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目送他远去,到他身影再也看不见,才去往药铺。
她进药铺,枇杷第一个发现她头上的玉簪,不禁惊喜道:“师父,你这簪子真好看!”
施菀笑笑没说话,枇杷已经凑过来又仔细看那簪子,然后道:“是玉吗?还是紫的玉?而且是紫菀呢,正好是师父的名字!这玉簪在哪里买的?我也要去看看。”
施菀回道:“不是买的,订做的。”
“怎么订做?玉簪还能订做吗?”枇杷问。
施菀回道:“去买到一整块的原玉,然后请玉匠雕琢。”
枇杷张大嘴巴,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她:“所以,这簪子是别人送给师父的,特地让人做的紫菀?一定是这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玉簪。”
施菀笑了笑:“是啊。”
“谁?”
这时周围彭掌柜等人也过来看这玉簪,施菀被围观得不好意思,回道:“没有谁,要点卯了,都去做事吧。”
大伙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失落地散去了,但没两天,都知道了答案。
两天后,霍大娘家的孙子来药铺找施菀,同施菀道:“菀姨,快回家去,有媒人去你们家提亲了!”
药铺内正忙,小孩的声音清脆又响亮,让众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一齐看向施菀。
施菀早就被告知不久会来提亲,但她想着这事多少得准备,没这么快,没想到还真这么快。
她只得看完手上的病人,随狗儿一起回家去。
霍大娘家、以及其他几户人家都在她门前看热闹,媒人是她不认识的,但却是五儿和一名丫鬟跟在媒人身旁,两人手里拿着一对雁,布匹、首饰、以及茶饼果子之类,一看就是提亲的。
一般提亲的流程,最先肯定是私下透露意思,商议、打听,到确定双方都同意了,才开始正式送礼提亲,所以到这一步,大伙儿都知道这是已经定好了的。
媒人不是安陆人,穿着也比安陆这边更体面一些,口音又是江陵省城口音,一听便是从江陵而来,而五儿是大家熟悉的,是陆璘宅中的护院小厮,所以这事很明了,作为施菀前夫的陆安抚使来提亲了。
施菀开了院门,媒人进去,县城的人也不客气,都围在院子外看热闹。
施菀收了礼,听媒人说了一大车好话,然后留媒人吃饭,五儿却道:“施大夫不用忙,饭菜我们在家中备好了,马上就端过来。”随后他与那丫鬟出去,没一会儿就提着四提食盒,将饭菜放上桌。
这顿饭后,媒人直接要了她的八字,称三日后就将陆璘的八字拿来。如此一来,便算合了八字,婚事已订,再后面就是过大礼了,到那时多半是在婚期之前,男方送聘礼到女方家来。
待媒人离去,霍大娘来找施菀,见五儿已经走了,那丫鬟却还在院内,便问:“怎么她还没回去吗?”
丫鬟伶俐,自己回道:“五哥说,大人交待了,让我在这里照顾娘子,我是娘子家的丫鬟,不是大人家的。”说完就抱着碗去厨房洗。
霍大娘笑了笑,靠近施菀道:“这丫鬟看着真好,聪明,做事还麻利。”
施菀无奈:“我就一个人,哪里需要丫鬟。”
霍大娘道:“女孩难呀,在家是做不完的事,遇到个灾荒就被爹娘卖了,你就一个人,有人做个伴也好,你养着她,又没什么重活,她感激你还来不及。”
施菀点点头。
霍大娘问:“怎么,还是要嫁给陆大人?那是要去京城?”
施菀回道:“不,他在江陵还要待几年,不会回京城,我的话……暂时还是在安陆的,到时候再说。”
“你不去江陵?”霍大娘问。
施菀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看情况吧,杏林馆才开馆没多久呢,我照当初签好的书契也不能走。”
“难怪我总看见陆大人回来。”霍大娘说着看她道:“陆大人对你真不错,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自己又是大官,你这条路走得对,一个人多少还是苦了些。”
施菀回道:“可他是大户人家,是大官,反倒是让我犹豫的。”
霍大娘问:“他家里反对?”
施菀摇头:“那倒没有,但会同意也是因为他。”
“那不就得了,证明你们家陆大人靠得住。”霍大娘夸道:“你放心,你以后日子保准好过。这女人进了婆家,第一看男人在那家里地位怎么样,第二看他对你怎么样,他对你好,帮你说话,就没人敢欺负你,他要对你不好,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穷家小户,你这日子就难过。你看陆大人有能耐,对你又好,他们家人哪敢不给你脸,不给你脸不就是不给他脸吗?”
施菀沉默片刻,最后道:“反正我嫁也是嫁他,至于他家里,就随便他们怎么想了,大不了等他回京时我就自己留在安陆。”
霍大娘一惊,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随后却是拍掌道:“这样好,这一百个女人就有一百种在婆家的辛酸,但凡能有出路,谁愿意做小媳妇?你就好,你是咱们安陆的名医,男人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反正你不要男人养,倒养得起男人!”
施菀忍不住笑起来。
霍大娘是个地地道道的小镇大娘,只是为人泼辣有主见,许多人都怕,如今听她的话,竟觉出几分豪迈来。
转眼便是下元节,那时陆璘已经让媒人来送礼提过亲了,又换了庚帖,安陆人人知道两人就要成亲,因为太有话题,两人又都被人熟知,还是和离过的夫妻,于是沸沸扬扬传了好几天,硬是编出几个跌宕起伏的才子佳人故事来。
下元节前一晚,夜已渐深,施菀还在房中燃着灯写行医手扎,便听到院门外的敲门声。
丫鬟秀儿过去开门,见了外面的男子,先是一惊,随后问:“你是什么人?”
门外陆璘一笑,回道:“我是你家主子的夫君。”
秀儿立刻将门关上,怒声道:“长得人模人样的,狗嘴里没一句好话,我们主子的夫君是省城的大官,再敢胡说把你抓去吃牢饭!”
话说完,她却突然想起那个她没见过的、传说在省城做大官的陆大人。
这时施菀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问她:“秀儿,怎么了?”
秀儿有些慌了,连忙拴了门,跑进屋去问她:“外面有个人,说是娘子的夫君,这么高,长得特别周正,站得特别直。”她一边说,一边比。
施菀知道明天是下元节,也是官府放假的时候,她想着陆璘大概是明天回来,又怕他今天赶回来,所以本就在等着他,听了这话,便马上去应门。
打开院门,果然是陆璘站在外面。
早已料到,却还是惊喜道:“怎么今天就回来了?走夜路多危险。”
“走得多了,路都熟了。”他进门道。
这时秀儿站在院内,一会儿看看他们,一会儿低下头去,夜里都能看出她的忐忑。
陆璘道:“你便是五儿找的那个丫鬟?不错,和他一样机灵。”
秀儿连忙道:“谢……谢老爷!”
她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他,心想既然是主子,那便是老爷。
施菀说道:“你要叫老爷也是陆老爷,他们家在大通街前面。”
秀儿没说话,倒是陆璘问:“有区别吗?就是几个月的事。”
施菀不理他这茬,只是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他:“吃饭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璘摇头:“吃过了,不用你费神。怎么样,明日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哪里转转?”
施菀回答:“有空啊。”
他笑了笑,与她一同进了屋,看看她桌上的手扎,然后问:“还有件事,把你的尺寸给我。”
“什么尺寸?”她问。
陆璘无奈:“你要出嫁了,不准备做嫁衣的吗?”
施菀一愣,随后低声道:“丰氏绸缎……那里可以订做嫁衣。”
讲究起来,嫁衣应该是新娘子自己缝,这代表着新娘子的针线功夫,但施菀这些手艺本就不精,又荒废了这么多年,缝个香囊绣个手帕还行,做嫁衣那可太难为她了,而且尤其费神,她也没那精力,所以一早就没准备自己缝。
陆璘说道:“不去他家做,我把你的尺寸送去京城,在京城找绣坊做,比这里样式好。”
“这么麻烦……”
“怎么麻烦,这可是你自己的婚礼。”
施菀想着人家是京城的贵公子,想必是看不上安陆的布料和手艺,要去京城做就去京城做吧,反正也不用她管。
于是她就将自己身高,肩宽写下来,到要写腰围尺码时,见他在旁边看,便扭过身道:“你别看。”
陆璘笑了笑,拿手比道:“我知道,大概这样粗细。脚我也知道,比我手长不了多少,不到七寸,也许就是六寸九。”
施菀没好气将那张纸给他:“你知道那你来写好了。”
陆璘倒真拿笔写了脚长尺寸,见施菀只是抿唇,没说话,便知道自己蒙对了。
他道:“我让他们做全套的,是不是小衣的尺寸也写上?这个……”
见他目光往她胸口上瞟,施菀立刻将他手里的笔拿回来:“不用,就这些,别的我就在安陆做,我怎么知道哪些人会看到这张纸,不许送去京城。”
陆璘想了起来,点头:“那倒是。”说着将那纸看了看,叠好收起来。
他抬眼看她,有许多话要说,却想到时间不早,便道:“你早些休息,别弄太晚。”
施菀点头:“我成天在药铺,又不累,倒是你骑半天的马,该早些回去休息。”
陆璘快速在她唇边亲了一下,在她回过神之前站起身,温声道:“我明天来找你。”
施菀一惊,笑了笑,点头,起身送他到门口,在他去院中后摸了摸自己的唇。
若是嫁他,不去想京城的陆家,倒真是挺好的。
第123章
两人没说好去哪里,但安陆着实没什么游山玩水的好去处,不像京城有官府出资造的园子,有私家养花的花园,以及其它寺庙、道观、山水,安陆如今最招人喜欢的是银杏,也只有银杏,若再有,便是租条船,去游湖。
施菀这些年在安陆也没有那样的闲心四处赏游,碧山去过,但都为办事,不为游玩,这次倒真有几分期待。
然而一早,月事却到了。
这次的确晚来了几天,她就担心撞上这两天,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真撞上了。
好在一早并不怎么难受,她细心打理好,似有若无地打扮一番,戴上了那只紫玉簪,在陆璘到时,与他一起出了门。
路上她问:“去哪里?”
陆璘回:“不是碧山吗?还是你已经同旁人看过了,不想再去?”
施菀笑了笑:“说了我们是去探望病人,又不是游山。”
她想着碧山有些路着实难走,走了几步,她已经有隐隐的坠痛感,担心再去爬山会体力不支。
两人出了县城,正遇到一片藕塘,有人拿着锹,在藕塘里挖藕。
陆璘说:“要不然等明日我们去游湖,前些日子修堤时,我向一名船工学过撑船,我找个小船,带你一起去游一圈。”
施菀却是停了步子,提议道:“要不然……我们今天就去游湖,下次再去碧山?”
陆璘微怔:“下次我再回来,银杏叶不是已经掉了吗?”当然是趁现在有银杏赶快去。
随后他问:“你不太想去碧山?”
施菀点点头。
“那就去游湖。”陆璘很快道,“我们去找只船。”
安陆有船的人家多得是,只是临时去借船,自然弄不到什么适合游玩的大船,最后借到只竹筏,看着竹筏,陆璘脸上泛起笑意,竹筏一下水就拿起了撑篙。
“你坐着,看看我划得怎么样。”他朝她笑道。
施菀勉强露出一丝笑,坐在竹筏上面的竹椅上,轻轻环住了自己的胳膊。
准备去爬山,所以才轻装上路,没有带斗篷,然而现在到了湖上,湖面有微微的凉风,陆璘不觉得,她却觉得很冷。
初冬的湖面没有任何荷叶或是水草,竹筏由竹篙撑着迅速到达湖中央,远处两只野生绿头鸭游过。
陆璘看她一直不说话,又环着胳膊,不禁问:“你冷吗?”
施菀抬眼看他,有些犹豫。
其实并不是很冷,只是她是这样的日子,会更怕冷一些,捱也能捱,但难受,可若是说冷,那他定然要掉头回去,最后便是什么也没做,好似她闲着无聊耍他玩一样。
她还没回话,陆璘便过来看她道:“你脸都有些发白,是冷对不对?”说着摸了摸她的手,果然有些冷。
“冷怎么不说?要不然我们回去,穿多些衣服再出来?”他问。
施菀看看岸边:“都走这么远了。”
“所以你才冻了这么久。”陆璘蹲下身抱住她,叹息道:“怎么没早说,我刚来安陆时知道你特别怕冷的,后来见你好像好些了,便没去留意,早知道不来湖上了。”
但分明是她自己要选择来游湖的,施菀心里想。
陆璘将外衫脱下来给她披上:“我把竹筏撑回去。”说着起身去撑船,施菀捏着他披在她身上的衣袍,想了想,道:“其实我今天……不想出去。”
陆璘看她:“为什么?”
“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陆璘已经停了撑竹篙,看着她,见她迟迟不说话,半晌才小心问:“你不太想和我出去?”
她连忙摇头:“不是,就是有些不舒服。”
这时他立刻问:“哪里不舒服?”
施菀低下头不说话。
他立刻又过来蹲下身问她:“哪里不舒服?”
照说看她此时的样子,但凡他灵光一些,也该猜到是怎么回事,但他只是认真又担心地看着她,似乎完全没往那上面想。
施菀无奈道:“月事来了。”
陆璘先是一怔,然后才回过神来,竟露出几分不自然来,随后问:“那……很疼么?”
她看了他很久:“陆璘,听说你之前成过亲,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什么都不懂?”
陆璘被她说得笑起来,随后温声道:“以前的娘子,也没和我说过这些。”他握住她的手,加了他一件衣服,她手暖和了些。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说着他起身,拿竹篙撑起来。
她裹着他的衣服,问他:“你冷吗?”
陆璘摇头:“我在动着,自然不冷,你把衣服披好。”
靠了岸,陆璘立刻送她回去。
秀儿在家中,吃惊道:“娘子怎么又回来了?”
见她披着陆璘的衣服,便又很快道:“是不舒服吗?我就说还是不出去的好,我去给娘子倒点热水。”
陆璘此时大约也明白这时候会怕冷一些,问秀儿:“点上碳盆吧。”
“诶,好。”秀儿连忙应着。
回了房,靠坐到床上,又裹好了被子,施菀才算舒服起来。
秀儿端了杯热水过来给她,她喝了一小口,捧在手中。
陆璘问她:“现在好些了没?”
她点头。
“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一开始和我说?”他问。
施菀:“之前也没觉得不舒服,再说你次次专程赶回来,我次次有事……”
陆璘看着她道:“我回来是为看你,你当我真喜欢看那银杏,游那湖么?我哪儿也不去,就这么看着你一整天也好。”
她回答:“后天如果好一些,我们再出去。”
“后天就会好一些?”
施菀点头:“对我来说,第一天最难受,后面就好很多了。”
“好很多,并不是完全好吧?不出去就不出去了,你在家休息,我在这儿陪你。”他说。
施菀却想了想:“你再待一会儿就走吧,让人看到不好。”
陆璘看向她:“怎么不好?”
“怎么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人家不定怎么想。”
“那你之前和严峻出去一整天呢?”陆璘不服气。
她要被他气笑:“说了那是出去看病人,我们行得端坐得正,清清白白。”
“你行得端坐得正,他可不。”
陆璘说完,凑近她,轻声问:“我们做了什么,让你觉得行得不端,坐得不正,不清不白了?”
他这分明带着调戏意味,施菀推了他一把:“所以让你快回去,别让人说三道四。”
“我不。”陆璘拉住她的手:“就我们这情况,你早就是我的人,又订了亲,又没有父母在身旁,还一把年纪,我看没人觉得我们清白,倒不如任性一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施菀警惕道:“我什么都不想做。”
陆璘笑:“好,你不想,我想还不行么?但现在显然我就想在旁边陪着你,或者你陪着我,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你别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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