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他肯定是无法理解沈祁语的这番话的。
他将那些女子纳入宫中,给予她们的家族权势与地位。虽然没有正眼看她们,但该给她们的他也从未亏待过她们。
可如今不一样了。
他知道有沈祁语这样的女子存在。
有一个沈祁语必然就会有第二个沈祁语。
没有被关在深宫宅院女子的也是可以有无限可能的。
谁也不知道如果这三年她们不在后宫里,会有着什么样的造诣。
每一个女子都不可以被小瞧。
“对不起。”他又将沈祁语抱紧了一些,“是我的错。”
他缓缓道:“以往总觉得男女尊卑,若不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偏差,这个思想也不知道会在我身上存在多久。”
让一个在高处坐惯了的人认错其实很难。
被人簇拥惯了,有时候无论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纵使是不对的,也会被周围的人将黑的说成白的。
所以沈祁语其实没指望着萧玦能诚心实意为那些女子道歉。
她只是想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为那些女子讨一个公道,为其实已经死去的沈祁语讨一分道歉而已。
她没想过能在萧玦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他是大绪的帝王。
在这个时代里,他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人。
孔明灯的光亮很柔和,晕在萧玦的侧脸上,衬得他温柔又沉静。
沈祁语转过身抬头看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壁垒都是用来打破的。
沈祁语心想。
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朝前走。
犯了错误就应该接受惩罚,立了功劳就应该得到奖赏。
这个世界一直都很有人情味。
“也别遗憾了。”沈祁语捏了一把他的脸,“我之前对你也挺不好的,我俩打平了。”
以前的沈祁语终究是以前的沈祁语了,她住进了她的身体,开启了新的人生,她很感谢她。
她做了一切她可以做的事情。
沈祁语该朝前看了。
“是吗?”萧玦笑一声,语气忽然拐了个弯,“我怎么记得是谁为了让我对政策上心总是想着法儿到我眼前晃来晃去,甚至想讨好我来着?”
他嘶一声,“呀,记性不太好,忘了。”
沈祁语冷笑一声。
这萧玦不提还好,一提她又想到她刚穿越过来时到底是过得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每天都是生死一线,如果想要过安稳日子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后宫里等死,想想都觉得窒息。
“忘了最好。”她干脆把身子靠在萧玦身上,“以后不准再提,不然你就去睡偏房。”
威胁得明明白白。
但这招对萧玦来说无疑是有用的,他点头,“不说了,以后我来讨好你。”
沈祁语没忍住,又捏了一把萧玦的脸,“挺上道。”
已经不是骑到老虎头上了,是直接养老虎了。
“萧怀陵,我们也去放孔明灯吧。”沈祁语牵起他的手,“放一个属于我们的孔明灯。”
那么多孔明灯,她也希望有一盏独属于他们。
“叫我什么?”萧玦问她。
沈祁语笑笑,“萧怀陵。”
“再叫一次。”萧玦朝她更加靠近一点。
“萧怀陵。”沈祁语声音极柔,“怀陵。”
萧怀陵。
他的表字。
只给最亲密的人喊。
萧玦将下巴抵在她头上,“以后就这么叫可以吗?”
沈祁语环上他的腰,“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啊。”
俏得很。
她少有这般的时候,往常一般都是敷衍且带着欺骗性质,没有真正走心的时候。
所以萧玦不敢问。
你这次是真心的吗?
叫我的表字。
你喜欢我吗?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缠绵的氛围。
他不敢。
他抱着她,心跳不加遮掩。
他变胆小了。
萧玦心想。
“去放孔明灯吧。”萧玦微颤着嗓子,“去放属于我们的孔明灯。”
梨幽城西边沿湖。
山峰与湖光交映,点点橙黄倒映在湖面上,衬得场景格外梦幻。
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没人注意到帝后二人也来了这里。
沈祁语挑了盏蓝色的。
古代手艺人众多,明明只是一盏很普通的孔明灯,在画笔婉转的加持下,看上去像是变成了一盏工艺品。
实在是好看得紧。
“这幅画同我画的相比,哪个好看?”沈祁语忽然转过身子,将孔明灯竖在萧玦面前,“要说实话哦。”
萧玦:“......”
他沉思两秒。
他记忆力很好,在沈祁语问完他的下一瞬间,他脑海里便浮现了之前沈祁语在养心殿画得那副王八....那副菊花图。
很难评。
“你画得好看。”他道,“这个如何能与你的作品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派别。”
像是为了体现自己的真诚,他又道:“我更喜欢你画的。”
沈祁语沉默两秒,说得有些含蓄,“你话好多哦萧怀陵。”
真要是觉得她画得更好看一些的话,他不可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
萧玦不说话了。
沈祁语也不想跟他计较这个。
“我们到上面写自己的名字吧。”她拿出刚刚找老板借的笔,“互相写对方的名字。”
萧玦自然是什么都依她,“好。”
沈祁语很认真地写上了萧玦的名字。
萧怀陵。
三个字。
工工整整。
她长得很有攻击性,偏偏字迹却是又秀气又精致,很难将字与人对应上。
但萧玦却不一样。
他简直字如其人。
同样的笔同样的纸,甚至是同样的位置,但是不同的人写出来的字就是完全不一样。
萧玦陛下的字苍劲有力,每一撇每一捺仿佛都被刻上了萧玦的名字。
那是帝王风范。
“你字怎么写得这么好看?”沈祁语在一旁弯着腰,脸像是要贴到孔明灯上面去,“你这样显得我的字写得很没有气势诶。”
在撒娇。
“我觉得你写得好看。”萧玦道,“显得我的字很不工整。”
平静极了。
沈祁语没忍住笑出声。
真不愧是萧玦呢。
萧玦给孔明灯点了火。
两人捏着边缘让它充气。
“怀陵,许个愿吧。”沈祁语忽然道。
许个愿。
做个以前没人陪你做的事。
抛弃帝王的身份,做一次普通人。
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许愿之后可以实现吗?”萧玦问。
“嗯.....”沈祁语笑笑,“指不定呢?”
“好。”他闭眼,双手合十。
“希望....沈祁语可以最喜欢我。”
我无法阻止沈祁语喜欢很多人。
她会喜欢她的家人,喜欢她的朋友。
她会有自己的世界。
但我希望沈祁语最喜欢的人是我。
沈祁语愣了愣。
“笨蛋,愿望怎么能直接说出来。”她忍着鼻尖泛起来的酸,“说出来会不灵的。”
萧玦就这么看着她,“可我不说出来,怎么会有人帮我实现?”
愿望从来都是给人实现的。
没什么天道一说。
他鼓起勇气,接着许愿的机会,偷偷说出了沉在心底许久的表白。
他不知道这次是否会再一次得到以往虚伪的回应,但不试怎么知道呢。
两人对望的时候,若是没人踏出第一步,又如何会有接下来的接下来。
孔明灯的气很足了。
沈祁语放了手,那片橙红便缓缓离开她的侧脸,载着萧玦的愿望,缓缓融入了空中的祈福空间里。
太多孔明灯了。
承载着或悲伤或快乐的愿望。
萧玦的愿望又普通又特别。
是许给她听的。
怎么像个小孩似的。
沈祁语心想。
有些小孩就得让着。
砰的一声!
不远处炸开漫天烟火。
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放的。
嬉闹声不绝于耳。
沈祁语朝着萧玦招招手,做出一副要同他说话的姿势。
萧玦极为自然地弯了腰,与此同时,他侧脸上印上一片温热。
沈祁语的嘴唇离开他的侧脸,“你的愿望实现啦。”
她道:“这次是认真的。”
第71章
以前总听闻人说陷入感情的人会变得不像自己, 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往对方身上想,就跟没有对方不行似的。
起初沈祁语还不相信。
直到萧玦跟长在她身上一样以后,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听老人言, 遂在这个时候有些吃亏了。
两人放的孔明灯早都已经没影了, 但萧玦仍旧沉溺于那日。
这学府还没有正式开学,沈祁语相当于有了点休息的时间。她这几日被折腾的都有些晚,每日都是颤着眼皮睡过去的,若不是萧玦的公务仍旧繁忙,她怕是已经陷于萧玦身下。
这点倒是挺好的。
在亲密一事上,两人都很有理智。
只不过有些苦了萧玦。
毕竟沈祁语是累了便翻身不认人的, 萧玦把她伺候得很好,遂到了后面忍着的往往都是萧玦自己。
但那也没办法, 沈祁语也不是没跟萧玦说过这个事情, 可这位顶天立地的大男儿即使知道做不到最后一步也仍旧孜孜不倦地选择开始。
自己作自己。
沈祁语也纳闷过,二人来青州就是为了新政一事,如今这个事情基本上都压在她身上,萧玦也不知道整日到底在忙什么。
还有那个以照顾为由被□□在州牧府的和风公主, 这么多天了, 也没见有什么消息或者动静。
又是一个大晴天。
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完全入了夏了, 众人身上的衣服都开始趋于薄透化。
沈祁语是皇后, 身上衣服所用的料子都是上好的蚕丝, 即透气又轻薄。再加上萧玦跟把她捧在心尖尖上,房内的冰块一般都是没有间断的。
在沈祁语的视角里,她除了不会妖术, 也没有刻意勾引萧玦以外, 其他的真的跟封神榜里那个妲己一模一样。
不过她倒没有祸国殃民,她是个为国着想的大好人。
走廊的拐角处是一众拿着新鲜蔬菜等着做饭的厨子, 沈祁语瞧着那一众眼熟的脸,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非要陪着她出恭的萧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陪你出去方便一下这么开心?”
实际上根本没想着让萧玦陪自己出恭且拒绝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沈祁语闻言沉默了两秒,“萧怀陵,你以往有这样粘过什么人吗?”
萧玦摇头,很真诚地问了一句,“我这算粘人吗?”
沈祁语幽幽看她一眼,不太想跟他讲话了。
如果这都不算粘人,那什么算?
用现代话来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和萧玦二十三个小时都在一起,剩下的一个小时是萧玦早上比她早起一个小时去外面练剑....
有点窒息。
如果这就是陷入热恋期的萧玦的话。
如今传到青州的信件已经不如之前那般多了,萧玦也没有再如之前那般日日忙到深夜,倒是让他难得地安眠了几个晚上。
“不算不算。”她想到了萧玦往日的繁忙,到底是心软了一下,“随你喜欢吧。”
宠着吧。
没办法。
眼前的路绵延着通往着西南方的院子,大概是这些日子又开始有家仆往那边走了,路边的杂草有被拔起的痕迹。
和风公主住在那里。
说是心里难受,想住在以往好姐妹的院子里,给自己的心寻求一份慰藉。
沈祁语虽然无法理解,但是沈祁语尊重。
逝者已矣。
死在夺嫡之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什么死法都有。
到底是为他们感到难过还是快慰,看个人吧。
“这些日子我未见你去见过那个和风公主一面,你将人困在那里是想做什么?”沈祁语转头看向萧玦,“和风给紫嫣的东西你拿到了吗?”
她如今和萧玦说话很是随意,想知道些什么便直接问,眼里的情绪丝毫不加遮掩。
亦如现在,她眼里明晃晃写着四个字——
不许说谎。
“拿到了。”萧玦双手搭上沈祁语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换了个方向,“那册子上写着翼国皇宫的近况,以及南旭在青州是如何一步步发展自己的事业的,和我们猜的东西八九不离十。”
沈祁语被萧玦轻轻推着往前走,“这点东西也算重要?萧怀陵,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她背对着萧玦被他推着往前走,自然而然看不到她将这话说出来之后萧玦眼里一闪而过的厌烦和杀意。
当然,这份杀意和厌烦不是针对她。
是针对那份册子里所记录的东西。
也是他早有所预感,一直到现在对沈祁语只字未提的东西。
三国鼎立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再加之大绪新政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洲,大绪国力即将再一次往上走一个层次的事情如一把利剑悬在另外两个皇帝的头上。
急得他们寝食难安。
于是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没有。”他笑一声,“我还敢有事瞒着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笑自己怕妻子。
给沈祁语说得莫名其妙。
她还以为自己对萧玦做了什么呢。
不过倒也打消了她心里的疑虑。
按青州发展的情况来看,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东西需要瞒着她。
而且她对除了新政以外的事情也不感兴趣,毕竟那都是萧玦的事情。
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她参与一手,那还要那些丞相干什么?
休想让她当自己不感兴趣事情上的免费劳动力。
就这样吧。
她心想。
房内的烛光燃得很盛,萧玦刚洗的墨发因为还未来得及用细葛布擦拭,正往地上稀稀拉拉地滴着水。
这是头一次他处理公务有些不太认真。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公务上遇到了难事,沈祁语也没打扰他,只是坐在一旁拿着话本自己看。
这倒是和之前他们在京都的的模样很像。
只不过那个时候沈祁语是为了在萧玦面前刷存在感,日日闲着无事便只能以此度日。那个时候,双方心里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如今倒是难得的和谐。
她是自愿陪在萧玦身边,萧玦也丝毫不会担心沈祁语会做什么。
而且纵使她真的做了什么。
他也不会追究。
他知道沈祁语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话本没意思,来看长得不像奏折的奏折。”萧玦忽然出声。
但沈祁语拿着话本的手却狠狠一顿,“什么?”
萧玦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沈祁语的第一反应。
难不成她真的要成为人们口中祸国殃民的妲己了?
不能吧?
“我这每日看奏折看得我眼花缭乱,身为我的妻子,便为我分点忧如何?”他将还没拆开的信封推到沈祁语面前,“想必祁语肯定也是心疼我的。”
听上去像是没怀什么好意。
沈祁语脑子短路了一瞬。
起初她是以为萧玦是不是又是想试探她,可是转念一想,她如今干政还不够明显吗?萧玦脑子有病吗多此一举。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萧玦是认真的。
“我是皇后。”沈祁语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玦不回,只是反问,“所以你现在在青州是在干嘛呢?如史书记载那般替皇帝解闷,给皇家开枝散叶吗?”
他们都觉得不可为的事情。
沈祁语为得很欢。
她早已经开始干政了。
沈祁语盯着那几封信,好半天没说话。
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萧玦也不催,只是在一旁很温和地看着她。
铁了心一样。
蜡烛发出滋滋声,融合屋外的蝉鸣声,显得二人之间更为寂静。
许久,沈祁语很利落的拆开了最上面的那封信,就这么在萧玦面前极为大方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