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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高门(苏幕幕)


“好好好,郎君等着,我给郎君开收据。”说着掌柜的便填好了账单和收据,将单子交给他。
陆璘接了收据,又拿出二两银子来交给他:“这是给你的,不必入账,替我照看着两位娘子,不可怠慢,更不可让她们遇到危险。”
掌柜大喜,连忙道:“郎君放心,二位娘子必定在这儿住得欢喜舒适,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
“有劳掌柜。”陆璘这才离开客栈。
陆府中,萧惠贞在陆夫人面前又是哭诉又是自证,半夜才离去。
而后又有丫鬟来禀报,施菀连夜走了。
陆夫人气得连声咳嗽起来。
她大病初愈,身体本就虚,容易犯病,今日似乎又有些风寒的症状。
焦妈妈连忙端了润喉茶来给她,一边看她喝着,一边劝慰道:“夫人别太着急了,这都是急不来的事。”
陆夫人叹声道:“这一桩桩都算什么,让人知道可怎么笑话咱们家……”
“大少夫人应该没那样的胆,施大夫那里也说了,胎停说不定就是孩子本来就不好,这样的事,我以前也听说过。”焦妈妈说。
陆夫人回答:“就算这件事是死无对证,但她安排日子是巧合谁也不信,她安排过去的下人,当眼线的当眼线,刁钻的刁钻,自然要惹得那乔芝怀疑,弄到乔芝跑到她屋前破口大骂的地步,便是大大的不该。”
焦妈妈一时无话。
“弄出这么大的事,这家暂时是不能让她当了。”陆夫人说。
焦妈妈问:“可夫人的身子是再操心不得了,这能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只能让老三媳妇顶上了,那也是个不省事的,这时候想必已经沾沾自喜,等着这边的消息了。”
焦妈妈又是无话。
之前大少夫人怀孕、生产,便让三少夫人代管着内院,闹出了不少事,那是个性格泼辣霸道又眼皮子浅的人,比大少夫人一半都比不了,如今若是顶上,实在让人不乐观。
“说到底,老大媳妇做事还是出挑的,就是心差了些,老三媳妇就算当家,也是当不长久的。”陆夫人说。
这的确是两难,焦妈妈不由道:“若是二公子的亲事定了就好了,以二公子的人品,什么样的好媳妇找不到。”
陆夫人不由想起了施菀。
自她病后,全由施菀一人替她诊治到现在,从除脓到上药到针灸推拿,话不多,做事却认真、细致,每每看见,总让她想起很久以前,这姑娘就这么在自己身旁陪着自己,那个时候她最看不上这个儿媳,可回想起来,她却没做过一件让她生气的事。
今日乔芝胎停,便疯了一样闹到了萧惠贞面前,传得满府的人都知道了,而当初施菀为老二打掉那个孩子,却是沉默的,忍耐的。
哪个女人不珍视自己的孩子,那是自己的血脉,是夫家的认同,是自己的未来,是一切的希望。乔芝要发疯,其实施菀在心里也要发疯吧,只是她没发疯,选择了和离。
但这么多年后,她还愿意来给自己看病,三个儿媳里,她大概是心地最好的那个。
如果她没走,自己对她稍加教导,说不定她做当家人不比老大媳妇差。
陆夫人又叹息一声,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头疼,明日让施大夫……”话说到一半,她停住了。
本想说让施大夫给扎个针,却想起她已经搬出去了。
“这子微,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怎么会让施菀走,等他回来,我要让他好好说说这事。”
焦妈妈劝:“夫人还是早些睡吧,这些事都明日再说。”
陆夫人拖着身子去躺下了,但想必今夜这觉是睡不安稳的。
隔日一早,陆庸先到了陆夫人房中。
昨夜的事他也听到了动静,早上便听说乔姨娘胎停了,又扯到大儿媳,所以来问问。
陆夫人将事情告诉他,道歉道:“是我的错,让这后院里闹出这么大的事。”说着哭起来。
陆庸拍着她背道:“你这几个月都在病中,哪能管得了这么多。这后面打算怎么做?”
陆夫人道:“胎停的事,我还是相信老大媳妇的,应该不是人为;昨夜乔芝不对,但她也没了孩子,要再惩处,人只怕要真疯了,就安抚安抚,让她好好休息吧。只是老大媳妇也确实动了许多手脚,她手上的事,暂且让老三媳妇代管。”
“老三媳妇,那行吗?”显然陆庸也对田绯雯没信心,陆夫人无奈:“没办法,我在旁边看着吧,每到这时便想,要是子微这孩子把婚事定了就好了,也不知哪家姑娘才入得了他的眼。”
陆庸哼了哼:“你还没看出来?”
陆夫人:“什么?”
“将军的女儿又如何,郡王的女儿又如何,他只想娶施大夫。”
陆夫人自然看出陆璘对施菀不同,却疑惑:“但施大夫不是要回安陆的吗?”
“所以他和你说,真想要孙子,他去过继一个,你当他是玩笑?他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陆夫人惊了,怔怔看向陆庸。
继而她想到了郡王府那桩被推掉的婚事,又想到前不久萧惠贞说的那桩婚事,全都是因陆璘不同意,而且是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知道两家有意议亲,他不只在家里说不愿意,还跑到郡王府世交的家里说自己无心成亲,这分明是让人家去传话,最后郡王府果真就不理这茬了。
陆夫人问:“你的意思,他是非她不娶?”
陆庸道:“他同我这样说过。”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好端端的,怎么就……我替他操的心还不够多么?”陆夫人说着又有些咳,陆庸拍着她背,劝道:“他是这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拗不过他,只能顺了他。”
陆夫人看向陆庸,明白了丈夫的意思。
她心里有些乱,不知怎么决定。
陆庸还要去办公,待陆庸离开,直到傍晚陆璘从外面回来,陆夫人便早早将他叫到了沉香院。
“今日一早让人去请回施菀,她拒绝了,你怎么就放她走了,这传出去叫别人怎么说我们,又让宫里的淑妃娘娘怎么想我们?还道是我们忘恩负义,大老远将她请来,非得过年前将人赶出去!”陆夫人道。
陆璘坐在她下首,回答:“她不愿住在陆家,自然只能放她走。”
“只是丫鬟口不择言,昨夜就罚了。”陆夫人说。
陆璘看向她:“丫鬟会那么说,不过是主子平日的想法,丫鬟是替主子出气而已;主子是陆家的人,自然代表着陆家,陆家这样说她,她为什么要留在陆家?”

陆夫人没话了,半晌才道:“你大嫂这次确实做得不对,不知怎么就如此糊涂。”
“她大概不是糊涂,是习惯了。”陆璘道:“如果是外面的大夫,以大嫂的待客之道绝不会那样去怪罪,但那人是施菀,在当下,在那个事件里,她不由自主将施菀当成了曾经的弟妹,所以才有那样的怀疑和诘问。”
这意思便是说,从前萧惠贞就不将施菀看在眼里。
陆夫人默然不语,隔了一会儿,问:“眼下你看,怎么才能将她再请回来?”
陆璘问答:“母亲可以去请,但我想她不会回来。”
陆夫人好一阵沉默,“你父亲和我说,让我顺了你。你是真的非她不娶?开年你就三十整了,再捱下去你侄女绵儿都要出阁了。”
陆璘不出声。
陆夫人道:“若你实在是认定了她,再要娶她进门,我也不是一定反对,我与你父亲都老了,也没有精力和你犟了。”
陆璘看向她:“母亲,不是我想不想娶她,也不是您同不同意,而是她不会进我们家门,她……不可能再嫁我。”
“她是带着怨呢,主要是怨我吧。”陆夫人无奈道。
“又岂只是一个‘怨’字能说清。”陆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母亲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少烦忧吧,最后几天,工部有许多账务要忙,我在假前就不回来了。”
“你要住在值房去?那怎么住得了?”陆夫人惊。
“没什么住不了的,母亲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陆璘说着离开了。
陆夫人看着他远去,突然觉得,如果没有妻儿,他是不是从此一心政务,动不动就不回来了?
下午枇杷从外面回来,一副唉声叹气模样。
禄安客栈掌柜问:“小娘子怎么了?有不顺心的事?”
枇杷走到柜台前:“这京城的房子,怎么都是一年起租,还那么贵,今日找了好几个牙人,都说至少半年。”
掌柜的问:“这么说小娘子是要租房,怎么,客栈住得不好么?”
枇杷瞪大眼睛:“998文一晚,我在这儿住得觉都睡不着!”
掌柜的笑起来:“一分钱一分货嘛,我们房里的茶水都是上好的龙井呢!”
“我们才没那个命,便宜的客栈吧,又鱼龙混杂的,不敢去住,住在这儿吧,一天一两,想起来就心肝儿疼。”枇杷说。
掌柜的想了想,“说起来,我有个好友,长年带着家小在京城做生意,儿子在老家订了亲,早半个月前婆娘和孩子都回去置办婚事了,他也这几日走,不知他那房子空出来多久,要是愿意租出来,倒也还能赚几个钱,兴许他愿意。”
“真的?”枇杷大喜,“那劳烦您替我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出租三个月,我们不到三个月就要走了。”
“这样吧,我到傍晚交班,待我交完班,帮你去问问。”掌柜的说。
枇杷连忙道:“好好好,多谢您!”
到第二天,那掌柜的一早就告诉枇杷,那好友正好要回去好几个月,愿意出租三个月,想要租的话,一个月二两银子,并二两银子的押金。只是他明日便要动身回老家,如果决定了,就赶紧,今日就交钱。”
正好掌柜的交班还有半个时辰,便带枇杷去看。
在路上,与枇杷道:“小娘子,先说好了,若是看中了,给我个500文的跑腿费,你看怎么样?”
“500文?”枇杷心想这都够半天的房费了。
掌柜的停了脚步:“小娘子要好好想想也行。”这意思便是,你要不愿意,我就不带你去了。
枇杷想着找牙人也是得出钱,咬咬牙,点头道:“行,500就500。”
掌柜的脚程快,枇杷跟得吃力,走了两条街,枇杷问:“还有多远?”
“就快了!”掌柜的说着,拐过一道弯,进了条巷子,到一座屋前拍响门:“老吴,开门,我来了。”
人生地不熟,枇杷原本还有些怕,但这街道繁华中透着静谧,不远处还有家卖字画的,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字画摊前,她便觉得安了心。
院门被打开,出来个圆脸的中年男人,掌柜的说:“就这位姑娘,和她师父,看着像姐姐,都是行医的,你就当是姐妹二人吧。”
那男人看了眼枇杷,点头:“那行,姑娘家的爱惜家具物什,我这院子可打扫得干干净净。”说着领二人进去,枇杷一眼就相中,她以为二两银子的价格在京城怎么也是个破烂小屋,却没想到还是个周正的院子,虽不大,但真是干净,里面有棵腊梅,正开着嫩黄的花,别提多好看。
中年男人领她看里面,三间正房,两张床,后面有个小厨房。虽小,却整洁,在京城这种地方已经算很好的住处了。
中年男人道:“旁边就是丽山书院,那可是京城最好的书院,在里面读书的都是中了举人秀才的,屋前屋后,要么是书肆,要么是字画铺、笔墨纸砚铺,晚上打更的更夫要走两遍,城防的官兵要走两遍,一年上头也见不着一个贼,晚上开着门睡觉都行。
“但有一点,第一,你们不能把这里面东西弄坏了,要赔的;第二,我明年清明后就回来了,你们必须搬走。”
枇杷太喜欢这房子,他提的条件也都能接受,连忙道:“我们肯定不会弄坏东西的,明年三月前我们就走了。”
“那说好了,到时我让掌柜的来收房,屋子得是原样。”中年男人说。
枇杷连连说好。
中年男人第二天就要走,事情谈讨,当即就由掌柜的作保,签了书契,枇杷按了手印付了租金便与掌柜的一起回去了,钥匙由中年男人住最后一夜后明日送到客栈去。
晚上枇杷和施菀报备这事,三间的房子,在丽山书院旁边,二两一个月。
施菀吃惊:“这么快?”
她要去歧黄班,便只能将找房的事交给枇杷,本来觉得这事太难,最后说不定要去找个便宜的小客栈将就,谁知枇杷竟真找到了。
枇杷也道:“我也不敢相信,可这不是掌柜的介绍的吗,他在这么大客栈里做掌柜,不至于做骗子吧,而且他还收了我500文的跑腿费呢!”
施菀道:“丽山书院好像离国子监也不远,那里倒真是书香之地,往来大概都是读书人和教书先生,这样的地方,能二两银子租到,也太幸运了。”
“大概他只空出来几个月,又不想租给来路不明的人,所以才便宜些?他还和我交待了好多事呢,把里面器具还都说了个价,说是损坏了要造价赔偿。”枇杷说。
施菀又想了想:“不过是掌柜的介绍的,你又看了他的房契,应该不会有问题。”
“对呀,反正这禄安客栈跑不了,掌柜的也跑不了,明天我们就能住过去了!”枇杷道。
此时掌柜的换了班,正在禄安客栈旁边的暗道里同陆璘报备:“书契今日签了,那小娘子没有怀疑,我找她要了500文跑腿费,在这里。”说着将钱交给陆璘。
陆璘回道:“这钱你拿着吧,后面她们退房,这些事便与你无关了。”
掌柜的收下了钱:“谢过郎君。”
陆璘抬头看一眼客栈二楼,沉默着离去了。
掌柜的拿着手上500文钱,抛了抛,笑道:“还没见过这样有意思的痴男怨女。”
除夕,歧黄班放五天假。
除夕前一日,陆璘却敲响了小院的门,枇杷来开的门,见了陆璘,一愣,很快就回去叫施菀。
施菀出来了,陆璘犹豫半晌,开口道:“之前得知你们不在客栈了,找客栈的掌柜打听,知道你们搬来了这里。”
施菀问:“陆大人有事?”
这时焦妈妈从一旁出现,朝施菀道:“施大夫。”
焦妈妈是陆夫人身边的老人,身份尊贵,为人也算厚道,施菀向来尊重她,此时后退两步道:“妈妈怎么来了?是否进来坐一会儿?”
焦妈妈进院中去,陆璘也进了院中,施菀领二人去房里坐。
看着院子,焦妈妈道:“这儿倒是清静,离国子监也不远,租来的?”
“是,租到清明之前。”施菀说。
进了屋,施菀给两人倒热水:“只是暂住,没买茶,妈妈和陆大人喝点热水。”
“使不得,我自己来。”焦妈妈连忙上前去接过她的水杯,随后坐下说明来意:“明日是除夕,夫人交待,让我过来请施大夫和枇杷姑娘去陆家吃个年夜饭,你们远道而来,在京城也没有亲故,倒不如去陆家过这个年,也让我们向二位道个谢。”
“妈妈客气了,我本是大夫,诊病就是份内之事,谈不上要道谢。”施菀说。
焦妈妈连连摇头:“你是大夫,却不是所有的大夫都如你一样医术好又用心,你对我们家夫人有救命之恩,夫人这次一再叮嘱,让我务必将你请过去,要是得不到你点头,我只怕要守在这儿到明天了,哪里有脸回去。”
“年夜饭本是家人团聚的饭,我与陆家非亲非故,哪里有去陆家过年的道理?就与枇杷两人作伴倒也挺好。”施菀说。
陆璘在一旁沉默,焦妈妈又劝道:“不说以前的事,就说你从安陆过来治好了夫人,我们也没有让你除夕自己过年的道理,乔姨娘那桩事,确实是我们不对,如今碧桃被降了等,也不在大少夫人身旁侍候了,大少夫人暂且削了掌管后院的职,夫人在病中,还狠狠训斥了大少夫人,万望施大夫给我们个道歉的机会。”
施菀不是个心硬的人,之前她搬去客栈,陆家就派人来道过歉,又接她回去,她没理睬,现在焦妈妈作为陆夫人身边的人,亲自来道歉、来邀请,她有些受不住。
她也明白,她连夜从陆家离开,是会让人对陆家说闲话的。
别人会觉得陆家薄情,才好了病,就赶走了大夫,之前进宫去,淑妃娘娘就问过她这事。
她无意让陆家难看,陆家三番四次派人来请,已是十足的诚意。
犹豫间,她不由自主看向了陆璘。
陆璘本就一直看着她,此时说道:“只是吃顿饭,明日我来接你,饭后你要回来,我便送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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