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雷声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父亲在逗他,眼眶却骤然红了,却努力憋着,嘴角都憋成一线了:“父亲,我一定好好学!绝对不让咱们家手艺失传!”
“……”
看着自家小儿子这要哭不哭样子,雷金玉只知道自己玩大了,马上说:“好!爹教你,别哭了。”
为了转移雷声征注意力,他立刻开始教导起来。
江言在一边看着也跟着收益。
比起雷金玉最开始发明烫样的时候手法的粗糙,到现在他制作的手法已经完全成体系了,也因为是在教儿子,他讲解得极为详细。
江言也跟着在一旁写了起来。
就这样她蹭着雷声征的课跟着雷金玉学习了几年烫样手艺。
这天,雷声征正在自己屋里制作烫样,他现在制作起来其实已经有模有样了,江言虽然不能动手,却也在旁边观摩,时不时提出一点自己的想法,虽然雷声征听不到。
而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隔了好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推门而入,她红着一双眼进来,看得出是在极力的掩饰情绪,可是目光掠过雷声征桌上还没有做完的烫样的时候她仿佛失控一般别过了脸。
雷声征一愣,喊了一声:“娘,怎么了?”
不等妇人回答,就见门口站着几个比雷声征更年长些的孩子,其中最大那个垂着眼:“父亲……走了。”
别说雷声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江言也没有。
她清楚地记得就在今天早上雷金玉出门时候还是生龙活虎的,甚至还和雷声征打了个赌,说晚上他回家前雷声征肯定做不完这个烫样。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雷声征显然也不信,他喃喃了一句“不可能”,然后越说越大声,最终哭喊了出来。
而这一哭,无疑就将其他几个孩子也惹哭了。
这时本来正伤心的雷母却擦了眼泪。
一家人给雷金玉办完了后世,等入了葬又送了宾客,看着满堂缟素,雷母把几个孩子叫到跟前。
“你们也不小了,你父亲的官职是荫庇的,但是你们也知道,这是手艺……”
她话说得委婉,就是这官职能继承,可是没有那个金刚钻不可能揽瓷器活。
她看着面前几个孩子,就见最大的那个开口了:“我们之中唯有小弟承袭了父亲的手艺,我们几个都不大中用,这差事自然由小弟来。”
其他几个也跟着点头。
雷金玉从未厚此薄彼,每个孩子都认认真真地教了自己的手艺,可惜却只有雷声征最有天赋,也最为厉害。
雷母听了这话也松了口气,她也是怕几兄弟因此不合。
她温声问:“小征,你意下如何?”
雷声征看着面前的母亲和兄长,目光却落在了雷金玉最常坐的那张椅子上,他的眼泪立马决堤而出,他抬手用衣袖不断擦着,可是眼泪却像一口永不干涸的泉水一样越擦越多。
“我……一定不会辱没了父亲的名声,我一定会把咱们家的手艺传下去。”
这句一出,母子几人瞬间哭作一团。
而江言站在一旁也看向了雷金玉常坐的那把椅子。
雷金玉虽然去了,但是他的手艺传下来了。
她还想感叹,眼前画面却突然开始变得模糊,下一秒场景就切换了。
“跪下磕头吧!”
依旧是雷家大宅,还是一个老人,而他面前跪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而在他们面前拜访者雷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江言在里面看到了雷金玉和雷声征的名字。
老人和年轻人一起上了香,隔了好久,老人才被年轻人扶着站了起来,老人的手有些颤抖,他看着雷声征那个牌位眼底有了点泪花。
“思起啊……这次陛下要重修圆明园,你知道为什么指定由咱们家,由你来修吗?”
被称作思起的年轻人点了点头:“知道,因为我们一家就是设计建造圆明园的,所以陛下信任我们。”
老人拍了拍他雷思起的肩膀:“外人喊我们样式雷,这名号可不是好担的,我们雷家花了好多代来做这个烫样,修了那么多建筑,这大小园林,我敢说没有哪一处没有我们雷家参与的。”
“只是创业容易,守业难,你现在担了这差事,可不能砸了我们雷家的饭碗啊!”
雷思起深吸一口气:“当然,我一定不会辱没咱们样式雷的名声,将咱们家手艺发扬光大!”
闻言老人脸上才带了一点欣慰。
而雷思起这才走出了祠堂,刚一出来就见一旁廊柱底下站着个小豆丁,小豆丁悄悄探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眼睛,一看雷思起就直接扑了过来。
“父亲,听说你领大差事了?那不是要忙起来了?那还有空陪我玩烫样吗?”
雷思起闻言一笑,伸手将小豆丁抄起抱了起来,然后纠正:“烫样可不是玩的,这是我们雷家安身立命的本事,咱们家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这个。”
小豆丁听得似懂非懂,又说:“那……我要是忘了怎么办?”
雷思起故意严肃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小豆丁的屁股:“那就要把延昌的屁股给打开花!”
雷延昌一听这话立马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屁股,然后一个劲摇头:“被打延昌的屁股,我一定好好跟爹学,绝对不敢忘!”
听了这话,雷思起大笑几声,然后抱着雷延昌进了屋子,他将雷延昌放到桌边坐着,指着桌面上的烫样说:“你说说烫样的尺寸。”
雷延昌没想到还有这“小考”等着自己,脸上闪过慢慢惊讶,很快皱成一个包子,却还是努力在往外憋答案。
“烫样按需要分为五分样、寸样、二寸、四寸以至五寸……”
雷思起听了点头又问:“那五分样值得实际尺寸是多少?”
“……”
这问题好像要把雷延昌给难住了,他抱着手指啃了几下,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屁股开花的恐惧,他最终试探性地说:“五分样是指烫样的实际尺寸每五分相当于建筑实物的一丈?”
江言在一旁点头,烫样与实物之比为1:200。
寸样指每一寸作一丈,即百分之一比例尺,二寸样为五十分之一比尺。以此类推,根据需要选择适当的比例。
见自家小豆丁答得不错,雷思起这才掐了掐他脸:“还行,教的东西没忘。”
说着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好多烫样,然后一一摆在桌上。
雷延昌一看这么多烫样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满脸惊喜:“爹!这些……”
这些他可都没有见过啊。
雷思起笑了笑:“这些可都是我们雷家几代人攒下的烫样,圆明园知道吗?那就是按这些来修的。”
“其他的大部分都在宫里,有了这些,我们才能修圆明园,才能修复的时候不出乱子,知道吗?”
雷延昌用力点头,然后说:“可是爹,只是小修复是不是也不用它们?圆明园那么大,也不可能整个坏掉啊。”
他话音未落,具备雷思起屈指弹了一下额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刚想喊疼,就见雷思起一脸严肃:“就是一梁木坏了,咱们也要看这些烫样,建筑可容不得分毫差池,这不仅是为了皇上修,为了宫里修,也是为了我们样式雷的名声,知道吗?”
雷延昌似懂非懂,却还是努力点头表明自己明白了。
雷思起欣慰地摸着他的头,雷延昌又道:“那……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和爹一起修圆明园,到时候我也会和爹一样厉害,对不对?”
“当然,你可是我们样式雷家的孩子,咱们家没有不会手艺的。”
江言听着这父子俩的许诺,心里也百感交集,雷家这一代一代传承,才有了样式雷的辉煌,可是……到了现代,却已经无人知晓他们了。
可是按照他们一家这样的传承,应该不至于手艺断了啊,如果手艺没断,光凭这一手烫样绝技,也不可能籍籍无名啊。
这里面是出了什么事吗?
就在江言疑惑的时候,画面又是一转。
而这一次出现的场景江言却格外熟悉起来,那是她曾经在过云楼的回忆里见过的……圆明园大火。
她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恍惚中以为自己又来到了过云楼,可是现在她身处的却依旧是雷家。
并没有太宽敞的祠堂里,依旧站着一个老人,而这个老人却已经是雷延昌了。
雷延昌看着自己面前儿孙,他将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事重重,他指尖都差点被那香给烫到。
一旁的儿孙立马将他扶着坐到一边,他还没有开口问,就听他们“汇报”起来。
“我们去看了……圆明园确实已经烧了,外面已经乱了套了,我们去的人没能抢救下什么来,但是听说城中已经有人开始保护园里那些文物来……。”
这话一出,在场几个雷家人似乎有些松了气。
可是唯独雷延昌愁眉紧锁,他从祠堂那扇小窗往外看,仿佛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和黑烟。
隔了很久他才握紧了木椅扶手:“你们以为那些物件被救了就是完了?”
雷延昌说话时候连嘴唇都在颤抖,他已经很老了,虽然说话还是很清晰,可是已经能听出中气不足了。
其他雷家子孙不敢说话,就听他继续道:“圆明园……烧了啊。”
这话一出,反复是把雷家人的什么开关给打开了,刚才还有些庆幸圆明园里一些物件得救了的雷家人现在个个脸上一片惨白。
是啊……圆明园烧了。
那可是他们雷家数代人出力修建的,那座万园之园啊。
这几百年里,他们家的荣辱兴衰都和这些建筑绑在一起,从烫样到修建,到各种奇巧设计玲珑心思,雷家几代工匠的心血浇灌下,才成了这圆明园啊……
不知道是谁先哭出了声,然后才不断传来了啜泣。
那些物件还能被搬走,藏起来,可是圆明园他们要怎么藏啊?!
他们只能看着它在那熊熊烈火里被烧成灰,看着他们几代人的努力付之一炬。
这对他们这样的工匠世家世家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心血没了?”
一个小辈小声开口,却没有人回答。
不然他们还能做什么?就连紫禁城里的皇上都逃了,他们也只有根本逃命的份。
这时门外的雷家妇孺其实已经收好了行李,就等着走了。
他们雷家好歹也算是世代在工部当官,逃命这种事总还是轮得到他们的。
只是雷家当家雷延昌没有发话,谁都不能走。
过了好一会儿,有急性子敲了敲门,然后说:“车队……在门外了。”
那是跟着逃命官员的大部队,谁都知道跟着他们走会安全许多。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雷延昌,而雷延昌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说:“我们是可以走,可是这一走……”
“圆明园可能就修不成了啊。”
这话的重量几乎是一座巨山压在雷家每一个人心头,他们从出生起仿佛就肩负着使命,那就是他们要修圆明园。
可是现在命运告诉他们,他们走了这个使命就崩塌了。
雷延昌的手紧握着木质扶手,那是一双苍老的布满老茧的匠人的手。
“烫样……还没有都拿到呢……”
他们家里虽然是存着一些烫样,可是大部分还是在宫里放着呢。
那些外国的强盗土匪可不一定知道它们的用处,也不知道它们的珍贵,要是毁了……
在场所有雷家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雷家这数代心血真的化作乌有,意味着圆明园不可能再有完美修复的可能。
门外车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其实他们只需要一推门跟上就好。
可是他们的腿都无比沉重。
这时,一个雷家子孙道:“你们先走,我现在就进宫去把那些烫样给拿回来,然后再去追你们。”
这话说得可谓天真极了,立马有人反驳。
“你疯了?你知道那些人手上是什么?是□□!他们把皇上都赶出去了,你还怎么进去!不要命了?!”
一句“不要命”几乎是戳穿了一切借口。
所有人都是惜命的。
他们当然也是。
雷延昌站起身,他把祠堂门推开:“走,你们都走。”
他反正已经垂垂老矣,要说也是活够了,这种拼命的事也该他来。
作为家主他一声令下,所有人就该动起来了,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人挪动一步。
一个女眷突然低声说:“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哪有分开的道理,我们雷家也没有胆小鬼,离了那些烫样,离了样式,我们可就不是雷家了。”
这话一出,雷家上下十四口人的脸上都露出赞同来。
雷家的安身立命之本可不就是这些手艺吗?而他们手艺的载体可不就是圆明园这些建筑吗?
为了以后能修复它,那些烫样他们必须带走。
雷延昌的脸上终究是露出一丝欣慰来,他看着自己这上下齐心的一家,又看了看身后那些排位,沉声道:“好!就这么办,咱们去拿烫样!”
做了决定之后他们也不啰嗦,要说对宫内的路的熟悉程度,他们这些工部的工匠可是很熟悉的。
毕竟各种修理不说,光是建造他们也出了很多力气。
更别说是存放烫样的地方。
雷延昌很快就画好了地图,但是这谁去就成了一个难以决定的事。
雷延昌本想说自己去,可是他年岁太大,腿脚不快,很容易出问题。
最终还是由家里七个青壮年男人把这活给领了下来。
雷延昌和家里其他女眷把他们从后门送了出去。
往常热闹繁华的街道上此时一片混乱,浓烟和时不时传来的枪声和各种吵闹声不绝于耳。
很多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而唯独雷家七子逆着人流向后。
雷延昌看着自己的儿孙在人流里渐渐被淹没的身影,他的心跳得无比的快,他不是不知道前路意味着什么,而他的儿孙们也知道。
可是他们更知道的是,有时候有些东西,可能比生命的价值更高。
他收回了目光。
而这时家里那群女眷们也聚在一起,她们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人在厨房里拿了一把刀,有的干脆就拿了家里用来建筑的工具,锤子什么的。
看到雷延昌的眼神,她们便笑笑:“拿着安心。”
“……”
这话里意思雷延昌不是不懂,他突然觉得自己自私,马上道:“你们现在跟车队走!”
女眷们却没有动摇:“我们也是雷家人,虽然自古男儿上战场,但是也不是没有花木兰!”
“我们这也是守着家,等他们回来。”
说着她们把那种“武器”揣好,又去把家里各个出口都给封闭上。
雷延昌看着自家这群女人,不由老泪纵横。
他们雷家一介工匠之家,何德何能啊……
而这时,门口突然有人拍门,动静很急,雷延昌从门缝里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同僚,他赶紧开门,就见对方一脸匆忙,打量了一下雷家上下:“老雷,你们怎么还不跟上啊!这逃命的事你也不赶个热乎的?”
这个关头雷延昌也不和人卖关子,直接道:“我们家先不走了。”
对方一听这话更急了:“怎么就不走了?有什么家伙事带不走?唉!那些不过身外之物,不带就不带了!命重要啊!老雷你可别这时候糊涂啊!”
雷延昌点头:“确实是有个东西暂时带不走,但是不带上我们一家也安不了心。”
那人闻言一愣,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结果居然还真是为了身外物不要命,他下意识问:“是什么?”
雷延昌笑了笑:“是样式雷这块招牌。”
没了那些烫样,没了那些以后能帮助修复圆明园的东西,他们样式雷也就名存实亡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
“人人都走了,无人护这偌大京城,这还是我们华夏的京城吗?总要有人留下的。”
总要有人为了一些事去牺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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