脚打翻。
顿时,秦玥的耳边响起两人痛苦的哀嚎,林中的鸟雀也被惊飞几只。
戚少麟走到先前那人身前,面露狠厉,银线锦靴踏在他后颈,用力碾压,“别再看她。”
剧痛下男人扭曲着脸,没了先前的嚣张,哭丧着连连告饶,“呜,痛!不敢了,好汉饶命!”
戚少麟一脚狠狠踢了下去,将人踢晕后,立马换了副神态,请赏似的对一旁看呆了的秦玥道:“我说了我打得过嘛。”
秦玥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两人。她庆幸自己得救的同时,心底涌起隐隐的不安:戚少麟人虽然傻了,可一身的功夫还在,若是他哪天想起来了,自己会不会也是这个下场。
不过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散了这些担忧,她踢开地上的刀,对他道:“你搜搜他们身上有没有银子。”
戚少麟蹲下身在两人身上摸索一圈,最后果然在大哥那掏出了一袋银子与一些通行公验文书,一并交到秦玥手中。
秦玥接过打开,粗略看了一眼,原来这二人原叫姜淮、姜野,书面上写着是外出做生意的。她看着手中沉甸甸地钱袋,不由得感叹福祸相依。
戚少麟不懂这些,闲来无事便在两人身上补了几脚。
这二人想来也是作奸犯科的惯犯,秦玥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若真是死在此处,反而这世上少了两个祸害。秦她收起东西,望着不远处的马车道:“我们走。”
“娘,你能不能继续牵着我走。”
“你多大了还需要人牵?还有,别叫我娘。”
“可你刚才不就牵着我吗?”
“闭嘴!”
天刚擦黑时,马车终于到了镇上。
石桥镇不算大,横纵两条街,现在又正到饭点,还在街上游逛的人就更少了。
秦玥看着久违的烟火气,一时鼻尖泛酸。
她带着戚少麟先去布庄买了新衣裳,借了店老板的地方换下了身上破烂的衣裳。等再出来时,乌云压顶,街上行人匆匆,是要下雨的样子。
两人走进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店小二见来了客人,殷勤的上前招呼,“客官,可是要住店?”
“先上些吃的。”秦玥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又道:“再要两间房。”
“好嘞,二位先请坐。”
店里只坐着两三桌人,店小二引着他们到最里边坐下后,便离去传菜了。秦玥饿的两眼发晕,靠在桌边,无力地支着下巴。
相比于她,戚少麟精神头倒还不错,四处张望后对秦玥道:“娘···阿姐,我不能和你住一间房么?”
一路上秦玥不知训了他多少遍,才让他改了称呼。她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不能。”
戚少麟怏怏不乐地扭头看向窗外,直到菜香入鼻后才转回来。看着桌上的一盘清蒸鱼加两碗素菜,他脸色暗了几分,对上菜的小二耍起了脾气:“怎么就这些?肉呢?”
小二面露难色道:“您二位就点了这些,若想吃别的,还可以加。”
秦玥赶在戚少麟开口前对小二歉意一笑:“不必了,我们就要这些。”
她听人说久饿后不能胡吃海喝,最好吃些清淡的饮食。再者说,他们适才在路上所得的银两并不多,还得留着赶路,所以更要控制花销。
饿了几日,秦玥尚且还能控制住吃相,反观戚少麟,端着碗夹起一块鱼肉便不管不顾地要往嘴里塞。她眼疾手快叫住,“停手!”
这是条鲋鱼,细刺多,他这样吃下去不被卡住才怪。她赶在他叫苦前解释道:“有刺。”
戚少麟颓丧地放回鱼肉,不灵便地使着竹筷,毫无章法地戳着。照他这样,饿死前都不一定能吃上饭。秦玥认命地伸出筷子,推开了他的手,在被戳坏的鱼肉里挑找鱼刺。
鲜香的珍馐就在眼前,她定力不足,挑出两根后终于忍不住,叫来了小二:“再上一盘烧鸡。”
吃过饭后天已然黑尽,雨却还未落下。
秦玥把戚少麟送到他房门口,嘱咐他:“我让店家烧了热水,你等下洗个澡再睡,睡时记得关好门。”
戚少麟拽住她的衣袖,垂首不舍道:“就快下雨了,我不想一个人睡。”
他身躯挺拔,站在秦玥面前像座巍峨的高山。秦玥觉得压迫,抽回手道:“你又不是三岁孩子。”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回了自己屋。
沐浴过后,她洗净一身脏污,擦干头发,浑身清爽地躺上床。卸下连日的疲倦与紧绷,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盯着帐顶出神。
从被抓到现在,她几经生死,短短几日像是过了一年。
须臾,她困顿地闭上了眼。半睡半醒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还在京城秦府的日子。
她看到父亲凯旋,将她高高举起,而母亲就在一旁含笑地叮嘱他小心。转眼间,母亲的笑脸便覆满鲜血,父亲也不知所踪。
他的亲近部下项叔抱着她逃出城外,一路躲避追兵,最后到了泾州。从此她再也不是名将之女,不敢向任何人说自己的来历,自己的身世,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项叔一家。
好在有项池从小陪她长大,如兄长一般关心疼爱她,还带着她去完成父亲的心愿。
一阵混乱过后,她看到项池负伤离去时哀戚不舍的眼神,她想跟上去,骤然掉入了一间牢房。牢房里充斥着悚然听闻的嚎哭,一个背对她的人正挥着鞭子,抽打两名吊在半空的人。
她走近一看,那两人正是白日里企图对她不轨的歹徒,他们此时满身鞭痕,形状凄惨,嘴中不停讨饶。
背对她的人停下动作,缓缓转身看向她,戚少麟野狼般狠厉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轮到你了。”
她猛然惊醒,背上冒起一层冷汗。
现时已是深夜,屋外电闪雷鸣,风雨拍击着窗户。轰响的雷声中,夹杂着沉闷哭叫,犹如梦中的场景跟着她醒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到有人急匆匆地敲门。
“姑娘,开开门!”店小二急切地在外叫喊。
秦玥匆忙穿上外衣,打开门后,哭声更大了。
“诶,姑娘,你可算醒了!”小二端着一方烛台,捂着右颊面色焦苦道:“与您同路那位公子,正在屋内哭喊不止,我进屋好心询问,却被他一拳打了出来。”
他说完放下手,露出高肿的脸。
秦玥听着那声音的确像是戚少麟房里传出来的,她歉疚道:“真是对不住,小二哥,你明日去药房买点药,这钱由我出。”
“这倒算不得什么,还请您赶快去看看,别出了什么事儿。”
送走小二后,秦玥走到戚少麟房前,里边断断续续的动静不停,她曲指扣响房门:“戚少麟?”
她的声音淹没在雷鸣与哭声中,敲过三阵后,依旧无人应答。她试着推开了门,步履谨慎地走了进去,轻喊道:“戚少麟?”
秦玥话音刚落下,屋内的哭喊就戛然而止。
这间屋与她的布局大致相同,她摸黑走到桌前,点燃烛光。暖黄的光线铺散开,她看着床上一大团微微抖动的被褥,又唤了一声:“戚少麟,你乱叫什么?”
被子里的人还是不说话,也不露面。
她耐心告罄,准备离去时,窗外炸起一声惊雷。戚少麟没再大叫,而是低声呜咽起来。
秦玥恍然,“你怕打雷?”
“···嗯。”被子里闷闷地回答。
他本就痴傻,捂得这样严实,秦玥担心他闷死在里头,走到床边扯了扯被褥,“你掀开透点气。”
被角自内打开,四目相对时,秦玥看到了一张布满清泪的脸。她从未见过,哪个成年男儿还会哭成这样,像真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亟待人来抚慰。
她无法将这张脸与睡梦中的人结合起来,明明是同样的五官,可却让她觉得什么都不一样。
在她震惊分神之时,戚少麟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脸埋在她身上,“娘,我害怕,我好怕···”
这句话何其熟悉,曾几何时,无数个午夜梦回,她又何尝不是叫着这句醒来。
她低头盯着戚少麟颤抖的肩膀,想将他叫起,厉声质问他、诘责他为何还有脸在自己面前哭诉。可眼前这人不过只有七八岁的心智,这个年纪的戚少麟,又做过什么伤害秦家的事呢?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先放开我。”
戚少麟摇头不允,双手反而箍得更紧。
秦玥无奈,只好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就不要你了。”
这句话十分奏效,戚少麟顿了一会后,渐渐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虚虚捏着她的衣角。
又一声惊雷,戚少麟眼底淌满泪水,仰头乞求她:“不要走好不好?”
秦玥避开他的眼神,挣脱他的手坐在床边,“你睡吧,我就在这。”
戚少麟温顺地躺下,头挨着她,身子一抽一抽地闭眼入睡。
伴着渐小的雨势,他的呼吸也逐渐平缓。
秦玥低下头,看着他熟睡的侧颜,心绪如麻。这一路走来,这个傻子三翻四次救自己于危难,若说她心里没有一丝触动,那是假话。可论感激,又决计谈不上,终究这一切都归咎于他。
她带着满腔烦闷回了自己房,躺下翻来覆去良久后,才又沉沉睡去。
一夜风雨过后,旭日高照。
秦玥醒来时已经快接近晌午,梳洗过后,她一打开门,便看到坐在她门口地上的人。他姿势端正,活脱脱一条看门护院的大狗。
戚少麟听到声响,先是抬起头欣喜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羞赧地别开了脸,“阿姐,你醒了。”
秦玥瞧着他这副别扭的姿态,脑中浮现出他昨夜闹出的动静,嘴角含笑,看来这人也不算毫无羞耻之心。
“起来,去吃饭。”
两碗清汤面上桌,秦玥留意到店小二红肿的脸颊后,边致歉边从钱袋中取出些散钱给他买药。
小二连声道谢后问她:“姑娘今晚可还要住店?”
“不了,我们吃完便要离开。”
店小二离去,戚少麟停下夹面的手,问道:“阿姐,我们吃完去哪儿?”
他昨夜哭得太狠,现在眼皮还有些微肿泛红,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秦玥没回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面。
吃过饭,他们取了马车,沿着大街信步闲走。戚少麟神采奕奕,一路上左顾右盼,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秦玥则是心不在焉,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路途。
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秦玥停住脚步。她拿出钱袋,从里面拿出一半银子,然后将袋子往戚少麟身前一送,“拿着。”
她语气轻轻,无多大的起伏,戚少麟却仿若有了预感,不肯接过银子,“我不要,就放在你那里。”
秦玥烦乱地把袋子塞进他衣襟,目光一直未看向他,“之前我说过了,出了那地方我们就分开。”
良久没听到他的回话,她继续道:“你乘着马车,往北走,去一个叫京城的地方。到了那,你就知道你是谁了。”
言至于此,也算是还了他救自己几次的恩情。
戚少麟依旧沉默。
秦玥抬起头,正对上他通红的眼眶以及幽怨的神情。
他一张嘴,就是遮不住的哭腔,“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总是不要我?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楚楚可怜说出的这些话,让秦玥心中厌恶顿起,原有的那一丝愧疚荡然无存。
“你做错了什么?”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直视他,“我也想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沦落至此。戚少麟,我叫秦玥,我父亲叫秦常锋,你戚家把我秦家害成这样,你倒还有脸在我面前哭?”
愤恨的指责下,戚少麟迷茫无措地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秦玥不再理会他,冷漠地转身离去。
泾州距此山水千里,前路艰险未知。秦玥从未独自一人出过远门,可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孤身启程。
她先买了身简陋的换洗衣物后,又去食肆屯了些干粮,然后背着行囊准备去打听马车。
迎面走来一对母子,路过秦玥身边时,她听到那孩子对母亲说:“娘,那个大傻子坐在那哭了许久了。”
女子抚摸孩子的头,柔声教导:“知道他傻就别去招惹他,当心他欺负你。”
“不会的,我看他呆呆笨笨的,被人打也不会还手。”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秦玥攥紧行囊,继续往前。
或许是天意,她走出没多远,便看到了刚才听到的场景。戚少麟双目无神地坐在一面残墙边,没有再哭,只是任由几个顽皮的孩子拿着木枝逗玩他。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秦玥心里劝说自己赶紧离开,加快了步伐,直直地往前走。路旁的房屋垂柳不停往后退,她眼前却不断浮现出这几日与戚少麟相处的点点滴滴。
午后街道上,单薄的身影行至街尽头,陡然停滞,驻足少顷后,反身折回。
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看到有人来后,飞跑开了。
秦玥走到戚少麟身前,低头问道:“不是让你走吗,怎么还坐在这儿?”
戚少麟蓦地抬起头,视线凝聚,干涸的眼底又开始湿润。他极力忍着哭意,抽噎道:“阿姐···我不认识什么秦常锋,我也不要去京城。我保证今后都听你的话,你带着我一起走好不好?”
从昨夜到现在,这人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就是自己当初落难时也没哭过这么多。
“你不要后悔。”秦玥说完,脱下挂在肩上的包袱,一手扔在他怀里,“起来。”
戚少麟呆怔少时,继而鲤鱼打挺般地站起身,贴近秦玥道,“你答应了,以后都不能反悔了,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你。”
他眼睫上还挂有一滴晶莹的泪,里边透出的光却是截然不同了。
秦玥漠然不语,转身徐步朝前走着。戚少麟一改常态,也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转念一想,或许这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带着戚少麟一起走,带他回泾州,他们手里也就有了筹码。等见了项叔,再讨论如何处置他。
走出几步,她霍地想到了什么,猛然停下,左右扫了一眼后,抬头问他:“马车呢?”
戚少麟心虚地移开眼神,支支吾吾道:“马、马车···”
秦玥见他半天吐不出一句话,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匆匆赶到两人开始分别的地方,不出意外地扑了一场空。
“戚少麟!”
她这一声嗔呼恇得戚少麟站直了身子,紧绷着大气不敢出,低头挨训。
“你干脆改名,叫戚大傻算了。”
“我不傻。”他小声辩解着,随后诚挚道:“马车没了,我可以背着你走。”
秦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蹙眉又问:“银子呢?”
一辆马车值不少钱,若是他身上的银子也丢了,那还不如留他在此自生自灭。
“在这。”戚少麟赶紧从怀里掏出秦玥放的钱袋。
不幸中的万幸,钱没丢。
虽是被他气得不轻,秦玥到底还是带着他去了药铺。从山间一路走来,她身上没什么大碍,戚少麟浑身却有不少伤。尤其是他头上被撞破的地方,若只是暂时的,隔个三五日便能好,那自己是绝对不能与他同行的。
走进药房,戚少麟就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里面的味道。纵使如此,秦玥一个眼神过来,他仍旧老老实实地坐到凳子上,任凭年近半百的大夫在他头上摸来看去。
他头上的伤已经结痂,大夫拈须沉吟半晌后,对秦玥道:“伤大致无碍了,我开几服药,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秦玥犹豫问道:“大夫,他之前性子不是这样,受伤后似乎变···”她本想说变得傻痴,斟酌过后,继续道:“变了一个人,这是为何?”
“变了?”大夫眉头紧凑,容色肃穆,“这伤有内外之分。外者,破皮伤骨;而内者,瘀血阻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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