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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美乐之吻(脂肪颗粒)


他从一辆大得夸张的吉普车上走下来,满含希冀地望着我说:“我送你上学吧。”
阳光正好,洒在他金色的短发和睫毛上,看上去浅淡得仿若透明,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温和地望着你,像一片安逸的热带海洋。
我觉得自己的脚有千金重,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别这样,我又不是野兽。”他微笑着替我打开了车门,“只是送你去学校而已,上车吧。”
我望着他的眼睛,摇摇头,又摇摇头。如果我爱他,也未尝不能坐上他的车,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他。暧昧不清不是我的性格,与其让他继续纠缠,不如说个明白。
公共汽车来了,等车的人推推搡搡,一窝蜂挤在门口,这个季节,车厢就像个巨大的蒸笼,炎热不说,还混杂着各种恶臭的气味。而且不早点挤上去,连张凳子都抢不到。
我跑向拥挤的人流,对海涅挥挥手,大声说:“不要再等我了,你走吧。”
阳光太刺眼了,我看不清海涅的表情,只奋力地拼抢先登上汽车的机会。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有心思看一眼窗外的时候,我才发现渐行渐远的道路尽头,海涅一直站在那里,和散落在空气的扬尘一起变得虚幻飘渺。
我身边坐着一位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双手漆黑,穿着泥泞的背带裤,说话粗声粗气,身上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汗臭味,他和几个同样装束的人结伴而行,似乎是工友。
他跟我打招呼说:“你是新城人?坐车去哪儿?”
我谨慎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大胡子瞥了眼我背包里的书本,自顾自地说:“还在上学吧,城里就是不一样,女人也上学,我女儿19岁时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从没上过学,现在也过得很好。要我说,女人没必要上学,你看过《社会真理报》吗?他们宣传的一些东西很有道理。”
他取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拉扯两下,递给我:“给你,你读读。”
我好奇地接过来,发现这是普国社会工人党的党报,上面有各种新闻和社评。
整个旅途当中,我一直在读这份报纸,我发现编撰这份报纸的主编莫斯利·斯特瑞拉是个指向性非常明显的激进主义者。
社会新闻大篇幅地报道了穷人们的困境,借以抨击执政者,而社论多是在宣扬普国社会工人党的执政理念和目标,以及报道他们目前取得的成就。
里面有一篇文章提到了对女性的看法,他认为现在开放的社会风气,使女性逐渐趋向于堕落。
‘虽然女性工作,也为社会创造了价值,可这促使她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而不是家庭上,这对家庭的和谐稳定造成了极大影响。家庭是国家的基石,家庭不稳,则社会不稳……’
‘女性是缺乏理性,充满感性的生物,她们不能理智地看待世界,尤其当她们能自由掌控金钱的时候,这种不理智会促使她们做出极端的行为,堕落为傲慢、骄奢的拜金主义者……’
‘女性是多么伟大啊,她们勤俭持家,哺育子女,照顾丈夫和老人,她们比男性更懂得忍耐和牺牲自我,所有朴实无华,勤勤恳恳的女性都应该受到尊敬。可惜近年来外国传入的肮脏思潮正在影响着我国的传统女性们,使她们失去了作为女性来说最美好的品质,甚至失去了对家庭,对父辈和丈夫的尊敬……’
作者以一种自以为温文尔雅、尊敬女性的口吻强烈控诉着女性外出工作的种种弊端。
最后他主张,普国社会工人党以繁荣经济为己任,努力提高男性就业率,使柔弱的女性不必从事繁重的劳动,能安心待在家里,照顾家庭。
读完后,我发现作者完全否决了女性作为一个完整的社会人进行自我选择的权利,还洋洋得意于对女性做出了最妥帖的安排。
这让我想起了伊丽莎白,姐姐嫁给了海涅三哥的那个中学同学。
这次回去,我在街上遇到她了,她结婚了,可看上去不太好,一个人上街买菜,眼角还有隐隐约约的於痕。
我跟伊丽莎白打招呼,本想跟她寒暄几句,她却以很忙为借口,匆匆走远了。自始至终,她脸上都挂着冷淡梳理的笑容,看上去客客气气,温温柔柔。
仿佛只是一瞬间,曾经那个鲜活、傲慢少女就凋零了,她变成大人了,是妻子,是母亲,是成熟,是忍耐。
生活给少女恣意的花期太短暂了。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我升入三年级了,又多了西语和伯纳语的课程,为了跟上进度,我每天只睡6个小时,除了照顾孩子还要陪伴凯洛琳女士,这一切让我精疲力尽。
某一天,穿上了崭新的毛呢大衣和锃亮皮鞋的威廉来上城区看我,他告诉我夏天时收购的羊毛卖了个好价钱,整整赚了三倍多。
“我打算在上城区租个铺面。”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盯着四周高耸的大楼说。
我好奇地问:“不在新城开店吗?”
威廉摇摇头:“你不知道,这半年来新城的事态越演越烈了。虽然经济转好,开了几家大工厂,可那个葳蕤党……就是普国社会工人党,他们和其他党派争斗不休,整天抗议闹事,街上乱糟糟的,所以我考虑过了,离开新城。”
“爸爸怎么说?”
“他叫我别把钱都花了,留下一部分娶个老婆。”威廉无奈地望天。
我被逗笑了,打趣说:“我觉得爸爸说的有道理。”
威廉没有笑,他的声音平静地出奇:“事实上,爸爸给了我40金。”
“这太好了!爸爸也支持你的事业。”
威廉嘴角一翘:“说起来都要感谢内力·约根森。”
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内力一家的消息了,不由得愣了愣。
威廉说:“我挺佩服那个老家伙的,菲利斯人做生意真有一套,他东山再起了,听说做水泥生意,赚了一大笔钱。爸爸知道后气得不行,就把这几年的积蓄都给了我,他心里大概憋着一口气。”
“内力和妈妈还有联络吗?”
“不知道。”威廉说,“他把妈妈接走也好,省得她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没有反驳他,父亲和哥哥都埋怨着母亲,仿佛胸口的一根刺,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遗忘痛楚,反而越扎越深了。
又过了几个月,威廉找好了门店和仓库。到雨季的时候,店铺终于开起来了,虽然生意不太好,但也能勉力维持。
阴雨连绵的清晨,空气潮湿阴冷,这种天气已经持续了很久,连衣服都湿漉漉的,不管怎么晾晒都一股霉味。
“安妮,安妮。”同桌阿瑞娜用手肘碰我。
“干嘛?”
“给我抄一下作业。”
我悄悄递给她,小声说:“抄一部分,剩下的蒙上。”
“蒙什么蒙?反正老师知道我是抄的。”她理直气壮地说。
“可老师会责怪我。”
“真烦人,写作业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还唧唧歪歪的,作业又不当饭吃。”
阿瑞娜当然不在乎成绩,我觉得她坚持上学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回家,她一直抱怨,家里已经在为她物色丈夫了。
“快放假了,你回新城吗?”阿瑞娜问。
“不,我要去哥哥那里帮忙,他在上城区经营一家肉店。”
“肉店?店在哪里?怎么没听你提过?”
“只是一家小店,没什么可说的,在西菲斯大街上。”
阿瑞娜撇撇嘴,埋头抄作业,可过了两天,威廉告诉我,店里来了个大客户,直接预定了接下来半年的牛排供应,对方性格林福斯。
我怀疑是阿瑞娜,于是送货上门的时候,就跟着去了。
我知道阿瑞娜家有钱,可是当看到那座仿佛古堡一样宏伟的豪宅时,还是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穿过古色古香的长廊,和许多脚步匆匆的男女仆人擦肩而过时,简直有种正穿越着古典小说或油画的错觉。
一位厨师听说我是纳西斯肉铺的,好奇地打量我:“你和阿瑞娜小姐认识?”
我点点头:“我们是同学。”
“哦……”厨师的眼神更露骨了,十分不满地看着我。
“请问……阿瑞娜在家吗?”
“阿瑞娜小姐在楼上,你可以请示一下,看小姐想不想见你。”
就连普皇在位时,我都没听过这么有阶级性的话,像戏剧台词似的。
“当然了,请务必帮我请示。”我说。
大约过了半小时,阿瑞娜乳燕投林一样从楼上飞奔下来,笑着搂住我的肩膀:“你怎么来了?”
“我来感谢格林福斯大小姐光顾我家的生意,你知道吗?今年只做你家的生意,就能填饱我们全家的肚子了。”
阿瑞娜噗嗤一笑,得意地说:“这没什么,只是吩咐一声的事。”
如果不是和她相处太久,知道她根本没恶意,我都要怀疑她在故意气我了。事实上,她是那种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恐怕正得意洋洋于帮了朋友,还在期待别人诚心诚意地感激呢。
我本该拒绝她的好意,可对我家来说,这笔生意代表着威廉赌上一切的生意打开了局面,毕竟之前只能算惨淡经营。
我思来想去,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转而打趣说:“没想到你是住在城堡里的‘公主殿下’。”
“我没说过吗?我爷爷是伯爵,虽然现在没有贵族了,但房子和土地还在呢,何况我妈妈还带来了那么多嫁妆。”她一边说,一边带我跑上三楼,进了她的卧室。
那是一间两居室的卧房,比我家还大。家具是白漆嵌金的,壁纸是暗纹百合花,巨大的帷幔大床上,白色纱帐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浮动,一切都梦幻极了,仿佛童话。
“快来,我给你看好东西。”
她走到梳妆柜前,打开了一个三层的白色手提柜,里面摆满了精致的小盒子和彩色小瓶。
“化妆品?”我问。
阿瑞娜拿起一个深蓝色的玻璃瓶,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心满意足地说:“这是我妈妈送来的,都是西国的高级货。”
“你妈妈在西国?”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阿瑞娜忽然敛去了笑容,她放下瓶子,往床上一躺,不再言语了。
过了一会儿,她向我招招手:“过来,陪我躺一会儿。”
我摇摇头:“不了,我刚才搬了生肉,身上脏。”
她却硬把我扯上床,别扭道:“没关系,我可以换床单。”
“好吧。”我认命地躺在她身边。
她把脑袋拱在我颈边,低声问:“你妈妈也在你小时候就离开了,你怨过她吗?”
我望着雕有小天使和圣母像的彩绘屋顶说:“怨过,小时候每当夜深人静,我就开始想她,开始怨她,不过渐渐地,就不再想她,也不再怨她了,她好像逐渐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我怎么还在想她,还在怨她呢?她给我写过信,信里说她不爱爸爸,和他在一起很痛苦,她也想带我走,可是她不能,所以只能抛下我。她很自私不是吗?自己逃跑了,留下我在这里忍受一切。”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连阿瑞娜这样的贵族女孩都无法随心所欲地生活,我又用什么立场去劝她?
“明天你能来一趟吗?”阿瑞娜撑起身子看着我。
“什么事?”
“我继母要给我弟弟办生日宴会,她邀请了所有人。”阿瑞娜嘟囔道:“可就是没有我的朋友,你能来陪我吗?”
第二天,天气意外放晴了,阳光炙热而明媚,我在午后三点来到了阿瑞娜家,悄悄从角门进去,来到楼下大厅。
屋子里铺着崭新的红地毯,到处都装饰了鲜花,仆人们小步奔跑着,忙碌极了。
一个女仆对我说:“阿瑞娜小姐吩咐了,请您去她的卧室找她。”
我来到三楼,刚走到小客厅就听到了争执声。
“我为什么要去讨好一个老头子!”阿瑞娜激烈地说,“他一个鳏夫,还有两个孩子,大儿子都10岁了!”
一个穿深紫色长裙,满头金发的漂亮的女人摇头说:“别这么说亲爱的,西福斯先生只有35岁,英俊潇洒,身家富有,是多少女孩子争都争不到的结婚对象呢。快听你爸爸的,他是为了你好。”
“你别帮她说话!我今天非教训她不可!”一个高高瘦瘦,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满脸怒容地拉扯过阿瑞娜。
“你们占了我妈妈的嫁妆,还要把我也卖了!你们不要脸!”阿瑞娜哭闹道。
小胡子男人的脸都扭曲了,一巴掌打在阿瑞娜脸上,又扯住她的胳膊,来回抽打她。
而那贵族女人捂着胸膛,一副被吓坏的模样,退到两步之外。
阿瑞娜惨叫着挨了几巴掌后,被男人粗鲁地推进一个房间,锁在了里面。
“不许她吃饭!直到她道歉为止!”
男人和女人一起离开了,我悄悄走到门前,里面传出呜呜的哭泣声,像雨夜里孤寂的风,吹过空洞的长廊。
我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房门:“阿瑞娜……”
哭声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传来破碎的叫喊:“你走!你走吧!呜呜……”
阿瑞娜哭了很久很久,最后也许是哭累了,只剩下轻轻的抽噎。她转了转门把手,可惜房门从外面锁住了,也没有钥匙。
“安妮你回去吧,今天不能招待你了。”
“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
“不用了,爸爸不会放我出去的,你还是走吧。”可过了不久,里面又传出声音:“你还在吗?”
“我在。”
阿瑞娜抽抽噎噎地说:“活着好痛苦……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和普通女孩子相比,阿瑞娜简直像生活在天堂里,她应有尽有,甚至一句话就解决了我家一年的收入,可是她也觉得自己很不幸。
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夕阳西下了,走廊里漆黑一片,楼下传来隐约的欢笑声。
“安妮,你还在吗?”
“我还在。”
阿瑞娜说:“我要从窗户爬下去。”
“不要!这里是三楼!”
“你去外面等我,没事的。”
之后随我怎么敲门,她都不再回应,等我跑到外面时,她已经沿着窗口那棵大树爬下来了。
阿瑞娜拍拍手上的灰尘,对我说:“走!我们去参加舞会。”
“哪里的舞会?”
“跟我走就知道了。”她挽住我的胳膊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我们沿着宾斯大道,来到一家酒馆前,酒馆很气派,招牌上挂着闪亮的灯饰,门口还站着高壮的保镖。
“我们走!”阿瑞娜拉着我往里面冲。
我急忙阻拦她:“不行!不能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阿瑞娜撇撇嘴:“只是个酒馆而已,怎么就不正经了。”
在新城,酒吧可不是正经女孩子去的,虽然我也去过乔纳森酒馆,但那是家乡的地盘,恶棍们也要顾及颜面和口碑,没有欠债或故意招惹他们的话,他们是不会欺负无辜居民的。但这么晚了,我们两个女孩子跑去陌生酒馆,想想就很不安全。
“你可真老土。”阿瑞娜不耐烦地说:“放心吧,这地方我偷偷来过两次了,安全得很,不过是个喝酒跳舞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女客,男客也都风度翩翩,一点都不粗鲁,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说完,她不等我,就跑进去了。
我在门外犹豫半响,还是跟了进去。
一入大厅,轻快迷人的钢琴声就吸引了我,前台淡黄色的灯光下,一位身材修长,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表演独奏。舞台下左右两侧摆着吧台和桌椅,中间一片空地上,许多年轻男女正在跳舞。
我被这新鲜的场景迷住了,阿瑞娜扯着我的胳膊,大声在我耳边说:“我们走,去跳舞。”她把我带进舞池,蹩手蹩脚地跳起舞来。
大家在跳‘踏踏小步舞’,这是一种节奏很快,很欢乐的舞蹈。一开始我有点拘束,但歌舞会影响情绪,很快我就兴奋起来,仿佛随着欢乐的节奏飞上了云端。
两支舞结束后,我热出了汗,正要喊阿瑞娜歇会儿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甜心,可以请你跳舞吗?”
两个陌生男人一左一右围住了我们,他们看上去整洁帅气,但身上散发着劣质香水的气息,让人想打喷嚏。
“好啊。”阿瑞娜爽快地牵住了一个青年的手,那男人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她腰上。
另一个青年也向我伸出手,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摇摇头:“抱歉,我有点累了……”
钢琴独奏结束了,一个黑人走上舞台,他高大英俊,拿着一把萨克斯,对众人鞠躬后,演奏起了一支节奏缓慢,但富含跳跃感的曲子。那曲调清亮明快,却蕴含着淡淡的忧伤,是一种新颖的,仿佛能直击灵魂的乐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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