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背上的伤,她胸口居然还有指甲印,青黑青黑的。
丛琦眼皮跳了跳,不会是被哪个畜生欺负了吧?
可这话也不好问啊。
看着这新伤叠旧伤,丛琦那么不想跟许家人打交道的,都很不落忍。
暗暗骂打人的简直不是人,是畜生。
“坐着,等药酒干了穿好衣服,我带你去诊所。”
“……嗯,谢谢二姑。”
许慧英示意丛琦出去,她出去后把卧室门带上。
丛琦才想起面还在外头呢,她赶忙把面端进爸妈卧室。
开门的一刹那,许纯还吓得瑟缩了一下。
待看清进来的人是丛琦,她稍稍放心了些。
怯怯喊了声:“琦表姐。”
“呐,快吃吧,面要坨了。”
丛琦微微颔首,把面放在书桌上,就出去了。
见暨和北刷完锅,在院子里给自己的爱花浇水。
丛琦收回视线,小声问老妈:“妈,怎么回事啊?被欺负了,还是怎么着?不报警吗?”
“被你小舅妈打的。”
丛琦傻了,亲妈把孩子打成这样?
小舅也不管的?
“亲妈把人打成这样,警察也能管的啊。”
就听许慧英怅然道:“许纯说,前几天下雨小区外街头转角电线杆断了,你小舅排查情况,被高压电给……”
丛琦对舅舅大姨都没感情,但听到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心里终归不好受。
“啊,小舅他去世了?”
许慧英点头。
“那,许纯她妈打许纯干嘛?”
“怪许纯告诉你小舅停电是因为路边电线杆倒了。”
这理由……
丛琦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觉得许纯妈怕是疯了,这也能怪许纯头上,还下手那么重。
许慧英又道:“出事的也不止你小舅一个,还有同一个小区的王大友。你小舅妈怪许纯,王大友家不知怪谁也怪她,说王大友年纪轻轻连个老婆都没讨就死了,是许纯告诉大家电线杆的事,所以让许纯负责,必须嫁给王大友,给王大友守寡。”
丛琦瞠目结舌,差点尖叫出声:“……冥婚?”
许慧英点头。
她现在脑子都嗡嗡的。
心里也很闷。
原本看到突然跑来的侄女,许慧英打算带她吃顿饭就送她去车站。
但许纯说她爸死了,她妈要卖她,还要打死她。
还撩开袖子给她看伤。
许慧英还没从许宣平死了的消息里回过神,就看到青紫交加的手臂,这么多信息一瞬间灌进脑子里,她难得没了主意。
当时,许纯没说身上还有。
许慧英说带她去诊所,她怎么也不愿去。许慧英心里又乱糟糟的,这才直接把人带回家了。
哪晓得连背、胸都有伤,腿也有呢。
足见李玉芬的疯狂。
大概是人死如灯灭。
许宣平一死,他过去的可恶冷血和不讲亲情再计较起来似乎没了意义。
所以,在看到许纯的伤时,许慧英的确心软了。
暨和北从院子里进屋,听了好一会儿。
看丈母娘表情复杂,丛琦也是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表情。
不得不提醒:“妈,你得问清楚她怎么来的,有没有人知道她来咱们家?她又没成年,万一她妈到时候告你拐带她,她反而站在她亲妈那边呢?”
这种立场不定的情况在夫妻矛盾,子女和父母间都经常发生。
这姑娘的确很可怜。
可考虑到岳父岳母跟那边的关系,暨和北难免担心好心没好报。
许慧英也在琢磨这点。
所以只是先把许纯带回来,并没决定好要不要收留她,要收留多久。
她打算等丈夫回家商量再看。
“小暨琦琦,你们放心,妈心里有数。”
暨和北看出丈母娘没有因一时心软冲动做决定,也就没再多嘴。
而是把两人住星海花园的事说了。
丛琦怕妈妈多想,凑到她耳边把自己考虑的点说了。
得了许慧英一个白眼,耳朵还遭了殃。
当着女婿面,许慧英拧了拧她耳朵后没像平时那样训她不着调:“也行,你那房间先给许纯睡几天?”
“可以啊。”
丛琦大方应了。
别说这是表妹。
哪怕是陌生姑娘被打成这样还无处可去,让丛琦借两天屋子她也是愿意的。
“不过,妈,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想留在榕城打工,你和爸……”
许慧英默了默。
道:“榕城不是谁的地盘,她想留当然可以留。”
如今不讲究介绍信,更不讲究供应粮,只要肯干活总不至于饿死。
说着,许慧英安抚的笑了笑:“我和你爸就是个老师,其实帮不上什么忙,留她在家里养养伤倒是没什么。”
至于让女儿女婿帮忙?
许慧英从来没想过。
她对侄女的遭遇很怜惜,但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大包大揽的意思。
他们在客厅里说话声音不大,但卧室里的许纯还是听到了些许。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流进面碗里。
直到这一刻,提着的那颗心才渐渐落到了实处。
先前她很害怕,害怕涂完药二姑就送她到汽车站。
也害怕二姑父和表姐会让二姑赶她。
毕竟二姑跟自家,大伯家,大姨家那些恩怨,她都背得滚瓜烂熟。
如果二姑送她回去,她肯定逃不了一顿打,不仅挨打,妈还会当即把她绑到王大友家。
因为王大友爸妈说了,如果她不嫁给王大友害王大友做孤魂野鬼,那王家就要让他们家没根儿。
妈为了弟弟只能牺牲她。
可许纯不愿意牺牲自己啊,她找不着人替她做主。
她尝试过找派出所的公安,但对方以为这是家庭矛盾,母女吵架,好心找妈聊了几句。
结果就是她又被打了一顿。
许纯没办法,真的找不到谁可以帮自己。
这才大着胆子偷了家里钱当车费,来榕城找二姑。
因为二姑和二姑父是家里最有学问的。
她想,他们肯定有办法。
如今,二姑愿意在关键时候收留她一段时间,表姐没有要赶她的意思,许纯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而客厅里,丛智渊也回来了。
见到客厅里一家三个排排坐,厨房也没有饭香味儿,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慧英,你们坐这儿干什么呢,今晚不做饭啦?”
丛智渊将腋下夹着的书往柜子上一搁,鼻翼微动,好像有煎蛋的味道。
许慧英把许纯的事说了。
丛智渊思考片刻,没有说妻子多管闲事,而是先认可她帮人的好心。
跟妻子说,他觉得让对方留在家里养几天伤没问题。
夫妻俩统一战线后,才让妻子把许纯喊出来。
许纯忐忑不安,小声喊了句:“……二,二姑父。”
“许纯,你的事琦琦妈妈跟我们说过了,你很勇敢,也做得很对。”
听到二姑父夸奖,许纯眼眶红了红。
“但你妈你大伯大姨跟我和琦琦妈妈不太对付,所以我们不好明着帮什么,也没那个能力帮你对抗亲生母亲,你明白吗?”
他越说,许纯脸色越白,以为二姑父要赶她走。
站那儿有些摇摇欲坠。
丛智渊瞧见了,也不忍心。
但有些话呢,就得先说明白。
“我和琦琦妈商量过了,你先在家里养伤。等伤好了如果想留在榕城,那我们就帮你租个小单间,前面三个月房租我和你二姑付,后面的由你自己来,多余的我们就帮不上忙了。”
这就是救急不救穷的意思了。
毕竟说是亲戚两家关系其实不尴不尬。
再想到当初幺女儿高烧不退,他和慧英求爷爷告奶奶,差点跪下求他们借钱人家都不搭理。
丛智渊就当不了圣人。
许纯再可怜,他也没办法把她当亲侄女那样护着。
愿意给“流浪”的她提供临时住处,已经算全了她和妻子那点血缘。
许纯没想到峰回路转。
顿时哭得稀里哗啦,感激涕零:“二姑父,二姑,谢谢你们,我以后会报答你们的,真的!”
丛智渊摆手,只道不用。
既然许纯得在丛琦屋里住几晚,丛琦便先到卧室收拾了。
她有一点点小怪癖。
床让别人睡没关系,但亲手做的那些娃娃小玩偶,习惯玩的小东西和日记本却不喜欢别人碰。
反正星海花园那边不打算出租。
过阵子两人还打算把这边老房子改一改,丛琦干脆把自己那些小玩意儿全收到星海的房子里去。
暨和北拿了纸箱,丛琦将书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往箱子里放。
她递一件到暨和北手里,就要喜滋滋当一回解说员。
什么这是谁谁谁送的,那是用什么做的,还有那个是几岁时爸妈送的生日礼物……
直到——
“哦~~看到没,这个封面我自己做的唷,这是我的日记——”
日记本刚到暨和北手里还没摸热乎,立马被丛琦拽了回去。
她反应这么大。
暨和北实在很好奇这日记本里都写了些什么。
“日记本?”
丛琦眼神游移,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什么日记,你听错了,这是我的笔记本。记录错题的。”
暨和北视线落在粉粉嫩嫩很公主风的表皮上。
微微一笑。
错题本?
说谎不打草稿。
“原来如此,你读书时这么刻苦啊?”
暨和北记下日记本的样子,没拆穿她,而是顺着丛琦的话夸她。
丛琦就是别人一夸尾巴就要翘上天的性子。
闻言警惕心豁然一松:“嗯嗯,错题本我有好几本。我当时可努力了,就差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
说到这儿,丛琦有点发愁。
万一以后的孩子也随自己怎么办?
哎,就算别的方面有长处,可大环境就是“会读书”的更吃香。
希望她能基因突变,隔代遗传爸妈的脑子吧。
至于暨和北?
丛琦偷偷瞄他一眼,赚钱倒是挺厉害的,读书嘛……
那就不清楚了。
“丛琦你这眼神怎么回事?”
他居然看出了一丝丝嫌弃。
丛琦挑眉,没有一点被察觉心虚,眉眼一弯,笑眯眯道:“爱你的眼神,感受到了吗?”
“……收你的东西吧。”
丛琦嗯嗯两声,哼着轻快得听不出原唱的曲调,将抽屉里的化妆刷,化妆镜全倒进纸箱。
那本平平无奇的“错题本”一直没放进来。
等到所有东西收拾妥当,本子还被她拿在手里。
这让暨和北更感兴趣了。
难道里面写着她学生时代暗恋的男生?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瞬即逝,暨和北眼角抽了抽,心里开始泛酸了。
“开车看着点路。”
“知道了,妈,你回去吧。对了,租房的事需要我做什么吗?”
“周边那么多家长租房陪读的,你还怕妈找不着房子?”
“这不是怕你跟爸忙,腾不出手嘛。我过几天到钢管厂拍戏,感觉那边挺多空房的。”
钢管厂在二环牛市口那边。
厂子挺大,分了三个区还是几个区。
厂里职工楼粗略一数就有二十多栋,每栋楼都是七层,每一层约莫十来间房,大都是三十平左右的小套一。
如今很多都写着出租。
“也行,你有空就看看,不耽误工作就好。”
“嗯嗯,妈妈,拜拜~~~”
丛琦上车,朝着小区方向挥手。
等车子驶离,暨和北才装模作样道:“租房何必舍近求远,星海里也有套一。”
“升米恩斗米仇,星海花园的房子租金太贵,不适合她。”
“钢管厂那一片是老区,面积小又不好买卖。她若是找到工作,那儿的房租应该能负担。”
“唷,看得挺明白嘛。”
丛琦反应过来了,他刚才故意装善良试探自己呢。
心眼子真多。
她暗暗腹诽,立马斜眼瞅他:“你小看我。”
“这不是看你和岳母心太软,怕你们掏心掏肺白付出嘛。”
对方说的那些求不求证其实没任何意义。
暨和北是担心这姑娘回头成了白眼狼,白白辜负岳母他们的好心。
丛琦哼一声:“你小看我,还小看爸妈,他们又不是为了许纯的感激和报答才帮她的。”
帮人怎么能确定对方一定会感恩呢?
必然也想过人家领不领情的。
“妈这些年没跟许家来往,说怨恨肯定有的。但我想……小时候,至少在大家还不懂事时肯定也有过姐弟情、兄妹情。现在人都死了,她帮许纯,既有许纯惨的缘故,肯定也是想起了没翻脸前的那一点点好。”
说白了,三个月房租能有多少钱呢?
不到妈一个月工资。
通过这份“付出”给这段亲情画上句号,以后不再惦记对方的好与坏。
尘归尘,土归土。
丛琦觉得挺好的。
这点暨和北很认可:“嗯,你说得对。”
人老了容易念旧,也更心软。
如今把心里这一点点温情可能造成的遗憾填了,等到七老八十才不会突然想念这些侄子侄女。
岳父岳母和丛琦应该没想这么深。
大概只有他才会这么功利。
暨和北苦笑。
“笑什么?”
“……唔,猜你的日记,哦,错题本里有多少错题,就笑了。”
“……”
也就获得几声同情心疼,大家再念叨几句可怜的姑娘云云。
然而这些同情并不能带给许纯直面生活的勇气。
反倒是伤口被扒开让人看到里面的血淋淋后容易让人更加自卑胆怯。
不过许慧英觉得,一个半大姑娘有勇气偷跑,还记得带上身份证。
骨子里应该是勇气大于胆怯的,不仅有勇气,也不算莽。
也因为这点,她对许纯并没太多担心。
反倒鼓励她多跟院子里的邻居们接触。
身上不疼的话还可以到附近走一走,看一看,也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许纯养伤的同时,丛琦进组。
《和你摆龙门阵》正式更名为《老火茶馆》。
拍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因为在围读这段时间剧就已经卖出去了。
卖的正是榕城本地电视台。
原本的普通话对白全部改成方言,编剧更是忙得日夜颠倒,必须把其中一些隐晦段子,或是暗戳戳的笑点都改得符合本地文化特色。
最关键的是什么?
把拍完再播的计划就更改成边拍边播了。
周六周末各一集。
总共二十集。
而边拍边播非常考虑剧组统筹。
因为定好的演员里有几个不会榕城方言,所以拍完后还需配音。
这就意味着拍摄进度会非常赶,容不得太多NG。
因此,整个剧组上至导演编剧,下至场务,各个精神紧绷,脖子上好像被什么线扯着,一点不敢放松。
尤其是那几个外地演员,本身都不怎么出名。
能拍戏,能接到工作都很珍惜。
当拍摄模式更改,来了一批本地评书演员和方言剧演员后,他们更怕对方有主场优势,语言优势,自己被比下去,一个个格外用心。
简直拿出了从业以来最好的演技。
只有丛琦,惨遭重创。
“丛琦,你笑就笑,笑完你干嘛露出笑错了的表情?怎么那么拧巴呢?”
“陈慧慧会这样吗?”
“围读时你理解人物挺透彻的啊,难道你是只能理解,却演不出来,新时代的赵括?”
开机第一天,丛琦NG23次。
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
在第24次时,导演再次忍不住发飙:“会不会演啊,不会演就回去吧。”
这是丛琦入行来,第一次遭受如此严重的质疑。
搞得她茫然无措。
觉得特别对不起陪着她一遍遍NG的大家。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前两部导演编剧都夸她是不是因为她当时在新手保护期。
大家对新手的要求只有及格,她勉强够得到,他们就觉得很好。
现在的导演要求更高,就暴露出她能力不足的事实。
丛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天赋。
要不然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角色都演不好。
真的,陈慧慧特别简单,特别生活化的一个人,按理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可这么简单的角色,她演成了一坨屎。
丛琦沮丧得很。
但她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自怨自艾,自我怀疑的时候。
虽然被导演当着全剧组的面骂,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丛琦也只是恍惚茫然了几秒就收敛好心神。
立马跟导演道歉:“对不起导演,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调整调整吗?”
导演挥手。
见她态度诚恳,没有摆资源咖的谱,也在尽量控制住火气。
但话还是有些不客气:“去吧,我希望等下开拍时,你已经进入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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