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东西?”景春非常不信任它。
富贵儿附耳说:“我把扶桑的梦境送给你,你看完就知道,他就是块儿木头,就不会再怕他了。”
景春对扶桑一直怀抱着一种敬畏,和一点隐隐的埋怨,这会儿还真有点心动。
但旋即她摇头,怎么有种窥探别人隐秘心事的感觉:“这不太好吧,我怕他醒过来杀我灭口。”
富贵儿“害”了声,“多大点事,他就差买块儿LED屏三界循环播放了,他那时候特别叛逆。”
景春:“嗯?为什么?”
“梦是春神梦到他的梦,春神牵着他手。他那时候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爱春神,恋爱脑晚期那种吧。”
景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是滋味。
感觉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富贵儿“嗯哼”一声。
今天食堂的人格外多,景春独自霸占角落的桌子,她长着一张温和含笑的脸,看起来很好亲近,可大约她总跟在桑寻身边,大家都会默契地离她远一点。
好像她身边的位置就该是桑寻的,哪怕有些人坚定地觉得桑寻其实讨厌她。
桑寻提着食盒,找位置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景春,他在她对面落了座,眉毛不自觉拧起来,“就吃这么点?”
景春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但仍旧看得出来盘子里的食物只有个底。
她其实不需要人类的食物,每天按时吃饭也不过是让自己显得更像个人。
主要是今天食堂的饭不好吃。
只是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其实这么爱操心吗?
景春笑了笑,想说不饿,转念一想说了句:“感觉没什么好吃的。”
桑寻的午餐是吴妈做的,周叔来送的,他习惯在食堂吃而已,闻言分了一半给她:“吴妈手艺不错。”
“啊谢谢,太多了,够了。”
景春有点受宠若惊,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埋头苦吃。只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他身形永远很板正,透着点古板冷漠和拒人千里之外。
富贵儿牙疼似的,倒抽一口气,斩钉截铁:“他想泡你。”
景春以前只当笑话听,大约刚听过扶桑和春神的故事,桑寻这个人在她面前就不是一个单薄的符号了,她摇头道:“别胡扯八道,等他彻底清醒,不会恨我玷污他吧?”
富贵儿懒洋洋道:“害,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人类谈个恋爱,分手三五个月,再刻骨铭心,三五年连渣子都不会记起来。况且他要是讨厌你,不管他丢失多少记忆,你都靠近不了他。”
景春想了想,好像也是,神漫长的生命注定很少会执着于任何事,聚散无常,乃是天道,神也不例外。
扶桑这样的,才是少数。
所以她才会觉得惊奇,但富贵儿夸大了也说不定。
毕竟那么久远了,景春
连自己轮回多少次都记不清了,每次认真去回忆,好像都只有模糊的片段,有时她怀疑,自己大约并无来处,生于混沌,偶开灵智罢了。
桑寻吃完了,但并没有起身,只是微微垂眸看着她。
“他在等我吗?”景春问富贵儿。
富贵儿无语道:“他就坐在你对面,你问他啊,你问我干嘛。”
他最近吃错什么药了。
景春抬头看他,突然眼珠子转了转,“桑寻,我好像发烧了,你摸摸我的手很烫。”
桑寻的眉毛迟早会打个死结。
他抬眸直直看她,不该是摸额头吗?
可看她表情那么认真,他想大概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说法吧!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拢着,搭在她掌心。
景春施术让自己的掌心真的变热了点,她眼神认真地看着他:“是不是?”
他抿了下唇,招了招手,意思是过来,我摸一下你额头。
景春却偷偷摸摸透过接触在追溯他的记忆,可惜大约他投身成人了,她只能探知到他作为人类从小到大的记忆。
漫长的孤独和寂寞,小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在小区里,保姆和管家并不会让他有家的感觉,只会让他显得更孤寂,他困惑于母亲为何对他这么冷淡,一边装作不在意,一边希望母亲来看他一眼。
然后在知道母亲不是母亲,只是想要利用他的继母,他的亲生母亲早就移居它国,斩断过去开启新的幸福人生了,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他忽然就释然了。
但那种释然并不是放下,更像是无奈和失望。
景春虽然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但对他的了解实在浮于表面,因此整个人因为震撼楞在当地。
桑寻挑了挑眉:“愣着干什么?”
景春在心底骂了一句该死的桑家人。
然后乖乖凑过去给他摸。
桑寻轻轻碰了一下就松开了,说:“额头不烫。”
景春笑得懵懂无害,“那就好。”
桑寻“嗯”了声。
一如既往的词穷。
景春以前真的很讨厌他,不周山的死地一棵植物都没有,他盘踞在那里,其他神魔妖鬼都会绕着走
,景春总觉得自己哪辈子可能就生在这种不见天光一点生灵都没有的地方,因而觉得格外的压抑难受,她每天就很想和他说说话,然而他总是对她爱答不理,偶尔几句语气词,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现在觉得,他也没有那么讨厌。
甚至有一点点小可怜。
两个人吃完饭,一同回教室,景春只顾得上感受他的内心,这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画面。
她传音给富贵儿,跟它说:“桑寻的识海里好像住着另一个灵体,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气质更邪一点,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隐身半天挺累的,富贵儿懒洋洋趴在她肩上,闻言瞬间站起来,重重踩了她一下:“什么?多久的事?”
景春疼得“嘶”一声,差点揍它,“没多久,应该也没几次,所以刚刚我都没怎么注意,以为他反复做噩梦呢!”
但这会儿她确定,不是梦。
富贵儿难得沉默,它有些焦躁地来回在她肩上踩了几下,突然骂了声:“靠。”
然后它就沉默了,像是并不想解释给她听,景春也非常识趣地没有问。
富贵儿这个大嘴巴,想告诉她会不遗余力抖落的。
一路上景春没顾得上跟桑寻说话,到了教室才发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在初任春神面前也这么沉默吗?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相处的。
景春想说句什么,可到分别也没想出来说什么,于是就那么各自回各自座位了。
虽然两个人总是连体婴一样,但景春的同桌元雅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尽管她早上还在为景春打抱不平。
“你俩又上帖子了知道吗?”元雅看景春坐下来,碰了她一下。
景春心事重重,应付道:“嗯,我看到了。”
“你不生气啊?”有些人说话挺难听的。
景春摇头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竖起拳头,一本正经道,“不过谁要在我面前说,我就揍他。”
元雅笑得趴在桌子上。
笑完了,又说:“你知道吗,就今天我跟你说的那个周乐乐
,她今天欺负狠了那个女同学,那个女生反抗了,场面十分血腥,据说那个女生看起来懦弱得很,爆发起来好吓人的。”
景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是吗?再懦弱的人也会有不可触碰的逆鳞的。”
元雅唏嘘一声:“也是,就是不知道周乐乐会不会变本加厉报复,这要是在校外,碰上了不就完蛋了。”
景春心道,校外碰上了指不定谁有事呢!
如果她没看错,这条青龙处在成年和未成年的边界,虽然身形还未长完全,但已经是非常不可小觑了。
她这么隐忍吞声,大概还是因为她哥哥?
而且她似乎受伤了,一直没来得及治疗,整个人处在躁狂的状态里,周乐乐虽然有点邪门,但却是个人类,一旦不小心打死了,可能会引发天罚。
就是不知道那天公交车上碰见,她跑那么快干嘛。
景春觉得自己应该不吓人吧,她也没表现出恶意。
即便她看出来自己不是人类,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景春决定还是探一下究竟。
放学她拒绝了桑寻一道回家的邀请,说自己要去书店买几本书。
桑寻沉默地看着她,然后说:“我陪你?”
“不……不用了。”
桑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还是看着她,像一种无声的谴责。
他早上才说过让她别乱跑,她晚上就又要溜。
景春甚至都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她想……要不让他一块儿?
但她是去跟踪一条龙,到时候怎么跟他解释啊!
算了,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自己……就行。”她狠心。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桑寻骤然转了身。
“嗯。”他声音冷冰冰的。
景春看着他上了周叔的车,然后才往公交站走,一边走一边郁闷:“他还生气了?”
他天天对她爱答不理的,她都还没跟他生气呢!
富贵儿十分配合地“嗯”一声,“是的,小公主生气了。”
景春满肚子牢骚,被它一句小公主逗乐了,“你小心他恢复后把你拔了毛炖汤。”
“谁怕他啊!”
“你最好是。”
87路很快就到了,闻泽雨每天都会搭乘这趟公交,她低着头,沉默地跟着人群走上去。
景春很快就发现好几个人神情不太对,眼神一直若有似无地锁定在闻泽雨身上。
“她好像真的被人盯上了。”
富贵儿震惊道:“好家伙,至少十几个人。”
平常稀稀落落的87路,今天显得格外拥挤。
景春困惑:“就算一百人一千人,能对一条龙怎么样?如果是周乐乐,她都知道她是龙了,怎么这么想不开。”
一尾巴扫过去,没一个扛得住的。
富贵儿没有立马回答,晚高峰,车子缓慢向前进,过了很久它才说:“扶桑剑锻造的时候,为了压制它的阳性,加了至阴至邪的东西,但没想到扶桑化灵的时候,天然就有两个灵体,一个至纯,一个至邪,春神把至邪之体引渡到自己身上了。他本来应该随着春神的陨落一道陨落的。”
但它似乎又出来了。
那东西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可以寄生于任何人神妖鬼的恶念里。
如果周乐乐是跟邪神做交易,那她真的有可能猎杀一条龙,只是付出的代价比较大而已。
景春却更关心桑寻:“所以他识海里那个?”
“有点像,但我不能确定。要不你晚上趁他睡觉偷偷进去看看?”
景春:“……我怎么越来越像个变态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表,计划最好爸妈下班前赶回去。
“你说要不我回去哄一哄他?”景春问富贵儿。
车厢太挤了,富贵儿没办法站在她肩上,跳到横栏上站着,它注视着闻泽雨的方向,回了句:“你就惯着他吧!”
景春“啧”一声,他出事的时候,嚎得最惨的又不是她。
景春放出神识将整个车厢笼罩起来,闻泽雨依旧缩在角落里,十几个人若有似无监视着她。
奇怪的是,那天景春明明在她身上嗅到了扶桑神相的气息,可今天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禁皱了皱眉。
那十几个人目测看起来都是人,景春用神识扫了一遍又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那些人看起来不像是盯那条龙的,他们一直在看她的包。”富贵儿抬抬翅膀戳了发呆的景春一下。
每个学生都会背着书包,闻泽雨的背包很大,很重,她蜷缩在角落的时候,会把背包抱在怀里,像是缺乏安全感。
但富贵儿这么一提醒,景春就发现她好像很在乎自己的包。
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公交车开了一会儿后诡异的越来越安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像是又要下雨,车窗外在很短的时间里刮起大风,路边的景观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枝叶残败。
景春发现周围的东西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开始是人,车厢的人好像开启了慢动作,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再后来是车窗外,狂风开始慢速刮起来。
没多久,到了下一站,车门开启的同时,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定格了下来。
她还能动,她发现就连富贵儿都定格了,她抬手在它眼睛前晃了晃,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富贵儿是个欠揍的鸟儿,但它的寿数和扶桑差不了多少,都是从太古时期就存在的神,没能控住她,但控住了富贵儿。
那么只能是故意留着她的。
景春在车厢里走了一圈,然后发现醒着的真的只有自己
据说后土的儿子噎鸣有掌控时间的能力,但她还是第一次见类似的场景。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就连时间都不走了。
她尝试播了一通电话,并不能播出去。
她被困在时间里了。
景春看到打开的车门,忍不住下车查看一下。
然而在她踏出车门的那一刻,周遭场景瞬间切换成了另外的景象。
入目是一片汪洋大泽,但水很浅,脚下的位置只到脚踝的位置,水底铺了一层珍珠和彩贝,还有很多亮晶晶的东西,在太阳下折射出幻彩的光芒。
她往前走了走,水才稍微深了一点。
突然,一条青色的影子从平静的水面猛然窜起来,巨大的头颅甩了甩,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或许是刚刚的一切都太安静了,这突然的动静吓得她一哆嗦,后退两步,然后跌倒在水里。
抬头去看,才发现是一条青龙。
它的腰身有合抱那么粗,五爪粗壮,威风凛凛。
看到她吓得后退,顿时有些沮丧地垂下硕大的头颅,然后缓慢地匍匐在地上,尾巴绕了一圈,把她圈在中央。
“主人。”它的声音带着怅然和哽咽。
景春莫名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下意识就想摸摸它的脑袋,但她只是僵立在原地,并不敢轻举妄动。
这条龙显然不是闻泽雨,她还没完全成年,身形小很多。
莫非春神的那两条坐骑?
龙族的寿数是很长的,但如果是,不至于认错主子吧!
老眼昏花的龙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蹊跷,更像是一个骗局,一场幻境,只是她想不明白目的是什么。
景春还没来得及纠结,突然脑袋一痛,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大泽消失了,她依旧站在公交后门的扶手处,富贵儿正拿翅膀戳她脑袋,传音道:“你在发什么呆?”
这个站没上人,稀稀拉拉下去三四个。
车门重新合上,景春的瞳孔里似乎还能看到那条粗壮的巨龙。
“我刚刚好像进幻境了。”她出神着说,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幻境。
然后她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希望富贵儿
能知道些什么。
但富贵儿摇摇头:“春神没陨落之前,我都没怎么见过她的坐骑,扶桑很矫情,他不喜欢那两条龙,春神每次来找扶桑,都是走着来,走着离开。”
说到这里,它就非常想吐槽,“你不知道,扶桑住的地方,绵延几千里的空地,称得上广袤无垠了。”
景春:“……好吧,我单方面承认他确实是小公主了。”
富贵儿“嗯哼”了一声,为表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扶桑了。
“那你还要我帮那条小龙。”
富贵儿怅然若失地说一句:“因为春神确实是一个……”
它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了。
不过景春大概也理解了意思。
它或者和青龙没什么交情,但那毕竟是春神的坐骑。
只是景春还是一头雾水,她再次扭头看了一眼闻泽雨,这次闻泽雨正好也在抬头瞥她,两个人谁也没料到似的,双双愣住,然后闻泽雨迅速低下了头,她像是受到了惊吓,头埋得更低了,更紧地抱住自己的包,远远看着,像是抱着膝盖蜷缩在座椅上。
“我长得很吓人吗?她怎么看起来那么怕我。”
富贵儿翻了个白眼:“你清醒一点,你作为人看起来跟个小白兔没什么区别,你作为神,跟棵菜瓜成精也没厉害到哪儿去,你觉得她怕你,还不如猜她察觉我跟着你呢!”
景春满脸狐疑:“就你?”
“我可真想抽你啊!”
“主神契约,打我一下,你疼十倍,你打,你最好狠狠打。”
“你踏马,我……”
景春抬手,化了一根藤蔓缠住它嘴巴,手动消音:“文明点。”
下一站到的时候,谁没也想到,闻泽雨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下了公交车。
那十几个人果然是在盯她,几乎没犹豫就跟着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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