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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女赶海发家记(绿豆红汤)


火灶上的瓦罐里咕噜咕噜响,浓烈的肉香顺着石灰色的盖子扑扑往出冒,冬珠被门内飘出来的香味勾了神,再看她姐脸上满足的表情,她对手上的蟹产生了怀疑。
“吃啊,还有这么多。”海珠见冬珠傻愣着瞅她,点了点桌子问:“你不喜欢吃?”
那倒不至于,冬珠用剪子剪开蟹腿抽出一长条蟹肉,她不喜欢吃姜,什么都没沾空口吃,这种吃法能尝到十足的鲜。
姐弟三个都是好胃口,吃蟹又是件麻烦事,吃得慢意味着能多吃点,说着话不知不觉间,桌上摆了一堆堆蟹壳,杯中的黄酒见底,脸上不自知地挂上一层薄红。
添了几道柴,瓦罐里的汤汁渐浓,海珠洗了手揭开熏得半干的抹布,盖子一掀开,一股浓烟腾腾升空,肉块儿炖成了棕红色,筷子一戳,噗呲软烂。
冬珠手脚勤快的把桌上的蟹壳揽在筐里,瞅着肉罐子端上桌了,她眼睛晶亮地跪在椅子上探头看,推了碗过去,说:“姐,快给我挟一块儿我尝尝味。”
海珠先戳了块儿肉吃,她撇了撇嘴把肉分给两弟妹。去腥的佐料不全,猪肉尝着有点腥,味道也挺重,相比起来她更喜欢吃蟹。但冬珠和风平喜欢,两人也不嫌腻,瓦罐还没凉,半罐肉就没了。
“出去走走消消食,别吃积食了。”见冬珠不住打嗝,海珠打发她跟风平出门,“去奶家帮忙看会儿娃,肚子不撑了再回来午睡。”至于她自己,她把剩下的炖肉择吃了,然后端了两个大碗出来剔蟹黄蟹膏,打算晚上和面包馄饨。
正值一天最热的时候,多数人吃了饭都歇下了,渔村里安静了下来,海珠拎着筐出去倒蟹壳都没看到人,她站在家门前四处打量,离海边太近了,土壤贫瘠,像样的树都找不到几棵。
冬珠和风平玩累了,顶着大日头蔫巴巴走回来,看见家门口站的人,两人不约而同迈开步子往家冲。
“洗洗手洗洗脸去睡一会儿。”海珠说。
“姐你睡吗?”冬珠问。
“睡,吃吃睡睡好长肉。”
这一觉就睡到太阳西垂,门外嘈杂的说话声把海珠吵醒,她开门出去看是晒盐的盐丁回来了,他们也不讲究,下船了就跳进河里洗头洗澡。
“海珠,把褡裢拿回去。”齐老三在水里喊,“我听说你把船修好了,了不得啊大侄女。”
“大概是我爹保佑吧,运气好捡了笔财。”海珠捡起褡裢往回走,想起家里还有她爹的衣裳,回头说让她三叔待会儿来把衣裳拿走。
古代穷人家讲究少,只要不是人死时身上穿的,死人生前穿过的衣裳没人嫌晦气。
齐老三洗掉身上的盐粒子从水里起来去换衣裳,等他换好了,海珠把五套衣裳收拾了出来都让他拿回去,然后说起带齐二叔去看病的事。她把她的想法说给三叔听,“我手里还剩十五六两银子,看病拿药再打一把能折叠的椅子应该是够的。”
齐三叔搓着衣角没接话,他抽了抽鼻子问:“家里还有剩菜?我闻到肉味儿了,快端出来给我吃,我晌午就吃了两个冷蚝烙。”
海珠只得去生火,瓦罐里只剩竹笋了,她添了水烧开下米粉,米粉煮熟捞碗里,软趴的笋干码在粉上,再铺上一层蟹肉,看着挺让人有食欲。等她端饭出去,齐三叔撑船打水也回来了。
“好久没吃到油水这么足的粉,还是回家了好。”齐三叔喟叹一声,他也不怕烫,大口吸溜着粉含糊道:“海珠,你说我要是回来撑船出海打渔如何?”
海珠:……
她皱了眉,她肯定是不想有人跟她一起出海的,有人盯着她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三叔你可想清楚了,你接手这艘船就意味着我们姐弟三个再加上潮平可都归你养了。”海珠带着点笑认真地说,“有我们这四个拖油瓶,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你爹没了,你二叔又那个样子,你们四个可不就是归我养了,我也没打算再娶媳妇。”
他端起碗大口喝汤,汤碗遮住了他的脸,海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着声音是不含怨气的。
“我们不用你养,冬珠和风平我能养的。”海珠想着干脆把话说明白了,把责任也划分清楚,“渔船我修的我接手,这艘船是我爹跟二叔合买的,我接手后也会照顾我二叔和潮平,当然了,我也会代我爹孝顺阿奶。”
“我不是这意思,我不是跟你争渔船。”齐老三撂了碗,肃着脸跟海珠说:“你奶跟你二叔,还有你们姐弟四个都是我的责任,我想着我回来了,照顾你们也方便点。”
“你都没出过海……”
“你又出过海?”
海珠噎住。
齐老三见海珠没话说了,他不由得意起来,“小鬼头想得还挺多,你小心心思重了长不高,你三叔虽然年纪轻,但吃得盐多啊。”
叔侄俩相差不足五岁,认真来说还是一起玩到大的,直到四年前齐老三去当盐丁了,两人这才变得生疏。
思及种种,海珠盯着面前沧桑的脸,还有一双爆皮的手,问:“是晒盐辛苦还是出海辛苦?”
“晒盐辛苦,但不会丢命。”
“如果不考虑我们,你是继续当盐丁还是攒够钱了回来买船?”
盐丁是家里有男丁的人家都要出一个人应召去晒盐,每个月也有工钱,就是不多。当年齐老三去当盐丁的时候两个兄长都健壮能干,家里不想他出海搏命,也算是留根苗,就是防着老大老二死在海里了家里的儿女有人照应,谁能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齐老三没说话,他拿起桌上的褡裢进灶房把盐罐子装满,出门说:“不跟你扯了,我回去了,船我撑走了。”
“衣裳。”海珠提醒,“明早我俩一起带我二叔去看大夫,你别睡懒觉。”
齐老三快走出门了又转回来把一包衣裳拿走。
没了船海珠也不能出海,她回屋拎上竹篮,喊上冬珠和风平出去转转,九月是果子成熟的季节,她想去看看能不能摘些野果子。
她们姐弟三个顺着河往上游走,河边水草茂盛,但能吃的都被摘走了。走到半途遇到齐老三撑船去打水,三姐弟搭船同行,在取水的支流处下船,跟船背着方向走。
“别走远了,我回去给你们二叔洗了头洗了澡就来接你们。”齐老三嘱咐。
海珠头也不回地挥手,看见野花掐了最鲜艳的插在头发上,看见能吃的菜就做个记号,打算返回来时再摘。
“姐,我还没来过这儿。”冬珠追着蝴蝶跑,回首间瞥了眼快坠进大海的红日,她两手做桶状捂着嘴尖声大叫,“姐,我觉得船归给你好,你有船了能带我们到处玩。等我像你这么大了,风平不需要我陪着了,我就陪你一起出海。”
海珠点头,“行,到时候我们把风平扔家里做饭,咱俩出海赚大钱。”
冬珠嘎嘎大笑,望向海平面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她突然觉得没了爹娘的日子也不难过。
晚霞满天的时候海珠喊人往回走,边走边把做了记号的菜掐了装竹篮里,一路到了河边,接人的船也到了。
“海珠,我决定了,我要回来了。”等人坐上船了,齐老三丧气地开口,“我回来出海打渔,以后我来养你们。”
海珠见他脸色不好,问出了什么事。
“你二叔屁股上的肉都烂了,背上也长疮了,我得回来。”齐老三憋不住了,扔了船橹坐在船板上嚎啕大哭,他也不怕在侄女侄子面前丢人,边哭边说:“你奶老了,力气小挪不动他,你二叔身上的疮都要生蛆了他都不吭声,呜呜呜我得回来,我再不回来我就没二哥没娘了。”
海珠愣住,她知道瘫痪在床的人容易生疮,所以才想着找木匠打个简易的轮椅。之前她留意过她奶给二叔擦洗,见她脸色没异样还以为照顾得仔细没生疮,谁知道她二叔有意隐瞒,硬生生忍着痛不吭声。
“明天早上退潮了我们就带我二叔去看大夫,你也别哭了,回来就回来呗,我不跟你争渔船了。”海珠捡起船橹开始划船,“这船给你,我自己再攒银子买新船。三叔,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要到下个月了,这时候盐亭正是用人的时候,我走不了。”齐老三擦着眼泪让海珠划慢点,“我走之前给木堂哥一两银子,雇他天天去给你二叔翻身擦洗,等我回来了就是我照顾他。”
还有一个月,海珠琢磨着攒一百五十多两买艘船不是难事,就是最好有个合理的契机,免得惹了旁人的眼。

第13章
渔船被连夜洗刷干净,天色熹微时,齐老三半拖着船头把船从水里拽了起来,铺好褥子后端盆热水进屋给他二哥擦洗。
“老三,没必要再往我身上花银子了,钱留着你们还要过日子。”齐二叔偏着头往门外看,见潮平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了过来靠着门板坐着,他艰难地冲儿子扯出个笑,扭过头说:“老三,二哥求你个事,我要是死了,潮平你多照顾点,他还不记事,养的熟,你就当多个儿子。”
“少他娘的说废话,你儿子你自己养。”齐老三把棉布放盆里搓搓,抬胳膊蹭了下脸,起身了粗着嗓子说:“我小侄可怜,出生就死了娘,你好好活着,就是能喘口气,他也有个爹能说几句贴心话。”
“饭好了。”齐阿奶说,“海珠也过来了。”
齐老三没胃口,也不想再耽误时间,说去码头了买饭吃。他从床上抱起瘦骨嶙峋的人,顺手在他眼角擦了一把,出门了朝海珠扬头,“走,三叔请你吃蚝烙。”
蚝烙最便宜,一文钱能买俩。
朝阳还没露头,河道上水雾没散,海珠等船推进水里了,她一个助跑跳上去。船在水面上晃得厉害,她扶着船舷坐下,拍拍腰间的荷包说:“去码头了,我请二叔三叔吃好的。”
“行,咱家现在就你腰包最鼓。”齐老三摇动船橹,低头说:“二哥你不晓得,海珠前些日子发了笔大财,咱大侄女挺有财运。”
齐老二看出这两人都在逗他高兴,他没说扫兴的话,偏过头看乌色的船板。
潮汐未退,近海处水深,渔船上的风帆扬起来后,齐老三划动船橹沿着海边走。行至半途遇到退潮,海边的浪潮一波波退回海里,风也大了,不大的渔船宛如一片树叶随风摇晃。
海珠看了眼海面,眼晕的差点栽下去,她连忙坐回船板上,见她二叔在瞅她,她抿嘴笑笑。
“海很危险。”齐二叔开口。
海珠认同地点头,若是没有外挂,这种抗风险能力极小的渔船她都不敢坐。
“我不看病了,回去吧。”
海珠跟她三叔对视了眼,默契的都不理他。
到了码头,镇上住的渔民正准备出海,见齐老三背着人下船不方便,相距不远的几人大步过来帮忙把渔船拖到海滩上。
海珠卷了褥子跟人道谢,小跑着跟上前面的人,说:“我们先去医馆吧,给我二叔看了伤再出来吃饭。”
齐老三也是这打算,瘫痪的人像根软面条,也像一滩泥,他得佝着腰走才能不让背上的人滑下去,箍着腰,两条腿还软塌塌地垂着,脚尖几乎要拖在地上。
路过的人见状纷纷盯几眼,但没人悄声指点,这种形状的人在海边不少见,但大多都活不久。
就连大夫对满背的褥疮都习以为常了,因为瘫痪的人对疼痛感知度低,他清理伤口的时候都没用麻沸散。
“宋大夫,我二哥背上断的骨头还能接好吗?”齐老三侧着头不敢看大夫手上的动作。
“已经碎了,又不是错位了,哪能接好。”大夫嘴上说话手上动作不停,“我开了药你拿回去煮了给他洗,洗了再敷药,不想让他长疮就给他多洗多揉多翻身。”
“不拿药了。”齐二叔开口。
大夫抬头看齐老三。
“别听他的,我这就去交钱。”齐老三招手让海珠过来看着,“我去交钱。”
海珠扯了荷包跟过去,“我去吧,你在这儿看着。”
“不用你,我带银子了。”齐老三按下她的手,“我还在,用不上你。”
海珠停下脚由他跟着药童去拿药交钱,看他对人谄笑着问价就知道他身上的银子不多,难怪她昨天说起要带二叔来看病他打岔不接腔。
大夫还在清洗化脓的疮,海珠没敢看,她站在门外问她二叔这个样儿扎针能不能好,或者能不能通过针灸让他的胳膊和手能动作。
“老夫医术浅薄,没这个本事。”
齐老三拿了药包过来,说:“海珠你出去吃饭吧,我在这儿看着。”
她也的确饿了,海珠出了医馆也没走远,在饭摊上买三个肉包子一碗糖水站路边吃,吃完又买十个肉包拿进去。
在医馆里不方便吃饭,齐老三出了门沿着墙根蹲下,海珠跟出来说:“我跟卖包子的大嫂打听了,码头西边就有手艺好的木匠,待会儿你背我二叔过去,我找人给他打一把合身量的椅子,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奶也能把他推出来晒太阳。”
“这样的椅子不简单吧?大概多少银子?”
“别管多少银子,这是我对我二叔的一番心意。”海珠理解他的犹豫,继续说:“往后我二叔多是你照顾,我不出力,就让我出这笔银子。”
齐老三嚼着包子撇脸看她。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是一家人,合该相互支撑着过日子。我要是手头困窘也不说什么,问题是我手头宽裕,总不能让我吃肉看着你们可怜巴巴地啃野菜?”海珠叭叭一通说,末了问:“你说对吧?”
齐老三塞了个包子到嘴里,嚼着嚼着就红了眼。
“不是吧?又要哭?你可别给我丢人。”海珠摆出嫌弃脸,“能当爹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你可真有出息。”
“我噎的。”齐老三嘴硬,一把掳过大侄女拍了两巴掌,“没大没小的,说话像我老娘。”
海珠被夹着头挣脱不了,她“唉唉”两声就不动了,翘着头偷瞄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三叔,当下的日子是苦了点,困难也多,但有几个团结和睦的亲人陪着,这种日子是真不难过。
她是有妹妹弟弟关心的大姐,是需要老奶操心的大孙女,是有叔叔照顾的大侄女。
“傻了不是?笑什么?挺唬人的。”齐老三推开这傻丫头,满身是劲儿地蹦起来,“行,就听你一次。”
海珠也浑身是劲儿,她小跑着颠颠跟上去,站定了发现这动作挺幼稚,心想越活越小了。
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药,齐二叔身上没了腥臭味,被背出医馆大门走在街上他也自在许多。海珠一路跟人打听黄木匠的铺子,看到有卖橙子的她买上一兜,剥着皮说:“二叔,等轮椅做好了,你就在家看着潮平和风平,我带上我奶还有冬珠,我们沿着河道一直往上游走,我们也去摘果子。”
“在我身上花的钱够你们买几十年的果子吃。”
海珠:“……我们就是吃仙果也不如你活着让人高兴。”
齐二叔不说话了。
齐老三冲海珠抛去一记表扬的眼神。
海珠牛气起来,抖着肩走在前领路,到了黄木匠的铺子也是一马当先进去。
“……床板要有我二叔身长这么长,两半能折叠能固定,竖起来不能是直挺挺的,能半躺着。”没笔没纸没墨,海珠只能口述,讲不明白了她就用手指在地上画,“椅子和床板可以不嵌接在一起,但椅子要有轱辘,像车轱辘那样,能做吧?”
“我得想想。”黄木匠琢磨了片刻,点头答应试试,“这种我没做过,废的木料指定不少,所以我要价也低不了,你看?”
“多少银子?”齐老三问。
“手工费五两,木料另算。这样,你们先把手工费给了,木料多少钱等完工了再给。”
“不做。”齐二叔又开始打退堂鼓,他梗着脖子往外看,让老三背他走,“不要什么椅子床,我们回去。”
海珠不听他的,跟木匠砍价还价磨秃了嘴皮子砍了半两银子,还指定做坏的木材也归她。交了定金后她亲自拿着布尺给齐二叔量尺寸,边边角角都考虑到,不时觑眼阴着脸的人。
出了门,她玩笑说:“还好,我二叔没被我感动哭,要是哭了那可让人看笑话了。”
齐老三在外还是很维护兄长面子的,说:“你二叔是硬汉子铁心肠,你就是给他花五十两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海珠:“我还以为我们齐家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儿。”
齐老三:……
徒步走来走去挺耗时间,回到码头已经过了晌,海珠把弄脏的褥子翻个面铺船板上,齐老三把背上的人放下去给翻个面让他趴着,他大喘着气坐在礁石上说歇一会儿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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