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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美乐之吻(脂肪颗粒)


这分明是一场震惊世界的政变,而局势明朗后,人民的感情却明显倒向了葳蕤党,大街小巷、公寓楼房,甚至市政厅和公共建筑的窗口都飘着红色的鹰旗,很多主流报纸也都流露出赞同的口气,他们谴责总统在过去十几年里政绩败坏,早就该下台了,甚至大学校园里都看到了举着红色鹰旗的人。
第二天是鲍威尔教授的课,他在讲述《国际公法》的时候偶然提到了法律是从属宪法的强制性规定,谁知就被冷嘲了一句。
“宪法?这个国家也配讲宪法?”
鲍威尔教授皱起眉头,冷冷地说:“是谁?站起来!”
杰米·伊登从他的位置上站起来,直视着讲台上的男人:“是我。”
“你?呵!很好,滚出去!”
“您只有一句让我滚出去吗?您是站在这里讲宪法的人啊!有人公然违背了宪法!用政变夺取了政权!而你只会让我滚?在这里教授着法律,学习着法律的我们就这样沉默吗!当外面什么也没发生,然后顺从了一切!”
鲍威尔教授的脸色越来越冷,甚至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他一字一句地说:“给我滚出去!”
杰米嘲讽地笑笑,抱着书本离开了课堂。
他离开后,教授像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那样静默了一会儿,犀利的蓝眼睛扫视过每个人。
“还有人想出去吗?”他问。
教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很好,继续上课!”
这件事发生后,虽然到处议论纷纷,可人们也只是在议论而已,就像在谈论着今天天气很闷,可能会下雨一样。甚至一周后都不再讨论了,这件稀奇事从茶余饭后的闲谈落入了旧闻。毕竟一切都没变,连物价都没波动一下,这根本不是什么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嘛。
周六的傍晚,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安妮小姐吗?我是阿加,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萨沙夫人的女仆。”对方的声音有些急躁。
“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奇她怎么会打电话为我。
“您能来一趟吗?我们夫人很不好……”对方犹豫了片刻,抽抽噎噎地说,“自从裘恩小少爷去世,都一个月了,夫人每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您是和她通信最频繁的人,请您来看看她吧。”
我蒙了,呆坐在沙发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裘恩……死了……这怎么可能……
自从进入大学,我每天都很忙碌,已经很久没和萨沙通信了,再次来到她家时,我发现整栋房子安静地像坟墓一样。
“夫人从不离开床铺,她不允许任何人说笑,还叫男仆打死周围的鸟儿,她不允许听到任何鸟鸣声。”阿加忧心冲冲地说,“每次老爷回来,她都和老爷大吵大闹,老爷骂她是疯女人,我真害怕他会把她送进疯人院。”
“我知道了,我去见见她。”
我轻手轻脚来到她门前,房门没关,里面黑漆漆的,还拉着窗帘。
我来到她床前,一个苍白憔悴到简直认不出的人正躺在那里。她紧闭着双眸,眼角还有泪痕,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我都怀疑她已经死了。
“萨沙,萨沙。”我呼唤她。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双曾经充满了光辉的眼睛此时宛若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她呆呆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
“安妮啊,我的裘恩,他死了……”
我想起我们曾笑谈着‘希望之心犹如冬日之火,灭之如绝生命’。
我没有做过母亲,所以不能理解孩子对于一个母亲的意义,可看着萨沙,我知道裘恩对她而言就是希望之心,因为失去他后,她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阿加说你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吃点东西好不好?”我恳求道。
萨沙摇了摇头:“你走吧,以后也不必再来了,我们已经道过别了。”
难以想象这是萨沙,这场婚姻究竟做了什么,把一个聪明鲜活的女孩变成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萨沙又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再与我交谈了。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最后,我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一条缝隙,让天光洒进来一点。
想起初遇的时候,她曾望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说过几句话,那时候她苍白而彷徨的神情让我印象深刻。
“我想做一只鸟,就这么俯冲下去,然后自由地飞往远方,不需要任何落脚的地方,永远飞翔下去就好。”我轻声问,“那时候你不曾俯冲下去,而现在却有那个胆量了吗?”
床上的人依然紧闭着双眼。
“我没资格站在这里要求你振作起来,因为我没有失去孩子,所以体会不到你的痛苦,也不懂你的绝望。”
“我只想告诉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遇到你的那天我有多么欣喜。有那样一个女孩子,她知性优雅、博学多识、谦逊有礼,简直是我梦里都不敢企及的人。她对我那么好,嘱咐我小心,还带我去看莎美乐,讲女王的故事……”
“我以为我遇到了知音……”
“呵,但终究是不同的吧,你怎么会是我的知音呢?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一定没有体会过在学校里被人骂婊子,被人拳打脚踢;没有体会过没钱上学,为了上学而低声下气;更没有体会过被男人们当做玩物,恶意的戏弄和调笑。”
“我贫穷、无知,是个女人,所以我不配被平等地对待,我只能低三下四、忍气吞声,被欺负就忍着,挨了打就受着,被骂被笑被看不起我没有怨言,因为我明白自己贫穷无知,是个女人。”
“所以我向上向上再向上!我用尽了全力,可我的努力也被鄙视和嘲笑!时至今日,他们仍然不把我当人看!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去面对这一切!”
“你怎么会是我的知音呢!你只不过是站在女王脚下,亲吻着她的裙角,崇拜着女王故事的人罢了!别说像女王一样砍下欺凌者的头颅,你连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都没有!”
我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卧室。
“别倒下去萨沙,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你要相信,不是只有你我走在这荆棘丛里。”

萨沙走出了那阴暗的房间,但情绪仍然低落,所以我尽可能地来探望她。
有一天,她问我:“你觉得我像你一样……再去读书好不好?”
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我热切地称赞道:“这个决定太好了,你不应该每天待在房间里,应该多出去走一走。”
萨沙心不在焉地说:“我以前只看哲学方面的书,喜欢诗歌和艺术,但这次我想学点别的,比如股票、财务、经营什么的。”
股票?经营?
我疑惑地看着她:“你想研究经济学吗?”
“我想请专业人士来上课,教我点新东西。”萨沙犹豫了一下说,“你可以陪我吗?单独会见男客人很容易引来风言风语。”
“当然,只要你好好的,我会经常来。”
从这天起,萨沙隔三差五就邀请一些先生过来,给她讲解股票市场、财务管理、公司运营等方面的知识。
一忙起来,她脸色明显变好了,也偶尔能露出笑容。
只是她仍然沉默,时至今日,她都没有对过去提一个字,包括她的父母、丈夫、死去的儿子,一个字都没有。
某个周末,我一走进她家,就看到了坐在一辆汽车上的萨沙,她对我招手说:“快坐上来,我们去野外。”
“今天不上课了,去野餐吗?”我问。
“当然要上课。”萨沙介绍司机说,“这是马丁先生,我们的老师,今天教我们开车。”
我惊讶地看着她,而她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显然跃跃欲试。
时间已经进入了6月,黑色的铁皮车厢像个蒸笼一样,坐在里面热汽腾腾的,等汽车来到野外时,我已经汗流浃背了。
马丁先生是萨沙家的司机,他年纪不小了,说话风趣幽默,很讨人喜欢。他耐心地为我们讲解了发动汽车的步骤后,就问我们准备好自己开车了没有。
“夫人和安妮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萨沙:“是的,请问方向盘打一圈,车轮转多少度呢?”
我:“方向盘可以控制前轮,那控制后轮用什么呢?”
马丁先生:“……”
我们大概是问了非常愚蠢的问题,马丁先生无奈道,他也说不清原理,开车是用身体去体会的事情,反正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直接上去开吧。
我们从早上练到傍晚,虽然也经受了类似‘啊啊啊啊!快刹车,要掉河里了!’的惊吓,但整体来说,我们都学会了基本操作。
后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在马丁先生的陪伴下去野外练车,等天气热了,马丁先生有些扛不住,我们便自己出去。
而那一天,萨沙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包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今天我们练练这个。”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我们去拐角吃个冰激凌吧。
“老天,你从哪里弄到了一把手枪?”我惊讶地看着她。
“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她面无表情地说。
那把手枪通体漆黑,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我摇摇头说:“也许……我们不该玩这个,万一伤到人呢。”
“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们根本用不到手枪。”
“萨斯国的女人都携带枪支防身的,你太老土了。”她打开车门走出去,装子弹,上膛,举枪,一气呵成。
我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她。
萨沙应该也没开过枪,只见她紧紧握着枪托,手臂却开始打晃。
一阵风吹过,开满黄色野花的草地像波浪一样涌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不远处一条小溪水声潺潺,蜿蜒穿过茂密的桦树林。
这里寂静优美,风光无限,清澈的日光洒向世间万物,像温柔梦幻的吻一样。
然后‘砰’的一声,我倒了,萨沙也倒了。
我是被萨沙的尖叫和枪响吓得跌坐在地,而萨沙是整个人向后倒去了,我急忙搀扶她,惶急地问:“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冲击力好大……”她皱着眉头,脸上却挂着轻松的笑容,“下次不会这样了。”
“你吓我一跳。”我责怪道。
“你要试试吗?我可以教你。”她高兴地说。
“我可以换个好点的老师吗?”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暑假,我坐火车回到了巴巴利亚。
刚下车我就看到了一个盛大的游行队伍,许多人举着标语和牌子招摇过市。这种干热的天气里,太阳如同要灼烧大地,迎面扑来的热浪更是让人窒息,他们不找个凉快的地方躲躲,却群情激奋地在太阳底下游荡,撕心裂肺地喊着。
“普国人不买菲利斯人的东西!”
“菲利斯人想占领普国,普国人必须保护自己!”
“菲利斯人滚出普国!”
我无奈地想着,巴巴利亚不愧是葳蕤党的票仓,果然政治热情比其他地方强烈很多。
我停在一家报摊前,问油光满面,不断摇着一本杂志扇风的老板:“有《法制时报》吗?”
“没有。”老板面无表情,热到连应付顾客的心情都没有。
“《政法周刊》呢?”
“没有。”
“《舆情》呢?”
“有。”他递给我一份报纸,忽然解释道:“最近关停了一大批报社,很多报纸都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些报社都是菲利斯人开的,过去他们一直通过报纸欺骗大家,而现在兰斯特元首粉碎了他们的阴谋。”
《舆情》的头版头条就在攻击菲利斯人,其他版面更是猖獗,有犀利的社评,嘲讽的漫画,口吻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矜持,而是十分露骨地辱骂和批判这个民族。我又扫了眼其他报纸,而几乎每一种报纸都对菲利斯人有着强烈的反对情绪。
忽然,我听到了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循声望去,只见几个青年正在向一家门口写着FL字样的商店扔石头。那是家女性服装店,橱窗里摆放着各种精美的衣裙和鞋帽,店员愤怒地跑出来,刚骂了一句,就被石块砸中了脑门。
打人者嚣张地骂道:“滚出去!别来我们的国家!滚出去!滚出去!”
很多人在围观,他们指指点点,发出笑声,里面甚至还有一位治安官,然而他笑呵呵地站在旁边,根本不阻止。
光天化日之下,我简直不敢相信巴巴利亚的治安乱成了这个样子。
“没人阻止吗?这也太过分了。”我生气地说。
老板忽然冷冷地问我:“你同情他们?你是菲利斯人?”
“我不是菲利斯人,可这家服装店的老板做错了什么,被欺负成这样,连警察都不管!”
“你是菲悯吗?”老板说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菲悯是什么?”
“菲利斯人同情者,你是菲悯的话,你就是叛国者!报纸还回来,我不卖给你了!”他情绪激动地说。
我急忙走开,低声嘟囔道:“真是的,干嘛上纲上线的……”
发生在巴巴利亚街头的事情着实让我目瞪口呆,可等我回到家,还有更让我惊呆的事情。
我家肉店的招牌上竟然写着‘纳西斯肉铺八号店’。
所谓八号店到底是随便放了个数字上去呢,还是真的有了另外七家店?
在店里工作的仍然是霍普先生,他热情地迎接了我。
“这半年纳西斯先生把生意做大了,他在上城区一共开了12家店,生意好得不得了。您家已经不在楼上了,他没有告诉你吗?你们搬新家了。”霍普先生说。
“我没告诉他们,本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他们先给了我惊喜。”
霍普先生非要开车送我回家,他实在太热情了,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
在路上,我又看到了游行队伍,不由皱眉:“巴巴利亚到底怎么了?”
“事情很糟糕。”霍普先生叹息道,“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我们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大了,一些极端分子也不工作,整天到处叫嚣着不要买菲利斯人的商品,不给菲利斯人工作。我很多朋友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被迫关店,我都不敢对外说自己是肉店的合伙人,生怕他们也来砸我们的玻璃。”
“别担心,治安不会一直败坏下去的。”我安慰他道。
汽车停在了商业区一处干净的店铺前,西装革履的威廉跑出来拥抱了我。
“你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咱们搬家了,我买了一套公寓,有电梯的那种,你的房间都装修好了,我给你买了大衣橱和梳妆镜,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兴高采烈地说。
威廉说得没错,这真是座漂亮的公寓,客厅宽敞,采光明亮,无论墙纸还是家具都崭新崭新的,我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还到柔软的弹簧床上跳了跳,开心得不得了。
“爸爸呢?”我问。
“他整天没事做,去街上参加游行了,傍晚就回来。”威廉说。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他疯了吗!我在街上看到了,那些人又野蛮又疯狂,他居然还凑上去?”
威廉摇摇头说:“等他回来,你千万别这么说,他会发脾气的。现在他是葳蕤党的拥趸,狂热得跟小青年一样,没事就捐款捐物,我也拿他没办法。”
果然晚餐的时候,爸爸高高兴兴地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频道,里面正播放着一场狂热的演讲,是葳蕤党的党魁兰斯特·希尔顿正通过广播向全国发表演说。
“我们可以换个频道吗?他的声音太吵了,我头疼。”威廉叹了口气说,“今天是全家团聚的好日子,我们就不能放点音乐,在客厅里跳个舞什么的。”
“放尊敬点,这是我们国家的元首。”爸爸不满地说,“年轻人不要只贪图享乐,要多为国家做点贡献。”
威廉给我一个无奈的眼神,闭上了嘴巴。
一顿晚饭,我们就在父亲激动着讲述元首先生英明的政治举措中度过了。我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兴奋自信的模样,他声音洪亮,脊背挺直,脸上好像发着光一样,威廉形容的没错,他像个狂热的小青年。
说真的,葳蕤党做得不错,至少曾经弯腰驼背,萎靡不振的国民现在满怀希望,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自信。
爸爸还在热情地评论着:“元首的决定太英明了,早就应该登记菲利斯人的财产了,看看他们到底霸占了多少国家资源!内力·约根森那个老家伙傻眼了吧,他公司开采的是我们普国的矿产,谁允许他一个菲利斯人偷偷开采的!一定要让他关门大吉,还要没收他的钱,把他的家产都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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