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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宿敌错认后(赵中语)


床边呜呜了两声,他偏头看去,戚二傻两只前爪搭在床沿,耷拉着耳朵歪头盯着自己。它圆溜溜的黑眼泛着一层光,瞧上去无不可怜。
见主人睡醒后,戚二傻嘴中仿若委屈地呜咽,像是在问他什么。
自从秦玥走后,它每日都会去她寝屋,在床前衣柜绕上几圈,最后失望地趴在门口,惜云拿骨头逗它也打不起它的精神。
在它黑亮的眼珠中,戚少麟好似看到了自己,半晌后,他合上双目,骂了它一句:“没出息。”
狗耳忽动,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谨慎敲门声。
庄远在外道:“世子?”
戚少麟闻声坐起,拂开狗,不耐烦地边下床边道:“进来。”
庄远进屋,冷不防被屋内的酒气冲了一脸。地上几个空酒壶散乱,世子面色难看地坐在床前穿靴,一身衣服也不知几日未换了。
他纳闷不已,世子从前最是看不上那些醉生梦死的酒徒纨绔,且他爱干净,衣裳恨不得每日都换一套,是如何能忍受现在这样的。不过自打秦玥来了后,世子就变了许多,这一点便不足为奇了,何况这些事哪是他能置喙的。
戚少麟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庄远,不悦问道:“有消息了?”
庄远缓过神来,忙道:“是,属下将院里下人仔细盘问了一遍,是惜雨那丫头有问题。”
戚少麟手上一顿,再抬起眼时脸色阴沉:“她是谁的人?昭王?项家?”
庄远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回道:“···是二公子的。”
戚少麟先是微微一怔,思索片刻后冷笑道:“我倒是忘了我还有这么个好弟弟,继续说。”
“惜雨受了两道刑后便什么都招了,说是秦姑娘主动问她的,用您书房的信件换取空白盘缠和路引等物件,至于别的,她也不知道了。”
庄远说完,眼见世子容色更冷冽。
戚少麟怒极反笑,“她和她那个叛徒爹果真是一脉相承。”
他不计较她的罪名,留她在府内,想着法地哄她开心,最后竟是换来了这样的下场。他跟着道:“你根据惜雨的话去找人,尤其是古禹边境一带,严加搜索。她若是真落在别人手上算她走运,否则她今后永远别想踏出乘知院一步。”
“是。”庄远应声,“那二公子那边?”
戚少麟眸色愈加阴寒,配上脖颈那道骇人的暗红色痕迹,宛若一尊煞神。他站起身往外走,“继续严审惜雨,叫她多吐出些东西。至于戚玚那,先别打草惊蛇。”
路过庄远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异样,这才发觉自己这副颓败狼狈的模样。衣衫不整不说,还隐隐散发秽气,叫他忍不住蹙紧眉宇,“几日了?”
庄远听着世子没来由的一问,愣神一霎后才懂了他的意思,“五日了。”
秦玥离开了这么久,世子夜夜留宿在此,不允许他人进去伺候,只叫人送酒进去。书房的案牍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太子殿下也派人来问候过无数次,但他对外只是称病告假。
“五日了。”戚少麟垂眼重复了一遍,再抬眸时已然没了消沉颓靡之态,“将这屋锁上,以后再不许打开。”
他说完大步走向书房,看似不留一丝眷恋。
庄远觉得这是从前的世子回来了,可又莫名有所不同。他转眼看着地上的戚二傻,一时觉得还是做狗简单些,不用面对这些复杂又糟心的事。

马车一路往南,颠簸数日后才抵达惠城。
途中田逸春虽然没说过要秦玥离开的话,可也并未开口叫她留在身边。在裴洵的指教下,她脸皮也厚了起来,在他面前竭力表现讨好,盼望能让他松口。
好在秦玥在侯府最后一段时日学了点医术皮毛,堪堪能入田逸春的眼。她为人也不骄矜,有什么活便一声不吭地去做。再有裴洵这个懒散的做陪衬,田逸春总算对她点了头,开口收下了她。
秦玥心中已做好了打算,照目前的情形,去古禹绝不是明智之举,边境上定有人等着她自投罗网。惠城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她路上又没留下什么踪迹,戚少麟轻易找不到她。
待她在此躲避上一年半载,他就是有天大的怒气也应当消了,不会费人费力来寻她。彼时她再出发,会顺畅许多。
师徒三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进了城。
马车在一间老旧的铺子前停下,秦玥仰起头,看到铺前招牌上写着“田式医馆”几字。
田逸春下车打开铺门,不消他开口,秦玥已经开始卸下车上的药材。裴洵有了师兄的自觉,见她身形纤瘦,没多大力气,便只让她拿些轻的包裹,重的留给自己。
药物卸得七七八八后,药铺旁的豆腐店走来一位容貌和善的中年妇人,那女子笑着对田逸春道:“田大夫,回来了?”
田逸春拘谨地回笑道:“欸,徐娘子一切可安好?”
“一切都好。月余不见,洵小子又长高了。”徐娘子转而给裴洵打招呼,留意到站在一旁面容清秀的小郎君后,讶异道:“怎么还多了一个?”
秦玥羞赧地笑笑,还未开口,裴洵便一把揽住她的肩,“徐大娘,这是师父路上新收的徒弟,也是我小师弟。”
徐娘子朝她点头示好,“模样还挺俊俏。”
天色不早,徐娘子同他们说过几句后便回身准备关铺子。
秦玥偷瞄着师父的喜上眉梢的神态,没想到一向笑比河清的他还能有这时候。
裴洵附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就是我说的师娘。”
话才说完,前面就响起田逸春的呵斥:“啰嗦什么?还不快搬进去!”
师兄弟二人登时一激灵,忙不迭将药材移到屋内。
收拾完毕,又匆匆用过一顿简餐,三人才得空歇息。铺子后面就是一方小院,只有两三间狭窄的屋子,裴洵自然而然地道:“师父,师弟就和我一间屋吧。”
秦玥心下暗惊,路上除了凑合的两晚,她都没再与裴洵同住。若是在此长久和他一屋,难免不会让他察觉自己是女子。
正当她忧愁如何推辞时,田逸春先否决:“把放置药材的杂物间收拾出来,让你师弟睡那。”
裴洵不悦:“那屋子又窄又破,怎么睡人?”
秦玥及时接话:“不碍事,我睡那就好。”她看了一眼田逸春履历沧桑的脸,尊敬道:“谢谢师父。”
田逸春冷哼一声,“一个比一个叫人操心。”
他话落后就提脚往屋里走,裴洵在后追问道:“师父,那只野参我给徐大娘送去?”
“你想送就送,问我做什么!”
“这总要以您的名义送才合礼。”
“你还懂礼?”
两人斗嘴的话渐行渐远,秦玥站在原处,唇角的笑意一点点绽开,恰如院角悄然盛放的石榴花。
赶路之时,成日奔波,秦玥没空思虑其他,如今真当安定了下来,她反倒失了那份平静。
白日里药铺忙碌,没留有多余的时间让她雨恨云愁,可一到夜间,生死未卜的父亲、纠缠不休的戚少麟便犹如崔巍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夜里梦魇缠绕,连连惊醒,她白天自然脸色不佳。田逸春看在眼里,也没有多问,只是给她炖了一副安神药。苦涩的中药下肚后,果真减轻了这病症。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中秋。
这样的日子,田逸春难得大方地带上两个徒弟去了趟酒楼,叫了几个好菜后,师徒三人把酒言欢。
多了一给师弟,裴洵显得异常高兴:“去年桌上还只有我和师父二人,今年加了一个,希望明年能再多一位师娘。”
田逸春笑骂他一句:“好酒好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再胡说就回去守铺子!”
裴洵撇撇嘴,转头看见秦玥一脸笑意,板着脸道:“许小昭,你笑什么!”
秦玥浅笑盈盈,一双杏眸弯做钩月,挂在清秀的面容上。她双手端起酒杯,“师父师兄,多谢你们一直来对我的照顾,我敬你们一杯。”
这一声师兄她已喊得诚心诚意,不再有半分勉强。
裴洵不依,“一杯哪里够,这一壶都得喝下。”
田逸春喜爱小徒弟远胜过大徒弟,闻言偏心道:“你还好意思说!自你师弟来了后,铺里的活都是人家帮你做的,该是你敬师弟才对。”
三人言笑晏晏,享尽一桌酒菜。
出了酒楼时,秦玥已经有些微醺,走路时身形不稳。她酒量差,桌上裴洵又多给她倒了几杯,眼下走回去都吃力。
田逸春去看灯会了,裴洵就架着她并肩往药铺走。
两人身形差异大,并排走着费劲,还未走出一条街裴洵便没了耐性,在她面前蹲下身道:“许小昭,上来。”
秦玥迟钝地眨了眨眼,而后在他的催促下缓缓趴到了他背上。视线骤然拔高了一截,街边的景象走马观花似的掠过她眼前。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路旁悬着的花灯缭乱双眼,她混混沌沌地觉得熟悉,有如经历过此场景。
裴洵在前絮絮叨叨抱怨:“你酒量怎就这般差?以后若是再喝醉了,我不会背你回去了,就扔你在这大街上···”
穿过热闹地街道,周围越发冷清下来,耳边亦不复嘈杂。夜空中倏地炸出一声响,绚丽的光洒满惠城。
裴洵耸了耸肩,侧过头对背上的人道:“师弟,抬头,放烟火了。”
然而醉酒的人无任何回应,他兀自停步欣赏了一会儿,随后迈步继续往前。颈上蓦地一凉,他惊得又停下,许昭不会是睡得流口水了吧?
不待他出声诘问,耳畔就传来低低的啜泣,师弟瘦弱的身躯哭得一颤一颤的。
这样的日子,合该举家团圆。
他神色暗淡下来,边走边轻声安慰道:“许小昭,你是不是想家了?我也想了,想回去看看我阿父和哥哥···”
皇宫中秋夜宴结束后天色已晚,侯府马车缓缓驶向归处。
车内没有点灯,戚少麟撩开窗帘,神色淡漠地看着不远处喧嚣的街道。
主街此时人多,庄远便想着换一条路绕回去,刚一转向,世子就开口叫停。他勒马停住,掀开帘子询问:“世子,有何吩咐?”
戚少麟就着他的手出了马车,孤身一人往街上走,“你们先回去。”
庄远踌躇不定地问丁擎宇:“宇哥,我们要不要跟上?世子今夜可喝了不少。”
丁擎宇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吧,我跟着世子。”
今晚赴宴的大臣大多携带家眷,眼见别人出双入对,世子又怎不会触景伤情?
街尾一家摊贩,店家做完最后一笔生意,便准备收了桌椅回家。
忽地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摊前,挡住了一大半光线,“要两碗鱼汤面。”
到了跟前的生意总不能不做,店家看了眼剩余的面,只够一碗,“这位公子,真对不住,只剩下一碗了。”
戚少麟沉默片刻,继而道:“那就一碗。”
“好嘞,您先坐着等会儿。”
戚少麟步伐不稳地走到狭窄的桌前坐下,浑身锦袍玉带与四周格不相入。不过这处昏暗少亮,若不细看,轻易瞧不出他身上的装扮。
不过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就上桌。
店家只当他是普通百姓,手上擦着桌椅,与他闲话:“这位公子您真是赶巧,再晚一刻我就收摊了,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过节。”
这店家不过二十出头得年纪,话语间满是缱绻情意,想来是成婚不久。
戚少麟打量了他一眼,语气不明道:“你怎么就知道她在家等你?”
店家听了这话心中有几分不解,“公子玩笑了,我娘子自然是在家等我的,否则还能去哪儿?”
戚少麟嗤笑一声:“你还真当是好骗,她想去哪就去哪儿,难道你真以为她会留在你身边?你不过是个卖面的,又有多大本事能得她真心?”
这话充斥着戾气,饶是再好脾气的人听了都无法忍受,店家端走桌上的面碗,生硬道:“这位公子,我今日不做你生意,你去别家吃吧。”
戚少麟靴面抵着桌脚,稍一用力就将桌子推了出去,打在店家膝上,“就凭你也配说这句话?”
剧痛之下,店家手里碗打翻,一碗面就这样洒在地上。店家盛怒之下将空碗砸向戚少麟,被他闪身躲过后便要扑上去与他争斗。
周围其他摊贩与他相熟,见状纷纷上前拉住他,“钱二,和气生财,别打!”
京城这样的地方,一脚下去都能踩到几个官,谁知对面这人是什么来头,若是运气不好惹到了有名头的,吃苦的还不是他们老百姓。
钱二年纪轻,自是受不得这气,嘴上嚷道:“我不怕他!是他先挑事,就是告到官府去我也占理。莫不是他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娘子,才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睦!”
戚少麟摇晃着站起身,面露狠厉:“你再说一句。”
“就是再说十句又如何?”钱二怒道:“凭你这样的人,我想也不会有姑娘愿意跟着,但凡姑娘长了眼,都得绕着你走!”
戚少麟迈出一步想要出手,可酒意上头,连方向都有些找不准。眼看就要歪倒,幸而斜后方突然跑出一人接住了他。
适才人多,丁擎宇将人跟丢了,跑了几条街才找到这里,不成想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到桌上,语调肃穆:“今夜之事都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不等这些人回话,他撑着世子往侯府方向走。
翌日,丁擎宇与庄远到书房例行禀报寻人的进度。
戚少麟衣冠整齐地端坐在案前,认真翻看公函。
一夜过后,他又恢复了那副矜贵公子的模样,与昨夜当街同人争执时判若两人。丁擎宇不动声色地观摩他脸上的反应,一时摸不准世子这是还记不记得昨夜之事。
直到两人说完,戚少麟都没从书函中抬起眼。
良久过后,他们才得到回复:“不必找了,她既然不想待在这儿,一心要往外走,那便死在外面最好。”
退出书房,庄远扭头小声问身旁的丁擎宇:“宇哥,派出去的人是要收回来了?”
丁擎宇皱眉,只觉庄远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也教不会了。他心底念一句“朽木难雕”,开口道:“再多派些人手,一有消息立即禀告世子。”

金风细细,梧桐坠叶。
清晨,惠城西街上人行寥寥,秦玥打开田氏医馆大门,拍了拍手后坐到木凳上捣药。
门前光线晃了一下,有人进了药房。
她头也不抬地问,“是问诊还是买药?”
那人没应答,秦玥疑惑地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光亮。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犹豫着又开口问道:“这位公子?”
她眼前陡然明亮。
那人缓缓走来,阴鸷的目光钉在她身上,冷声开口道:“秦玥,原来你在这儿。”
秦玥猛然惊醒坐起,大口喘息着。
她愣神片刻,看清周围的布置后,悬跳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斑驳的墙壁,狭窄的木床,这不是京城侯府。
屋门“吱呀”一声,一人斜身探入,“小师弟,醒了?”
他身形和戚少麟差不多,秦玥不禁又想起了方才的梦境,调匀呼吸后蹙眉道:“你怎么又不敲门?”
“我进我师弟的屋难道还需要敲门?”裴洵大咧咧地进屋,习以为常地坐到她床边,“再说,你这又不是姑娘家的闺房,讲究这些做什么。”
他身高腿长,这般坐着不舒服,嘴里嘀咕道:“这什么破床,坐都坐不下。”
这间屋本是用来存放药材的,逼仄昏暗,放下一张床都实属勉强。秦玥猜测田逸春应当是已经看出了她是女儿身,所以才要她一人睡这儿。思及此,她不禁生出几分暖意。
裴洵抱怨完屋子,瞥见她的脸后敛眸道:“又做噩梦了?流这么多汗。”
秦玥抬手擦了擦湿濡的额角,开口问他:“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裴洵这才想起正事,“师父又出诊去了,徐娘子身体不适,让我们去看一看。”
他虽然在这待了两三年,可正经学到的医术还不及只来了五个多月的秦玥,这种需要诊病的事都赖着她。
徐娘子为人和善,师父又隐隐对她有意,秦玥自然上心,立即将裴洵赶了出去,穿戴梳洗完毕后提着药箱去了隔壁。
一番略显生涩的望闻问切后,她缓了脸色,对徐娘子道:“应当只是感染了风寒,没有大碍。徐大娘若是不放心,等晚些师父回来后,再叫他看一看。”
徐娘子即便带有几分病容,脸上那份笑意仍是不减,当着裴洵的面打趣道:“你又不是洵小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尽管开副药来。”
她说完取下腰间的钱袋,数了钱就要给秦玥,说是问诊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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