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充斥在舱内。
所幸安全着陆,一飞机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骆书禾独自跟在人潮中下飞机,在传送带旁等行李箱,就鸭舌帽下露了半张脸,嘴巴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或者应该说,在推着行李箱看见航站楼那立着两人前,她都挺平静的。
之后,就是杨云天亲眼目睹骆书禾直接把行李箱撇开。他哎了两声,明白自己的工具人属性,很自觉去追行李箱。
再回头,那两人早已抱在一块。
晏池注意到她情绪:“受委屈了?”
“没有。”但实际上说着没有的人鼻头已经开始酸:“我好想你。”
晏池被这直球打了个猝不及防。
第73章
幸好情绪收的也快,在杨云天犹犹豫豫要不要趁这个时候提醒他们这里是公共场合,咱们有什么事可以私底下慢慢说时,人已经放开了,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走近点,能听见他们在商量待会吃什么。
杨云天在小幅度举手示意:“能吃不辣的吗,最近有点上火。”
本以为晏池不会搭理他,结果他看过来,竟真的答应了。
看上去心情不错。
如果不是等人坐在饭店,杨云天看着面前清一色的绿叶菜,油麦菜空心菜。杨云天一脸菜色望向圆桌那端,简直不要太丰盛,土豆炖牛腩,咕咾肉,水煮牛肉丝,还有一大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螃蟹粥——杨云天本以为那是给他点的,连来上菜的服务生看着这一边肉一边素菜都是这么以为,直到晏池打了个响指示意。
然后杨云天只能眼睁睁目送那碗海鲜粥被端走。
骆书禾则是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食物,颇无奈:“好了好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晏池在给她把粥舀到小碗里,依旧是那套说辞:“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
杨云天眼睛一亮,以为是要提到他了。
谁料,他只是把粥端到骆书禾面前。
“就歇会再吃。”
杨云天:“……”
但他哪敢说什么,只能乖乖啃着那几片绿菜叶。
骆书禾是大致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杨云天有出国留学打算,也把这想法和家里人说过。结果他妈是死活不同意他出去,宁愿他留在国内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事情一度闹得很僵,杨云天也因为迟来的叛逆期不肯妥协,放话说他们什么时候答应他就什么时候回家。
杨锦麒不知道该袒护哪边,索性就当了甩手掌柜。
这些天杨云天被停了卡,都是跟着晏池过,基本上走哪跟哪。
而如果不是从饭局下来,都不等供应商走远,杨云天突然和他们说好像看到刚刚那位大老板没拉裤链。或者晏池半夜从浴室出来,看见走廊一个人影摸着黑走过去。
一次两次还好,问题是次次都这样。
问他为什么不开灯,杨云天还挺委屈。
说自己寄人篱下,这不是想着给他省点电。
他就嘲讽:“你通宵打游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总之,晏池是真的忍够了,可想到他确实没地方去,就又忍了一忍。
骆书禾是明白他就是嘴硬心软,何况真让杨云天吃那点菜怎么可能吃饱。
“你坐过来点吧。”
杨云天喜笑颜开坐过来,夹了块牛腩后,在问骆书禾今晚回哪。
骆书禾先是舀了勺粥喝:“去我姐那住两天。”
“啊?”杨云天直接懵了,本来以为她回来,他就能有几天好日子过:“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
骆书禾发觉晏池没在桌底下捏她的手了,解释:“我这两天有其他事情,忙完了就回来。”
杨云天是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奇问:“什么事情啊。”
“扫墓。”
骆书禾很镇定,抽了张纸巾擦嘴:“我妈祭日,有些东西要准备,都在我姐那,在家里不太方便弄。”
杨云天被这个答案惊到,就真的不再问了,安静吃完了一整顿饭。
待出了饭馆,杨云天很主动表示自己要回学校,没打扰他们,在路边拦了辆车走了。
晏池也没多问,送她回了岑书意的别墅。这片是东城著名的富人区,安保严格,很清静。从大门口开进去都要走很长一段路,路旁是排列整齐的大叶榕和绿植。
晏池看一眼右边车镜,才开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骆书禾正在合眼休息,她从昨晚开始就没睡好,今天在飞机上又受了惊,一颗心吊着始终放不下来,这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用,我和祈望去就好,那地方很偏,开车都要一个小时多。”
怕他多想,骆书禾又握住他手:“不是不叫你,我本来就没打算进去祭拜,你也不要去。”
“我没这么玻璃心。”晏池找了个车位停下,拉上手刹,然后偏过头盯着她:“别的不说,你要是有事就叫我。”
“知道。”骆书禾面露疲倦朝他笑了下:“现在有事找你行吗。”
他这段时间应该是真休息好了,骆书禾才回来那会觉得他憔悴又清瘦,带着股丧颓厌世,生人勿近的气息。这时候已经养回来一点,一双眼睛还是很亮。今天没系领带,扣子解掉两颗,衬得喉结突出又性感。
“想抱一下。”她说。
晏池就明白了,给自己抽掉安全带,指示:“这儿有点窄,去后排。”
大概她是真困,才头枕在他大腿没多久,把玩着他的手指。起初两人还有来有回小声说着话,等晏池发觉人没声了,一低头才看见骆书禾微微张着嘴睡着了。
是真累吧,眼圈都要熬出来了。
晏池帮她把散落在脸上头发塞到耳后,想着时间要是能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
期间,骆书禾手机亮过几次。
第一次是老太太弹语音过来,晏池直接给挂了。
后面就都是文字消息了,她手机没设密码,本来晏池没想看,是眼尖看到了和他有关才打开看了眼。
大致意思就是老太太平日里有在暗戳戳观察,最近看她那倒霉孙子都抱着手机不离手,不知道是不是有情况。不过有情况也没关系,要是他真有二心,她早准备好了。这有几个熟人家的孩子就不错,身高一米八金融博士海归,温柔懂礼貌。
这回,晏池是直接给气笑,想说怎么到处都有人想挖他墙角。
他是拿自己的手机发的。
“她睡着了。”
“您要是真闲得慌,我给您找个电子厂上班。”
“输入法玩得很溜啊,奶奶。”
骆书禾临近黄昏才醒来,天边的黄昏烧成一片。
晏池已经把她手机里老太太消息删了放回原位,又先一步下车给她把行李拎出来。
骆书禾揉着眼睛在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了,你姐看我不顺眼,就不惹人烦了。”
“为什么。”骆书禾疑惑,之前不挺好的吗:“我姐好像没你说的这么……”
“行了,你上去吧,我走了。”
就真的放她一个人进去了,祈望这天放假在家,正无聊到把积木搭好又拆开,见她回来,是毫不犹豫跑过来给她搬东西。
“你大姐呢?”
祈小鬼头在这里倒是格外乖巧,不闹也不大声喧哗:“在书房。”
骆书禾就拍了下他的小脑袋瓜:“我找她说点事,你乖乖去玩。”
祈望失望跑开。
而后陈祎柏也来了,几人一块吃了顿饭。才半天不到,骆书禾就有些明白为什么祈望不想待在这。
太静了。
陈祎柏是书香世家,从小家教就很严格,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岑书意则是单纯不爱说话,加上她是明星需要控制热量摄入,面前就一盘鸡胸肉,几颗西兰花,看着就没有食欲。
一顿饭下来,骆书禾已经有点想念在老宅时候。虽说晏池和老太太总是在吵架,吵得人耳朵都疼,但总比这里氛围好。
晚上,骆书禾正在吹头发,祈望就抱了个枕头过来非要和她一起睡,美其名曰说他房间里有老鼠,睡着时总是能听见老鼠叫。
“不会是你半夜起来偷吃吧。”骆书禾白他一眼。
祈望就干笑两声,已经在床上滚了两道。
“怎么会。”
诚如她所见,这片别墅区确实处处干净明亮,简直像是漫画绘本里才有的房子。白色栅栏,绿草红花,每一栋建筑都别出心裁,富有设计感,很对得起这里高出东城平均房价十倍不止的价格。
但骆书禾没戳穿他。
等到了骆翠玉祭日那天,岑书意早就让人把东西整理好,花束,水果,还有一小瓶烧酒。
骆书禾是碰都不想碰那堆东西,把小篮子交给了祈望。
祈望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位姐姐,他是早注意到骆书禾情绪不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岑书意在边吃早饭——就一杯不加糖奶的黑咖啡,特别苦,骆书禾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喝下去,边问她:“不勉强吗,实在勉强就算了。”
骆书禾就一指外面那提着篮子的小不点:“我不去,那他呢。”
岑书意笑:“我能管他吃喝上学不错了,你非指望我做个二十四孝姐姐?”
“那总不能让他睡大街吧。”骆书禾起身去换衣服:“我说了没事,过去很久了,再说,死者为大。”
那片墓园,骆书禾是第一次去。
别说下葬,就算是骆翠玉缠绵病榻那段时间,骆书禾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她没办法控制对骆翠玉的怨恨,只好远离。
但真的得知她死讯那天,她心里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因为位置偏僻,骆书禾带着祈望进去是没看见什么人,就一个老大爷在看门,门窗关的紧紧的。天气很热,里面只有一架小风扇。
在门口登记后,骆书禾只是让祈望自己去找,他离开前,骆书禾问他:“记得大致在哪吗。”
祈望点点头,看着少了平时和她撒娇打滚的孩子气,看上去格外认真:“我认得妈妈的名字。”
就目送他提着东西上去了。
他个子对比同龄人其实是矮很多,那篮子拿着都要拖地了。想来可能是小时候生过那场病的缘故,倒是难怪在以前那个幼儿园会被欺负。
骆书禾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只剩她和门口老大爷。
头顶太阳烤得人直出汗。
骆书禾低头在无聊地盯着鞋尖。
最后,看了眼那排密密麻麻的墓碑,她走了上去。
第74章
在把水果一一拿出来摆到盘子里,又将花束摆在台阶上后,祈望端端正正跪在了碑前,看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骆翠玉静静微笑的脸。
他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对于骆书禾的失态,他隐约能猜到一点,却想不明白。
昨晚,还是岑书意在书房看书时抽空看了眼他在干什么,他面前那本童话绘本半天没翻过去一页。
“你妈对你怎么样。”
这位不近人情的姐姐会突然问自己这个,祈望是受宠若惊的,再自然不过点头。
“好啊,她对我可好了,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毕竟在祈望世界里,虽然他们家并不富裕,但是骆翠玉会把西瓜最甜的一块留给他,会在化疗后给他买爱吃的奶糖和糖葫芦。后来是慢慢习惯,就像每次饭桌上端上一锅鸡汤,他毫不怀疑汤里的两只鸡腿都是他的。
骆翠玉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岑书意听完,似笑非笑看他:“你最好不要和她说起这些事情,如果你不想被我扔出去,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祈望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但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岑书意的回话有些令人似懂非懂:“因为你得到的太多,对于有些人来说很残忍。”
有些人,是谁?
祈望想不通。
面前,妈妈的脸一如既往温柔。
骆书禾见了却只觉得寒心,有关于骆翠玉的回忆只剩她歇斯底里的模样。
看着墓碑前祈望小小的身影,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一开始对这个便宜弟弟并没有什么好感,巴不得他不存在这世界上。
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
祈望才注意到她来了,小声叫了声骆骆。
骆书禾一指酒瓶:“酒倒了吗。”
祈望就摇头。
她把那瓶烧酒打开了,倒了一点,剩下的全塞到了祈望手里,祈望就学她模样跟着倒。
是起了风吧,墓园周围一圈树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回程路上,祈望知道她心情很差,想凑上去牵她的手,又不敢。
直觉告诉他这和他有关系,但他本来就没多少容量的小脑袋显然这几天已经超载,运转不过来了,想不出来更多。
待车开回岑书意别墅,骆书禾收拾了行李箱回家,祈望才抱着可乐喝了口,蠢蠢欲动,就被岑书意按了回来:“你这几天别惹她。”
又眯眼看着他手里东西:“你可乐哪来的。”
祈望脊背冷汗直冒,将瓶子抱在怀里:“姐夫给我买的。”
“哪个姐夫。”
祈望战战兢兢,声音低了八度:“陈老师。”
“不准喝。”岑书意直接将瓶子抢走:“以后也不许让你姐夫偷偷给你买零食。”
祈望这时已经被吓懵,委屈巴巴看着东西被抢走,傻乎乎:“那,那另一个姐夫呢。”
岑书意一个眼刀杀过来:“你叫一个试试。”
祈望就真摇头,说着不敢了,他开玩笑的。
骆书禾只觉得这时疲倦异常,像被人抽掉了一身筋骨,软趴趴的。楼层不高,在三楼,但骆书禾提着行李箱中途休息了下。好在进了门,发现东西被摆放得井井有条,地板还闪着光,阳台上绿植生机勃勃,显然是有人来打理过。
骆书禾人蜷在房间小沙发里休息了半晌。
在门口传来动静时,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那会,晏池才刚进门,才在门口换了鞋,就感觉有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真的是撞,不仅动作快,还异常强势。先是将他抵在门后亲了两口,手也不安分,在撩他的衣摆。
“你能轻点吗。”
晏池也无奈,那门本来就不太结实,被他们两个成年大活人顶着,发出的声响格外大:“你家对门那老太太也才刚回来,我早想问你了,怎么回回来她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你和她怎么解释的。”
“我能怎么解释,说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晏池并不怀疑她真能干出来这事,掐着她脸,是怎么都不给亲:“真的?”
骆书禾就叹气:“我就说那一回,没想到以前说什么都记不住,那次她真记住了。”
“……”
晏池默不作声给她松开,是真生气了,叉着腰,看她的眼神满是无奈。
“我说怎么总问我这行好不好做。”
“你别管她。”骆书禾见他不领情,转而去亲他的下巴,这次胡子刮的很干净:“不然老和我介绍她孙子,问我有没有空,去她家吃顿饭。”
晏池别开头:“哦,你去啊。”
“给你换个老公。”
“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吃飞醋。”骆书禾是直接窝在他颈窝笑:“老人家有老年痴呆,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我早和她说过我都二十好几了,怎么都不听。”
“别说我了,这片二十上下的女孩都被她拉着说过了,但她那孙子今年才上高二,我是人吗。”
“不正好?”晏池见她真有这意思,更气,直接掐她后脖颈:“给你找个年轻的。”
“不要,他们都没你好。”
骆书禾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继续小声哄:“你真好看。”
“谢谢啊。”他硬邦邦一句。
“我说真的。”骆书禾就叹气:“晏池,我现在很难过。”
这句话一出,晏池突然就有些哑口无言。细想下,他发现居然很少从她嘴里听到有关于情绪的评价。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过分,有点老成,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日常娱乐活动不是成天和朋友出去旅游就是去演唱会。
反倒是他,情绪总是被她轻易拿捏了。
就像现在,肩膀松了下来,心也软乎,摸了摸她的脸颊。
“过来。”
骆书禾就伸手去抱他。
这其实才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来觉得最痛苦的地方。
上小学时候,语文老师让写作文《我的妈妈》,她完全没办法下笔。她连“深夜发高烧,妈妈淋雨背着我去医院”这种写作素材都完全想象不到,因为即使是她真的发高烧,能想象到的只有骆翠玉给她喂完两片药后自己去睡觉。
但周围无不在提示她,父母是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要感恩,要感激。
每一个歌颂母爱的日子里,骆书禾想起来的只有骆翠玉从小到大的冷暴力和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