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顾客们的热情挽留,这位中年男子左右为难,下意识地看向了侧后方,也就是茶楼掌柜的方向。像他们这样的说书人,是被茶楼聘请,专门来说书的。虽然说什么并不固定,但时间是固定的,每日就那么半个或者一个时辰,其他的则是唱曲、耍杂等等。
也就是说,他耽搁的时间长了,便会影响到别人。
茶楼掌柜也看明白了奉先生的顾虑,他朝对方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对周围的顾客拱手道:“大家不要为难奉先生。”
“这样,就让奉先生再说一小段。毕竟奉先生今天说了这么久也累了,而且接下来诸位还有茹娘的琴曲可听,剩下的明日再来,明日再来啊。”
言下之意,重点得放到明天。
奉先生秒懂。
于是他又坐了回去,轻咳了两声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再说一段吧。”
在场的茶客们也不全都是无理取闹的,刚才不过是凑热闹罢了,如今见掌柜和奉先生都开口了,便也陆陆续续坐了回去,安静倾听。
傅文钰也是如此。
然后他就听到奉先生开口了,“我这次说的是一个新本子,因为刚练没多久,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诸位客官多多包涵。”
告罪过后,他道:“话说,有一地名‘平安县’。”
“该县有一大善人,姓王,百姓们都称呼其为‘王员外’。王员外此人半生积善行德,济老抚幼,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呐。”
傅文钰:……好耳熟啊。
然后他又听到奉先生道:“某一日,王员外外出忙碌生意,家中只余一老母、一孕妻,及仆从若干。”
“当天夜里……”
听到此处,傅文钰已经确定及肯定,奉先生说的便是他的第一本话本,《鸠占鹊巢:真假少爷难分辨》了。
没想到居然有说书先生改编了。
……不知道有没有给版权费。
傅文钰一边听着熟悉的剧情,一边分神想着。
《真假少爷》这篇话本,因为是五天印一次,每次也就三千字左右,所以目前连载出来的只有前面的两万字。也就是张狗剩在张家人的磋磨下,运用自己的智慧,解决一个又一个难题,并且得到了村塾夫子青眼的时候。
奉先生一边说,傅文钰一边听周围茶客们讨论。
“咦,这段好耳熟啊。”
“我知道我知道!”某个看过了的客人声音不大地道:“这是柳州小报上的新话本,说的是一个奶嬷嬷,把自家孙子和主家少爷调换了的故事。”
“嘶,竟有这样的人!”
“可不是!”
“那后来怎么样了啊?”
“哎,还没写完呢。”
《真假少爷》的前面两万字,除了开头的换子部分比较狗血之外,后面的一万多字都是张狗剩的成长经历。因为除了家长里短外没有太大的冲突,所以傅文钰在写的时候,就添加了一些搞笑细节,以方便读者阅读。
眼前的这位奉先生,不愧是能被茶楼聘请的说书人,本领不凡。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通过自己独特的停顿,语气等,将傅文钰的那篇话本讲得妙趣横生,个别有趣的地方,更是让客人们哄堂大笑。
傅文钰看时辰不早,不等他说完就离开了。
当然离开之前,他打包了茶楼里的特色茶点,还有香气扑鼻,他刚刚一连炫了三个的茶叶蛋,准备带回去和母亲以及妹妹分享。
从茶楼出来之后,他拐道去了打铁铺以及市集。
去打铁铺是因为在他忙着写话本的时候,周氏和傅蓉已经把之前从绣庄拿的绣活做完了,现在正在用剩下的丝线做各种颜色、不同大小的菊花绒花。傅文钰决定给她们定做一些工具,比如尖嘴钳、镊子等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因为铁制品容易生锈,傅文钰特地让铁匠用铜来制作,于此同时他还定了一些做绒花用的细铜丝,约好明天来拿。
至于市集,则是傅文钰觉得自家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吃素,对身体不好,所以想买一些补身体的东西。所以最后等他回到傅家村的时候,除了在茶楼打包的点心和茶叶蛋外,他还牵了一头羊。
因为那一头羊,傅文钰这一路吸引了众多目光。
又是熟悉的村口。
因为秋耕完成了,所以这里聚集了更多的人。有的在闲聊、有的在争吵,还有孩子跑来跑去大声尖叫,角落里还有一堆人聚在一起,貌似在赌钱。
傅文钰刚出现在村口,就被他们发现了。
“文钰回来了。”
“是三叔公家的文钰啊,咦,他牵的是什么?”
不等他们起身细看,早有到处跑的孩子们惊喜地喊了出来,“羊,文钰哥牵了一头羊回来,是羊啊!”
“哇——”
没过多久,傅文钰就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了起来。
羊在傅家村并不常见,上一次还是族长儿子考中童生的时候,他们家从城里买了一头羊来招待贵客,所以围观的村民们稀奇地看着那低头吃草的羊,啧啧称奇。
“文钰,你怎么买了一头羊回来?”
“文钰你是不是发财了?你二叔说你给人抄书,写了什么话本子,还打算建房子了。是不是发大财了啊?可真是出息了。”
“这羊要多少银钱?”
村民们争先恐后的疑问里,一道傅文钰熟悉的嗓音突然冷笑道:“呵,说什么守孝不能吃肉,都是骗人的!这才几天呢,就又牵了一只羊回来了,之前买的那两只鸡,怕是骨头都啃没了吧,就这,还说自己是孝子呢。”
傅文钰:“……?”
原来是上次想帮他们家杀鸡的四婶文氏啊。
傅文钰可不能让村民们误会,于是严肃道:“四婶,话可不能乱说。之前买的两只鸡都好好的养在我们家里呢,已经开始下蛋了。不信你可以问问六婶,她每天都往我们家送菜,知道得一清二楚。”
“至于这只羊……”
傅文钰拉了拉手上用稻草揉制的绳索,将在小孩们好奇抚摸下依然在淡定吃草的羊拉到了身边,然后道:“这是一只刚生完小羊的母羊。”
“我买它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补身子的。羊奶性温,常喝可以强身健体,所以为了让母亲和妹妹的身体好一点,我特地买了一只羊。等过一段时间,这只羊没有羊奶了,养羊的人还会赶着新的母羊跟我换。”
换羊这个方法是傅文钰想出来的,毕竟他们家现在不能吃肉,当时那卖羊的还稀奇地看着他。不过傅文钰承诺会另外再补一部分钱,所以对方也就同意了。
想到一只羊的羊奶,自家也喝不完,所以傅文钰又道:“大家家里如果有体虚的老人和孩子,可以拿鸡蛋跟我换羊奶。”
他这话说完,就有一位枯瘦的老丈道:“这羊奶娃娃能喝?”
“当然能喝!”傅文钰肯定点头。
不过乳糖不耐受的人是不能喝的,但这个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提了,等真的有人来换的时候再提醒一下就好了。
等这事解释完,傅文钰也没理那些追问他‘羊奶好不好喝’、‘地卖不卖’的人,牵着那只咩咩叫的羊回家去了。
而到家后,傅蓉看到那头乖乖走在傅文钰背后的羊,顿时瞪大了眼睛。
“哥,你怎么买了一头羊?”
“羊奶有营养,我们可以每天喝一些。”傅文钰道:“对了,家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刚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
“娘呢?”
闻言傅蓉微咬着牙,往屋内看了看后小声道:“娘不高兴呢,她早上和二婶出去,回来就不高兴了,估计二婶又气着她了。”
傅二婶又气人了?
傅文钰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而这个时候,刚刚跟傅蓉一块说话的堂妹春花看了一眼傅蓉,小声道:“……我娘和大娘去摘野菜,然后她们吵起来了,后来大娘就回来了。”
周氏和傅二婶吵起来了?
那春花应该知道什么。
傅文钰暗暗想着,而且看她刚才的动作,显然和傅蓉有关。
想到这里,傅文钰的心中已经了然了。
肯定是陈地主那件事,傅二婶又旧事重提了,不然周氏不会被气到,还跟她吵架。所以他将稻草绳递了过去,对刚刚就好奇地盯着羊看的傅蓉道:“你牵着羊去外面找片草地喂一喂吧,不要走远了。”
“对了,我还买了很好吃的茶叶蛋回来,你跟春花一人一个吧。”
春花连忙拒绝,“我,我就不吃了,我不饿。”
“拿去吃,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傅文钰给她们一人分了一个,至于同样从茶楼里打包回来的点心他就没分了,因为懒得拆。
“不要玩太晚,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就要回来了。”
傅蓉高兴地接过茶叶蛋和绳索,“好!”
“春花姐,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傅春花比傅蓉大一岁,身形也要比她高一些,皮肤的颜色也比傅蓉黑。要说姐妹俩有什么共同点,估计是两人的脸上都没什么肉。
傅春花也正是对小动物感兴趣的年纪,傅蓉一问,她就高兴地答应了下来,于是姐妹俩就牵着羊出发了。
“春花姐,羊要吃什么草?”
“和牛一样?”
“那我知道,就在那边有一片很嫩的草,六婶家的牛就是牵到那边去吃的,我们也把羊牵到那里去吧。”
“嗯!”
看着妹妹和春花出了门,傅文钰将在城里买的其他东西放下,然后才向周氏的房间走去。
“娘,春花说你和二婶吵架了?”
屋内,周氏正望着桌上的一篮子野菜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傅文钰开口,她才恍然回神,“文钰回来了啊。”
傅文钰在她对面坐下,认真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氏犹豫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哎,还是陈地主那事。今天我们一起去挖野菜,路上还好好的,但到了地头,你二婶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又拉着我提陈地主那儿子了,说他们家怎么怎么好,把蓉儿嫁过去,家里能得多大的好处。”
“我听着实在生气,就跟她吵了一架。”
傅文钰忙安慰,“吵得好!”
“娘,我们家现在不用靠二叔帮忙的,你不用委屈自己。二婶敢三番两次提这样的事,就是不把我们当亲人,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可不能纵容她。”
“娘知道,”周氏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你二婶今天说漏了嘴,原来陈地主说如果做媒成功,就给她二两银子。蓉儿的终身,在她眼里就值二两银子,我和你爹平日里待春花和文举这两个孩子也不薄啊。”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之前刘氏一直鼓动着她把女儿嫁到陈家,她还以为对方是想着自家得了十两银子和十亩地后,他们二房能沾沾光,所以才如此积极地劝说。
但没想到却是为了二两银子!
今天要不是担心闹大了影响女儿的名声,她非得请人来评评理不可。
二两银子?
傅文钰猛地握紧了拳头。
他可算是明白傅二婶为什么会抓着这件事不放,几次三番地提起了,原来是陈地主允诺了这么多的谢媒礼。
要知道二两银子够城里的四口之家过一个月了,而在乡下,因为粮食、房子和菜都能自给自足,银子便更值钱。有些人家娶个儿媳妇也只需要两三两的彩礼。
应该庆幸陈地主允诺了二两银子吗?
如果不是为了独占这二两银子,依傅二婶的性子,恐怕早就把这件事宣扬得全村都知道了,不会只在私底下偷偷说。
而不等傅文钰说话,周氏又迟疑着道:“文钰啊,娘刚才想了一下,你之前不是打算再建几间屋子嘛,那不如把墙也建了吧。到时候将咱们家围起来,这样我们的日子也能过得清静些,你觉得呢?”
“这主意好!”
傅文钰竖起大拇指赞同。
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他,其实更喜欢各人管各家事的模式,如今这样和二房一家处成了对门,自己做什么他们都能知道,对他来说很不习惯。更别说上头还有一个祖父了,所以能把围墙建起来,可真是太符合他的心意了。
但与此同时,他又一阵怒气上涌。
傅二婶旧事重提,这不单单是她的事,还是陈地主的事。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以为那个什么陈地主早就死心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直都没有放弃,还在搞东搞西。
真以为他是好欺负的?
想到这里,傅文钰表情严肃地对周氏道:“娘,这件事的根源在陈地主,只要他还没有放弃,今天有二婶,明天就还会有其他人。”
“我们总不能这样见招拆招,得一劳永逸才行。”
周氏愣住了,喃喃道:“……一劳永逸?”
“对,”傅文钰认真地道:“娘,你给我说一说陈地主这个人吧,他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情,家里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傅文钰觉得去找陈地主之前,得先了解一下对方的详细情况。换句话说,就是得先握有底牌,才能去找他谈判。不然贸贸然地上门,很容易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
周氏恍然,接着便解释起来。
陈地主的名字周氏并不知道,因为对方跟傅家村来往不多,只知道他们一家是十年前搬过来的,一来就买下了两百余亩的地。
陈家人深居浅出,家里的地租给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种,地租听说收得也不多,遇上灾年还会有所减免,所以在本地的风评不错。他们家很低调,最引人注意的,大概就是陈地主夫妇有个智商只有五六岁的傻儿子了。
也就是说,并无作奸犯科,违法乱纪之事。
这就让傅文钰有些为难了。
因为他的保底计划是收集陈地主一家做坏事的证据,如果谈不拢就找机会向官府告状,让官府把陈地主抓起来。
现在发现保底计划不成,傅文钰也不气馁,他迅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把自己带回来的报纸卷一卷,就出门往陈地主家走去。
不过临行前,周氏又拉住了他。
“文钰,娘仔细想过了。”
周氏眉头紧锁,“你到了陈地主家里,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你好好跟他说,让他以后不要再提这门亲事就好了,不要节外生枝。”
“蓉儿的名声要紧。”
“可不能闹大了,明白吗?”
她此前处处忍让着那刘氏,担心的便是对方将这门亲事传出去。虽说自家不会答应,但挡不住人言可畏。她以前在城里住的时候,便见过那些没了良心的人故意坏人家小娘子的名声,等人家嫁不出去了,再去求娶。
夫君已逝,自家又跟二房分了家,可再受不得打击了。
傅文钰表情一凛,“娘,我知道了。”
因为是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心理去的,所以他连鸡蛋、点心什么的都没提,就这么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陈家门口。
“劳驾,我是傅文钰,还请通传。”
第20章
陈地主是一个脸庞瘦削,眉心有‘川’字竖形纹路,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见到傅文钰进门,他既诧异,又带着隐隐的期待,表情有些古怪。
但傅文钰其实是来找茬的,所以等待着陈家下人上茶的功夫,他开门见山地就道:“陈员外,其实我今日来,是跟您商量令郎婚事的。”
陈地主一怔,随即一喜。
但下一瞬间,傅文钰就毫不客气地道:“此事我娘之前就已经拒绝过了,但您似乎并未放弃,所以我只好来跟您明确地说一声。我妹妹傅蓉今年才十岁,我们不准备让她现在就嫁人,因此您的抬爱,我们家心领了。”
陈地主:“……”
他估计是没想到傅文钰拒绝的话如此的简洁了当,丝毫不拖泥带水,所以一时间竟愣住了,屋内顿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傅小哥,你何不听听我的条件?”
不等傅文钰开口,他道:“我听说你随了你父亲,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但想必你我都清楚,读书科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就比如你父,年轻时候便已考中童生,但直至今年才踏上了考举人的路。其中种种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可若你我两家结亲,那老夫在此承诺,除了会给予你家丰厚的聘礼外,将来也会助你科举。”
他顿了一下,又道:“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我儿虽有缺陷,但心如稚子。令妹嫁入我家门,我与夫人定视她如亲女,与我儿一般无二!”
傅文钰上下打量了陈地主几眼。
心想这人脸皮真厚啊。
既然对方这般厚脸皮,那傅文钰也不客气了,马上就笑着回应,“唔,陈员外,容我猜上一猜,你的想法应该是为令郎娶一淑女,然后生一孙儿。一来可传承门楣,二来待你与尊夫人百年之后,也有人照顾令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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